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每一座孤单的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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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一条秘密通道,在时空的缝隙里安静而自由地穿梭。
  往事可以静默回味,只是再也无法往复重来。
  前情提要:大三学生纪瓷在一次翻译工作后,参加了出版社老师的感谢宴,喝了一点小酒的她晕晕沉沉地遇见了冯宥,让她想起十六岁时的少年林斐,那时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涌现,而出现的冯宥又即将在她的生命中掀起新的涟漪。
  6
  纪瓷随着上课铃声收敛心神,上节课错过的是法国艺术史,她找出书来温读,心里想着回头要找谁去借笔记来抄。
  讲台上,教天文的老师开始点名字。喊到莫奈,纪瓷下意识地答了一声“到”。她替莫奈上课也不是一次两次,因此答得甚是坦然。却不料前桌的眼镜男猛地回头来看她,他动作幅度太大,纪瓷桌上的法文辞典啪的一声被碰到地上。
  纪瓷抬头看他,他也疑惑地看纪瓷。
  像是被人察觉出自己是冒牌货,纪瓷心虚地弯腰去捡书。
  讲台上的老师却似乎对他们的动静不以为意,继续淡定地点名字。
  “杜渡。”
  “到。”眼镜男坐直答道。
  “名字很好,听说过渡渡鸟吗?很多人在找,但是找不到。”老师说。
  眼镜男一头雾水。
  纪瓷瞥了一眼讲台,愣住,哪里是莫奈所说的老教授,分明是个年轻男人,穿浅灰色的棉布开衫,配素色的T恤,头发微长,有些乱,下巴上有淡青的胡楂。他站在讲台前,一只手翻着点名册,脸上有浅淡又疏冷的笑意。
  “应到十人,实到四人,比我想象得要好。我叫冯宥,今天开始接替顾教授给你们上天文课。有问题吗?”很好听的男声,带着一点磁性和温润。
  根本没有人回应。
  最后一排的小情侣貌似在吵闹,女生说代课老师好帅,男生捂着她眼睛不让看,女生咯咯地笑出声。
  冯宥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教室,突然对着纪瓷挑挑眉梢。
  纪瓷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她低下头,躲在杜渡的后面,仿佛这样冯宥就看不见她。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来:“纪瓷,你那叫掩耳盗铃。”
  那年的林斐,也曾像冯宥那样挑着眉梢,带着一点点鄙视和揶揄,回过头对她说了那句话,然后伸手夺过她的漫画书,举起来。
  那堂课仍旧是物理,五十多岁的物理老师推着深度近视镜,看着林斐和纪瓷的方向,说林斐你有什么问题。纪瓷吓得脸都白了,那本漫画书是借来的,要是被没收就惨了。林斐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慢悠悠地对老师说,老师您的板书写错了一个字。物理老师看看黑板,点点头,改了过来,然后赞许地看看林斐。
  林斐极其自然地把漫画书放进自己的课桌里。
  纪瓷趴在桌子上,长出一口气,险些被林斐吓得半死。
  随后下课铃响了,她刚想抬起头,林斐的头却缓缓向后仰了仰。他的头发,触到她的额头。
  只那么一瞬间,纪瓷有一种触电的感觉。
  她和林斐建立邦交是在那次期中考试之后,那个夕阳下的背影让她觉得那个男生也不是多孤傲,倒像是个孤独的孩子。
  也没有多正式的开场,不过是某天早晨,她忽然想起化学作业忘了写,急忙戳林斐的后背:“喂,大神,把化学作业借我抄。”
  林斐的身体一僵,他没有回头,但还是把作业本甩了过来。
  纪瓷立刻埋头奋笔疾书,也没说谢谢啊之类的客套话。倒是把一旁的程思薇看得目瞪口呆。
  之后渐渐变成了习惯,但凡她需要抄什么笔记啊作业啊,就食指一伸戳戳林斐的后背。有时候遇到实在弄不懂的题目,也会去戳他:“大神,帮忙讲道题呗?”
  林斐会淡淡地看她一眼,再扫一眼题目,吐出一句金口玉言:“笨死了。”然后,唰唰唰地在纸上写下解题步骤,非常简洁明了的思路,比老师讲过的还要容易理解。
  有段时间,班里流行玩纸上五子棋,纪瓷乐此不疲,但水平太差,以至于程思薇一见纪瓷拿出纸和笔就赶快逃之夭夭。她实在闷得无聊,就勇敢地去戳林斐。
  “大神,我好像没见过你跟谁玩五子棋,其实挺简单的,我教你啊?”
  程思薇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但出乎她的意料,林斐竟然没有拒绝。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一局,林斐和纪瓷下了个平手,直到上课铃响,也没分出胜负。纪瓷乐得直咧嘴笑。程思薇想,原来门门功课都是优的林斐,也有脑细胞不够用的时候。
  自此,纪瓷戳林斐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在喧闹的课间,两个人头碰头地凑在一起玩纸上五子棋,倒是成了班里最和谐的一道风景。
  有时候也会溜号,在他想步骤的时候,纪瓷会盯着他的手指看,他的无名指内侧有一颗很小很小的褐色小痣。有一次,纪瓷看了一本关于手相面相的闲书,顺便留意了一下关于林斐那颗小痣的解释。
  然后,再下棋的时候,她突然对林斐说:“我看书上说,无名指上的痣主配偶,如果将来有人发现你无名指上的小痣,那么她一定是你前世的情人,你一定要珍惜。”
  林斐手指一抖,笔下的那颗棋子明显画错了位置。
  纪瓷大声嚷起来:“老天有眼啊,我终于赢了啊!”
  林斐把笔一扔,站起身向着教室外面走。
  纪瓷喊他:“再来一局吧,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呢!”
  林斐冷冰冰地答:“去WC。”
  程思薇从外面进来,看了林斐一眼,狐疑地问纪瓷:“林斐怎么了,脸红得像大苹果。”
  “啧啧,肯定是输给我不好意思了呗。”纪瓷乐呵呵地揶揄道。
  对于纪瓷和林斐的关系,程思薇羡慕不已,她说:“纪瓷,我们班这么多女生,你是唯一一个能和林斐下棋的人。”
  纪瓷不以为然:“这挺正常的啊,前后桌嘛。”
  但是,那天触电的感觉却让纪瓷觉得摸不着头脑。她摸摸自己的额头,有些不知所措。
  初夏的风从半开的窗吹进来,林斐的发梢微微拂动。有浅淡的光影落在纪瓷的课桌上,纪瓷兀自出了会儿神。   林斐似是在等她开口,见她不言不语,就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漫画书我没收了。”
  她一脸恼怒的表情:“凭什么啊?”
  男生耸耸肩:“我喜欢。”
  “大神,把书还给我吧,那书是我借的啦!”纪瓷改变了语气,堆出一脸谄媚的笑。
  这招倒是好使,林斐忽然把脸凑近她,带着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坏笑,说道:“那好吧,下次物理小考要是及格,就把书还你。”
  她从来没见过他有那样的表情,有一点点痞气,眼睛里有生动的光亮,像一颗黑曜石,隐隐露出夺目的光彩。
  没来由地,她慌了神。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喷薄到自己脸上的气息。
  像四月的繁花,一夕之间,竞相开放。
  纪瓷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嘟囔着:“真是无耻!”然后,随手挽住过道上的女生,跟人家向教室外面走,并且迅速地投入到关于各种影视明星的八卦话题。
  心里却像是被小虫子啃噬着,说不清的感觉。
  接下来的课间操,她心不在焉地做错了好几个动作,每次做转身运动的时候,都能一眼望见男生队伍后面头发最黑最耀眼的林斐。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他最耀眼。
  那一天是六月二十一日,夏至,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记得特别清楚。
  7
  “莫奈,谈谈你的看法?”冯宥看着神游的纪瓷。
  杜渡回头敲了敲纪瓷的桌子。
  纪瓷这才回过神来,她看见冯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戏谑的意味。她的心紧了一下,她不喜欢这个男人,说不清是为什么,他让她觉得莫名的不自在。
  “不好意思,冯老师,我刚刚走神了,没听见您的问题。”她镇定地答,带着笑意,眼睛眯成弦月。
  诚实是最好的态度。
  冯宥忍着笑,指指杜渡:“那杜同学先来谈一下,你对宇宙的认识。”
  杜渡站起来,沉默了片刻,沉着地开口:“星球,银河,光年。”
  最后一排的男生接口道:“还有圣斗士星矢。”
  他的小女朋友笑着:“还有十二星座。”
  冯宥点点头,最后看了看纪瓷。
  纪瓷想也不想地说道:“尘埃。”
  似乎是有人跟她说过,在偌大的宇宙间,我们也许连一颗星星的光芒都没有,只是一粒漂浮着的毫不起眼的宇宙尘埃。
  是谁说过的呢?她记不太清了。
  耳边依稀又有细细的声响,像女生的嘲笑,仿佛在说:“纪瓷啊,你又说什么胡话啊!”
  当然,耳朵里的女声只是她的想象,大多时候,那只是接近风呼啸着的一种声音。她去耳鼻喉科看过,是难以根治的耳鸣。也正是因着耳鸣,她总在夜里睡不安生。
  纪瓷甩甩耳朵,想把那声音赶出去。
  冯宥定定地看了看她,然后转过身去写板书。
  他的字很好看,苍劲有力,笔触有些潦草,带着点不羁。
  那节课,冯宥没有讲书上的内容。他和他们谈的是宇宙和生命,有一点关乎哲学的话题。
  纪瓷始终没有抬头。但手里那本《法国艺术史》再也没有翻开过。他讲的每句话,她竟然都如数听了进去。
  似乎,这门课也没那么枯燥。
  下课的时候,杜渡转过身看她,犹豫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纪瓷抿唇笑着。
  微笑是应对世间万种意外状况最好的法宝。
  莫奈说,纪瓷你不知道吧,你是男生们心中公认的女神,因为嘴角总带着纯真无邪的微笑,啧啧,纯真无邪!莫奈说那几个字的时候,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而她只是习惯了,戴一张微笑的面具。
  纪瓷收拾好桌上的书和笔记,起身,看杜渡还那样杵着,她不由得往前探了探身:“有事吗?”
  杜渡的脸唰地红了,噌地拿起背包,小声说了一句:“再见。”转身就走了。
  纪瓷耸耸肩,跟在他后面向外走,在门口,却被冯宥拦下来。
  “纪瓷。”他轻轻念她的名字。
  她显然吓了一大跳。
  纪瓷照例堆起一脸笑容,解释道:“老师,其实吧,莫奈生病了,她觉得与其请病假,不如找人替她来记笔记,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好学的态度……”
  冯宥很有耐心地听她编瞎话,他想知道就这么说下去,她会不会慢慢地心虚得脸红心跳。
  但是很显然,纪瓷并不觉得这样做有多么糟糕,相反,说着说着她反倒被自己说服了——没错,与其让莫奈旷课,还不如自己来替她记下知识要点。
  只是,她说了良久,也没见冯宥有反应。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困惑地问出口:“可是,冯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叫纪瓷?”
  纪瓷终于忍不住把飘忽的目光落在冯宥的脸上。
  耳朵里似乎又有尖厉的声响——
  纪瓷,看这个男人的脸,多么像啊……
  她和他离得很近,微抬起头,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五官。除了那双单眼皮的眼睛,冯宥的鼻子和嘴唇竟然那么像林斐。是记忆出了错吗?还是他们分开得太久,以至于她已经开始把林斐的五官和别的男人混淆?
  她的眼神里似乎有几分讶异、几分怨憎、几分迷恋,似云似雾,让人看不清楚。
  冯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他虽不解她何以有那样复杂的眼神,但是却很明白,这女生看他的眼神并不友好。
  冯宥双手插兜,貌似随意地说道:“你昨晚吐了我一身,你应该能记得吧?如果觉得愧疚,跟我去洗衣服吧。”
  “嗯?”纪瓷像是被人当头一击,霎时清醒过来。
  她小跑着追上去,结结巴巴地说:“昨天……你……棕棕?”很奇怪的逻辑。
  冯宥却笑了:“嗯哼。”
  “好吧,对不起。”她乖乖走在他身后。
  “真的愿意洗?”他也不回头,心里颇感意外。
  “嗯,我弄脏的当然我来洗,真是对不起。”她淡淡地答,脸上却是认真的表情。   这世间,她与谁都想要两不相欠。
  刚走出二教的大门,纪瓷的手机响了,明明显示的是莫奈的号码,放到耳边却是陌生男人的声音。
  “我姓路,莫奈出了点意外,在医院,你方便过来吗?”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倒仿似与她多熟悉似的。
  是路公子吧?她猜,但还是存了一点戒备之心,问道:“能让莫奈说话吗?”
  话音刚落,已经可以听见莫奈娇滴滴的喊疼声了。
  她思忖着,不知道莫奈的疼有几分真几分假,却还是问清了他们的位置。
  一抬头,冯宥已走出去十几米远,在大太阳底下孤零零地站着,正是晌午,影子被他自己踩在脚下。
  她似乎想起醉酒的夜晚,月亮底下的男人和狗,原来,真的是他啊。
  他的背影很好看。
  这是纪瓷的第一反应,无论是她醉着还是清醒着,他的背影都能在第一眼就占据她的视线。令人无端地想起刻在时光里的某个黄昏,以及夕阳残照下那个少年又冷又明亮的背影。
  纪瓷的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
  “喂。”她喊了一声,“冯老师。”
  冯宥转头,阳光照着他的脸,他戴着黑色的太阳镜,一张脸便遮去了上半部。
  她尽量不去看他的脸,只是歉意地说:“我有点急事,衣服可以先不洗吗?”
  “嗬,你还真当真了,我逗你玩呢,衣服早洗干净了。”冯宥摆摆手,示意她去忙。
  她看着他走远,呼出一口气。和冯宥站在一起让她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确切地说,那份压迫感来自于记忆之城,而冯宥,不过是开启了那段尘封的故事而已。
  8
  晌午的时候,出租车难打。
  纪瓷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只得向着公交车站走。她想不出莫奈出了什么事,但有路公子在,肯定不会出大的纰漏。
  说起路公子,纪瓷也不熟。还是最近一个月才听莫奈念起,大概是某个富家子弟,在朋友的聚会上遇见,和莫奈交换了号码。
  纪瓷对追求莫奈的男生并没有好感。
  莫奈这个人,在感情上总是真真假假,在同一个寝室住了三年,纪瓷也没见她对谁用过真心。在一起了没见到有多大的欢喜,分手了也没看出有多少沮丧。
  有次圣诞节聚会的时候,莫奈喝了酒,拉着她在饭店的门口看圣诞树。莫奈借着三分酒意说:“纪瓷,我啊,其实不需要谁,我只是想做圣诞树最顶上的那颗星星。”
  纪瓷抬头看那棵两层楼高的圣诞树,最顶端,蓝色的星星灯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她心里想的却是,高处不胜寒吧。
  可纪瓷回头看莫奈,莫奈精致完美的脸上却有那样坚定决绝的神情。
  她有些困惑,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生呢?是多情多爱,还是根本就无情无爱?
  但是,她的确挺佩服莫奈。情字最伤人,能在爱情游戏中游刃有余,却又不伤毫发,莫奈也算得上是个高手。
  很多时候,纪瓷倒是希望自己有莫奈那样的洒脱,忘情忘爱,自己的心自己暖,不再为谁而疼。
  有风吹过,头顶行道树的花窸窸窣窣地落下来,黄色的,细碎的,说不出名字。在北方的九月,还在开花的树,有点像桂花,却没有香气。
  安城的大街小巷都种着这种树。
  植物是城市的一种气质,比语言和饮食都要明显。当纪瓷第一次站在安城的街头,看着全然陌生的植物,心里忽然就安定了。
  高考的时候,她的志愿上填报的全都是江城以外的大学,离家千里。纪瓷她妈戳着她的脑门骂她是白眼狼,她爸也劝她报个离家近点的学校,回家也方便。她却是死了心,只想离开江城。
  江城,江城,她的心死在那座城里。
  一辆公交车开过来,等车的人推推搡搡地挤了上去。公交车站霎时就空了。纪瓷等的车还不来,有些心焦。
  有人抱住她的小腿,她吓得一跳脚,低头,看见一个行乞的老人,头发脏兮兮的又长又黏遮住了脸。她心里一软,把准备坐车的一元硬币扔进了他的碗里。老人咧开嘴呵呵笑了几声,她却依稀觉得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纪瓷莫名地哆嗦了一下。
  身后有车鸣笛。
  “这个时间打不到车,上来吧,我送你。”是冯宥,开着一辆黑色的SUV。
  纪瓷被那莫名出现的恐惧感驱使着,急忙跳上冯宥的车。
  “去哪儿?”
  “二院。”
  冯宥也不多话,开车就往二院的方向走。
  “是莫奈,发生了点儿意外,现在在急诊。”纪瓷解释。
  “啧啧,果然说谎的孩子被狼吃啊。”冯宥撇嘴。
  纪瓷忽地想起此前对冯宥编过的关于莫奈生病的借口,不禁失笑。莫奈要是知道她诅咒了她,会掐死她吧。
  “这么看来,我也不算是说了谎……”她小声嘟囔着。
  “嗯,你只是说了一个预言。”冯宥一本正经地回应她,然后指了指纪瓷旁边座位上的袋子,“打开。”
  袋子里是一个快餐盒,摸上去温热,打开盖子,里面装着满满的一盒淮山枸杞粥。
  纪瓷看看冯宥。
  冯宥在后视镜里瞪她一眼:“吃啊。”
  接着又补充:“我最见不得谁虐待自己的胃,买给你的,吃吧。昨晚喝酒把胃伤了吧?”
  纪瓷一时倒不知说什么。
  冯宥拧开车载CD,舒缓的音乐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起来。
  她的胃还难受着,想了想,便默默地吃下了那碗粥,温暖柔软的口感。
  冯宥始终没有说话。
  她很感谢他的沉默。
  胃是暖的,心里却响起警报,世间的温暖,并不容易触碰。
  似乎长大后的纪瓷一直是这样的,对光明与温暖,永远带着防备和质疑。
  车子停在急诊大楼的门前,纪瓷抢在冯宥前面下了车,微微躬身,对冯宥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冯老师。”   男人扬扬手,很帅气的样子。似乎又想起什么,拿出笔在便笺纸上写了一串号码递给纪瓷:“如果需要帮忙,就找我。”
  也不待纪瓷再说什么,他开动了车子。
  她偏着头略略思忖了那么几秒钟,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明明看起来是冷淡的,可是传递给人的却又是真实温热的感觉。
  她耸耸肩,很快把这个恼人的问题甩在了脑后。
  9
  急诊大楼门口有男人在打电话,有点瘦,中等个子,棕栗色的头发,穿白色修身小西服,干净利落。纪瓷从他旁边经过,听见一句温柔的调笑:“宝贝儿,你先去房间等我,我马上过去。”
  空气中依稀还有妖娆的香水味道。
  纪瓷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男生微微转头,她一脸嫌弃地跑了过去。
  临近午休,急诊里人不算多。纪瓷问了护士便直奔莫奈的床位。
  是被白色屏风隔离出来的小空间,莫奈闭着眼安静地躺着,听见有脚步,弱弱地呻吟了一声。
  “你这是怎么啦?”纪瓷讷讷地开口。
  莫奈的样子怪吓人的,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脸上有许多血迹。
  纪瓷的心不由得一紧,旋即握住莫奈的手。
  莫奈睁开眼,见是纪瓷,神情里倒闪过一丝轻松的意味。她瞥瞥纪瓷身后,并无旁人,又有些失望。
  “被砸的!拍戏现场的灯架倒了,路公子刚好站在那儿,我替他挡了一下。”莫奈平静地叙述着。
  “怎么出这么多血啊?严重不严重啊?”纪瓷看得惊心,“人家都是英雄救美,你倒好,美救英雄。”
  莫奈却突然变身成了林黛玉,扶着头呻吟道:“整个头都晕晕的,医生说一会儿去做个脑电图。”
  “是你同学吧?”纪瓷身后有人说话,正是电话里听过的男声,定是路公子无疑了。
  莫奈也不搭话,只是痛苦地呻吟着。
  纪瓷戏谑地看了眼莫奈,难怪神情转换那么快,还真适合当演员。
  她转过身,却发现眼前的男人恰是刚刚在门口打电话的那位。一时之间,对他完全没有了好感,尽管此前也从未觉得他有怎样好。
  路公子倒是也没兴趣看纪瓷,只掏出一张卡扔给莫奈:“我有急事,这边就让你同学照顾你吧,需要做什么检查就听医生安排。”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莫奈嘟着嘴。
  “我有时间就会来。”路公子满脸温柔的笑意。
  纪瓷为莫奈抱不平,又不便当着莫奈的面发作,只得紧跟着路公子走出急诊室,生硬地开口:“路公子,如果你真对莫奈有情,就不该骗她吧?如果是真无情,那更不必浪费时间寻她开心。”
  路公子这才注意到纪瓷的存在,那么平凡的一个女孩子,和围绕着他的美女们截然不同,不施粉黛的一张脸却又让人觉得舒服。尤其是,她说话的时候,眉头会不自觉地微蹙。他不由得想伸手去抚她的额头,但还是忍住了这份好奇。
  “我怎么骗她了?”
  “你……刚刚我不小心听见你打电话了……”纪瓷终是坦率地说出口。
  他看着她,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嗯,你挺有趣,小纪瓷。”他对她竟然眨了眨眼,眼神里似乎有孩子气一闪而过。纪瓷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小纪瓷?这个称呼倒把纪瓷惹毛了,他一直当她是空气,原来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常听莫奈这么说起你,说是最好的朋友。好好照顾她。”说着,路公子甩着车钥匙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最好的朋友。
  纪瓷的耳边回旋着这几个字,有些失神,就连冯宥开着车重又出现都不曾察觉。
  冯宥下车,径直向急诊大门走过来。
  “纪瓷。”他开口。
  不远处的路公子却停住了脚。
  “你把手机忘在了我车里。”冯宥对纪瓷说。
  纪瓷接过手机,抱歉地说:“又麻烦你了,冯老师。”态度很是恭敬。
  路公子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一笑。他身形略显单薄,皮肤又极好,在日光底下那样一笑,便俨然是少年般的模样,只是不够明媚,有一点阴柔的气质。
  “小纪瓷。”路公子喊道,语气似是极其亲近。
  冯宥有些讶异,向路公子走了两步,言道:“云陌,好久不见。”
  路公子看也不看冯宥,只对着纪瓷,笑得更是诡异,朗声说道:“那个男人可是著名的少女杀手,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说着,路公子挑衅地对冯宥耸耸肩,也不理会二人的反应,径直走进了阳光里。
  她看看冯宥,印象中一直沉着稳重的男人,却似乎眉目结了霜,有那么一丝不自在。
  冯宥忽然也对她淡淡一笑,转身,也走了。
  她站在门柱的阴影里,辨识不清那抹笑的意味,有一点苦涩,有一点苍凉。
  她呼出一口气,心想,反正这些人终归与她无关。
  10
  回到急诊室,莫奈正高声地喊护士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管。
  “莫奈你干什么?”纪瓷忙阻拦。
  “消什么炎啊?我又没事,抗生素也不是好东西。”莫奈说着竟灵巧地跳下床,“饿死了,先吃饭去。”
  “你没事啊?”
  “今天试的戏是一场受伤戏,这不是血,是化妆师涂的颜料。”莫奈用湿巾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我倒是真的救了路公子,但是那灯架子也只是擦了我的头皮而已。”
  纪瓷不知说她什么才好。
  不过是一场戏。
  莫奈带着显眼的绷带和残存的“血迹”向外走,神情煞是壮烈,路人侧目。
  一抬头看见值班医生,她又讨好地凑过去:“姜医生,给我开一张住院通知单吧,我怕身体有隐患,我想住院观察两天。”
  “病房太紧张了,我还是建议你回去观察。”中年男医生说道。
  “我打听过了,VIP病房还有空闲,我住VIP就好……”   男医生瞟了她一眼,仿佛见多了这种情况,也猜透了她的心思,点点头:“下午去护士站拿通知单。”
  费尽心思,不过是讨要一点路公子的“在意”。
  纪瓷犹豫着,还是说出口:“我觉得路公子不像是真心……”
  莫奈回转身看她,像看怪物似的,忽然又大笑起来,一把揽过纪瓷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傻姑娘,谁对谁是真心啊?你知道路公子他爸是什么人吗?影视公司的老总啊!”
  纪瓷神色一暗。
  “我倒是发现了,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莫奈亲热地掐掐纪瓷的脸,“喂!你发什么呆啊?”
  纪瓷不是在发呆,她只是忽然觉得,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些无怨无悔付出真心的最好的时光,竟已经一去不回了。
  她很想问问莫奈,你是否曾经真心地热爱过一个人,就算为他天塌地陷死一百次死一千次也无所畏惧,就算背叛了全世界也独独要忠于他一人……
  但,纪瓷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出口。
  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一条秘密通道,在时空的缝隙里安静而自由地穿梭。
  往事可以静默回味,只是再也无法往复重来。
  下期预告:原来冯宥是纪瓷的老师,他一直默默关心着她。她生命中一些很重要的人即将登场,除了林斐,两个来自遥远且陌生的北方的少年和少女,让她心里生出一点新鲜的感觉。不知道,他们会给她平静了十几年的人生带来什么改变。
  萧晗:我心中的“岛”(二)
  现实与回忆的交替中,我渐渐看到一个明媚的少年,他叫林斐,模范生,在纪瓷的生命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他们初次相见就注定了是一生的缘分。他看起来冷淡、沉静,和很多优秀的人一样,有着自己的坚持和骄傲,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但唯有纪瓷走进了他的视线。五子棋、漫画书、课间操,这些年少时的记忆,是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的,看到那一段时,心中竟想起四个字——两小无猜。
  大概最美的爱就是那样子的了。
  但毕竟只是回忆。现在出现在纪瓷身边的人是冯宥。他优雅、多金、绅士、成熟,他更像是长大之后的林斐。时光推移,曾经和你互戗的少年,总会长成懂你、包容你、呵护你的男人。就像时间的两端,一个故作深沉,实则有些幼稚,一个曾经叛逆,最后渐渐沉淀,少年和男人,同时停留在纪瓷的生命里。我想知道,接下来的命运如何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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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顾平生和童言是刚上市不久的新书《至此终年》的男女主角,他们之间这段干净而绵长的爱情感动了许多读者。这次,作者以童言的身份给顾平生写了一封信,表达她这些年来她对顾平生的深爱。  到今天为止,我们分开有两年了。今晚失眠得很严重,你知道吗?过了这么久,我连在梦里都不敢见到你。所以只能暂时离开那张床,坐在这里,给你写下这封信。  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想,对于我离开你的这件事,恐怕全世界都无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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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如果可以倒转,我愿意做那个为了南湘可以付出一切的席城。”  他出生八月,是典型的狮子座,仗义、善良、正派,同时偶尔也会大男子主义一下。和数字“8”有着不解的小缘分,比如,2010年的8月,他有幸接拍备受喜爱的《落跑甜心》,又比如2012年的8月,万人瞩目的《小时代》邀请他饰演“席城”。  他号称“新生代花美男”,精致的五官和面容,笑起来总带着点儿邪恶的气息。难怪导演郭敬明会钦点他,他所独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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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蹁跹,转眼又到了毕业的时候。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我逃也似的跑回了老家去实习,直到要领取毕业证了才匆匆地回校,办完所有手续后一刻也不停留地决然离去。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大学会以这样苍白而又仓促的方式收尾。  忽然想起那个初来乍到的自己,一个人提着孤单的行李箱,上了迎新的校车,然后坐在第一排靠窗的位置,看着天光从黄昏渐渐黯淡成黑夜。  那时候,我一心想要抛弃过往,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甚至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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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言:  范明哲这样性格的女生一直是我的心头好,至于康衡,我的男主角嘛,只要有美貌就可以了。  这个稿子也改了很久,因为我一直都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康衡喜欢上范明哲。  直到最后我才明白:只要康衡能让范明哲有所成长,那么他的出现就是有意义的。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如果能让你有所领悟,那这份喜欢才不会浪费。  期望所有喜欢过康衡的范明哲,到了故事的最后,看中的不再是是否收获了爱情,而是是否收获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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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感悟:写这个故事的起源是有次逛街完回学校时,看到地铁口两个穿校服的青葱少年站在一起,顿时就感慨年轻真好啊!离他们不远处还站了一女孩儿,穿着同样的校服,戴着耳机,表情漠然。然后,我就不厚道地开始联想了,YY了一个三角恋出来,哈哈!有时候我在想,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这个故事也曾真实地发生过吧。上次看到一句话,心硬者得世界,温柔者得神。那么希望在看这个故事的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爱、物质、自由,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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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减肥这个话题,人人都有一把辛酸泪,就连每天眉开眼笑心怀天下(……)的大BOSS,也曾经偷偷地躲在家里吃生茄子,过了一阵子之后他虎目含泪(……)地告诉我们:都是骗子!好吧,其实细心的你只要看过这篇互动仔细地把大家的血泪史总结一番你就会发现……  发现什么?自己看!  话题讨论:减肥的时候一定发生了趣事对不对?  丐小亥:我是一个神经病……  竟然用“趣事”来形容减肥这种事情!世道已经残忍到这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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