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一人终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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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襄被赶出沉禄山时,名唤依衣的黄衣少女龇牙咧嘴地将她的衣物扔在了沉禄山门口的百层青阶石梯上。她面上满是嘲讽之色:“雾生师兄定不会邀你这种女子来沉禄山,你若有些自知之明,便拿了自己的衣物滚远些!”
  宁襄不去看她充满嫌弃的眼神,伸手提起脚边已滚了几圈的包袱,拍去上面的泥土,甩手背在肩上,转身离开。
  依衣在她身后“扑哧”一笑,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关上大门,却不知若自己一低头,便会看见宁襄掉在地上的蓝田玉佩静静地躺在门前,似要每个踏进沉禄山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日头正盛,宁襄手持团扇遮住烈光,难得有微风习习吹过,扬起她的衣袂,便是顺着这风,她隐隐听见一个声色清和的男子声音。句句唤的,皆是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便见远方有一抹青色人影踏步而来。近了,她才看得清他的面容,清淡的模样与少年时无大改变,只是周身生出了几分沉静。雾生似是也看见了她,步子顿了顿,原本焦急万分的神色缓和下来,眼底有些许喜色。他手指纤长,攥着一个蓝田玉佩。
  那玉佩本是一双的。宁襄知道,另一个在雾生的腰间挂着。
  四目相对,气氛沉寂。良久,宁襄终是没忍住,脸上柔柔和和地笑,似是散了夏日燥热。她轻轻地开口道:“我来应约,那年上元节花灯下的邀约。”
  雾生听得此话,记忆深处的小宁襄嚅嚅地唤他“雾生哥哥”的情形又浮上心头,让他不禁弯了嘴角。他走近几步,将手里的玉佩递与她,眼睛细细打量着长大后的宁襄。
  果真不大一样了。犹记得小宁襄穿着粉嫩的锦衣小褂,手里摇晃着买来的小物什,肤如凝脂,笑靥如花,脸却是圆圆的,让人总想要捏一下。那年上元节,他望着她许久,踌躇着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他想,来日方长,会有机会的。而今四年已过,他终于又见到了夜夜扰他心扉的宁襄,她着一身素布衣裳,亭亭站在他的面前,身体纤细,脸也消瘦得紧。
  她受了不少苦。雾生得出这个结论时,心里似被细针扎了一下,不深不浅,却让他对宁襄倍感心疼。他不知宁襄这四年当中到底经历了何事,但他本能地想要保护她,起码让她不要如此消瘦。
  宁襄接过玉佩,系在腰间,灿烂的笑脸映在雾生的眸中。他想,大抵是这阳光太毒,他才会觉得面上有丝丝烫热的感觉。
  自那日雾生接来宁襄之后,她便借着雾生好友的名头宿在沉禄山的一座小院落里。地方是雾生亲自挑选的,小院雅致,种了三两片青竹,尤其在夏日,竹香弥漫,绕着小屋,驱除了聒哚与阵阵热浪。竹林下摆了躺椅和石桌,桌上是一整套幽青色的茶具,闲暇之余便可泡上一壶茶水细品。
  霧生委实是替她着想了不少。宁襄看着那套茶具,终是垂下眼眸,转头进了屋。
  尽管事务繁忙,雾生还是会日日来见她一面,有时帮她捎带一盒点心,有时给她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有时甚至只是来与她说上几句话。她在他面前欢欢喜喜,可他前脚一走,她的眼中便再无笑意。
  直至今日,有人闯进了她的小院。依衣头发高束,撸了把袖子,手里攥着一条红鞭,面上满是愤懑之色。宁襄对她笑了笑,露出一颗与她气质极不相符的小虎牙。依衣只觉这笑有些刺眼,她耀武扬威地一甩鞭,咬牙道:“你还赖在这里,真是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宁襄本想秉着教育小孩子的原则与她争论几句,可看见依衣被气得满脸通红,一鞭挥来时,宁襄才觉得自己的想法着实幼稚。
  沉禄山出来的弟子功力向来不弱,依衣现在又正在气头上,是以这一鞭子来得又猛又急,径直朝宁襄脸上而来。宁襄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只看着依衣身后走来的身影眼角含笑。
  挥气而来的红鞭在她面前几寸之处猛然断裂,“啪”的一声极是刺耳。依衣眼睛瞪大,一把拽过红鞭细细查看,小脸上满是心疼,活像是变了一个人,全然不似刚才面露凶相的模样。
  宁襄挑了挑眉头,指着她身后一声不吭,依衣瞪她一眼后才转头去瞧,便看见穿着淡紫色衣衫的雾生立在她身后,面色阴沉。依衣看他这副模样煞是惊恐,绞着手中的断鞭惶惶不安,怕是明了长鞭断裂的缘由,神色之中不由生了几分委屈:“师兄,这红鞭可是你送我作为生辰礼物的,你怎可亲手断了它?”
  依衣泫然欲泣,几步远处,宁襄将手缩回了宽大的锦袖之中。雾生抬起眼皮,出声略带冷冽:“长鞭护身,并非伤人。”依衣一噘嘴,狠狠跺脚:“师兄为何要如此护着她?”
  在半晌得不到回答后,依衣鼻头微红,而后一扭头,气愤地离开。宁襄望着她洒泪而去的身影,颇为唏嘘道:“咳咳,我亦想知晓依衣刚刚问题的答案,甚想。”
  雾生收回视线,落在宁襄身上,语气沉沉:“护想护之人,世人不皆如此吗?”宁襄听罢此话,有些愣怔:“可惜我想护着的人,已经护不住了。”她仿似淡然处之,可牙齿却不住打颤。
  雾生僵立着身子不知该说些什么,亦不知该做些什么。小宁襄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那双明眸总含着笑,笑到让他不知道宁襄竟会有这般悲戚的神色。他想开口问她,可却怕提了她的伤心事,空惹得她哀愁。
  “我想去沉禄山下逛逛,透透气。”宁襄道。
  雾生只得点头。他关上竹门时,宁襄缩在袖里的手中滑落两根银针,泛着丝丝寒光。她想,她有想护着的人,可他们……早已死了。
  翌日一早,雾生便找不到宁襄了。他无奈地苦笑,又恰好得知依衣昨日哭了鼻子,在沉禄山的长辈面前一通撒泼打滚,要他将宁襄送出沉禄山的消息,不由得头更痛了,揉了揉太阳穴,思索着该如何与依衣说个明白。
  湖心开着几朵荷花,映着粼粼湖水也颇像是在摇曳着一般,平添了几分艳丽。沉禄山中只此一处风景,其余之处皆是练功之所,枯燥又萧索。他虽待在练功之所的时日要多得多,可平心而论,他喜欢的也不过这一处景。只可惜儿时只有师父放任他来嬉戏,其他长老都将他看管得甚严。
  雾生不由想起师父昨夜里的一番话。他其实想了一夜那话,虽然觉得师父言论过于偏激,可又不得不承认,那句话在他脑中徘徊辗转,挥散不开。   倏尔依衣带着慌乱的眼神出现在他面前,她手中执着一把剑,剑鞘怕是早不知丢在了何处。雾生猛然见她剑上有几滴血渍,没来及开口询问便让她一句哽咽着的“去长庭殿”堵了回来。
  长庭殿是沉禄山议事之所,百年间不少门派大事都是经长庭殿中出来的,如今再去长庭殿,他不曾想,竟见着了宁襄。彼时她正端坐在凳,神色颇有些慌张,眉头皱成一团,眼睛黯淡无神。素白的衣裳乍一看依旧素白,但袖口处沾了泥土,像是狠狠摔了一跤后留下的。
  雾生恐她受了伤,眼睛盯着她不敢移开半分。宁襄侧头看他,轻轻抬起下颚朝上方尊座处一顿,他顺着一看,这才发现沉禄山的长老已是聚齐了十之八九,师父亦在其中。依衣微带哽咽的抽泣声在耳边环绕,雾生心底明了,大抵是出了什么大事,让宁襄受了惊吓。
  人既是来齐,自然要闭门谈事。长老们手一挥,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将门一合,静守门外。座上长老皆是白眉白须,其中一位先开了口:“自古江湖浩大,其中奇人更是不在少数。奇人两分,为正为邪。然如今这为邪的门派倒是更加邪门歪道了!”他如同被气笑了,继续道,“昨日竟是胆大,袭了我门下弟子与宁姑娘!当真放肆!”
  有心急之人,张口便问:“乃是何人如此大胆?”
  “南疆异族,好使蛊毒。”南疆自古被视作蛮夷之地,也因着手段阴险毒辣,颇受中原门派的歧视。是以中原门派与南疆之地沟通甚少,尤其是近几年,二者关系愈发变得僵持起来,互相看不对眼早已是明面上的事。
  南疆突襲,绝非是个好兆头。可谁也未料到,此事竟会牵扯到不属沉禄山的宁襄。雾生看了一眼宁襄,她仍旧低头不语。
  一大清早,沉禄山上便有些不安宁。
  据说已哭了一夜的依衣一双眼睛通红,如同桃子般肿得不得了,又自师兄弟口中得知雾生将要去南疆那等偏僻之地,小女子的蛮横便尽数施展开来,硬是拉着雾生的袖口不让他走。
  宁襄赶到时,正巧见依衣抱着雾生的剑不撒手,口中絮絮叨叨:“昨日我见着那南疆之地的人了,他们长得吓人,怀里又揣着好多虫蛇,那虫子还……还直往人身体里头钻,头进去了,尾巴却还在外面蠕动……”她想起昨日的情形,不由得生出几分呕吐感,强行咽了咽才又说道,“委实恶心。”
  围着依衣的都是沉禄山的弟子,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来瞧瞧,现下依衣这话一出口,几个胆小又无太大见识的弟子便白了脸,倒是衬得雾生那副沉静的模样更加卓然。依衣见劝不动他,大抵也恼了,气急道:“古书上早有记载,南疆蛊毒可食人心神,夺人三魂七魄,雾生师兄若执意要去,回来的只怕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少弟子惊慌地走开,直嚷嚷夜里定然睡不成好觉。宁襄没走,见有了空隙,她便一头扎进去,对上雾生那双眼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她一时心慌,也不知怎的便脱口而出:“别去了。”
  雾生的眼里好似有着漫天繁星,清光流泻,恬静而飘逸得让人不忍心去毁坏。这却让她蓦然一惊。宁襄突然转身,衣裳下摆扬起一波荡漾的轻纱,她走得匆匆,背对着雾生,有些不知所措地嘱咐一声:“别跟来,我得……好好想想。”
  她小跑了一阵,直到望见一片湖才堪堪停了步子,她伏上湖岸的石阶梯,心里惶惶然的感觉才稍稍舒缓开来。宁襄觉得自己有些不明确来沉禄山的目的了。她明明千方百计地想要雾生去南疆,可如今她这又在做什么?她让雾生……不要去。
  这样自相矛盾的心理让她心慌,宁襄咬牙,却见湖中央的亭子里立着一人,飘然出尘,白须飞扬。
  “宁姑娘,可否与老朽谈上一谈?”
  宁襄料到了所有事,独独未料到雾生的师父。
  “宁姑娘,老朽心里藏不住什么话,是以想要问宁姑娘一个绕在老朽心头已经几日的问题。”
  宁襄点头。
  “敢问宁姑娘,令尊年岁几何?”
  宁襄心下一惊,面上佯装镇定地看一眼雾生的师父,只见白须老者一脸慈祥,弯着嘴角,好似真的只是问问宁父的年纪罢了。她垂眼,只好应着自己的年纪推算了下宁父的岁数,淡淡开口:“家父现今大抵三十几岁,记不大清了……”
  “宁姑娘,不,不该叫你宁姑娘的。”他收起笑,道,“宁老老来得子,小女宁襄降生之际他便已是三十七岁。倒也奇怪,女儿记不清楚其父年岁还尚解释得过去,可记得如此离谱便可疑了。”
  宁襄紧闭着眼听完这段话,再睁开时,双眼冷冽:“长老与宁府有交情?”
  “与宁老见过几面而已。姑娘可想知晓宁府近况?”他捋须,宁襄静默不答,他便径自继续道,“老朽几日前去到宁府,宁老可谓是憔悴不堪,宁夫人更是忽忽如狂,抱着宁小姐的衣物不肯撒手,不进食不入寝。”
  宁襄指尖轻颤,却是一语不发。长老不急不躁,问道:“那姑娘,现在可以告诉老朽你到底是何人吗?”
  宁襄轻眯双眼:“长老所猜不错,我确实不是宁襄,我只是个住在城郊外的穷人家的孩子。”她眼睛望着远方,仿若回想着什么,“小时父母尚健在,哥哥会领着我去摘果子吃,回到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有娘亲温暖的怀抱。后来……”宁襄的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心底的恨意提醒着她人生中出现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后来,娘亲、父亲和哥哥被人杀了,家被一把火烧了。”她目光冷冽,“我亲眼看见雾生手里拿着一把剑,剑上有血……”
  片刻,宁襄缓住心绪,嘲讽地笑笑,道:“假扮宁襄不过为接近雾生,这样才能报他屠我全家之仇,缓我心头之恨。现在雾生已经出发去南疆,他回不来了。我早与南疆一族约定,那次装作被袭也不过一个幌子,一个给雾生去南疆的幌子。到了南疆,一切都没了。”
  “雾生是老朽自小看大的,他品性纯良,定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再者,若真有此事,沉禄山也绝不会容他。”他摇摇头,叹气道,“姑娘,这之间大抵有误会,你还是早早收手吧。老朽不再追究宁府一事,也替姑娘守着这秘密,只求雾生摒弃凡尘杂念,静心修道,扬沉禄山威名。”
  身后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宁襄转过身,只见依衣呆愣地站着,刚刚的话显然听去了不少。不是雾生,很奇怪,宁襄竟然松了一口气。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依衣仇视她的眼神。她想,下辈子做个依衣这样敢爱敢恨的姑娘吧,有血有肉,如依衣那般总归是有温度的。再不济做个无恨无爱的人,如沉禄山上得道之人,起码无烦无恼。
  可她哪个都不是。
  阴暗的地牢,宁襄闭眼靠在墙角,她以前还真不知沉禄山这等地方还会有地牢。
  此处沉静阴郁,日光透不进来,是以难分辨时辰,初醒来的几日里她还琢磨琢磨过了多久,后来便懒得去算什么时日了,每日过得混混沌沌。她想,反正无处可去,在何处栖身都一样,地牢里每日有人送饭,细细一想也不比外面差。
  可这世间的事,总有个出其不意。牢门大开,恰是午时三刻,日头正烈,照进来着实刺眼。宁襄微眯双眸,依稀可见牢门口立着一个身影,轮廓熟悉。
  那人张口道:“宁襄。”两个字出口便让宁襄猛然清醒了不少,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嘴角咧出一道弧度,似笑似哭:“南疆那帮人真不是个干实事的,我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什都给他们了,他们却连个人头都取不下来……”
  雾生不语,静静地看她朱唇一开一合,却避开他最想知晓的。
  “我现在真是什么都没了。”宁襄凄凉地笑开,“连名字都不是自己的。”
  雾生用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钥匙打开牢锁,推开铁门走进来:“师父与我说了事情的原委。”
  “所以你来杀我?”
  雾生替她披上一件单衣,道:“你虽想置我于死地,可终究是我害你无家可归,孤苦无依,为何要杀你?”
  宁襄疑惑:“你不知宁府一事?”
  “宁府出了何事?”
  宁襄凝眉不语,心知这是长老给她留了余地。
  雾生倏尔起身,走至铁门前,伸手拉开锁链,道:“走吧。”
  宁襄勉强睁眼去瞧他的表情,见他一脸认真,分明是想将她送出去。她想,她突然有点儿看不清他了。也罢,她连自己都看不清。
  宁襄淡淡地道:“放我出去,你会后悔的。”
  雾生坚定道:“不会。”
  她不记得雾生后面说了什么,只是当她反应过来时,已随着雾生逃出了沉禄山,在一处茶铺停脚歇息。雾生去帮她买些吃食,那样出尘脱俗的一人在小贩摊铺间穿梭便也像沾染了些许凡尘味道。她突然记起在沉禄山上,他急急唤她的模样。
  她低头抿一口茶水,突然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起码现在雾生对她无甚恨意,因着他并不知晓她对宁襄做了何等事情。如若知晓,恐就不会如此帮她了。
  雾生手中拎着油纸包着的几个素包子,在宁襄对面坐下。宁襄在腰间摸索,解下蓝田玉佩放在桌上。雾生拾起,问道:“这玉佩是宁襄的那枚?”
  她抱着茶杯,低声道:“偷的。”
  “宁襄那丫头知道这玉佩丢了,一定很着急。”雾生淡淡一笑,片刻后,他道,“今日即是将事情敞了开来,姑娘也不必再戴着人皮面具,摘下便好。”
  “不用。”宁襄沉声道,“我已习惯,摘与不摘无甚意义。”
  雾生未再强迫,结账后便依着宁襄口中的路线继续前行。离城郊愈近,周遭愈是荒凉,宁襄一步步走得甚是沉重,雾生好似觉察出她的不对,神色也随之有些凝重。宁襄又走了几步后停下,是一处只修了几房草屋的地方。
  “……这里是不是还弥漫着焚烧后的气味?”宁襄突然转向雾生,眸子里有七分愤恨,三分悲怆。
  “不是我。”雾生突然开口道,“若我真的滥杀无辜,不说是你,便是沉禄山也留不得我。沉禄山一向自持名门正派。”
  宁襄眯眼打量他,小时的记忆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她夜里常做噩梦,梦见雾生手起刀落,他的双手沾满鲜血。可与此同时,她似乎又在为雾生辩解着什么。那时宁襄躲在树后,只露出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雾生分明看见了她,他们四目相接,就像在沉禄山上那次,可她没有看出雾生任何要杀她的意向,直至他转头离开。
  他分明放过了她,他分明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患,他分明看上去不像是个屠她全家的人。
  宁襄不是没有犹豫过,只是仇恨蒙了她的眼,让她不顾一切地去报仇。所以她会与南疆一族协议,由她引雾生出沉禄山,奔赴南疆,奔赴蛊毒穴,奔赴死亡。所以,她才会带上宁襄的面皮,以宁襄的身份与他相处,换他怜惜,得他心意。因着她知晓雾生对宁襄的隐晦爱恋,知晓宁襄于他的意义重大,知晓他与宁襄花前月下的约定。
  她才会想出这等馊主意,才会做了那件事。以至于噩梦缠身,悔不当初。
  “我亲眼看见你手里有刀,一滴滴地向下滴血,黏稠到化不开。”宁襄抿着嘴,“不是你吗?”回答她的是一片沉寂。
  宁襄领他进了其中一间草屋,入眼简陋不堪。宁襄随手掸了掸凳上落的灰,全然晾着雾生。雾生不急不慢地也寻了一处坐下,须臾缄默后,他淡淡地道:“确然不是我所为。”
  宁襄不语,静静听他诉说一个与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故事。
  “那年,沉禄山的弟子下山历练,却突遇南疆族人,知其捉人试蛊之事,甚是气愤。当是年少轻狂的错,不顾长老的阻拦去追杀那波南疆人,直至追到城郊外一处草屋,到时屋中的三人皆已被杀,且身中蛊毒。那时你看见我刀上有血,那是南疆人的。至于大火,我认……”
  雾生侧眼看宁襄,见她怔然不知看向何处,他突然有些心软,顿了顿道:“那些南疆人身上携着的蛊毒难以清除,无奈之下,只好火烧。”寧襄面上不露表情,好像没听到一句话,又好像听到了所有。
  “是以师父告知真相后,我才得知你原是那户人家的女儿。我烧了你父母与兄长的尸骨,毁了你的家,甚是愧疚,只好带你出地牢,换得你自由,算是给予你一丝慰藉。”
  宁襄旺住。她想,真是世事弄人。
  次日,寒食节。宁襄一早便出了门,回来时携着香烛、黄纸,躲在屋中。她要祭奠阿爹阿娘,还有另外一个人。再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雾生已等她两个时辰,想要与她道个别。
  宁襄自屋中出来时还有些愣神,她稍稍抬头,便看见雾生已走至门边,日光映射在他挺直的背脊上,成了一道绝美的剪影。   她其实无法接受雾生的解释,她一直以来的误解在被雾生解开后,竟生出几分茫然与不安来。自此之后,他与她的关系只能疏远再疏远,直至背道而驰,今生不见。
  宁襄望着院中海棠,突然站起身,跑去唤雾生。雾生停下步子,疑惑地望着她。宁襄笑开:“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为我自己赎罪。”
  话毕,一根银针刺入雾生的后颈,雾生对她没有任何防备,直愣愣地倒下,眼睛慢慢合上。宁襄忙接住他,使了最大力气将其背在身上,一步一步向草屋走去。不过几步远的距离,她却像是走完了半辈子。
  宁襄想起沉禄山上,依衣来找她理论,一鞭挥来时,她其实是不确定雾生会救她的,便暗暗在手中藏了两根银针,以备不时之需。那两根银针终究没用上,可如今,她用在了雾生身上,不因仇狠,因着她的愧疚。
  毕竟,是她杀了宁襄。雾生不是她的仇人,那她便是枉杀了宁襄。她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她怎能安心?故此她在寒食节这日祭奠她的父母,也祭奠宁襄。
  但她心里知道这些远远不够,她欠宁襄的是一条生命,那她便要赔上自己这条命。
  她还记得初见宁襄时的情景。
  逃出大火的几天后,她曾躲在巷角,那时恰好遇见年少的雾生陪着宁襄游玩的场景。他眼里盛的笑意刺痛她的神经,便也是那时,她了解了雾生心中的秘辛,故此,她将宁襄记得牢牢的。
  她一路漂泊到南疆,努力习文学武,与南疆族人打好交道。多年后,去沉禄山的前一天夜里,她与一南疆使者骑着马行至宁府。她独身进入宁襄闺房,原是想偷得玉佩,配上南疆以独特材料制成的人皮,装成宁襄骗过雾生便罢,可脱身离开时却不小心惊到了宁襄。宁襄拖着她的步子,死活不让她拿走玉佩。那时看着宁襄的眼,她突然记起幼时雾生对她呵护备至的模样,心中泛起阵阵嫉恨之情。
  天道不公。他毁她一家,她便毁他最爱之人。
  她拖着步子走出宁府,小道上种着几株海棠,正开得艳丽。她出了府门,便听见一声轻笑。南疆那人盯着她剑上的血迹,出声沙哑:“你杀了她?”
  “嗯。”
  “那正好物尽其用,”他抬起头,眼底尽是疯狂。”
  她没有阻止,她望着前方一团漆黑,似是永远都不会有光亮钻进来,像极了她的人生。她低头看着手中滴血的剑,眼眶温热,看得愈发模糊不清。
  那一刻,她變成了宁襄。可也是在那一刻,她再也不会有自我。
  她麻木地实施着计划,将玉佩故意掉落在沉禄山门前,一步一步诱敌深入。可那次依衣劝雾生不要去南疆的时候,他坚毅的神色与宁襄护着玉佩的神色如出一辙。梦里的宁襄一遍遍地找她索命,她想,她一定是因为害怕才会劝雾生不要去南疆。宁襄苦笑,这个借口可真不好。
  她将雾生放在床榻,撕开他胸前的衣物,看到雾生胸前一片乌黑,一点点向四周蔓延时,她才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雾生既去南疆,依着南疆人的性子,会让雾生毫发无损地归来着实惹人疑惑。现下是明了了。雾生分明是进了那万蛊洞,遇见了那千百益虫,却硬是凭着一身修为和毅力撑了下来。
  她终究可以赎罪了。
  日暮西城,霞光落在雾生身上时,宁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家门。走了半晌,确保雾生找不到她后,她剥下了人皮面具。过程极痛,可她知晓,这比不上宁襄当时痛的万分之一。她回头一望,清秀的面上有几处撕裂的伤口,她想笑笑,可终究无力地倒下,闭上了双眼。
  她想,都该了结了。关于宁襄和雾生。
  雾生手中拿着玉佩,颈上还有些许刺痛感,他朝周遭望去,仍是没有宁襄的身影。
  胸口处的伤已好了十之八九,可他愈是觉得伤痛减轻,心中就愈是惴惴不安,这种不安在发现宁襄不见了之后达到极致。
  他寻了她一夜,无果而归。许是真如他之前所说,各走一边。
  沉禄山那边已催了他许久,让他快些回去。他等不了她了。
  背上行李,他想起那日从南疆逃回,依衣告知他,宁襄接近他是为寻仇。师父问他如何处置宁襄,他说放她自由,师父一脸不可救药的模样,说他误惹凡尘。
  有些人的感情宛似在一根枯树干上生根发芽,终究成不了枝繁叶茂的模样。
  也许宁襄来沉禄山那日的日头不算烈,只是因为他的心有些躁动。他呼出一口气,终于承认那日师父的话。师父对他说,你与宁襄,终会一别两宽,自此一人终寂寥。
  他落寞地点点头,映着月辉,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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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高考那年,泽哥背着我偷偷学会了QQ号注册,可见只有小学学历的泽哥,聪明睿智丝毫没有随着他白发的增多而减少。泽哥不会用自定义头像,软件自带的发型浓密的大叔头像完全不能匹配他稀疏的头发。我曾嘲笑他,这一定是他的梦想,所以才会如此固执地一用多年都恋恋不舍,可泽哥却总是笑笑,教导我人的精神面貌要如他的头顶一般,任凭岁月蹉跎,但依旧发光发亮。  泽哥的空间和其他中年男子一样,寥寥无几的说说转发,雷打不
有人对旅游目的地十分讲究,当要出远门去观光时,会先上网搜索,寻找那些一生必须去一次的地方,然后按着次序,一次去一个不同的景点。  我的朋友A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从挪威的盖朗厄尔峡湾搭乘渡船观赏全长16公里的自然风光回来后,这个无人居住却美丽而神秘的地区在她口里,把天上地下的景点全都比下去了。后来她又去了冰岛的蓝湖,那里是世界最大的地热温泉之一,泡在来自地下2000米的地热水里。她说感觉自己皮肤都变好
适合话题:  文字;  时代潮流;  形式;温度  近日,出自浙江省一所高级中学的一份骈体文校庆公告走红网络。全文短短900多字,却标注了81条注释,此外还有不少生僻字。这份骈体文公告的执笔者表示,选择文言文的形式是想向本省的知识分子先辈致敬,向传统文化致敬。  文字替代、代谢,其实是种时代潮流,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以校庆公告而言,其作用无非是把举办校庆的消息广而告之,让校友知悉,让社会知晓,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