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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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开,
  杏花落,
  不冷不热好三月……
  在留山的怀抱里,离主峰不到半里的山嘴边,坐落着一个村子,名字叫柳疃。溪水几乎沿着整个村庄流了一圈,然后忽然陡坡地西去,在地势慢慢缓了下来的地方汇成一潭,潭的四面,正开着一大片的桃花。三月里的阳光还有些嫩,似照不到潭底,水还显得有些深蓝,早有白白的大鹅和灰褐色的鸭子,照老习惯,从容地游着,也有蛮横无理的公鹅,撵得母鹅们“嘎嘎嘎”地在水面上,展开翅膀飞跑一阵。群里的鸭子们受了惊吓,带着动情的声音,立刻也转动追逐起来,潭里满是四处荡着的水纹。
  在一条村村通的水泥路上,一辆汽车停顿下来了,出来一白净的、颀长脖子的俊美男子,又下来一个穿了通红连衣裙的女孩,她随即快步地跑到后车门,把门打开了。
  “妈,您说的地方到了!”在应声里,一个六十多岁的、身穿绛红色长袍的女人下了车,她的手里拿着一个鲜艳的红皮夹,使人一看就有风度的那种。这女人长腿,下车时显得轻盈,由于化妆得体,乍看上去自然比她的实际岁数小了些。她先望望似轻雾流动的村庄,轻微地透了一口气,勉强地笑了一下,眼睛里湿湿的,放着晶莹的光彩。
  女孩同男孩边聊边愉快地笑,一面似乎又看到妈妈正孤独地有所思索。她傍近了妈妈,把头靠近她的鬓边道:“妈妈,我一看你的眼、眉,就觉得你现在特别妩媚。因为你一别这里四十年了,才回来看看,很高兴。”女人望了一下女儿的脸,便轻轻地说:“你和榆林先回家看你娘吧,我先转转,待会电话联系。”她把脸掉过去,遮掩住了自己的激动,却轻轻地说道:“看下面的村子多美,榆林,你也好几年没回了吧?”
  “是的,妈,读研究生时,一年还回来个一趟半趟的,工作开了,很少回来了,跟孔婕婚后还是第一次回来。妈,听说知识青年下乡时,您也在这村里待过。要不,我们陪着你,好好逛逛?”
  榆林是她的女婿,同小孩子一样,听到她的召唤,走到她面前,用脚踩着地上的小石子“噶啦啦”地响。
  “不用了!你先和孔婕回家看你娘,我回头去看亲家母。”
  “好啊!榆林,妈喜欢独处,留一份空间给她。”女儿明白妈的意思,用眉目做了一个高兴的表示,面作笑容,手挽男孩的臂膀,脸上红润光泽,一双美丽灵活的眼睛转着。在快上车的时候,女儿唱起歌来了,尖锐的女高音震荡在寂静的空气里,路上仿佛热闹了些。有人拉着小牛过来了,歌声似乎吓得小牛蒙了,它懒懒地在主人背后使劲地挣着绳子,也有人站在小山头,目送着这儿。于是她又学牛嚎,学羊叫,独自享受着第一次来到山村婆婆家的美感。
  在车上,男孩又大声喊着:“孔婕,孔婕——我喜欢听你的歌!”她觉得这就是最美丽的语言,她的心中顿时像有七色虹在飘。
  女儿、女婿走了,她若有所思地微笑着,用手摸摸脸,朝着远处望了很久。她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春天,毕竟又见到别后四十年的景物,觉得特别新鲜,于是她在这新鲜里寻找着熟悉东西的变化。田野里已经有犁耕过的影子,新翻的泥土气息在空气里弥漫,挂在柳树上的枝条,已有乳鹅毛般的淡黄色,闪闪发光,经正午的阳光一照,泛着淡淡的光彩。
  一切都这么动人。但是从这些熟悉的景物上,她还是又找到了别的记忆,想起别的事情,抿着口痴了半天,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该去学校看看了!”
  她印象中的学校离这儿不远,远远就可以看到。因为没有大路,她顺着弯弯曲曲的田埂,过了一个树林。林子里圈着一群羊,满空间里传来尿膻味,也有叫的,声音十分香脆。
  到了记忆中的学校门口。学校建在一片高地上,门口就是一条河,三面都是洋槐树。她看到门口里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瘦长瘦长的农民,正蹲着玩弄他赤着脚的脚丫子。听到脚步声过来,见是个女的,他就站起来同她说话:“你是路过这里?”
  她点点头。“这儿不是学校吗?”
  那男人望了望她的脸,便轻轻地说:“原先是,现在不是了,包给人当养猪场了。”
  她为之一怔,站着发呆。微风轻轻地吹着路两边的洋槐树,这树有的有一抱粗了,枝儿斑驳的影子落到了她的腳跟。她心中既快乐又伤感似地说:“这树再过几天,白花冒出来的时候,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幽香,多美丽的春天!”
  “你们城里人,回到农村来,啥都美,我们常见,却觉不出来!”农民再没说什么,走了。她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树林模糊了视线。
  孤独里产生想象。她再回头望望原先的学校门,一下子愣住了,脑海里“嗡”的一下,这就是我下乡时第一个参加工作的地方?也是我初恋的学校?这里无数次地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她用手摸了摸背着的皮夹,里面存着四十年前初恋的情人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她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在信纸上抚摸,纸是弹软的、光滑的、像绸缎一样。她的眼前,总还是飘着他的影子,混合着他好吸烟的气息,说实话,那是最温暖的气息。
  她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学校里只有小学,像她,一个十八岁的女下乡青年能脱产劳动到学校里来教书,是幸运的事。学校里教师不多,三个人中,包括她,一个正式的教师五十多岁了,任校长,外加一个也是十八岁刚刚高中毕业的代课老师刘斌。那时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时代,上午学习,下午领学生们去大队里指定的地里拔草,或是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
  她的日子过得很清闲,一早起来,开校门扫地,这时的学校不上早课晚课。有时的文化课刘斌就全代替了,然后,他和老校长,坐到教室里看他挑水、去火房里给学生烧水。再然后用水桶盛了放到教师办公室前的地方,为的是方便学生们下课来喝。
  刘斌虽瘦,口角眉目间写着微笑,身体高大气派,穿的衣服非常称身,让人一见,就有一个不肯忘掉的印象和风度。他为人活泼,不轻狂佻野,温柔亲切,对她和老校长都十分殷勤,虽少了顽皮,可存着天真。她自己的心里存了悠然而来、飘然而到和对他好奇的意识。
  她识歌谱。在办公室里,在老校长面前,她常唱歌,她唱一句,刘斌随一句:“洪湖水,浪打浪,洪湖岸边是家乡……”   老校长边喊,边敲着桌子道:“姜黎黎老师,刘斌老师啊,我们是学校,这样唱不行。你看,虽是下课时间,你两个一唱,把学生们引来了,不成体统!”说完他又去关窗户。“要不!你们下了学的时候,出去到野外练嗓子?”他转着那双小眼睛,很羡慕地欣赏青年们的一切,有时他也笑着:“你们这些城里来的青年啊,把大方实实在在的带到乡下来了!”
  刘斌不作声,用右手摸着脸吃了点惊,笑了。
  刘斌节假日里常带她去留山上玩。那里有个洞,名字记不清了,位置就在庙的东北角上,处在山腰。很奇怪,洞里是一块全石,与外界隔绝了,里面却有石臼的东西,却有人工雕琢的痕迹。洞的下面,是一汪泉水,无论春夏秋冬,常年不枯。当地人视它为神泉,包治百病,引得络绎不绝的取水者远道而来。
  他们并肩地坐到先人们为防捻军建成的围墙上,看斑鸠们在天空飞来飞去,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喜鹊踏在树枝上,向他们喳喳地叫着,似抗议侵犯了它的领地。
  在宁静的环境里,她的心中突兀起一股远离家乡的离愁之情,真像做着一项重大的诀别,但这悲劫里又有些欢喜。是的,在这静谧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什么都温柔似水,什么都悲喜交加。阳光从树叶的空隙里投射过来,星星点点的光彩,她看到了洋槐树下,一朵牵牛花正伸展着粉红色的圆形,涓洁、清雅,极力地要爬上树干的顶端,似要窥视着童真的天空。
  “呀!这静得空间!我想做陶渊明了,刘斌。你想,如果有人离开了喧嚣,来到这里,少了烦恼,多了长相守,该多好!”她说。
  他侧起耳朵,仿佛看不明白她的意思,接着便说:“理论上是可行的,我不喜欢避世。如果来到这深山老林,过几天我会傻的,因为这里什么也没有,我是个现实主义者,一个纯粹的乡下人。”
  水池边又传来人的咳嗽声,自然有人来取“神水”。刘斌自言自语地说:“瞧!一点山泉水,有什么好处,大家却奉若神明,迷信的因素太多。得了得了,我也下去看看热闹,你就别去了,路上一些荆棘。小心划了你的腿!”他从石墙上快速跳下,她还想同他再说几句,他已走出很远了,不过还是回着头喊:“你不要害怕,我能从树缝里看到你……”
  看不到他了,她的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是难舍吧?不是。是依恋吧?也有点。可不快乐是真的。是的,我应该跟他下去啊!可他的用意也是好的,怕自己累着,她开始生自己的气。
  她记得,在此后的日子里,他的影子一直伴随着她。甚至常常出现在她的梦里,在田野里顿足,在河水里嬉戏,在腥甜的庄稼稞子里唱歌。
  可是突然有一天,刘斌没来学校。那是一九七六年秋天的一个晚上,刚下过一场雨已是很凉了,村里的老支书进了学校,老校长静静的、默默的,好久没有人说话,最后还是老支书瓮声瓮气地道:“上级近期有指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的表现好的可以回城安排工作,但反对早搞对象谈恋爱。为了保护好姜老师,消除刘斌在学校的不良影响,维护来我大队知青的良好形象,刘斌暂调出学校去队里副业组,不再干教师……”
  这句话像冬天里的炸雷,一下子把她炸傻了!“大叔,是谁谈恋爱了,是谁搞对象了?青年人在一起谈谈理想,谈谈生活,咋就不行?什么年代了,我们还停留在封建思想里,难道男女青年见面不说话,就是进步,就能说明社会的进步?”她一连近乎“叛逆”式地发问,让老支书无所适从。
  老校长也开导她:“姜老师啊!人家老支书,也是传达上级的指示,再说也为了你好!将来若是回城,你跟刘斌隔着一条断崖,他是农村户口,你是城里干部子女,隔离一段也好,有缘的总能相聚,无缘的见面不相识!”
  老支书又严肃地说:“小姜啊,你和刘斌的事,我清楚。虽是你们个人之间的事,可我明白,往城里调得人,上级要来政审,无论男女有一条明文规定,不在当地谈恋爱的优先考虑办理调动手续。考虑到你是革命伤残军人及干部子女,你回城的事,公社里和城里正在考虑啊!
  老支书红着脸、笑着、敷衍着,一溜烟走了。老校长和看门的老头在她的隔壁又谈了一些时候。
  她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己宿舍的門把手,摇摇晃晃地走到台阶上,刚下过雨地面滑,她滑了一下,也许有手扶着,她没有倒下去。此时,她不知为什么却哭了,尽力地抬起头来,看西方最早出现的大星在熠熠生辉,很远的。苍茫的天河横跨天空,辽远、神秘,那一刻,整个世界都沉默了,她有种要向黑暗深渊走去针扎般的感觉。风从很远处吹来,泛着呛人的、臭臭的牛粪气味,她知道,那些看牛棚的老光棍们,用喂牛剩余的草渣在烧土炕了。黑暗中也传来牛们浑厚、短短的,毫无修饰的叫声。
  路面上没有人走动的影子,她望着身边的洋槐树,心里很暗。她听见了远方传来的笑声,风轻轻地吹着,麻雀们正“啾啾“地叫着。她有些烦,想拾起地上的石子扔去,并自语道:“我需要虚拟的空间,需要漂在过去的岁月里,用放回昔日的时光找回我的初恋,这还是我梦中的柳疃吗?虽是四十年了,没跟任何人提讲起一次,假若上天有眼,让我见上他一面,相逢一次,即使死了……”她没有动,眼角凉凉的,知道自己没流出眼泪来。
  她记得,有人透露给信说她快要回城了,她迷茫。当然。第一时间就去找刘斌。从学校到副业组的房舍要过村庄后,还要走一里多无住户的地段,路两边是竖起的密密麻麻的玉米秸团子,四面看不见人,让人惊悚。那时走在路上,她的心里跳得厉害,好歹正是中午饭时,路上行人断断续续。一进门口,正见刘斌拿着木匠耙子干活。
  她喊起来:“刘斌,刘斌,我快回城了!”
  “好啊!值得祝贺!”
  “啥啊?我觉得有什么掉在这里了,像丢了魂。”
  “啥丢了?到底丢了什么!”
  “我忽然不想回城了!”
  “为什么?”
  “为你……”她笑嘻嘻的,情绪很高,话语简单直白。
  “笑话,与我何干?”
  “我想留下来,陪你种地,我觉得你是灯,让人有种安全感,信任感。”   他们互相望着对方黑眼珠子待了很久,似乎早懂了对方的心思。
  “我喜欢那个山,那个山似乎就是我俩的!”
  “不!你的天空應该高远,不能停留在我身上。我的体检报告过关了,就要当兵去,不想过早的结婚生子。我有文化,到部队上发展去!黎黎啊,我要有作为,不能让你为我牺牲,我是农村户口,要争取缩小跟你的差距……”
  “好啊。你可要天天给我写信,啊……”
  “黎黎为什么哭了?”
  “不为什么,沙子揉到眼窝里了。”
  “我给吹吹!”
  她近距离地看见了他毛茸茸的、微微闭着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闻到了他吸烟的气息,看见了他夹袄中露出了褂子的白领子。就在这时,她看见了群鸽飞起来了,一刹那,她的脸上写满了幸福的表情。
  她回岛城后和去部队的刘斌通了三年信。后来,他的一封绝交信,以致使她大哭不止。刘斌失踪了,而这一失踪就是四十年,可记忆力是抹不去这伤心语段的:
  黎黎,我已经思忖多回了,这次要告你的,是理想同现实的差距。在部队我是勤奋的人,工作得到了上级与同志们的认可,我将被提干。可是可笑的是,我被人举报了,因为我的父亲有两个妻子,我娘是后来的,前母娘家成分不太好,是富农,也算我的姥姥家,这样我得秋后退伍回家种地了。你在城里,我在乡下,天各一方,机缘不巧合,走下去也是错误的。我知道你一直喜欢着我,但喜欢不一定有缘,但正是喜欢,我得为你着想,学会放弃,减少痛苦地心路历程。别等我了,以前是一个梦,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相逢,对等的相逢……
  她一面注视着校门,一面在往事里漫游,刘斌的影子在他眼前不住地晃动。但是没过多久,女儿孔婕的电话打来了,说:“第一次来见亲家,没见到人,女婿的母亲很着急。虽不责怪,她稍微地有点慌了。”
  按照女儿电话里的引导,她往村庄里走,老远就看到高耸着的门楼,女儿、女婿都站在那里,看到亲家母也站着,正微微笑着。她不慌不忙,两条胳膊搂住了亲家母的脖子,一条胳膊好久没有从她的肩上放下来。她同她交流着,看到了她因为干活被太阳晒黑了的胳膊。那件白色的衬衣虽已洗过,却还显得煤炭一样黑,可以看见亲家那瘦瘦的、多少有点下垂的两肩。当她的头朝她俯下去的时候,还可以看到她那满是皱纹的嘴往上翘着。
  女婿忙着做解释:“妈妈,你若再不来,娘可要去找你。”拥抱已分开了的亲家母哧地笑了:“听些孩子们说,你曾在这里呆过?今日亲家公有事,不能来乡下玩玩。”
  “对,我在这里只带了八个月,他人还没退,不自由,说是十一放长假后来看您。”
  “好啊!”
  院子里传来母鸡“咯嗒咯嗒”地抱窝声,女婿的眼睛早往里面看,心中异常柔和,轻轻地自言自语说:“小时候,我一听到鸡抱窝的声音,我是第一个去拾蛋的人。孔婕,和我温习温习这儿时的记忆!”
  “成!”女儿应着,两人拉着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亲家母先是笑,最后又是叹息:“刘斌没福气,要是他活着,看到儿子完成学业、成人了该多好啊!”
  “谁?”
  “我那口子刘斌,已没有十年了!他是个没福气的人,干过老师当过兵,啥也没享受到待遇。”
  “啊!刘斌……我只知道榆林没有父亲……”这名字让她心口发痛发痒,一阵灼热,似有干燥的破竹声充斥着她的听觉,更像寒冷袭来,眼睛湿润了。
  “亲家,他就是那苦命!我们不谈他了!”
  “是的,世界这么小……”她用惊愕而散乱的姿势把手按在胸前,愣了一会,眼睛望着院子有说有笑的小两口,一株如伞盖的香椿树下,轻轻地晃着斑斑点点的阴影。在这个时候,她才怔怔地用和蔼的、亲热的眼光,看看女婿的容貌、举止、身段岂不是刘斌明媚的面孔?这真叫“灯下黑”!
  她知道,自己的心开始哭了,早跳跃着奔出这柴门,却被沉重又给凝固住了,沉默、古怪、无语,好像弯弯曲曲的青春碎影飞舞……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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