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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桥秀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日，唐唐并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睡一个难得的、美美的自然醒。他大早就爬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又匆匆吃了个杯面，便背上书包，骑上辆自行车，向市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每天早晨，花城市都有上百万的人，包括唐唐，离开优美舒适的家、舒适的床，或开车、乘车，或骑车走路，各自奔向自己工作、学习的地方。想想看，那么多人在同一个时刻里乘车、骑车走上有树木点缀的大街。唐唐怀疑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能不能了解夹在长长的车队里是什么感觉？
唐唐的麻烦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
唐唐的自行車从中山路骑上人民路，头一段大街上的车队畅行无阻，然后唐唐拐了一个弯，立刻刹车，差点撞到前面一辆绿色丰田小汽车上。唐唐前面的三条车道，目力所及，都挤得满满的，每一条都停滞不动。
马路上，行人、骑车的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议论着，甚至开车的人都推开车门走到大马路上，大声地互相打听：
“怎么回事？”
唐唐脑袋转得快，只在人群外听了几句零零碎碎的议论，心里就明镜似的——又是人民桥的跳桥秀。
这次是一个建筑公司欠了建筑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今天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那个叫蔡广辽的老板却突然失踪了。有几个民工高度怀疑蔡广辽已经携款跑路了，于是相约跑到人民桥上上演“跳桥秀”，企图以此引起社会关注。结果引发了一大早的大堵车。
这种扰乱社会公共秩序、危害公共安全、损害公众利益极端的行为当然得不到支持，民警很快赶来，疏导交通。经民警、消防官兵多番劝告，桥上的民工终于被劝下桥。警方随后将上演“跳桥秀”的几个人带回调查。
路上的车龙开始慢慢地向前挪动，唐唐的自行车被夹在一侧的车道，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或转弯。唐唐只有耐心地扶着车把，跟着前面那辆丰田汽车往前移动的时候，唐唐再随后跟进。
大约就在那个时候，唐唐身后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喇叭声：
“叭——叭——”
怎么回事，在市区里明令不许鸣喇叭的！
唐唐很不高兴地扭过头来，注意到左边车道开来一辆茶色的面包车。那天是暮春时候的一个阴冷天，唐唐穿着宽大臃肿的冬季校服，此时，他与那辆面包车近得几乎可以用宽大的衣袖来擦亮它的玻璃。
唐唐扶着自行车走着，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身边那辆面包车。
那车的司机是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戴着一顶宽边帽子，低低地盖着他的脸。偶尔，他的头向唐唐的方向稍稍移动，然后再不安地转回去，好像想用眼角看唐唐，又不想被唐唐看见。
前面的汽车向前行驶了一两米，那司机改变引擎的速度，快速向前，然后，前面的汽车停住了，他又猛烈地刹车。
面包车向前移动，它的后窗和唐唐并行，所以，现在唐唐看见的是车的后车座。那里有东西用毛毯裹着，但由于猛烈地刹车，使得毯子滑下一点儿，唐唐看见有东西从毛毯的一角伸出来。
唐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同时疲乏的脑筋提醒唐唐，让他再看仔细。
唐唐再次移回视线，没错，第一次看得没有错。
这次，唐唐非常地肯定。
那是一只人手，中间的两根指头有红渍，看起来像是血。再看看裹在毛毯下面的形状……
唐唐毛骨悚然，那是个人！
唐唐试着想做点儿什么事。可他的自行车前后左右都被包围着，唐唐企图挥手，去引起面包车驾驶人的注意，但没有效果。
最后，唐唐开始按车铃，同时用另一只手惊恐地指指面包车的后座。唐唐前面那辆丰田汽车的驾驶员不屑地回头看了唐唐一眼，唐唐希望他下车来叫自己不要按车铃，但是，车拥挤成那样，唐唐怀疑他是否能打开车门。
面包车那一行的汽车开始加快速度向前移动，面包车开到唐唐前面，渐渐加速。当后面那辆汽车移到快遮住唐唐的视线时，他迅速地瞥了牌照一眼，同时从衬衫上抽出一支笔，在衬衫袖口上记下车号，然后，唐唐站在大马路上发抖，一直到后面的司机按喇叭提醒他。
车队缓缓地行驶了两里路，唐唐边走边找那辆面包车。路边有一座灰色的砖楼，那就是公安局。
报 案
唐唐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自行车骑到公安局前面的小停车场。唐唐跳下车，进了楼。
“有什么事吗？”
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年轻的警察问唐唐，看他的年纪，比唐唐大不了多少，更像是警校的实习生，或者是刚分配来的新手，因为这个警局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唐唐。
“我……我要报案。”唐唐说，觉得自己傻兮兮的。
“哦？”年轻的警察站起来，打开办公桌一个抽屉，拿出一份表格说：“同学，你被人撞了？”
“不，不是。你知道，是我旁边那辆车子里的一只手，那是一辆面包车，还有……”
“等一等，先冷静下来，是不是街上有人受伤，需要帮忙？”
“不，不是，你知道，是一只手……”
他打断唐唐的话说：“那么，从你的名字开始说，好不好？”
“我叫唐唐。”
“你就是唐唐？”
那警察似乎知道唐唐，更多的可能性是他从同事中听说过唐唐这个人。
“是怎么回事？请坐下来从头说。”他指指桌边的一把椅子。
唐唐把所看见的全告诉了他。
唐唐说完以后，那警察用手摸摸下巴说：“嗯，你没有提供多少证据，你确信你看见的是一只手吗？我是说，那辆车后面的车窗可能有点脏……”
“我告诉你，那是一只手，没错！”唐唐大叫道，“手上还有血！”
“别紧张。”他说。
他在浪费时间，唐唐告诉他，他应该出去追那辆面包车。
“唐唐，看看外面。”他指着窗外拥挤的大街说，“就算那辆车还在街上，我又能怎么做？我们的汽车不能飞，这点你是知道的。” “设个路卡不行吗？”
“不行，设了路卡以后，十五分钟内我们就会使半个市区塞满汽车。等一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个号码，然后开始低声在电话中谈话。
年轻的警察刚放下电话，唐唐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小刘叔叔的名字：“请你赶快告诉刑警队的小刘叔叔，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就说是我报的案。”
十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粗壮的人走进来。那警察对唐唐说：“这位是你的小刘叔叔。”
唐唐用鼻子哼了一声：“现在才现形，黄花菜都凉了。”
小刘叔叔倒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已經一连值了十六小时的班，很疲倦，想早点儿回家休息。你最好简明扼要地说。”
“是关于一只手的事。”唐唐尽量说得简单，“我在街上看见一辆面包车后座上有一只手。”
“一只手！”小刘叔叔温和地耸耸肩膀，说，“对于刑警来说，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不是吗？说下去吧，告诉我那只鬼打架的手吧。”
唐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故事。唐唐期望小刘叔叔至少会有点儿紧张，但正好相反，他看上去显得很不耐烦。
唐唐让小刘叔叔看自己写在袖口上的车号，他边打哈欠边抄下号码。
最后，当唐唐说完的时候，他说：“你在报社当实习记者抢独家新闻抢傻了吧？真的期望我相信你讲的这个荒谬的故事？也许车窗上有反光，也许毯子下有像手那样的东西。再说，凶手也不会在车后座塞个毛毯裹着的尸体，挤在大道上的车队里走。宽宽心吧，唐唐，我们俩都回家去，忘记这件事吧！”
“不！”唐唐生气了，“告诉你，我明明看到一只手，你是刑警，采取些行动吧！”
人体时装模特
小刘叔叔挖苦地说：“好的，我立刻办。但是不着急，你先回去，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假如我发现什么，我会和你联络的。不过，假如我找到那辆汽车，人家根本没有那回事的话。我可要……我可要……”
唐唐离开公安局，但没有按原计划去市图书馆，而是骑车在下一个出口转弯朝反方向回到自己的家。以后的三个小时里，唐唐守在家里的电话机旁，等候小刘叔叔的消息。
下午两点十五分，有人敲门，唐唐开了门，看见小刘叔叔站在门前，他和气地说：“唐唐，我查过那个车号了，找到了那辆面包车，和你说的一样，车主是佟星，他住在东风路。”
“东风路离这里并不远。”唐唐说。
“我也找到了你说的‘尸体’。”
“你逮捕他了吗？”
“没有逮捕，没有犯罪，什么都没有。不过，唐唐，你得和我坐车去佟星的家。”
“我不懂，为什么我要和你去，假如……”
“你一定得去，假如你不去的话，我要敲你的脑壳。我要你去看看，我追了五个小时追到的是什么。然后，我再想想看有什么理由可以重重地惩罚你。”
在途中，唐唐默默地数着自己家和东风路之间的电线杆，此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小刘叔叔看也不看唐唐，只是眯着眼看着前方，沉重地呼吸着。
到了东风路，小刘叔叔把车停在一条路边，用食指指着路边一家“尚姿时装模特店”的门口说：
“你的‘凶手’就住在那里。”
小刘叔叔敲敲门，门几乎立刻就开了。
站在门口的络腮胡子的男人身穿沾有油漆的罩衫，正是今天早上在面包车里看到的同一个人。
“佟星，这位是唐唐。”小刘叔叔说。
那个叫佟星的人冷冷地看了唐唐一眼，然后带着微笑转向警官，问道：“这就是那个在街上看到我那辆面包车的人？”
“正是他。”警官回答道，“你是否可以让他看看那……呃……那人体？”
“当然可以，假如那样可以使他安心的话。请这边走。”
他向后面挂有布帘的内室走去。
唐唐和小刘叔叔跟在他身后，布帘后面的那个大房间里是一个散乱的工作室，乍一看，它好像是古代的行刑室，或是电影里的杀人现场。赤裸裸的人体、人身体的各个器官，奇怪地抛置在地板四周和工作台上。在一个角落里，手臂和脚堆在一起，而另一张桌子上堆放着人头。
唐唐小心地伸手去摸当中的一个头，手指碰到的地方干燥、坚硬，那是石膏人体模型。
佟星走到房间一个角落，小刘叔叔从兜儿里拿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唐唐想说句什么，但是，一看小刘叔叔的眼神，就不敢张口了。
佟星带着一只石膏制的男性时装人体模型回来，那模型的脸上挂着傻笑。
“唐唐，这是阿丰。”他说，“相信你今天早上在我车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我是给时装店布置橱窗的，我们向时装店提供人体模型。阿丰是人体模型之一，两天前我刚把它全身重新油漆过，今天早上我正带它到一家店铺去。我们不能把没有穿衣服的模特放在车厢后面，否则的话，会有更多和你同一个念头的人。但是，我们又没有多余的塑料套，所以，我就用条毯子裹住它。车子时开时停，毯子滑下来，就露出一只手。”
“可是，佟星叔叔，”唐唐说，“假如你带这个阿丰去时装店，为什么它又回到你这里来？”
他笑着说：“这很简单，为它刷油漆的时候，油漆流下来，我们自然不能把刷坏了的人体时装模特摆进橱窗。这个情况我是在搬进时装店的时候才注意到的。所以，又把它搬了回来，弄好了才再送到时装店去，瞧。”
他指指模型的右手，果然，有一道红油漆从手肘处开始沿手臂流下，流到右手的两个中间的指缝中。
“这就是你所谓的‘血’。”
假如地上有洞，唐唐宁愿跳下去，也不愿再看见小刘叔叔的眼神。
“看够了吧？”他讥讽地对唐唐说，“我们是现在走，还是先和屋角的那些石膏像跳舞？”
唐唐能说什么？一个有缺陷的时装人体模型令唐唐骗了一位疲乏的刑警，还误指控了一个无辜的人，唐唐感到小刘叔叔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送唐唐回家的路上，小刘叔叔嘀咕了唐唐十分钟，那些词以前都没有在唐唐面前用过。 回到家后，唐唐开了一罐凉茶，一口吞下，然后倒在沙发上，用刑警小刘叔叔讥笑他的话又把自己骂了一通。
也许是凉茶的作用，也许是整天的紧张终于松弛下来，唐唐倒下来不到十分钟就睡得像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少小时，唐唐渐渐醒来，唐唐不是那种可以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就干活的人，他是慢慢醒的。
唐唐看着窗户，外面已经黑了。唐唐想到小刘叔叔，紧紧闭上眼睛，试着忘记发生的事。
但唐唐的脑筋又回到那条大街上。他又从面包车的车窗看到那一只手，但它不是手，只是一块石膏，那是佟星的人体时装模型的一部分，只是……
突然，唐唐醒过来，知道小刘叔叔和自己都错了，佟星欺骗了他们。
左手？右手？
大街上的那幕景象又在唐唐脑中浮现，唐唐不停地幻想人体模型在毯子下面的模样，而不是人体。
红色油漆是在阿丰的右手上，而那只从毯子下面伸出来的手是左手。
唐唐坐在那里因紧张而发抖，现在该给小刘叔叔打电话吗？假如马上就打电话去，小刘叔叔还会相信自己吗？
我现在该怎么办？
半小时以后，唐唐仍没想出个主意。
这时，有人敲门。唐唐忐忑不安地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是佟星！
他仍然穿着早上那件难看而古怪的大衣，但是，他手上拿的东西可不古怪。
那是一把手枪，它正对着唐唐的腹部。
唐唐常去警队玩，一眼就看出那把手枪并不是小刘叔叔他们用的真枪；也不是现在虽然被禁，但也不时有人偷偷买卖的仿真枪；而是一种自制的，能够射出小口径真弹，是和真枪一样可以杀人的枪。
唐唐的头一句话不够聪明，但是，对于唐唐来说，这一天也可以说是不正常的一天。
唐唐说：“那是……另外一只手，对不对，佟星？”
“我正在想你要多久才会领悟过来。”他说着走进唐唐家，牢牢地关上身后的门。唐唐父母都是我国派驻海外企业的技术人员，长期在海外工作，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
“那姓刘的刑警第一次到店里来，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东西时，我急急忙忙找了个模型搪塞他。当时我匆忙中想不出从毯子下面溜出来的是哪一只手，所以我只是猜测，我猜错了，但是一小时前我却想到了。”
“你知道我可能想到同样的事情。”
“是呀，这只是时间问题。”他说，“当我一听到你叫唐唐，我就想到可能会糟了。因为我的老乡有孩子在你的学校读书，我就是从那里听到过你的不少故事。我还知道你曾经在南圣堂村帮助我们这些外地来花城打工的人（详见《少男少女》杂志2016年5、6期之《怪影》）。甚至我还曾想过找你帮助我对付那个可恨的老板。可如今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我是绕了很多弯，才设法从我的老乡的孩子那里知道你的地址，现在我们一道坐车出去，唐唐，首先你得见见一个人，就是那位把我害得很惨的建筑公司老板，最近，他又拖欠了很多打工仔的钱。只要我说你是他的儿子，而且付得起钱，那些恨他的打工仔是什么都愿干的，那以后，你就得去见这个可恨的人做伴了。”
“蔡广辽？那个拖建筑欠工人薪水的建筑公司老板？他就是毯子下面的那个人？”
佟星点点头，“当年，我也在蔡广辽的建筑工地打工，那天是上夜班。天快亮时，我困极了，坐在一堵墙边打瞌睡，没想到那堵墙突然坍塌，砸向坐在墙边打瞌睡睡的我。我躲闪不及，造成右脚踝骨骨折。事后，蔡广辽以我在上班时间打瞌睡为理由，不肯把我定为工伤，不但开除了我，而且一分钱医药费都不肯替我付。我这只脚，如果当时有钱治的话，完全可以治好的，不会像现在那样一瘸一瘸。
“因为腿瘸，我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工作，租不上房子，只能睡天桥底下，连饭都吃不上，惨极了。如果不是老乡们帮助，我可能冻死饿死在街头。后来过了好些年，我经过打拼终于攒了一笔钱，开了这个时装模特店，因为要请人，还要签用工合同，接触了《工伤保险条例》，这才知道，国务院颁发有《工伤保险条例》第十四条第一款所规定的‘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场所内，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伤害’可以认定为工伤的条件。我又咨询了律师，律师认为，我是在当班从事生产经营活动整个过程中受伤，我夜班工作期间，因生理原因打瞌睡违反劳动纪律，并不是排除我工作原因受伤的法律依据；其次，作为建筑公司存在着生产上的安全隐患是导致我受伤的内在原因，工地中那堵临时建的墙坍塌才是导致我受伤的直接原因。故应认定我是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内，因工作原因受伤，当时应当认定为工伤。
“我听完律師的话，当场就发誓，非要亲手宰了这个蔡广辽。正好，他因为欠薪，而且工人中不少是曾经帮过我的老乡，于是，我就出手了。”说到这里，佟星的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可是他现在去了。”
“去了？去哪里？”
“明年的这个时候，蔡广辽的墓碑将会是一幢崭新的高楼，”他回答，“他们下个星期就要打地基了。”
唐唐的手在淌汗，说：“我也要去他那里，对吗？”唐唐企图稳住颤抖的声音，“可是，你不怕小刘叔叔对我的失踪产生怀疑吗？”
“他愿意怎样怀疑就怎样怀疑吧。”他回答说，“他什么也无法证明。我们该走了吧，唐唐？”
前门传来一阵很响的敲门声，好像外面的人急着要进来。
佟星惊慌地看看四周，唐唐想抢下他的手枪，但是距离太远了。
他不安地左右回顾，然后把枪放回大衣口袋，但手却一直抓着。
“不论是谁，”佟星声音中含有恐吓，“你都别想动歪脑筋，否则，我会立刻把你们一起打死。”
唐唐把门开了条缝。不论是谁在外面，得由他结束这件事。
门打开来，小刘叔叔冲进屋里，他猛烈地用手推唐唐，唐唐踉跄着往后退，碰在对面墙上。
佟星站在门边，表情惊讶，枪仍然藏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你这个害人精！”小刘叔叔冲唐唐咆哮着，“你这个小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回局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办了你这个案子，司徒队长严厉地斥责我，那将大大影响我的涨工资和提拔，这些都是你惹的祸！” 他说着，把唐唐推向另一道墙，唐唐四肢着地倒在厨房的门边。
“你诬陷无辜的人。”小刘叔叔继续骂道，转头去看佟星，他看来和唐唐一样的迷惑。
“我很高兴你也在这里，佟星。”小刘叔叔大声说，“我正想和你联络，你可以指控这个家伙，让他赔偿精神损失。”
小刘叔叔说着抬起一脚踢在唐唐的后背，同时把唐唐往后一推，唐唐摇摇晃晃地穿过厨房门，头撞在碗橱角上，最后落在冰箱附近。
唐唐惊慌地盯住小刘叔叔。生气是一回事，但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没想到，小刘叔叔竟然还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他和佟星这时都用枪对着唐唐，唐唐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小刘叔叔迅速从卧室闪过来，并示意唐唐趴下，同时喊道：“丢下枪，佟星！现在唐唐安全了，你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一阵巨响淹没了他的话音，佟星开枪了，子弹打在厨房墙上，打落许多石灰。
他连续不停地扣动扳机，唐唐看见小刘叔叔站起来，用另一只手臂托着枪，小心地瞄准。他发了一枪。
卧室里传来一阵尖锐、丑恶的叫声，小刘叔叔迅速跑到门边，唐唐跟在后面，步子慢了些，但仍及时看到小刘叔叔捡起佟星身边的枪。
佟星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大衣前襟是一摊血。
小刘叔叔对唐唐说：“你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只打中他的手臂，他死不了。”
红油漆
佟星被送到医院，医生保证说他可以很快恢复到出庭接受审判。
“抱歉我进来的时候必须那样粗暴，”当事情平静下来后，他说，“当我看见佟星的面包车在外面的时候，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赶快冲上楼，从外面的窗子向里头瞧，我看见他用枪指着你，我只好用那种方法把你弄出客厅。”
“没有道歉的必要。”唐唐说，“可是你回这里干嘛？我以为下班后，你就不管这个案子了。”
“那是小琪的关系。”他回答。
“小琪姐？”
聂小琪是南华大学教授聂华宇的侄女，唐唐是在侦破陶令下毒案时和聂小琪认识的（详见2009年《少男少女》9月下半月刊《庭院深深，那只不肯喝牛奶的猫》）。而小刘警官也是在陶令案中认识了南华大学大四女生聂小琪，并发生了恋情。
“是的。我回家以后，被你气得无法睡觉。正好小琪来了，因为你们认识，我就把被你的‘血手事件’胡搞了半天的事告诉了小琪。她很不以为然看看我，很生气地说：‘你得把那件大衣拿去干洗，你袖子上沾了什么东西？’像那个佟星一样，她不管我是多么疲倦，只是不高兴看到我衣服上有污渍。”
“我不明白。”
“那时候我也没有明白。我看看袖子，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红油漆。我就回想，我唯一能沾到紅油漆的地方，是佟星店里的那个人体模型。假如是的话，他那个模型就不会像他所说的，是两天前油漆的。他一定是在我去查看的几分钟前上的油漆。我在前门等候的时候，他曾进工作室一次。他很小心地不让我碰那个人体模型的手臂。我一定是在离开的时候，袖子碰到它。假如油漆是从阿丰的手臂上沾来的话，那么，那模型是他准备来搪塞我的——那意味着他向我俩撒谎。我跳上汽车，开车到他的店，但他不在。我就决定来这里，再和你谈谈。没想到发现他的面包车在外面，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他深深坐进一把椅子里，好像谈话使他耗掉最后一口气一样，但是还有一件事唐唐想问。
“尸体呢？那个叫蔡广辽的建筑公司老板尸体？”唐唐问，“佟星说他在正要造的一幢大楼下面。你怎么去找埋尸体的地方？”
“只需到蔡广辽的建筑工地查一下这两天他们的工作进度纪录，特别是这两天在什么地方浇混凝土……”
期中考试结束后的那个周日，唐唐并没有像许多同学那样，睡一个难得的、美美的自然醒。他大早就爬起床，匆匆洗漱完毕，又匆匆吃了个杯面，便背上书包，骑上辆自行车，向市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每天早晨，花城市都有上百万的人，包括唐唐，离开优美舒适的家、舒适的床，或开车、乘车，或骑车走路，各自奔向自己工作、学习的地方。想想看，那么多人在同一个时刻里乘车、骑车走上有树木点缀的大街。唐唐怀疑没有这种经历的人，能不能了解夹在长长的车队里是什么感觉？
唐唐的麻烦也就在那个时候开始。
唐唐的自行車从中山路骑上人民路，头一段大街上的车队畅行无阻，然后唐唐拐了一个弯，立刻刹车，差点撞到前面一辆绿色丰田小汽车上。唐唐前面的三条车道，目力所及，都挤得满满的，每一条都停滞不动。
马路上，行人、骑车的人，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议论着，甚至开车的人都推开车门走到大马路上，大声地互相打听：
“怎么回事？”
唐唐脑袋转得快，只在人群外听了几句零零碎碎的议论，心里就明镜似的——又是人民桥的跳桥秀。
这次是一个建筑公司欠了建筑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今天又到了发工资的日子，那个叫蔡广辽的老板却突然失踪了。有几个民工高度怀疑蔡广辽已经携款跑路了，于是相约跑到人民桥上上演“跳桥秀”，企图以此引起社会关注。结果引发了一大早的大堵车。
这种扰乱社会公共秩序、危害公共安全、损害公众利益极端的行为当然得不到支持，民警很快赶来，疏导交通。经民警、消防官兵多番劝告，桥上的民工终于被劝下桥。警方随后将上演“跳桥秀”的几个人带回调查。
路上的车龙开始慢慢地向前挪动，唐唐的自行车被夹在一侧的车道，不能前行，也不能后退或转弯。唐唐只有耐心地扶着车把，跟着前面那辆丰田汽车往前移动的时候，唐唐再随后跟进。
大约就在那个时候，唐唐身后突然响起几声刺耳的喇叭声：
“叭——叭——”
怎么回事，在市区里明令不许鸣喇叭的！
唐唐很不高兴地扭过头来，注意到左边车道开来一辆茶色的面包车。那天是暮春时候的一个阴冷天，唐唐穿着宽大臃肿的冬季校服，此时，他与那辆面包车近得几乎可以用宽大的衣袖来擦亮它的玻璃。
唐唐扶着自行车走着，每隔一会儿就看一眼身边那辆面包车。
那车的司机是个络腮胡子的男人，戴着一顶宽边帽子，低低地盖着他的脸。偶尔，他的头向唐唐的方向稍稍移动，然后再不安地转回去，好像想用眼角看唐唐，又不想被唐唐看见。
前面的汽车向前行驶了一两米，那司机改变引擎的速度，快速向前，然后，前面的汽车停住了，他又猛烈地刹车。
面包车向前移动，它的后窗和唐唐并行，所以，现在唐唐看见的是车的后车座。那里有东西用毛毯裹着，但由于猛烈地刹车，使得毯子滑下一点儿，唐唐看见有东西从毛毯的一角伸出来。
唐唐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移开视线，同时疲乏的脑筋提醒唐唐，让他再看仔细。
唐唐再次移回视线，没错，第一次看得没有错。
这次，唐唐非常地肯定。
那是一只人手，中间的两根指头有红渍，看起来像是血。再看看裹在毛毯下面的形状……
唐唐毛骨悚然，那是个人！
唐唐试着想做点儿什么事。可他的自行车前后左右都被包围着，唐唐企图挥手，去引起面包车驾驶人的注意，但没有效果。
最后，唐唐开始按车铃，同时用另一只手惊恐地指指面包车的后座。唐唐前面那辆丰田汽车的驾驶员不屑地回头看了唐唐一眼，唐唐希望他下车来叫自己不要按车铃，但是，车拥挤成那样，唐唐怀疑他是否能打开车门。
面包车那一行的汽车开始加快速度向前移动，面包车开到唐唐前面，渐渐加速。当后面那辆汽车移到快遮住唐唐的视线时，他迅速地瞥了牌照一眼，同时从衬衫上抽出一支笔，在衬衫袖口上记下车号，然后，唐唐站在大马路上发抖，一直到后面的司机按喇叭提醒他。
车队缓缓地行驶了两里路，唐唐边走边找那辆面包车。路边有一座灰色的砖楼，那就是公安局。
报 案
唐唐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自行车骑到公安局前面的小停车场。唐唐跳下车，进了楼。
“有什么事吗？”
一位坐在办公桌前的年轻的警察问唐唐，看他的年纪，比唐唐大不了多少，更像是警校的实习生，或者是刚分配来的新手，因为这个警局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唐唐。
“我……我要报案。”唐唐说，觉得自己傻兮兮的。
“哦？”年轻的警察站起来，打开办公桌一个抽屉，拿出一份表格说：“同学，你被人撞了？”
“不，不是。你知道，是我旁边那辆车子里的一只手，那是一辆面包车，还有……”
“等一等，先冷静下来，是不是街上有人受伤，需要帮忙？”
“不，不是，你知道，是一只手……”
他打断唐唐的话说：“那么，从你的名字开始说，好不好？”
“我叫唐唐。”
“你就是唐唐？”
那警察似乎知道唐唐，更多的可能性是他从同事中听说过唐唐这个人。
“是怎么回事？请坐下来从头说。”他指指桌边的一把椅子。
唐唐把所看见的全告诉了他。
唐唐说完以后，那警察用手摸摸下巴说：“嗯，你没有提供多少证据，你确信你看见的是一只手吗？我是说，那辆车后面的车窗可能有点脏……”
“我告诉你，那是一只手，没错！”唐唐大叫道，“手上还有血！”
“别紧张。”他说。
他在浪费时间，唐唐告诉他，他应该出去追那辆面包车。
“唐唐，看看外面。”他指着窗外拥挤的大街说，“就算那辆车还在街上，我又能怎么做？我们的汽车不能飞，这点你是知道的。” “设个路卡不行吗？”
“不行，设了路卡以后，十五分钟内我们就会使半个市区塞满汽车。等一等。”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个号码，然后开始低声在电话中谈话。
年轻的警察刚放下电话，唐唐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小刘叔叔的名字：“请你赶快告诉刑警队的小刘叔叔，他是我的好朋友，你就说是我报的案。”
十分钟后，门开了，一个粗壮的人走进来。那警察对唐唐说：“这位是你的小刘叔叔。”
唐唐用鼻子哼了一声：“现在才现形，黄花菜都凉了。”
小刘叔叔倒坐在一把椅子上，说：“我已經一连值了十六小时的班，很疲倦，想早点儿回家休息。你最好简明扼要地说。”
“是关于一只手的事。”唐唐尽量说得简单，“我在街上看见一辆面包车后座上有一只手。”
“一只手！”小刘叔叔温和地耸耸肩膀，说，“对于刑警来说，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不是吗？说下去吧，告诉我那只鬼打架的手吧。”
唐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故事。唐唐期望小刘叔叔至少会有点儿紧张，但正好相反，他看上去显得很不耐烦。
唐唐让小刘叔叔看自己写在袖口上的车号，他边打哈欠边抄下号码。
最后，当唐唐说完的时候，他说：“你在报社当实习记者抢独家新闻抢傻了吧？真的期望我相信你讲的这个荒谬的故事？也许车窗上有反光，也许毯子下有像手那样的东西。再说，凶手也不会在车后座塞个毛毯裹着的尸体，挤在大道上的车队里走。宽宽心吧，唐唐，我们俩都回家去，忘记这件事吧！”
“不！”唐唐生气了，“告诉你，我明明看到一只手，你是刑警，采取些行动吧！”
人体时装模特
小刘叔叔挖苦地说：“好的，我立刻办。但是不着急，你先回去，该干什么就继续干什么。假如我发现什么，我会和你联络的。不过，假如我找到那辆汽车，人家根本没有那回事的话。我可要……我可要……”
唐唐离开公安局，但没有按原计划去市图书馆，而是骑车在下一个出口转弯朝反方向回到自己的家。以后的三个小时里，唐唐守在家里的电话机旁，等候小刘叔叔的消息。
下午两点十五分，有人敲门，唐唐开了门，看见小刘叔叔站在门前，他和气地说：“唐唐，我查过那个车号了，找到了那辆面包车，和你说的一样，车主是佟星，他住在东风路。”
“东风路离这里并不远。”唐唐说。
“我也找到了你说的‘尸体’。”
“你逮捕他了吗？”
“没有逮捕，没有犯罪，什么都没有。不过，唐唐，你得和我坐车去佟星的家。”
“我不懂，为什么我要和你去，假如……”
“你一定得去，假如你不去的话，我要敲你的脑壳。我要你去看看，我追了五个小时追到的是什么。然后，我再想想看有什么理由可以重重地惩罚你。”
在途中，唐唐默默地数着自己家和东风路之间的电线杆，此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小刘叔叔看也不看唐唐，只是眯着眼看着前方，沉重地呼吸着。
到了东风路，小刘叔叔把车停在一条路边，用食指指着路边一家“尚姿时装模特店”的门口说：
“你的‘凶手’就住在那里。”
小刘叔叔敲敲门，门几乎立刻就开了。
站在门口的络腮胡子的男人身穿沾有油漆的罩衫，正是今天早上在面包车里看到的同一个人。
“佟星，这位是唐唐。”小刘叔叔说。
那个叫佟星的人冷冷地看了唐唐一眼，然后带着微笑转向警官，问道：“这就是那个在街上看到我那辆面包车的人？”
“正是他。”警官回答道，“你是否可以让他看看那……呃……那人体？”
“当然可以，假如那样可以使他安心的话。请这边走。”
他向后面挂有布帘的内室走去。
唐唐和小刘叔叔跟在他身后，布帘后面的那个大房间里是一个散乱的工作室，乍一看，它好像是古代的行刑室，或是电影里的杀人现场。赤裸裸的人体、人身体的各个器官，奇怪地抛置在地板四周和工作台上。在一个角落里，手臂和脚堆在一起，而另一张桌子上堆放着人头。
唐唐小心地伸手去摸当中的一个头，手指碰到的地方干燥、坚硬，那是石膏人体模型。
佟星走到房间一个角落，小刘叔叔从兜儿里拿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唐唐想说句什么，但是，一看小刘叔叔的眼神，就不敢张口了。
佟星带着一只石膏制的男性时装人体模型回来，那模型的脸上挂着傻笑。
“唐唐，这是阿丰。”他说，“相信你今天早上在我车上看到的就是这个。我是给时装店布置橱窗的，我们向时装店提供人体模型。阿丰是人体模型之一，两天前我刚把它全身重新油漆过，今天早上我正带它到一家店铺去。我们不能把没有穿衣服的模特放在车厢后面，否则的话，会有更多和你同一个念头的人。但是，我们又没有多余的塑料套，所以，我就用条毯子裹住它。车子时开时停，毯子滑下来，就露出一只手。”
“可是，佟星叔叔，”唐唐说，“假如你带这个阿丰去时装店，为什么它又回到你这里来？”
他笑着说：“这很简单，为它刷油漆的时候，油漆流下来，我们自然不能把刷坏了的人体时装模特摆进橱窗。这个情况我是在搬进时装店的时候才注意到的。所以，又把它搬了回来，弄好了才再送到时装店去，瞧。”
他指指模型的右手，果然，有一道红油漆从手肘处开始沿手臂流下，流到右手的两个中间的指缝中。
“这就是你所谓的‘血’。”
假如地上有洞，唐唐宁愿跳下去，也不愿再看见小刘叔叔的眼神。
“看够了吧？”他讥讽地对唐唐说，“我们是现在走，还是先和屋角的那些石膏像跳舞？”
唐唐能说什么？一个有缺陷的时装人体模型令唐唐骗了一位疲乏的刑警，还误指控了一个无辜的人，唐唐感到小刘叔叔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
送唐唐回家的路上，小刘叔叔嘀咕了唐唐十分钟，那些词以前都没有在唐唐面前用过。 回到家后，唐唐开了一罐凉茶，一口吞下，然后倒在沙发上，用刑警小刘叔叔讥笑他的话又把自己骂了一通。
也许是凉茶的作用，也许是整天的紧张终于松弛下来，唐唐倒下来不到十分钟就睡得像死人一样。
不知过了多少小时，唐唐渐渐醒来，唐唐不是那种可以一骨碌爬起来跳下床就干活的人，他是慢慢醒的。
唐唐看着窗户，外面已经黑了。唐唐想到小刘叔叔，紧紧闭上眼睛，试着忘记发生的事。
但唐唐的脑筋又回到那条大街上。他又从面包车的车窗看到那一只手，但它不是手，只是一块石膏，那是佟星的人体时装模型的一部分，只是……
突然，唐唐醒过来，知道小刘叔叔和自己都错了，佟星欺骗了他们。
左手？右手？
大街上的那幕景象又在唐唐脑中浮现，唐唐不停地幻想人体模型在毯子下面的模样，而不是人体。
红色油漆是在阿丰的右手上，而那只从毯子下面伸出来的手是左手。
唐唐坐在那里因紧张而发抖，现在该给小刘叔叔打电话吗？假如马上就打电话去，小刘叔叔还会相信自己吗？
我现在该怎么办？
半小时以后，唐唐仍没想出个主意。
这时，有人敲门。唐唐忐忑不安地走到门边，把门打开。
是佟星！
他仍然穿着早上那件难看而古怪的大衣，但是，他手上拿的东西可不古怪。
那是一把手枪，它正对着唐唐的腹部。
唐唐常去警队玩，一眼就看出那把手枪并不是小刘叔叔他们用的真枪；也不是现在虽然被禁，但也不时有人偷偷买卖的仿真枪；而是一种自制的，能够射出小口径真弹，是和真枪一样可以杀人的枪。
唐唐的头一句话不够聪明，但是，对于唐唐来说，这一天也可以说是不正常的一天。
唐唐说：“那是……另外一只手，对不对，佟星？”
“我正在想你要多久才会领悟过来。”他说着走进唐唐家，牢牢地关上身后的门。唐唐父母都是我国派驻海外企业的技术人员，长期在海外工作，家里经常只有他一个人。
“那姓刘的刑警第一次到店里来，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东西时，我急急忙忙找了个模型搪塞他。当时我匆忙中想不出从毯子下面溜出来的是哪一只手，所以我只是猜测，我猜错了，但是一小时前我却想到了。”
“你知道我可能想到同样的事情。”
“是呀，这只是时间问题。”他说，“当我一听到你叫唐唐，我就想到可能会糟了。因为我的老乡有孩子在你的学校读书，我就是从那里听到过你的不少故事。我还知道你曾经在南圣堂村帮助我们这些外地来花城打工的人（详见《少男少女》杂志2016年5、6期之《怪影》）。甚至我还曾想过找你帮助我对付那个可恨的老板。可如今说什么都没意义了。我是绕了很多弯，才设法从我的老乡的孩子那里知道你的地址，现在我们一道坐车出去，唐唐，首先你得见见一个人，就是那位把我害得很惨的建筑公司老板，最近，他又拖欠了很多打工仔的钱。只要我说你是他的儿子，而且付得起钱，那些恨他的打工仔是什么都愿干的，那以后，你就得去见这个可恨的人做伴了。”
“蔡广辽？那个拖建筑欠工人薪水的建筑公司老板？他就是毯子下面的那个人？”
佟星点点头，“当年，我也在蔡广辽的建筑工地打工，那天是上夜班。天快亮时，我困极了，坐在一堵墙边打瞌睡，没想到那堵墙突然坍塌，砸向坐在墙边打瞌睡睡的我。我躲闪不及，造成右脚踝骨骨折。事后，蔡广辽以我在上班时间打瞌睡为理由，不肯把我定为工伤，不但开除了我，而且一分钱医药费都不肯替我付。我这只脚，如果当时有钱治的话，完全可以治好的，不会像现在那样一瘸一瘸。
“因为腿瘸，我好长时间都没找到工作，租不上房子，只能睡天桥底下，连饭都吃不上，惨极了。如果不是老乡们帮助，我可能冻死饿死在街头。后来过了好些年，我经过打拼终于攒了一笔钱，开了这个时装模特店，因为要请人，还要签用工合同，接触了《工伤保险条例》，这才知道，国务院颁发有《工伤保险条例》第十四条第一款所规定的‘在工作时间和工作场所内，因工作原因受到事故伤害’可以认定为工伤的条件。我又咨询了律师，律师认为，我是在当班从事生产经营活动整个过程中受伤，我夜班工作期间，因生理原因打瞌睡违反劳动纪律，并不是排除我工作原因受伤的法律依据；其次，作为建筑公司存在着生产上的安全隐患是导致我受伤的内在原因，工地中那堵临时建的墙坍塌才是导致我受伤的直接原因。故应认定我是在工作时间、工作场所内，因工作原因受伤，当时应当认定为工伤。
“我听完律師的话，当场就发誓，非要亲手宰了这个蔡广辽。正好，他因为欠薪，而且工人中不少是曾经帮过我的老乡，于是，我就出手了。”说到这里，佟星的嘴角露出一个邪恶的微笑，“可是他现在去了。”
“去了？去哪里？”
“明年的这个时候，蔡广辽的墓碑将会是一幢崭新的高楼，”他回答，“他们下个星期就要打地基了。”
唐唐的手在淌汗，说：“我也要去他那里，对吗？”唐唐企图稳住颤抖的声音，“可是，你不怕小刘叔叔对我的失踪产生怀疑吗？”
“他愿意怎样怀疑就怎样怀疑吧。”他回答说，“他什么也无法证明。我们该走了吧，唐唐？”
前门传来一阵很响的敲门声，好像外面的人急着要进来。
佟星惊慌地看看四周，唐唐想抢下他的手枪，但是距离太远了。
他不安地左右回顾，然后把枪放回大衣口袋，但手却一直抓着。
“不论是谁，”佟星声音中含有恐吓，“你都别想动歪脑筋，否则，我会立刻把你们一起打死。”
唐唐把门开了条缝。不论是谁在外面，得由他结束这件事。
门打开来，小刘叔叔冲进屋里，他猛烈地用手推唐唐，唐唐踉跄着往后退，碰在对面墙上。
佟星站在门边，表情惊讶，枪仍然藏在他的大衣口袋里。
“你这个害人精！”小刘叔叔冲唐唐咆哮着，“你这个小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回局里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办了你这个案子，司徒队长严厉地斥责我，那将大大影响我的涨工资和提拔，这些都是你惹的祸！” 他说着，把唐唐推向另一道墙，唐唐四肢着地倒在厨房的门边。
“你诬陷无辜的人。”小刘叔叔继续骂道，转头去看佟星，他看来和唐唐一样的迷惑。
“我很高兴你也在这里，佟星。”小刘叔叔大声说，“我正想和你联络，你可以指控这个家伙，让他赔偿精神损失。”
小刘叔叔说着抬起一脚踢在唐唐的后背，同时把唐唐往后一推，唐唐摇摇晃晃地穿过厨房门，头撞在碗橱角上，最后落在冰箱附近。
唐唐惊慌地盯住小刘叔叔。生气是一回事，但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没想到，小刘叔叔竟然还从枪套里掏出手枪，他和佟星这时都用枪对着唐唐，唐唐是必死无疑了。
但是小刘叔叔迅速从卧室闪过来，并示意唐唐趴下，同时喊道：“丢下枪，佟星！现在唐唐安全了，你没有脱逃的机会了！”
一阵巨响淹没了他的话音，佟星开枪了，子弹打在厨房墙上，打落许多石灰。
他连续不停地扣动扳机，唐唐看见小刘叔叔站起来，用另一只手臂托着枪，小心地瞄准。他发了一枪。
卧室里传来一阵尖锐、丑恶的叫声，小刘叔叔迅速跑到门边，唐唐跟在后面，步子慢了些，但仍及时看到小刘叔叔捡起佟星身边的枪。
佟星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大衣前襟是一摊血。
小刘叔叔对唐唐说：“你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只打中他的手臂，他死不了。”
红油漆
佟星被送到医院，医生保证说他可以很快恢复到出庭接受审判。
“抱歉我进来的时候必须那样粗暴，”当事情平静下来后，他说，“当我看见佟星的面包车在外面的时候，便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赶快冲上楼，从外面的窗子向里头瞧，我看见他用枪指着你，我只好用那种方法把你弄出客厅。”
“没有道歉的必要。”唐唐说，“可是你回这里干嘛？我以为下班后，你就不管这个案子了。”
“那是小琪的关系。”他回答。
“小琪姐？”
聂小琪是南华大学教授聂华宇的侄女，唐唐是在侦破陶令下毒案时和聂小琪认识的（详见2009年《少男少女》9月下半月刊《庭院深深，那只不肯喝牛奶的猫》）。而小刘警官也是在陶令案中认识了南华大学大四女生聂小琪，并发生了恋情。
“是的。我回家以后，被你气得无法睡觉。正好小琪来了，因为你们认识，我就把被你的‘血手事件’胡搞了半天的事告诉了小琪。她很不以为然看看我，很生气地说：‘你得把那件大衣拿去干洗，你袖子上沾了什么东西？’像那个佟星一样，她不管我是多么疲倦，只是不高兴看到我衣服上有污渍。”
“我不明白。”
“那时候我也没有明白。我看看袖子，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红油漆。我就回想，我唯一能沾到紅油漆的地方，是佟星店里的那个人体模型。假如是的话，他那个模型就不会像他所说的，是两天前油漆的。他一定是在我去查看的几分钟前上的油漆。我在前门等候的时候，他曾进工作室一次。他很小心地不让我碰那个人体模型的手臂。我一定是在离开的时候，袖子碰到它。假如油漆是从阿丰的手臂上沾来的话，那么，那模型是他准备来搪塞我的——那意味着他向我俩撒谎。我跳上汽车，开车到他的店，但他不在。我就决定来这里，再和你谈谈。没想到发现他的面包车在外面，其他的你都知道了。”
他深深坐进一把椅子里，好像谈话使他耗掉最后一口气一样，但是还有一件事唐唐想问。
“尸体呢？那个叫蔡广辽的建筑公司老板尸体？”唐唐问，“佟星说他在正要造的一幢大楼下面。你怎么去找埋尸体的地方？”
“只需到蔡广辽的建筑工地查一下这两天他们的工作进度纪录，特别是这两天在什么地方浇混凝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