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笔墨 学者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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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少文首先是一位博览典籍、注目东西方文化、潜沉地思考过儒释道哲学、以古贤自励、勇于笃行的学者,诲人不倦的博士生导师,其次才是矫矫不群的画家。
  恩师叶浅予赞其天分
  陆俨少言其必成大家
  1984年初夏,原浙江美院朱金楼教授(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漫画杂志》主编),在西湖畔宴请叶浅予先生,我陪于末座。朱老问及传人情况,叶答:“绘画天分最高的研究生是李少文,他发表的《九歌图卷》曾给你寄过印刷品。场面宏伟,浪漫主义想象丰富,服饰考订精确,多面显示屈原生存的楚国,好鬼神传说多的巫文化,给明代版画插图补充了血肉。飘逸厚重同体,生活气息金石味横流。梦幻哲思、图腾祖先崇拜,祭祀歌剧化,较闻一多的歌舞剧设计复杂,超过李毅士的历史人物画,去巧尚朴,走向良好,不追时髦,当有较高成就。还有周思聪、卢沉都能成名家……”言毕莞尔微笑,慈祥欣慰。朱说:“恭喜你,我妬忌你找到几位悟性高根基扎实的传人,光大中华美术,而我后继无人……”
  我洗耳恭听,悄悄斟酒,不敢赞一词,记住这三位传薪者姓名,散席即随朱教授回寓,披读《九歌问卷》缩印件,如饮陈酒,伏在山川花树之下,搓揉泥土,贪婪地吮芳香,谛听先民们的心跳如擂鼓的回声。
  1987年澄秋,浙江省桐乡市为钱均老人捐赠故乡四千多件文物建专馆收藏。艺术馆开幕式结束,老画家们步入展厅参观,少文有张小画《伏羲听风图》吸引了几位前辈的注目。年过九旬的“江南书画巨擘”谭建承翁说:“人物画得古拙兼具灵动风神,王一亭后除去关良,不见此类佳作已久,看了振奋。作者会后来居上,他融汇前人,找到了自己的面貌,十分可贵。”陆俨少老师说:“画画,最难完成的基本训练是写字和读书。写字其拙如铁是第一步,已万不选一;再而其嫩如金则一百年间仅有几个人。此画作者已具备后者的素质,风格稳,苍润回春,很耐人寻味。画是传统文化的具象表现,一点藏不住虚假。文气,道气,个性,见之笔墨。允许学者不画画,画出来不会俗。没有学问成为大画家几乎不可能。李君耐得住寂寞,积之若干年可成大家。才华越高越怕干扰,主要是自扰,要多多关心勉励他……”
  为《神曲》绘制插图
  获意大利文化成就奖
  外国画家替中国古典名著插图的成就无足观。精通汉学能写文言文,看画强调气韵生动的高罗佩为自著《狄仁杰判案》所作线描,仅是毛笔西画,打不动读者。西人重视这一艺术形式,毕加索、马蒂斯、达利、马约尔等大师都有出色的表现。少文先生偶然涉足此艺,以余力为之,较国画、陶塑、油画、版画诸方面成绩,只宜屈居配角,但已卓然成大家,比那些终生治此艺者要高出一头。其中杰作,为但丁《神曲》所绘二十多幅插图,曾在意大利获文化成就奖,震惊欧洲画坛。作为一名炎黄子孙,继乔托、法国多雷、英国诗人布莱克、德国科赫·魏特等巨匠之后,从七百年来许多同题作品的大森林中脱颖而出谈何容易!东西双方皆是首例。这是全新的创造,每图与书中一支歌呼应,又不是机械对号入座。
  他把几年大好岁月用于读《但丁》王维克、朱维基、田德旺三家译本,《圣经》和意大利文艺复兴史,宗教史、文学史、大量人物传记,美学专著,卷帙浩繁,使我这样浅薄角色望而生畏。他读出了知识、快乐、灵感和但丁生前立体的可视性的生活氛围。把人性的解剖放进历史的时空内去进行,画活一批人物的精神状态,存其本真,再射上现代感强烈的探照灯,让我们追随但丁到诗里的地狱、炼狱、天堂去巡礼。
  此外,为史诗悲剧小说《司马迁》作十六张绣像连接成直指人物心曲即个性内核的画廊。气势恢弘,表情微妙,笔法松秀灵逸,百年罕见。
  静然处于闹市
  施父爱于新苗
  久读古书,古人如祖父辈邻居,亲切可敬。少文写东坡历尽坎坷更解脱,胸襟不让海天宽。持重,无奈,乐知天命。佛印修禅,转不及坡仙豁达,心头亦有皓月江涛两袖风,故真文章不在笔下。桥船非彼岸,义气相通无窒碍而已。他以禅味作漫画,空灵幽默,长期见于《佛教文化》,小画面,大容量,活脱可喜,蝉蜕龙变,风行水上,味外味在心悟,与口头禅无关。
  少文画徐霞客风神萧散,与坚忍弘毅的行动能力构成饱润高昂的二重唱,微带大才报国济世无路,探索奇山丽水,记载游走大自然怀抱的自慰及失落,慧眼显出明末季世腐朽黑暗内的磷火。作者理解力穿透力轶群。
  少文花鸟是本行,清空秀劲,带露披月,静生敬,生境,归于净。一代大家于非,外柔有刚骨,写瘦金体藏稼轩毅魄,气逸神旺,见识广,文俊逸,为白石大名遮盖。大千豪健略具江湖感,善经营,纤柔其里,华彩其势。两师传艺俞致贞,才识减弱,慈谦母性滋润其画,凡而不庸。少文得俞师嫡传,壮筋骨、炼境界、倜傥风神、消化二祖师,碑意行笔,借鉴渐江用黄子久笔韵写倪迂结体而达清拔,反雄于健,生机蓬勃,底功不逊于人物。予暗盼他挥洒元代人墨弦,龙蛇竞舞,山鸣谷应,乐憾迥环。写宋人花鸟结构而成大气候。惜欠外因,外部宁静若麻木,内心风暴与无为天性抗击,世俗责任时而助澜,或霁色与老俱来;或大勇自胜,腾天一跃,另创奇迹,献与吾土吾民;或大道反朴,和光同尘,无声息大美内充;且看造化如何安排。世人具少文素质及勤奋者寥寥,不忍击鼓催花,不愿拂逆其素志,唯坚信他不为安贫而挫伤高才,无为最有为,享受开拓者的淡宁。
  少文主业是教书,有人夸他门下硕士的论文优于众多博士之作,所教博士更优良。这些值得赞颂的成果占去他大量宝贵的时间。朋友替他着急,他不为所动,仍把父爱施于新苗。拜金潮中的岛屿高而不大,屹立中流,正直不阿的背影映在天幕上,为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平添一分并无实用价值的骄傲,极少人认识的内美,不羡慕别人的名利,冷对西风的突袭,稳步走上做好一个人与过上好日子矛盾的钢丝,怡然静笑,积聚力量,突破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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