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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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荷正在自家二楼的露台上练习太极拳,舒缓柔和的音乐声中,苏荷优雅自如地舞动着她柔韧的身体。宽敞的露台上,苏荷精心照料的花花草草,在大大小小的花盆里生机盎然地展示着各自的风姿,有风吹过,微微点头,似乎是对苏荷优美的身姿表示赞赏。苏荷从小喜欢摆弄花草,当初看中这套房子,也是先看中了它朝阳的超大露台。装修时,苏荷特意请园艺师把露台精心设计了一番,几年的精心经营,露台已被她打造成一个小型的植物园,兰花、红掌、常春藤、绿萝、发财树、桂花、金琥、龟背竹……都长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特别吸引人眼光的是那一盆盆造型各异的三角梅,像一簇簇的火焰在燃烧,又像一只只艳丽的蝴蝶在起舞,夕阳的余晖给花瓣抹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苏荷是做大鹏展翅这个动作时听到电话铃响的,她想坚持把拳打完,那铃声却十分顽强,响过一阵,停顿,再次响起,停顿,又再一次响起,搅得苏荷十分烦躁,她有些气急败坏地冲进客厅,接起电话,不耐烦地说:“喂,找谁,什么事?”接听后,她脸色大变,急急地扔下电话,顾不得换衣服了,到楼下推上摩托车就向外飞驰而去。
  摩托车很快出了小区,进入车水马龙的主干道,霓虹灯下的闹市区人潮如鲫,红灯闪过,绿灯亮起,如蝗虫般的车辆将街道淹没,各种汽笛的嘈杂声响成一片……该死,又堵车了!还好,苏荷骑摩托车十多年了,经验丰富得很,她在车群中东拐西窜,很快就窜到前面去了。糟了,闯红灯了!管他呢,现在天大的事也没有苏梅的事大,苏荷脑海里想着的都是刚才嫂子打来的电话:“苏荷,出大事了!苏梅体检报告出来了,食道癌晚期!”苏荷像被人突然从背后敲了一头闷棍,一下子蒙了,心慌慌的,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里萌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想马上见到姐姐苏梅。一路上,“食道癌晚期”这几个字一直在她耳边轰响着,她的心口一跳一跳的疼,泪水一次又一次地涌上眼,流进了嘴里,苦涩苦涩的。
  苏荷把摩托车停在苏梅家门口,先站在门外,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顺顺头发,整整衣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去按了门铃。
  苏梅家在城西,是一座自建的三层楼,苏梅很早就结婚了,是那个年代少见的闪婚,随后又闪离了。离婚后,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靠打零工度日。近年来,苏梅苦心经营的三角梅闽南特色饭店生意渐渐火了,她的生活才慢慢有些起色,去年把破旧的老房子翻盖成三层小洋楼,年初刚搬进新楼。
  苏梅的儿子安子给苏荷开了门,客气地说:“姨来了,我妈在客厅里。”
  苏荷压低了声音说:“安子,你妈的病先不要告诉她,现在,精神很重要,只要精神没塌,就有得救!”
  安子叹了口气说:“姨,你知道我妈那脾气,她逼着我告诉她,我没办法……”
  苏荷点点头,说:“她这个人,就是要强!也好,让她知道病情的严重性,或许能注意休息,配合治疗。不要心疼钱,安子,要不惜一切代价给你妈治病!”
  安子点点头,说:“一定,我会尽一切努力救我妈!”
  当苏荷走进一楼客厅时,苏梅正在神龛前摆放新鲜的水果,她手里拿着苹果正往一个盘子里放。
  在家中立一个神龛是闽南民间的习俗。搬新房时,主人要请风水先生在家中选择一个位置供奉土地爷或祖宗牌位,将土地爷或祖宗牌位嵌上精美的神龛,神龛前敬奉着鲜花、水果、长明烛,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敬茶。苏梅家正厅的厅头摆设了一张长案桌,一张八仙桌。长案桌左边供着观音菩萨、土地公,右边供奉着过世的父母牌位,前面放着香炉、烛台与花瓶。八仙桌上供奉着苹果、橘子和香蕉,还有几样闽南特色的雪片糕、橘红糕,养在花瓶里白色的百合花,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苏梅见苏荷进去,自顾自地点香敬佛,好一会,才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口气冷淡略带嘲讽地说:“哟,什么风把大主任给吹来了?不过,我们好像没向你发请帖嘛,厚着脸皮来做什么?”
  顾不得理会姐姐言语中的嘲讽,苏荷情绪激动地说:“姐,我们明天就去省立医院仔细复查一下,他们肯定搞错了。”
  苏梅慢腾腾转过身来,盯着苏荷的脸,冷若冰霜道:“我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原来是跑到这里来放屁的!听了这消息,你是不是特高兴?我知道,你就巴望着我早死,我死了,你就彻底解脱了。告诉你,我是不会死的,我要看着你死在我前头!”说完就再也不看她一眼,上楼去了,而且,她故意把地板踩出很大的声响。
  安子端了一杯水递给苏荷,尴尬地说:“姨,你别和我妈计较,她心里烦!”
  苏荷向安子摆摆手,表示不介意,端起水杯,眼泪一滴一滴地流进了水杯里,又随着水流进了她的嘴里。
  安子陪着苏荷坐了一会,小声和她说起了母亲的病。去年下半年开始,苏梅吃东西老觉咽喉不舒服,偶尔有些咳嗽。当时家里正在盖楼,加上饭店生意忙,没时间去医院排队,她就到附近私人诊所开了一些咳嗽药吃了,吃了药后,症状有所减轻,就没放在心上。最近,她吃饭没食欲,身体乏力,刚好安子公司安排员工体检,安子带着母亲一起去做了体检。没想到体检结果竟然是食道癌晚期,医生说已经不能开刀了,只能保守治疗。安子不信,母亲刚过五十,正值壮年,怎么会这样?母亲辛苦了几十年,死拼苦做的,好不容易等到饭店的生意好了,家里今年才搬进了新楼房,过了年,安子就要娶媳妇了,这好日子才开头,怎么可以?!安子不甘心,带着母亲去了省里的肿瘤医院做了复查,复查的结果一样,这才告诉了家里的亲人。
  原来省里已经做过了复查,苏荷的心彻底凉了,她着急地问:“那你妈现在能吃什么,我们能为她做什么?”
  “姨,你别急,我妈吃睡暂时还正常,就是没力气,医生说尽量吃流质的东西,太硬的,容易上火的都不要吃。”安子小声说,“我会尽力照顾好我妈的,你放心好了,姨!”
  “难为你了,孩子!你妈这病是累出来的,安子,你妈这么拼命都是为了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需要姨做什么,尽管打电话。今天你妈心情不好,我就先回去了。”   “我会照顾好我妈的!”安子挽留着,“时间还早,姨多坐一会吧。”
  “不了,家里还有事!”苏荷像是真的有事一样,急急地冲出了门。
  “那你慢走哇,姨!”安子送她出了大门。
  一出姐姐的家,苏荷觉得自己全身都虚脱了,她靠在墙边没人看到的地方,好好地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仔细地想着刚才看到苏梅的样子,表面上苏梅看不出是个重病患者,刚才安子说她还能吃能睡,这让苏荷很宽慰,她想着苏梅刚才与自己较劲的表情,对自己说,呵,还能生气,就说明精神劲还在。这样想让苏荷心里好受些,她暗自念叨着:“老天保佑,不管怎样别让姐太遭罪。”她计划着以后得每天抽点时间过来陪陪苏梅,多给她做些好吃的,有空陪她散步,聊天,让她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一路上想着,不知不觉到了自己家的门口,她不想回去面对着老公孙强的询问,就在楼下的花园里坐了下来。
  苏荷的家就在花园正对面的楼上。花园前面有一个圆形的空地,许多老太太推着童车带着小孙子在那里聊天,花园边上有个小广场,一群阿姨阿婆在跳广场舞,舞曲是流行的《月亮之上》,曲调欢快活泼,阿姨阿婆们的舞姿并不优美,却跳得很认真,一步一步,基本能跟得上节奏。苏荷自语道,姐,你还能跳舞吗,还能跳多久?苏荷附近有几个小女孩在玩耍,不知说到了什么事,她们开心地大声地笑,那笑声是那么清脆,那么无邪。听着那笑声,苏荷眼前浮现出少年时代的苏梅。小时候苏梅最爱笑,一点小事就能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活泼好动,女孩玩的各种游戏,她一学就会,一玩就精。那时的女孩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是“跳皮筋”,皮筋是用橡胶制成的有弹性的细绳,长三米左右,两个女孩在长长的皮筋两头牵着,中间的女孩在凌空的皮筋上即可来回踏跳,可跳出多种花样,一边跳一边唱:“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跳皮筋的孩子一般分两组,以手心手背分组,以石头剪子布决定谁先跳。后跳的一组选两个人撑皮筋。无论跳什么花样,皮筋高度都基本要从踝关节跳到头顶,有的还要加上大举,就是手撑皮筋,两臂高高举起。苏梅个高腿长,身子灵活,总能跳到大举。那个活泼得像小鹿的苏梅呀,怎么转眼就老了,病了呢?她真的再也不能唱不能跳了吗?为什么上苍对她这么不公平,她吃过那么多的苦,生活刚刚有点起色,她真的没有福气看到她一手带大的儿子结婚生子吗?想到这些,苏荷心里堵得慌,泪水又一次流了下来,她怕别人看到,使劲想忍住,可是泪水像决堤的洪水,越流越多,她伏下身子,把脸埋进双手,钻心疼痛中她又想到她们虽然贫穷却很甜蜜的童年。
  苏荷出生在一九六〇年代末,苏家兄妹四个,每个兄妹隔两岁,苏荷是老三,苏梅比她大两岁,她们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奶奶和他们住在一起,只有爸爸一个人在农村信用社上班,七口人靠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生活的艰难可想而知。平时,餐桌上看不到荤菜,仅有的一点肉票都用来买肥肉熬猪油,熬油剩下的油渣就是让兄妹几个欢呼雀跃的美味了。生活条件好了以后,苏荷对肉食一直保持着由衷的热爱,她看到肉,眼睛就亮了,哪天餐桌上没有肉,她就会觉得食无味,她说那是因为小时候吃得太少了,她有补偿性的刚性需求。对于她这种食肉理论,老公孙强总是一边笑一边把大块的肉夹到她的碗里。
  吃的困难,穿的也不容易。一件衣服可能是爸爸或妈妈的旧衣服改的,不管男女,老大穿了老二穿,直到实在是不能再补了,还可以拿来当抹布。当时流行语“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说的就是这种情形。但那时,她们真不觉得有什么苦,每天都很快乐,一块面饼、一颗水果糖都很享受。家里的两个男孩,大多数时间在外面与一帮男孩子疯玩。苏梅与苏荷是女孩,年龄靠得近,总有说不完的话。那时没什么零食,哪天家里买点水果、糕点什么的,就是孩子们的节日。苏家对孩子一视同仁,有了好吃的总是分四份,一人一份,不偏不倚。每每苏梅分到手的东西都舍不得吃,用一块花手绢包着,小心地藏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拿出来招呼苏荷一起分享。起初,苏荷忍住口水直摇头:“我已经吃过了,那是姐的,我不能吃!”苏梅便虎着小脸说:“姐的话你都不听了?拿着,瘦的像麻秆,不吃胖点,将来嫁不出去,难道要爸妈养你一辈子?” 苏荷这才放胆把姐姐那份一起吃了。那时,姐妹俩那感情好的,像一个人似的。
  唉,姐妹俩的感情是从苏荷补员那年开始变的。
  补员是二十世纪七、八〇年代一项就业政策,政策规定,机关、事业、集体单位和企业的干部、职工退休或退职时,其子女可以顶替进入该员工的工作单位就业。那时,就业的渠道窄,能够补员到国营单位,就意味着成了国家干部,意味着吃穿不愁,有了稳定舒适的生活,将来找对象也能找到条件好的。政策规定,子女年纪多大,结婚与否都可以补员。过去一家有五六个子女很平常,那么麻烦就大了,父母要把这难得的就业机会给哪个孩子是个艰难的抉择。给老大补员的机会,老大可能年纪大了,结婚有孩子了,拖家带口的,加上文化程度有限,发展前景十分渺茫,把这个好机会给浪费了;把机会给小的孩子,大的孩子不服气,过去我受苦受累,现在有好机会,却没我的份儿!当时,家庭成员为补员的事吵吵闹闹的并不少见,有的甚至大打出手,反目成仇。这时候,父亲的决策跟战场上的指挥官一样,有决定性意义。
  当年,苏荷的哥哥进了工厂,弟弟还在念书。苏梅与苏荷俩姐妹待业。苏荷父亲是当地农村信用社的财务科科长,还未到退休年龄,望着两个找不到工作的女儿,他愁得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头顶一圈都快秃光了。做了一辈子老实人,他又不会送礼托关系,思前想后,他决定提前退休,让一个孩子补员。可是两个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让谁去都会伤了另一个,苏荷父母不知如何决定。
  当时,苏梅二十岁,下乡刚回城。回城后,苏梅就跟着同学一起到了县梨园戏剧团学戏。梨园戏被誉为“古南戏活化石”,使用闽南方言歌唱,融合部分民间音乐,形成了独特的南曲唱腔。进梨园戏剧团学戏并不代表将来一定能进剧团,学习结束还得通过考试才能算剧团正式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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