田壮壮的“茶马古道”[德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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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片之前,我们就已经感觉到田壮壮的[茶马古道]似乎有一种“人文地理”的味道。在拍摄这部纪录片的时候,田壮壮和他的整个摄制组都被大山和生活在这些大山里的人震撼了,这种震撼经由短暂的沉淀,变成了一种使命感——这东西(比如说滇西马帮)要是有一天突然彻底没了,这样的一个延续的历史突然断掉了,就像一条河流到沙漠里头突然消失了一样,那将不仅是一个个人情感上的损失,在文化上也是一个重大损失。当然田壮壮是不会这么说的,他拍的相当随意洒脱,至少在我看来,他是一直在享受着他数十次颠沛的滇西之行。我想,他就是属于古书里记载的那种举重若轻,可以用大斧在人鼻尖上削下墙泥的人吧。
  田壮壮爱喝茶,工作室里摆满了山里朋友送他的普洱茶,那都是几十年的好东西(普洱茶像酒,越老越醇香)。采访一开始,他就提来一只壶,用属于他的饮茶之道熟练地煮茶,温壶,沏茶。另外他卷烟的动作,也很容易让人想起维吾尔族老大爷。眼前的这位大叔,与其说是国内最棒的导演,不如说更像个地道的农民、渔夫和猎人,他的生活状态也完全可以拍个不错的纪录片。采访这样的导演实在是种享受,和他聊天,其实就是听故事。(以下内容根据田壮壮口述整理)
  
  [茶马古道]的缘起
  
  大概是98年,当时也是偶然,我拍[红象]是在云南,后来就一直想再去云南看看。另外,我儿子特别喜欢昆虫、喜欢植物,放暑假的时候,我就陪他去云南了。当时我特别想和云南大学的人聊聊,因为当年西南联大在云南,这云南大学还是很有传统的一个地方。当时想听听搞文科的那些人,他们对现在的文化的态度,就遇到了一个叫木霁弘的年轻教授。这个木霁弘特有意思,他是纳西人,我管他叫土匪,根本就不像一教授,非常粗犷,古道热肠。他给了我一本他写的书,叫《滇川藏大三角探秘》。这本书写的特别有激情,讲他们六个小伙子背着行囊,怎么走了一百多天,做田野调查的时候发现了“茶马古道”,后来他们就开始追踪这件事。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搞了两年了。我就觉得这个事挺有意思,然后我跟他说,咱们弄成一个影像的东西,可能会对学术有很大帮助。就这么的,我前后跑着搞调查能有个十七八次,每次去一两个月。有时候也拍些东西。
  


  所谓“茶马古道”
  
  他们提出的这个“茶马古道”概念一般人是挺难理解的,因为它不是一个具体的文化现象,它可能就是茶文化、马帮文化和沿途风土人情的一个交融,我感觉这还不足以成为一个很学术性的东西。后来就想拍一些这个地区的生存状态和人文化境。这件事我很早就和一些电视台的朋友打过招呼,最终是从日本拿到了投资。但我没想把它弄成一个系列剧,因为觉得这个东西不可能用一个电影概括。这里面有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说独龙族,它基本处于原始状态,两年前刚通公路,以前进山要走5天。解放前,独龙族妇女都是文面(脸部纹身)的,因为怕被人抢走了。这些地方现在资源破坏的特别厉害,主要是木材,药材、香料什么的,但是那里的风光美极了。这个地方有很多东西没人拍过,比如基督教,一到礼拜六,整个一条江(怒江)都是人,家家户户都信基督。这里分布的基本上是傈僳族和怒族,他们信基督大概有70多年了。所以可拍的东西特别多。但现在只是写了个文案,比如说《怒江的基督》、《朝圣拉萨》,都是采风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它([茶马古道])最终能拍多少集,我也说不准。([德拉姆])也是跑了四五年之后,对那个地方稍微有点认识了,才开始拍。
  
  “马帮文化”
  
  我们的马帮,藏族马帮大概是40匹,怒族马帮大概是30匹,帮我们运行李、干粮、发电机、器材,还有汽油什么的。其实真正的马帮文化早已经没有了,以前的马帮是有钱人出钱组织的,他们主要是运茶,运盐、粮食、烟土,解放以后没有这种东西了。你想,奴隶主也没了,地主也没了,有钱的人家全变得没钱了,马帮就解散了。后来国家成立过“马帮运输合作社”,大概有三四百匹马,几十号人,还延续着原来马帮的规矩,但运的基本上是日用品,或者是急救,或者修路,或者干部开会等等。我们这次还见到一个,好像是广东的一个什么副县长,说是从广东企业带了3000万过来,好家伙,就跟皇上似的,走到哪儿,砍树,铺地毯,树荫凉底下有人给伺候奶茶、伺候吃的,跟王爷似的。到了乡里都通了公路以后,这马帮自然而然就消亡了,所以说,一解放其实就已经没有以前的马帮文化了。
  


  附:田壮壮《朝拜拉萨》的文案
  
  在澜沧江的维西县,有个叫茨中的地方。那里的天主堂非常有名,相传200年前有位法国传教士带着主的谕示来到这里。并在这里种下了一株法国葡萄枝。神奇的葡萄长成了葡萄园,酿出了血一样红的酒。从此这里修造了天主堂,至今葡萄藤已经有碗口粗,教民无数。茨中住着藏族、纳西族、傈僳族,他们和睦相处且民族与民族之间通婚。
  尼玛是个藏族,今年30多岁,他讨了个纳西族姑娘为妻,生了一男一女。尼玛是个佛教徒,妻子却笃信天主教。江上有一架铁索桥,天主堂在江东,喇嘛寺在江西,每逢礼拜,夫妻便各奔东西,孩子日渐长大,尼玛希望儿子信佛教,他认为不信喇嘛教便不是藏族。对女儿似乎不太关心,信仰什么由她自己来选择。尼玛有个心愿,村里的藏族同胞都有这个心愿,去拉萨朝拜,数百年来,成为一个惯例,人们有了钱,便凑上十几个或几十人,沿古道往拉萨朝拜。
  如今公路修到茨中,每年冬闲时节,不少村民一起凑钱,包上一部车,去拉萨,来回3000公里,要去两三个月。尼玛在努力做工赚钱,他希望能早一天去拉萨。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们将随尼玛同赴拉萨,但不知道他这次去是一家四口呢,还是只带着儿子,妻子会要求同去吗?
  
  一段关于纪录片的对话
  
  □ 如何开始一部纪录片?
  ■ 一定得去采访,怒江对面有个天主教堂,有200年历史了,当年法国人带来的葡萄藤都碗口粗了。这200年,你想想那得有多少故事啊,你只要坐下来采访就肯定能挖掘出无数的故事出来。你要花几个月的时间,花半年的时间,因为你听他说是一回事,你还是得去观察,比如他和澜沧江的关系,他和寺院的关系,他老婆和寺院的关系,还有澜沧江流域人们和这条河流,和大山的关系,你都得搞清楚了,然后你再开发一些你想拍的内容。这里面就会冒出很多很好玩的东西,很传奇的东西。这个时候你就知道你要拍什么了,你就会有一条主线,慢慢的还有几条支线。实际上它就是这条流域的故事。所以我就觉得云南的文化最有意思的就是它的包容性。
  


  □ 您觉得,剧组的介入是不是会影响被拍摄者的真实状态?
  ■ 嗨,他们太不在乎了。反而是岁数大的人,他们对这个还有点敏感,年轻的根本看都不看你。你说,哎,你到那边去,他扭头就去了,很自然。拍这个最过瘾的就是你带着想法去,却碰到很多新的东西,基本上你到了那个地方,之前的想法就全部被粉碎了,真实、鲜活的力量太大了。
  
  □ 现在国内的观众,应该是没有在电影院看纪录片的习惯了,以前好像有。我记得在电影资料馆看到过一张大概是30年前的《北京日报》,上面头版就是影讯,其中就有一些纪录片。包括国内的一些科教片,也有像伊文斯的[愚公移山]这样的纪录片,为什么后来就没了?
  ■ 好的纪录片其实还是有,国内拍纪录片的也有很多,其中有的拍得非常好。但是进影院……现在一般都是通过电视,胶片贵啊。
  
  □ 您觉得拍纪录片和拍故事片哪个更过瘾?
  ■ 纪录片!
  
  □ 那有没有这种可能,拍完这部纪录片从里面延伸出一个故事片?因为经过这些积累,从这些故事里面迸发出一个新的东西,就像[喜玛拉雅]?
  ■ 跟[喜玛拉雅]似的,那多难看啊。那天我们几个人讨论,就说那原著民族的力量多大啊,你拿一个故事去套它,给所有人看,这非常难。因为这样你就必定会加进很多你的东西,它和这个东西不容,就像[喜玛拉雅]那样。那个电影我看过,那个电影一个是摄影,一个是音乐,那音乐真他妈牛B,但是整个故事……当然,演员我觉得还好。这个导演肯定是对这个地方有很深的感情,但那个地方真的很难用一个故事概括,他们过得就是日复一日的生活,但你拍故事片就一定得有戏剧冲突,情感冲突,这是很难的。我在那些地方滚的时间太久了,知道编出来故事力量太小了,和那些人和山的那种浑然一体的东西相比,编的故事太苍白了。我是一个拍故事片的人,我肯定这些东西要比拍纪录片要敏感的多,但你看我跑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动过想拍故事片的念头。我拍过[红象],自己都觉得那是一个完全没法看的东西,反倒是[盗马贼],完全没有故事,倒觉得还能拍。可每次看到故事还是觉得别扭。最早你肯定是想有个故事,可拍着拍着你就觉得,得把故事给扔了。你的故事和那里的人完全血脉不通。你该找当地人演,那不又像纪录片了吗?只是当时不敢那么彻底,或者说没有想到那么彻底,但是回头你会觉得那个故事很讨厌,很烦人,删了吧,删得越简单越好。而且恐怕也没有必要说死了,它就是一个纪录片,它就是一个故事片,纪录片也可以很好看。
  


  “茶马古道”系列之 [德拉姆]
  
  中国云南,以马帮运输茶、盐、粮食的古道已有近千年历史,马帮就像今天的汽车,在山路上将货物运往各地,“茶马古道”因此得名。纪录片[德拉姆],用精美的影像如实记录下古道怒江流域段,马帮及在此区域内原住民的生活状态。
  “茶马古道”穿越横断山脉,沿“三江”(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上达西藏、尼泊尔、不丹、印度及西亚,联接欧洲;顺“三江”而下到达东南亚及南太平洋,地势高峻路途艰险为举世之最。古道于两千余年前初成形,终年行走运输马队,驮运茶叶、盐、粮食,至今仍显现鲜活之生命迹象。2003年5月7日,田壮壮导演带领21人的摄制组,配备齐全的“高清”数字拍摄器材,绕过“非典”的重重阻隔,从昆明乘汽车往西、经六库往北、到达贡山县城再开到丙中洛乡。公路只通到丙中洛(藏语意为“藏人的村庄”),高原平坝,地处云南西部高黎贡山脚下。 从这里沿怒江而上 ,可达西藏南部边界小镇察瓦龙(藏语意为“干热的河谷”)。两地不通公路,只有一条古道沿江而上,从古至今,往来货物,生活用度,全赖马帮运输,其间需穿越高山,密林,荒原,谷地,路途绵延九十余公里。沿途杂居着藏族、怒族、傈僳族。山坡上可见藏族的马尼堆、喇嘛庙,也能见到怒族的基督堂和天主堂。
  摄制组沿途采访了:用六种语言交流、有15口人的大家庭;曾为信仰坐牢15年,现年已经84岁的老牧师;走过了三个世纪的104岁怒族老人;与哥哥共有一个老婆的藏族赶马人;跑了老婆的村长;有着藏地赶马人传奇经历的82岁的老马锅头;谈过恋爱的年轻喇嘛;拒绝了所有求婚者,想看看外面世界的藏族女教师…
  [德拉姆]全长110分钟,是国内首部数字高清纪录片,已于2004年5月20日全面上映。
  (注:德拉姆——藏语 “平安仙女”,田壮壮导演此行坐骑名“德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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