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发财

来源 :广西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yh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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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死,其他什么都不是事儿。
  这话是老葛对我说的。老葛是财神庙彩票站的老板。哪里是什么老板哟!听人喊他老板,老葛很是难为情,我就是一个卖彩票的,苦巴苦业挣点零花钱。对方不信,说话直照脑门子踢,只挣那么点钱,老葛你糊弄鬼啊?如果只挣那么点钱,那你买楼的钱是北风吹来的?还是海水潮来的?你说买楼的钱?老葛苦着一张窝窝脸,卖彩票才能挣几个小钱?买楼的钱还不是我口挪肚攒,外加起五更爬半夜蒸馒头包子挣来的。对方依然不信,老葛你不要装穷了,我们又不跟你借钱,听这话,老葛不再分辩,转身唉呀呀叹气走开了。
  别看老葛这会儿哭穷,其实他是个乐天派。发愁有什么用呢?老葛说,高兴是一天,发愁也是一天,日子就是这么一天天过来的,遇到点麻烦就想不开,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是什么?有人怼他,老葛你有彩票站做后盾,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老葛还磨叨那几句话,彩票站才能挣几个小钱?一家不知一家的难处,比如我家,大宝、二宝念书需要花钱,房子月供需要花钱,我和小乔的社保需要花钱,小乔健身需要花钱,还有手机费、水电费、有线电视费、取暖费哪哪不是钱?别说了,再说都是眼泪呀。虽说都是眼泪,可老葛说话时眼睛笑眯眯的,口气乐呵呵的,脸上皱纹舒展如一树桃花盛开。
  真是幸福的一家人啊!邻居不无羡慕地说。要说也确实让人羡慕,老葛媳妇漂亮,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龙凤胎,儿子高大英俊,姑娘端庄秀美,两个孩子正读初三,学习成绩在年级这次我第一,下次你第一,反正兄妹俩把第一给包圆了,根本没其他学生什么事儿,老葛对此很自豪。彩票站里,他专门辟出一面墙来,墙上贴满了孩子所获的各种奖状,每当有人注视奖状,他便会主动上前攀谈,对方出于礼貌自然要夸孩子几句,他每每听到夸奖便飘飘然起来。难免会有嫉妒心强的人打镲,老葛,你说这俩孩子是学习像你,还是长得像你?老葛一点不生气,孩子长相随她妈,至于学习当然是随我了。对方上下扫了老葛几眼,要说孩子长相随她妈我信,可要说孩子学习随你……老葛有些火了,你知道什么?想当年我也是大学漏呢!大学漏?对方讥讽,大学漏不也是漏吗?老葛真火了,脸红脖子粗地说,我是没考上大学,可孩子会为我争脸,而且会争大脸,不信走着瞧!对方被戗得没话了,街坊四邻都知道,老葛的两个孩子是清华北大料,眼红没用。
  从幸福里小区正门右拐三十米,便可看到两栋气宇轩昂的高楼中间,格格不入地夹了三间老房子,老房屋用青条石砌墙基,青砖砌墙,黑色鱼鳞瓦覆顶,进户门左右各有一个红色立柱,这便是财神庙彩票站。叫财神庙彩票站名副其实,因为老房子的前身确是一座古庙。话说当年,财神庙香火鼎盛一时,后来赶上“破四旧”,里面的财神爷塑像被红卫兵一阵乱棍砸得稀巴烂。好在红卫兵手下留情,房子大框幸运地保留了下来,后来不知怎么成了新华书店的仓库。某天,一位重要人物视察新华书店,见“财神庙”里堆满了书籍,不禁勃然大怒,我说为什么县财政如此困难,原来是财神庙里放书(输)了,书店经理听了噤若寒蝉,于是恢复财神庙一事被提上日程。愿景特别宏大,就是要以财神庙为依托,建设某地最大庙宇群,请进赵公明、比干、范蠡、关公等诸路财神,保佑地方八面来财,遗憾的是没等计划付诸实施,那位重要人物进去了。之后的重要人物也有心思恢复财神庙,但一看前边那位的下场,事情便不了了之。再后来新华书店分房子,老葛的父亲是新华书店的保管员,他跟经理说我不要房子,把书店房后那个仓库给我就行。經理一听乐坏了,为分房子,单位职工天天上他家闹,还有赖在他家吃住的,他家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现在竟然有人想用那间破仓库顶房子,天底下上哪找这好事去?害怕老葛反悔,事情当日就成了。其实老葛的父亲自有他的小算盘,作为仓库保管员,他知道经常有人上财神庙上香,他想要是在财神庙里摆几个佛像,那不就财源滚滚了吗?事实证明老葛的父亲确实独具商业眼光,那些年他看起来像小打小闹,实际到手的香火钱累积起来很可观。老葛的父亲仙逝以后,老葛接手了财神庙,但他却对香火钱不感冒,一方面花香火钱好说不好听,另一方面怕对孩子影响不好,于是他另起炉灶,用父亲留下的钱兑了一个彩票站,并把彩票站挪到了财神庙。自从彩票站进了财神庙,来买彩票的彩民挤破了门槛,原因很简单,就是在财神居住的地方买彩票容易中奖,至于是不是真容易中奖没人较真,就是一个心理安慰而已,凡事都那么较真有意思吗?再再后来,房地产开发商看上了财神庙这块地皮,便以财神居住的说法为噱头,开发建设了县城里最高档的楼盘——幸福里小区,财神的号召力的确非同凡响,幸福里小区房价虽高到了天上,但在楼房开盘当天便销售一空,开发商因此挣得盆满钵满。开发自然涉及彩票站的动迁,老葛打定主意,除非给一处门市房,否则就拼个鱼死网破。他没有想到的是,开发商主动找他商量,如果彩票站维持原样,在彩票站旁边再白给一处门市房,行不行?老葛惊得差点掉了下巴——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有不行的?有人冒坏水,老葛,你就是再要一处门市房,开发商也得给,因为买房子的人都是冲财神来的。老葛不为所动,说人应该知足,白得一处门市房就不好意思了,如果贪得无厌再要一处,那可真有点不要脸了。
  在街坊四邻眼中,老葛就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有人不以为然,知足首先要足,没足能乐吗?说的也是,彩票站给老葛带来了稳定不菲的收入,外加门市房的租金,他才能有底气乐得起来。一些邻居背后嘀咕,与其说小乔嫁给了老葛,倒不如说小乔嫁给了彩票站。小乔是老葛的媳妇,财神庙胡同第一美女,幸福里小区资深美女。没错,除了我喊嫂子,邻居都喊她叫小乔,实际小乔比老葛还年长一岁,漂亮能掩盖年龄,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
  老弟,你不知道,3D刚出来的时候,彩票站生意真叫一个火啊!那次聊天,老葛以一种无限向往的神情回忆当年,这么说吧,每天要是超不过三千,那都不叫挣钱。
  真有那么多?我表示怀疑。
  你看我像是会撒谎的人吗?老葛直愣愣瞅着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是吹,比开印刷厂来钱都快!看我怀疑的眼神,他又补充,有人出两百万想买彩票站,我都没卖,2003年啊,两百万啊,老弟,你说我怎么那么土呢?老葛挠了挠脑皮,两百万当时是天价中的天价,可我竟然头脑发昏没卖!   如果当时出手了,你现在的门市房就没有了。
  说的也是,老葛感叹,可谁能走到事情前面去看呢?老弟,人这一辈子都是命,是你的别人拿不走,不是你的再争再抢也没用,总之命有八尺,难求一丈啊!
  旁边有人打趣,老葛,那你是八尺,还是一丈呢?
  我三更半夜起来蒸馒头,你说是八尺还是一丈?
  那人噎他,彩票站就够你喝一壶的,何况还有门市房租金,你蒸馒头纯粹是钻进钱眼里出不来了。
  老葛扭头瞟了媳妇一眼,悄悄说,小乔也不让我蒸,可我已经习惯了,要是不蒸馒头包子,到点了两眼瓦亮望天棚睡不着觉。
  那人色迷迷瞥了一眼小乔,鬼里鬼气地说,你这么辛苦,晚上哪有精力交公粮?
  老葛哈哈一笑,我是谁?咱哥们革命生产两不误!
  那人说话愈发下道了,你可拉倒吧,小乔能喜欢你大清早起来蒸大馒头?要说她喜欢你下面的小馒头我倒信。
  老葛捶了对方一拳,你这个老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个过程中,小乔始终坐在柜台里摆弄手机,她肯定听到了什么,但只是短暂停顿了一下,就又沉浸在游戏中了。
  不多言不多语,你若买彩票我不赔笑脸,你若不买彩票我不给苦脸,仿佛进深山修炼过一样,小乔就有这样的修养。有点像某位唱歌天后,永远一副孤高自许、目下无人的表情。遗憾的是天后食言了,因为她曾立誓不开演唱会,但没沉默几年后便到处捞金,可见天后不食人间烟火也活不下去。要论长相,小乔绝不比那位天后差,她年龄虽然四十开外了,但身材苗条,皮肤紧致,脸盘光洁,身上该凸起的地方蓬勃霸道地凸起,该凹下的地方别有韵味地凹下,这张底板即便不化妆,也能甩同龄人几条街。彩票站里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能遇到,但小乔却能做到一视同仁,处变不惊,特别是当有人肆无忌惮地说荤段子的时候,小乔从来就像没听到一样,她安安静静坐在柜台里,恰似一个沉默的花瓶。一些女人坐柜台往往穿得特别露,特别是低头的时候,胸前波涛汹涌澎湃,让男人的目光无处可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小乔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举手投足间不泄半寸春光。男人都喜欢和美女开玩笑,也有男人借机动手动脚,并暗中观察女人的反应,若女人表面气恼内心欢喜,男人便会把想入非非付诸行动。但小乔从来不回应任何玩笑,打情骂俏更谈不上,如此男人便对她敬而远之了。彩民不管男女都不喜欢小乔不死不活的个性,背后给她起外号“木乃伊”,我不晓得小乔是否知道这个外号,但我能看出来,小乔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她那种舍我其谁的个性,好像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
  我是经常到彩票站却从来不买彩票的唯一的人。
  怎么说呢,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连开门关门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先是女朋友小玉提出分手,大学四年,毕业三年,七年的恋爱时光,说分手就分手了,怎不令人心痛?当初真应该一毕业就结婚,可小玉说没有事业哪来的爱情?我信了,就没日没夜拼命写剧本,天道酬勤,我写的剧本被制片人看中了,他用一百万买断版权,并计划投资拍片。一个初出茅庐的写手,刚上道就被人慧眼识珠,恰如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花子,某天竟然被天姿国色的公主看上了,那种感觉没法说得清楚。我平常不是一个自信的人,但那段时间我像喝了大酒一般,天天云里雾里的,偶尔清醒过来,又雄心高遏行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小玉想用一百万按揭买房,我则背着小玉把一百万投进了股市,小玉知道后气得不行,股市的钱是那么好挣的?你看周围谁炒股挣到钱了,别人不能,你凭什么能?难道你有三头六臂?可我像中了魔一般,任凭小玉磨破了嘴皮,我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小玉无计可施,便下最后通牒,要么选择股票,要么选择我,怎么选择你立刻做决定。我手中的股票正青云直上,实在不舍得出手,就骗小玉说一周之内给答复,我的想法是如果股票再涨百分之十,一百万就会翻到二百万,加上双方父母赞助,那样我和小玉的婚房就不用按揭了。小玉却特别坚决,既然在你的眼中,我没有股票重要,那咱们分手吧。我听了很生气,七年都过去了,难道再等七天也不行?小玉说,不行,你这人太好赌了,和你在一起没有安全感。我也是意气用事,说你如果真想分手,那我们现在分手好了。内心里,我没把小玉的话当回事,七年的感情,难道说分就分了?等两百万到手了,看你回不回来!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不想和小玉分手后,我手中的股票“飞流直下三千尺”,我想等恢复到和小玉分手后的价格就出手,想不赔本就出手,想保留五十万本金就出手,结果越陷越深,最后真应了那句话,炒股变成了股东。“屋漏偏逢连夜雨”,投资人遭遇诈骗,拍片计划成了泡影,我一时竟失去了工作。当初真不应该从杂志社辞职,可我那时自信心爆表,以为自己是块大金子,到哪都会金光灿烂,而工作固定束缚太多,于是义无反顾辞职回家写剧本,现在好了,连生活都成问题了。人这一辈子真是没法说,运气来了,你就是命运的主人,运气走了,你就是一堆臭狗屎。好在小玉没有把我当成臭狗屎,她知道了我的窘境,托朋友帮我找了一份编辑工作,我天性不愿接受施舍,但人穷志短,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便流落到这个城市来了。不要误会,我俩并没有恢复旧欢,我已经一无所有,失去谈婚论嫁的资本了,人家不提,我怎么有脸提?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也许小玉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有。我租住的房子是幸福里一户人家的阁楼,面积大约四十平方米的样子,平时多自己做饭,不是勤快,就是为了省钱,回想过去那个糟蹋钱法,简直和犯罪无异。人如果不经历过苦难,是没法真正理解苦难的。所谓做饭,就是买馒头,或者买包子,再打个紫菜蛋花汤。我不会做别的,会做也不做,既费钱又费事,更没那个心情。老葛蒸的馒头实诚,包子馅大,我非他的馒头包子不买,伏案写作累了的时候,我会上彩票站找他聊天,如此一来二去,便和老葛熟絡起来。
  老弟,你不知道,3D刚出来的时候,彩票站的生意真叫一个火啊!那年冬天,老葛一边和我围着火炉吃烤地瓜,一边继续他的老生常谈。烤地瓜热乎乎、甜津津的,这种平民食品很是犒劳胃口。老葛的辉煌我听了N次了,翻来覆去就那点事,我早就听腻烦了。骨子里我不喜欢来彩票站,但闲来无事时实在没地方可去,没有办法只好上这儿打发时间。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不敢参加同事聚会,兜里比脸还干净,怎么参加?总不能厚着脸皮尽让别人花钱请客吧?   彩票站生意那么火,你怎么不接暖气呢?我打岔。
  这你有所不知,当年这片是棚户区的时候没有暖气,后来改造建了幸福里小区,暖气才上来,我本来以为人多了,彩票站生意会好起来,谁知道自从幸福里小区建成,彩票站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所以就是有暖气我也不接,因为实在太费钱了。
  人多了,生意反而不好,怎么可能呢?我想不通。
  是啊,我也是好长时间才明白其中的道道:一是时间长了,大家伙都知道中奖太难,也就不做一夜暴富的美梦了;二是现在遍地都是挣钱的机会,而买彩票太不靠谱了;最后一点最重要,就是幸福里小区里大部分是有钱人,有钱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的道理,所以很少买彩票。仿佛某些人在台上夸夸其谈做报告,老葛一二三,把一段长篇大论总结得特别顺溜,而且还挺富有哲理。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啊,我就是因为没有行万里路,所以才栽了个大跟头。
  小区里不是有回迁楼吗?原来那些老彩民也不买了?
  买是买,但不像原来那么瞎买了,也幸亏有这些老彩民捧场,要不彩票站就关张铺了。老葛重重叹气。
  你说他们原来瞎买?
  那可不, 要不生意能那么火?现在也有瞎买的,但不像原来人那么多了 。
  这话我信。老葛的彩票站里,天天聚集着一帮彩民,这帮人不到开奖结果出来不散,简直比闹钟还准时,比打了兴奋剂还狂热,也不知他们哪来的精力。再说老不中奖也泄劲呀,可这帮人能天天乐此不疲,说来真是让人不解。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人家把研究彩票当成娱乐了呗!老葛听了我的疑惑,立刻给出答案。
  卖了这么多年彩票,你能不能说说,彩票中奖到底有没有规律?
  这个这个……老葛神情一下子窘迫起来,他贼兮兮地环顾左右,犹豫半天,喃喃说,规律肯定是有,但就是你研究得再透,也不见得能抓住。
  这话狡猾大大的。到彩票站的次数多了,我对彩民研究如何中奖的路数门清,无非就是和值、奇偶、走势的规律,更确切一点说是概率,但概率归根到底是大概,要说准确数字,再高明的计算机也算不出来。就像炒股,什么价值投资,什么波浪理论,什么压力线、支撑线,什么量能配合,等等,有人说起来头头是道,可一到实战,理论统统作废了。说来真是好笑,有段时间,我废寝忘食研究炒股技术,摔了几个大跟头才明白,股市中最大的规律就是没有规律。所以说我有什么资本笑话人家呢?人家不过损失一点小钱,我却把一百万炒没了,要说可笑,我才是真正可笑。不但可笑,而且还可悲,因为炒股,我还把女朋友给炒跑了。想到小玉,我心里一阵刀剜针扎似的疼痛,可有什么用呢?哎,覆水难收,我还是过好当下的日子,然后再做图谋吧!
  彩票站内,稀不楞登几个人正聚精会神研究彩报,我扫了他们一眼,问,老葛,你说彩报有作用吗?
  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老葛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也可以这样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所谓彩报,就是彩票站提示如何才能中奖的野鸡小报,虽说上面的“提示”一点不靠谱,但有彩民天天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小报上每期给出“提示”的大仙很多,有时是一张图,有时是一句话,也有某些号必中、某些号必杀之类。记得有阵子,一个叫黄老邪的大仙很火,某期他给出一幅画,画上是刘罗锅献给乾隆的“一桶姜山”,彩民根据谜底都猜号码是“111”,就是所谓的“豹子”,谁知当期中奖是“159”,彩民方才悟出皇上是老大,是九五之尊,所以号码才是“159”;还有一期黄老邪的画是一棵树上停了六只鸟,彩民都猜号码是“123”,谁知当期中奖号码是“789”,就是所谓的“顺子”,这时彩民才恍然大悟,鸟怎么可能永远停留在树上呢?既然鸟早晚要飞走,那当然剩下的数字只能是“789”了,人家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还猜不出来,真是笨蛋他妈给笨蛋开门——笨蛋到家了!还有一阵子,一个叫“天高地远”的大仙很火,此大仙大概爱好古典文学,一次他给出的谜面是“唐僧取经”,彩民根据一个师傅、三个徒弟猜谜底是“134”,结果中奖号码是“145”,看到号码,彩民方悟出忘了白龙马了;还有一次他给出的谜面是“桃园三结义”,吸取上次教训,彩民都猜号码是“145”,因为如果没有诸葛亮,刘关张成不了什么大事,可当期中奖号码是“369”,这回彩民彻底懵圈了,当然后来有高人揭破了谜底,自从“桃园三结义”,刘关张六六大顺,终于成就了刘备的“九五之尊”——这个谜底真是高深难测啊!总之“提示”是开放的,无限可能中总有一种可能贴近答案。此类故事数不胜数,再讲就更不着边际了,所以还是就此打住吧。
  你知道彩票的中奖机会是多少吗?我问老葛,话里不乏促狭的意味。
  考我?老葛翻了翻眼白,得意地说,3D是千分之一,三十五选七大概是六十七万分之一,双色球大概是一千七百万分之一,这我还能不知道?
  一千七百万分之一,比大海捞针都难啊!我感叹。
  是啊,老葛附和,彩票这东西偶尔玩玩可以,要是经常买犯不上的。
  你刚开彩票站时就蒸馒头包子?枯坐着实在无聊,我无话找话。
  那倒不是,就是后来彩票站生意不太行了,我才想起蒸馒头包子找补一下。老葛语气凄凉,哎,我这人天生一副贱骨头,一闲下来身体就难受,没有办法。
  所以你才不接暖气?
  说对了,生炉子一可以取暖,二可以蒸馒头包子,三可以烧炕,一举三得。不怕你笑话,我就是一个土人,只有躺在土炕上才能睡得安稳,要是躺在床上,身上哪哪都難受。
  我听着笑了,这个老葛,说话老像做报告,幸亏他没当上领导,这要是当上领导,口才真够同行嫉妒的。
  对了,你为什么老买馒头包子呢?天天吃不腻烦?老葛问。
  没办法,我就好这口。我口不对心地说——我想天天大鱼大肉,买得起吗?
  说的也是,比如烤地瓜,怎么吃我都不腻。老葛用力舔舔嘴唇,把几滴沾在嘴边的瓜蜜舔掉了。
  天天起早贪黑蒸馒头包子很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可一看媳妇孩子,就什么苦都忘了。老葛的脸上流溢出光彩,话也多了起来。老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能干什么?打工呗!
  打工?老葛上下端量了我几眼,我看气质不像。果然是大学漏,因为他竟然用到了气质这个词。
  就是打工,只不过别人出卖体力,而我出卖脑力。
  你是知识分子?
  摇笔杆子的,应该算是吧。
  你这工打得高级,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你看我是什么人呢?
  怎么说好呢?老葛认真打量我一眼,放缓口气,字斟句酌道,对了,你应该是那种对人生有想法的人,不像我们,三饱一倒,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心满意足了。老葛的眼睛真够毒的,他说得没错,我虽然身处逆境,却时刻想着东山再起。
  听大哥一句话,看我沉默不语,老葛大概猜出了什么,说,人活一辈子不容易,说不上就会遇到什么门槛,你若能坚持过去就是门,坚持不过去那可就是坎了。
  你这话真够经典的。老葛的话正中我的下怀,我一时忘情,居然文绉绉起来。
  经典?老葛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对了,你说自己是摇笔杆子的,那么说你是作家了?老葛突然来了兴致,商量个事,就是你给我家大宝二宝辅导语文,我每天白供你馒头包子,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啊,我应承道。反正闲着也难受,辅导作文既能挣饭钱,又能打发时间,怎么想都是美事一桩。于是我成了两个孩子的家庭教师,刚开始辅导语文,后来捎带着辅导英语和数学,两个孩子悟性好,每次提出的问题都特别刁钻,幸亏我高中学习底子厚,否则还真有点应付不过去。看我辅导加码了,老葛额外给了一点钱,就是个心意钱,相对于老师单独辅导的价码,那点钱拿不出手。我对此很清楚,相信老葛也心知肚明,不过我没想挑明此事,毕竟是业余时间,而且我也不是专业老师,虽然我的辅导水平并不比专业老师差分分毫毫。我很喜欢两个孩子,有时会想,要是真能培养出两个清华北大生,不但算功德一件,就是日后吹牛也有本钱了。
  辅导都在老葛家进行,老葛家房子三室一厅,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房子装修没什么出挑的地方,屋里收拾干净得让人吃惊。除此之外要说还有什么引人注目的话,就是餐厅墙壁上挂了一幅凡·高的《向日葵》。画面上,十二朵向日葵在凡·高狂热躁动的笔法下,如同十二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我相信凡·高作画时往画面涂抹的不是颜料,而是他的血和肉——凡·高是用他全部的生命和灵魂在作画啊!可我想不明白凡·高把向日葵插在花瓶里的寓意,更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最终会自杀?好死不如赖活着,或者心气高的人不被社会认可,走向穷途末路时才会寻求解脱吧?要说心气,我是一个心气特高的人,但我很现实,我可不想像凡·高一样生前默默无闻,死后光芒万丈,人都死了,再光芒万丈有什么意义?
  每次辅导,小乔都在家,像有强迫症一样,好像不这样对不起孩子似的。除了辅导中间休息时端盘水果过来,其他时间她就在房间里待着,也不知她在干些什么。她从不看电视,她告诉我,怕影响孩子学习,除了节假日,她家电视从来不开。和在彩票站一样,除非必要,否则她不怎么和我说话。大兄弟来了啊,快屋里坐,这是我刚进门的话;大兄弟辛苦了,来,吃点水果,这是中间休息的话;大兄弟慢走,这是送我出门的话,除了这些,她就基本没有话了。有次例外,那次她看我凝视《向日葵》出神,站在旁边问,大兄弟,你喜欢这幅画?
  是啊。
  我也喜欢,那次随一个朋友到画廊,偶然看到这幅画,我喜欢得不得了,便出钱把它买下了,其实当时我对这幅画一无所知,后来我才知道是凡·高画的,画的名字叫《向日葵》。
  你喜欢这幅画哪里呢?
  就是看画面热热闹闹的,其他我就说不上来了。她说这话时有点不好意思。
  老葛也喜欢这幅画吧?
  老葛,小乔走神了,不过她立刻回过神来,老葛不喜欢画,他更喜欢人民币。小乔嫣然一笑,不过要是没有人民币,也就没有眼前这幅画了,我说这话,大兄弟该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呢?如果没有人民币,艺术水平高低就显现不出来了。
  这倒也是。
  这是我和小乔为数不多的一次对话,后来也有对话,但都没有这次说得多,这样深入。
  不久编辑部聚餐,起因是一位老编辑的作品获奖了。不要误会,不是他编辑的作品,而是他亲自操刀的作品,这就难得了。一辈子寂寂无闻为他人作嫁衣裳,到头来没有一件能压棺材板的作品,这对一位从事文字工作的人来说是很丢面子的,甚至修改稿件时底气都嫌不足,作者表面上唯唯诺诺,背后的潜台词是,要不你来写一篇试试?作品一旦获奖,说话就有分量了。老编辑很高兴,说什么也要请客庆祝,主编说奖项精神层面居多,还是编辑部来请好了。主编说話时一副兴高采烈的神情,好像是自己的作品获奖了,可我知道他内心的五味瓶早翻倒打碎了,因为听我的哥们评委说,他的参评作品在初审时就被刷掉了。但主编就是主编,他不动声色把失落心理结结实实地掩在心底,主动出钱为手下编辑庆祝,单就这份领导才能,是我等一干编辑自叹弗如的。
  聚餐在郊区一个农家院里进行。虽是农家院,餐厅装修却一点不含糊,更难得的是,每个餐厅都附带卡拉OK,设备不比专业歌厅差。主编开杯,祝贺老王获奖,来,咱们今晚一醉方休。酒是老王珍藏了二十年的地产坛装老窖,本来主编说餐费全由编辑部承担,可老王无论如何要拿酒,主编便随了他的意。二十年的老酒果然不一样,头几口如一团火滑进肠胃,再喝下去就感觉绵、软、黏,若仔细回味,还辣中带着甜。那晚大伙都喝大了,老王最大,喝到最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掏心掏肺说了很多平常绝对不说的话。几个女编辑开始做淑女状,喝到后来,一个个披头散发、张牙舞爪,举止孟浪得很。主编也想保持君子风度,可架不住几个女编辑轮番敬酒,到最后也张狂起来。一切都乱套了。好长时间没尽兴喝酒了,我本想借酒消愁放纵一次,可餐前主编特意嘱咐,编辑中你年龄最小,要负责把大伙平安送回家,没奈何我只好对酒兴叹了。主编喝到兴奋处,搂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等忙过了这一阵子,我想方设法把你调到编辑部来。我口头上感谢不尽,心里却想,酒话不算话,何况就算是真话,我也不会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主编没看出我不屑的神情,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摇摇晃晃走到吧台拿起麦克风,接着房间里便充满了他那没有一个字跑在调上的歌声了。   眼前有好酒却不能喝,这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于是我起身到走廊放风。隔壁一个院里同样狼嚎鬼叫,突然房间里寂静起来,接着房间里传出一个女高音,“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情都能成……”声音高亢艳丽明快,仿佛晴朗蔚蓝的天空中,一只百灵鸟直冲云霄,到了歌曲结尾,那声音陡然如高空礼花炸裂一般,整个农家院都被五彩缤纷的焰火笼罩了,焰火过后,餐厅里先是鸦雀无声,接着又爆发出了响亮的掌声。唱歌这人谁呀?难道宋祖英来了不成?我好奇地往餐厅里瞭了一眼,一瞭过后我目瞪口呆,因为我发现唱歌的竟然是老葛的媳妇小乔!小乔站在餐厅中间,着一袭白色连衣裙,一头秀发瀑布般倾泻下来,打眼看,恰如仙女下凡。再来一个!屋内一桌人起哄,小乔优雅转身,落落大方地说,大家如果喜欢听,那我就再来一曲《辣妹子》,话音落下不一会,房间里便回荡着她那既辣味十足又甜美无比的歌声了。
  回到餐厅,我心神有些不宁。没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小乔,唱歌却是一个练家子,不!比练家子水准还高出一大截子,至少参加“好声音”选秀够格。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作为彩票站的常客,我就从来没有听她哼过哪怕一小嗓子。一位编辑大姐看我失神,问我想什么呢?我说隔壁房间里人歌唱得真好啊。大姐说,你说隔壁那帮人呀,他们是一伙驴友,我有时也参加他们的聚会,又说,那个女的歌唱得真是好,不参加选秀节目实在可惜了。
  听大姐的话,我怀疑自己走眼了。难道那人真是小乔?我还是不相信,就假借上厕所走近隔壁餐厅,这回看清楚了,那人真真切切就是小乔,她正和一个男子唱《夫妻双双把家还》。此刻的小乔风情万种,两人越唱越热乎,唱到动情处,男子搂着她的小蛮腰,她则依偎着男子的肩膀,神情和风尘女子无异。最后两人竟然一边唱歌,一边喝起交杯酒来,房间内一桌人东倒西歪,吵吵闹闹起哄声一片。有那么一瞬间,小乔似乎有意无意往外瞅了一眼,这阵势若被熟人看到是不合适的,我像做贼心虚一样赶紧溜开了。
  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我想了好一会儿方省过味来,原来小乔并非一个自闭的人,相反,她实际是个“人来疯”,至于没有表现出来,那是人家有修养,或者也可以说,你不对人家心思,更准确说,你根本没入人家法眼,当然也就不值得人家跟你动真性情。
  如此而已。
  那晚过后,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被小乔给窥见了,再和她碰面我便有些不得劲,小乔却像没事人一样。我反复回忆追认,那晚应该没有被她发现,但不知为什么,每次看见她,我都像嗓子里卡了一根鱼刺那样不舒服。我有些为老葛不平,可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人家什么样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我这样撇清自己,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种念头如苍蝇逐血般挥之不去。我才发觉自己定力太差了,不是那种能成大事的人,便通过专心致志写剧本锤炼自己。年关将近,我的恐慌感与日俱增,要是年前拿不出剧本,一年时光又虚度了。
  那个周六早上,按照惯例,我要给两个孩子辅导。老葛电话里特意叮嘱,快到期末考试了,要给孩子学习拔拔高。谁知在楼下怎么摁门铃门也不开,到彩票站同样吃了闭门羹,打电话,老葛和小乔都在关机状态。我有些不高兴,如果有事应该事前告诉一声,如此不声不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正欲离开,却见一个邻居气喘吁吁跑来开彩票站门,我问老葛上哪去了?邻居怪里怪气地说,彩票站出大事了,你没听说?
  出大事了?出什么大事了?有人中大奖了?我听着兴奋起来。
  中大奖?邻居白了我一眼,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那我就直说了吧,就是老葛让人给戴绿帽子了,不是小绿帽子,而是一顶天大的绿帽子!
  老葛让人给戴绿帽子了?什么意思?我听着云里雾里的,想问所以然,那人却拿了医疗本跑去医院了。后来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就是老葛带两个孩子去北京旅游,说是旅游,其实就是到清华北大感受学习氛围,从而激励一下孩子。说好六天后回来,因为两个孩子水土不服闹肚子,便提前两天回来了。早晨到家不见小乔,老葛以为她回娘家了,也没想太多。到了彩票站,见彩票站门没开,心中便埋怨小乔玩心太重。进了彩票站里屋,他发现火炕上躺着人。接下来的事就没法说了,大致是,小乔和另外一个男子并排躺在炕上,两人煤气中毒。老葛进去时,那个男的早一命呜呼了,小乔深度昏迷。半个月后,她从鬼门关爬了回来。
  老婆跟别的男人睡觉,发生煤气中毒,男人中毒死了,当家的把老婆从死神手里抢救过来,我再有虚构能力,也编不出如此狗血的桥段——生活真是比虚构还要荒唐啊,虚构尚且需要逻辑,但生活服从现實就可以了。财神庙彩票站这回出大名了,整个城市都绘声绘色八卦这点破事,有人说再也不能上财神庙买彩票了,不吉利;有人说还得上那儿买,因为财神显灵惩罚出轨双方了;多数人都同情老葛,赞美老葛的大度包容,谴责小乔的水性杨花;也有人猜测,老葛是不是那方面不行,要不妻子怎么能把野汉子领到店里睡觉呢?一点不夸张,当年市民议论这件事时,喷溅的唾沫星子足可以下成一场小雨。
  有回在楼道里,两个男人边走边议论小乔出轨的事,我尾随其后:
  真想不到啊,别看小乔平时蔫了吧唧的,谁知骨子里却是一个骚货。
  你懂什么?人家那叫闷骚!
  听人说老葛掀开被子时,两人都光溜溜的。
  那不很正常吗?你和老婆办事时穿衣服?
  办事时不穿,办完事还不穿?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看头?
  要说小乔长得真不赖,那男的死在她的肚皮上,也算没白活一回。
  那男的干什么的知道吗?
  据说是做买卖的,她经常和小乔一起游泳,游来游去就游到床上了。
  真难为老葛了,老婆搞破鞋煤气中毒了,当丈夫的还得救她,要是我,哼!
  一日夫妻百日恩,当丈夫的再狠心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拉倒吧,要不是为了孩子,老葛会救她?
  不管怎么说,老葛有度量,佩服!
  老葛再有度量,也得跟小乔打离婚,不信走着瞧!   那未必,老葛能救她,就能原谅她。
  要不我们打赌,谁输了谁请客。
  打赌就打赌,谁输了谁到海上明珠请龙虾。
  城市小区里,即使门对门住着,多数人家也老死不相往来,但老葛两口子出事无形中把人们的距离拉近了。我很同情老葛,不知道他这个春节怎么过的,有心去看看他,又怕见面了不好开口。有时还责怪自己,要是早点提醒老葛,也許就没有今天的事了,可我并没有确凿证据,就是有,婚外情的事外人怎好插手呢?事情到底不关己,很快我就不想老葛的事了,我把全部精力用在了写剧本上。也许运气好,或者我真有点歪才,因为我写的剧本又被制片人相中了,但他提出了一些意见,比如增加点暧昧气息什么的,现在我正铆足了劲修改剧本。制片人是小玉引荐的,我一直忘不了小玉的好。我想要是能拿出一个好剧本,和小玉接触的机会就会增多,那样破镜重圆的可能性也就增大了。
  一晃正月就过去了,二月二那天,我准备离开这个城市。民间说法,二月二,龙抬头,我虽然不迷信,但想讨个口彩。这一阵子我确实有抬头的迹象,我写的剧本又被制片人相中了,他已完成筹资,下步我得到拍片现场。剧本通过那天,小玉特意为我安排了一个庆功宴,我准备片子拍完后,向她提出和好要求,相信她不会拒绝的。美中不足的是,手中的股票依然半死不活的,不过我认栽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叫手中有股、心中无股吗?离开前一天,我请编辑部的同事吃饭,地点仍在那家农家院,主编说怎么好让你请呢?应该我们给你送行才对。我说,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编辑部收留了我,我请理所当然。那天晚上我喝大了,上卫生间的时候,迷迷糊糊听到隔壁房间有人唱歌,我立马想起了小乔,还有老葛。我在这个城市没有至交,和同事相处也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要说还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我很担心老葛的两个孩子,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不知两个孩子能否承受得住?这一阵子忙得不可开交,我把老葛一家忘了。不管怎样,我决定离开前和老葛告个别,顺便看看两个孩子,有可能的话我想嘱咐老葛,大人怎么样不要紧,绝不能把两个孩子耽误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路上洒满了鞭炮的积屑,不经意哪里就会炸响兴高采烈的鞭炮声。老葛肯定不会有闲心放鞭炮,我听声感叹,几家欢乐几家愁,谁家都有一本难唱的经,怎么念怎么唱纯属个人的事情。临近彩票站的时候,我的心情特别紧张,见到老葛该说些什么好呢?昨晚我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想出一句得体的话来。很快我便发现用不着了,几天前我路过彩票站的时候,彩票站的门关得死死的,但现在我从不远处看到,彩票站显然经过了重新装修,打眼一瞅亮堂堂的,门楣上新挂了招牌:财神庙彩票站,门口新贴了对联:多买少买多少买点,早中晚中早晚中奖,横批是恭喜发财。柜台前,老葛正伏案和小乔亲切地说着什么,小乔边听边不断点头。能看到小乔穿着雪白的貂皮大衣,老葛也换上了崭新的黑色皮夹克。特别是小乔,周身焕发着明亮的光芒,那光芒映照她的脸,简直超凡脱俗,仿佛光彩重生。彩票站前,大宝二宝正清扫鞭炮炸碎的纸屑,两人边清扫边打闹。眼前的一幕特别玄幻,我站住了。
  我想起了老葛的生活信条,“除了死,其他什么都不是事儿”。我不知道这段时间老葛是如何挺过来的,从眼前的情形看,他委实做到了。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哪有什么岁月静好,所有人都在负重前行,每个人都可能会有心如死灰的时刻,但只要你的心中充满阳光,就能早晚走出阴影。我佩服老葛,也佩服自己,过去的一年真不容易,但我终于挺过来了。我想马上见到小玉,跟她讲老葛一家的故事,我还要跟她说,生活可以欺骗我们,但我们绝对不可以欺骗生活。
  我转身悄悄离开了彩票站。
  【伊尔根,1969年生人,满族,公务员,2016年拾笔写作,在《民族文学》《满族文学》《海燕》等发表文学作品若干,著有长篇小说《宝山故事》。】
  责任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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