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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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 |∣睡着前,偶尔会出现这样的片刻:晕乎乎的,你整个人,仿佛在一片浓密的棉花地里漫步,因为睡眠的疲软几乎触手可及—那么柔嫩,那么温暖,那么怡人—然而,你还是攒起了仅剩的精力,重新捧起你的书,试着读完一整个章节,至少再多几页。
  就在你为告别这一天作最后的努力,强迫自己穿越一片密密麻麻的文字田野时,在你沉重的眼皮前,突然跳出了一只你从未见过的野兽,样貌之诡谲,让你顿时忘却疲乏。你挣脱睡眠的拥抱,再次睁大困倦的双眼,又读了一遍方才掠过的那段文字,这次更加仔细。
  通常,你会在此失望。让你觉得不落俗套,因此美妙无比,哪怕在初读时显得有点不合情理的那个词—原来只是你自己睡意蒙胧时的臆想。第一次读的时候,你不过是把它看成别的词而已。实际上,印在纸上的这几个字既合情又合理,也因此落入窠臼,毫无趣致可言。
  难怪你老是在失望中结束一天。除了每日的固定份额,偶尔临睡前还能赚到外快。
  | 2 |∣但这并不是你初读曼德斯坦(Osip Mandelstam)那首诗的体验。那天晚上,你捧在床上看的是他诗作的英文版,由两名美国人翻译:学者布朗(Clarence Brown)和诗人默温(W. S. Merwin)。
  曼德斯坦所写的—或者该说,布朗和默温译成的—更确切地说,是你以为你读到的—是这样的几个字:“告别的科学。”它们一下子就从诗歌Tristia里蹿到你眼皮底下。
  虽然已在半梦半醒之际,你还是被这几个字攫住了。
  “科学?”你追问自己,“告别的科学?”
  好奇心被勾起,你立刻重读这行诗。依然还是“科学”。曼德斯坦在Tristia开头写的是—至少根据布朗和默温的版本—“我学过告别的科学”。
  虽然又开始打哈欠,你对此还是印象深刻,或许还感到不止一小点的安慰。
  印象深刻,因为一般的诗人很有可能把“告别”形容为“艺术”,并因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妙笔生花。曼德斯坦可不。他大胆地选择了一种以精密准确为名、与情感忧伤势不两立、执拗于冰冷理性和坚实证据的智力活动。
  不止一小点的安慰,因为曼德斯坦显然觉得,“告别”和其他学科一样,是一门可以精通的学问。只要下点工夫,任何人都能把它学会,哪怕是一向把“告别”视为生命中最艰难的课题的你。
  | 3 |∣你始终相信,这世上有两种人:道别后至少转身向你再挥一次手才离开的人,以及道别后头也不回就一直往前走的人。
  你当然属于前一种。你还不只是频频回望;若是送行,你甚至会站在大门外、月台上、公车站驻足不动,眼看着和你亲近的那个人走远,直到身影完全消失。
  然而,你这辈子都在嫉妒那些毅然远走、绝不费神转身再笑一次、再挥挥手的人,因为说完再会后,他们的心已经飞到了别处,全神贯注于前路:他们自己的未来。
  难道那些人,都那么无情无义?
  还是他们只是比你务实而已?
  | 4 |∣你始终相信,这世上有两种愿望:可以实现的,以及门儿都没有的。
  然而,一开始的时候,这两种愿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有些人特别喜欢陶醉在自己衷心期许的愿望当中,却不付出任何行动来实现它们,如此而已。
  当然,时日越久,那些愿望就越不可能实现。到了某一天,它们甚至不再是“愿望”,而是“春秋大梦”。
  一旦到了那种地步,就不是用来打发时间的白日梦了。光是想到它们,那些一度为此痴迷的人就会开始摇头叹气。为什么没趁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做点什么呢?
  | 5 |∣没记错的话,读大学时第一次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爱森斯坦(Sergei Eisenstein)的电影、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的画时,你就迷上了俄国文化。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你陆陆续续发现了更多的俄国杰作,当然让你最初的迷恋变得更加强烈。
  但你从没真正地有所作为;你从没好好研究过俄国文化,因为你总是告诉自己,时间多得是,你还是先做这做那吧。
  不过,当你真把这把那做完了,你总会发现还有更多的“这”和“那”得做。
  但你也不着急。俄国文化永远会在街头转角等着你。
  于是,暑去寒来,物换星移,直到某一天,你听到一名好友死亡的噩耗—直到那一天,你才幡然醒悟,虽然俄国文化永远都会存在,你自己却在无声无息的消逝中。
  即使是现在,这一刻,你心目中的“中年”仍是一个有点抽象的概念。似乎才在昨天,你还一口咬定它只会折磨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甚至不是真实生活中的人物,仅仅是些电影和小说里的丑角。至于你自己的亲朋好友,他们永远都不会老。跟你一样,他们也属于那种无法用年龄去衡量的族群。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Epicurus)曾说,他在的地方,死神还不在;死神在的地方,他自己已不在了。这是他驱逐死之恐惧的办法。但你—你的招数更妙。年岁不止没来到你所在之处,它根本不可能存在。每一天醒来,你依然是你。如果你总是你,那么,今日之你又怎么可能和昨日之你,甚或二十年前的你有所不同?
  跟伊壁鸠鲁的招数一样,这显然只是一套诡辩术。因为那天,听到了好友的死讯后,你终于发现,岁月的疾病,竟然已经开始在你身上发作了。
  于是,去年年初,你下定决心,要在沾染一切你曾经酷爱取笑的中年症状之前—也就是说,在你还没变得肥胖、保守、自满、无趣时—对自己近乎青梅竹马的对象采取行动。
  | 6 |∣Tristia:曼德斯坦那首诗的名字。
  这显然不是俄语,而是拉丁语,意为“悲伤”。这个词来自于古罗马诗人奥维德(Ovid)。他把Tristia用作五卷诗集之名—那些两千年前他遭流放、离开深爱的罗马后写成的悲悯诗歌。
  曼德斯坦选择了一模一样的名字,同时又借用了奥维德诗作中的一些意象,无疑是为了在读者心中唤起对流亡命运的联想。   结果被他一语成谶。曼德斯坦写成Tristia时还不到三十岁,十多年后,他也被迫离开家乡和亲人。只不过,他远不如奥维德那么幸运。放逐奥维德的是罗马帝国的皇帝中比较开明的奥古斯都(Augustus);赐予曼德斯坦同样命运的是斯大林。曼德斯坦不但写了一首讽刺苏维埃独裁者的“颂歌”,还在几次文人聚会中全文背诵。
  至于奥维德,他从没交代清楚自己的罪名;与他同时代的人也都绝口不提这件事,好像他们都有所顾忌。这难免引起了后代学者的种种猜测,包括:罪行牵扯到皇家名誉。
  曼德斯坦最后的日子,特别是他悲惨的死因—活生生地冻死在一个偏僻的中转营里—要等到一九八○年代苏联政治改革后才逐渐泄露出来。在这之前,他的名声已快人一拍,成了俄语文坛的传奇。
  虽然许多关于他生平的趣闻轶事都不属实,有一点倒是有共识的:他绝非一名模范学生。这位早熟的诗人旷课成瘾,念大学时好多考试都没及格。哪怕是他最崇拜的拉丁语和古希腊语—他从这两种语言的诗歌中汲取了如此多的灵感—他也没认真学过。
  不过,说句公道话,曼德斯坦从没想要“精通”这些古典语言;他只想“沉浸”在它们的“灵光”中。根据他古希腊语老师多年后的回忆(就算加了油添了醋,也应该八九不离十):
  上课他总是迟到得离谱;教给他的语法要点他也掌握不了。他会双手乱挥,满教室乱跑,用歌唱般的声调念出所有词尾以及动词的变化。阅读荷马的诗篇在他身上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副词、附属字和代词在梦里追着他不放;他和它们搅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私人关系……来到下一堂课时,他带着内疚的微笑说:“我什么也没准备,但我写了一首诗。”大衣还没脱下他便开始朗诵……他把语法转换成诗歌,并宣称,荷马越是看不懂就越美妙……曼德斯坦并没有学希腊语;他凭自己的直觉去感应。
  | 7 |∣美国译者米歇尔(Stephen Mitchell)曾坦言,他的德语没好到可以去柏林的麦当劳点餐;他的德语只够用来翻译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
  在一般学过外语的人听来,米歇尔这番话简直是胡扯。但你—或许因为你一直对外语充满了兴趣,你立刻猜到米歇尔的真意。他想说的其实是:一个人的外语能力可以弱到他无法在街头问路,无法听懂新闻广播,无法看懂家庭电器的使用手册,但这都不影响他能够抓住这门语言的“精髓”。
  这岂不就是曼德斯坦学古典语言的方式?这岂不就是你自己,打从你在大学听了米歇尔的演讲后,同样在追求的目标?
  也许,未必称得上“追求”或“目标”;它不是一件你有意识去完成的事。但米歇尔的话还是壮了你的胆,开了你的窍,让你决定不再被那些对你来说毫无价值的东西束缚手脚。要是你可以直接品尝里尔克的原汁原味,还有必要在快餐店里逗留吗?
  | 8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种学习语言的方式和策划“九·一一”事件的那些恐怖分子的飞行观念不无相似之处。他们完全没费心思去学如何起飞和降落;他们只想等到飞机已经升到半空时,掌控它飞行的方向及速度。
  这自然让你无比尴尬—当你去年秋天开始学俄语的时候。
  台湾政治大学的张珮琪教授花了不少心血打造你和班上同学的俄语基础。她甚至在一名又一名学生身边屈膝俯身,把自己的左手轻轻放在每一名学生的喉头,以便确认每个人的声带在发俄语字母表里的“浊辅音”时恰如其分的振动,而在发“清辅音”时没有任何波动。
  你乖乖地遵循她的教导。但从头到尾你都想告诉她,你去上课并非为了“起飞”。你只盼望有朝一日能在俄语的天空中“滑翔”。
  至于“降落”,每个人最终都会一头栽到地里去,无论他想不想,有没有做好准备。
  这不就是大家都害怕另外那一种“告别”的首要原因吗?
  不是因为一开始的“起飞”令人记忆犹新、漫长岁月里的“航行”又是那么妙不可言,只是因为“降落”往往来得太突然,整个步骤看起来又太激烈,仿佛一场极限运动,简直不适合胆子小的人。
  | 9 |∣尽管生长在希腊,当代小说家亚力克萨斯基(Vassilis Alexakis)却用自己的第二语言写作。不但如此,他还经常把自己的法语作品译回成希腊母语。
  所以,亚力克萨斯基在自己最知名的书《外语》中让语言本身扮演了最为重要的角色,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至少,在你读过的小说里,没有一本对学习另一门语言有更多深刻的见解。比方这一段:
  比起法语唤起的记忆,和希腊语有关的回忆要老得多。我的母语知道我年纪有多大。法语让我年轻了二十四岁。这是个不容小觑的数字。我一直觉得,我的法语文本要比我的希腊语作品轻得多。
  我不禁开始想,学习一门语言就好比泡在青春泉里。
  但那不是你。你不是为了重获青春而去学另一种语言,尽管你确实有点怀念二十四岁。
  就算你怀念那个年纪,也只是因为那种仅存在于青春期的“特权”:一个人不足二十五岁时,不但可以无所作为,还可以独断专行,不知天高地厚地看低身旁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比自己年长又有成就的人。
  不,你渴望学俄语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因为—
  其实,你并不清楚自己的理由。虽然你对张教授,甚至对自己说,你想上她的课是因为你酷爱俄国文化;事实上,没有一种异国文化你不感兴趣的。那么,为什么不去学丹麦语、匈牙利语或波斯语呢?
  有时候,你怀疑真正的理由或许只是“厌倦”。如果这个词太过沉重,也可以用“烦躁”来代替。毕竟,当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待了太久,最初的热情和兴奋都消耗殆尽,他不就有同样的感受?
  只不过,这次让你感到心神不宁的并不是地图上能找到的地方。它是心头的焦虑。你越来越厌倦的对象,是你自己。
  | 10 |∣一个人怎样才能逃离自己?他不能—这是最精简的答案。提早告别人生—这是最阴暗的答案。你唯一知道的另一个答案是语言。一个人可以通过一门新语言逃离自己。   借用《外语》的说法(小说的主人公正在学非洲大陆的桑戈语):
  桑戈语不会让我想到任何事,我的记忆中没有它,这带给我惬意的幻觉,仿佛我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它邀我去玩,就像法语也一度陪过我那样。比起希腊语,用桑戈语来讲述我父亲的死,悲痛减少了许多。现在我知道该怎么说“我父亲死了”……“Baba ti mbi a kui”:我可以沉静的写下这句话。我忘了被感动。
  | 11 |∣多亏张教授的耐心指导,现在的你确实能读一点俄文,还可以在字典里查生字。这让你终于确定布朗和默温的“我学过告别的科学”并没有扭曲曼德斯坦的原文。
  这一点很重要。你遇到过太多有问题的翻译,包括那些由名人出手、大出版社全力支持的译本:译笔往往笨拙,经常不忠于原著,有时错得难以想象,虽然偶尔也会碰到比原著水平要高的译本。但就像买彩票,这纯粹得靠运气,而且中奖的几率不大。
  至于Tristia英语版本的其余诗行,布朗和默温的译文有时也偏离了曼德斯坦的原意。不过,作为一首英语诗歌,他们的译文读起来确实流畅,无疑是篇佳作。
  但这也是意料中事,布朗和默温身为译者所享有的自由度。谁不晓得译本,所有的译本,都是精准性和可读性的相互妥协?
  真正让你惊讶的,是诗人名字的英译法。最理想的拼法应该是“Mandelshtam”,用“s”和“h”来取代俄语里的“ш”字母。但为什么反而是没有“h”的“Mandelstam”,成了最广为人知的英语译名?
  如果连用另一种语言精准地拼出一个人的名字都办不到,那么,还有什么—还有多少—失误有可能出现在一种语言换转成另一种语言的复杂过程中?
  | 12 |∣实际上,亚力克萨斯基提到的那些感觉—用另一种语言读写所带来的慰藉感,因陌生而造成的新鲜感,甚至自我异化的疏离感—都不可能长久。
  不过,初级的状况确实像《外语》的主人公描述的那样:
  用新学来的语言组织句子,真是愉快。这些句子势必很简单,既不用深思熟虑,也没有文学价值。只是一个字母接一个字母地写下去—无需表达任何意思,无需字斟句酌,甚至无需解释字与字之间的逻辑关系—这很能放松心神。
  可惜,这种无忧无虑没办法持续下去。念外语的学生早晚会迈上更高的层次;到了那时,每一个词、每一句话都得推敲。在不久的将来,新语言甚至不再单纯;所有的词句都开始含有联想意义,寓意远远超越了字典上的解释。
  难怪在《外语》的结尾,主人公无法在新语言中再感到自由。连桑戈语的词典也在“不知不觉间丧失了它的异域特色”:
  此后,它所包含的词汇将成为我自己故事的一部分。已经有好些时候,我不再能一无所感地写下“Baba ti mbi a kui”了。我不能悄声念出这句话,甚至发出它的音。我不能再把词典当做探险小说那样津津有味地读下去,它似乎变成了一部传记。
  因为一个人所用的词语,最终都是他传记的一部分,记载着他生平中的点点滴滴。甚至那些他特意用来隐藏自己的话。那些他讲给别人听的谎言。那些他告诉自己的遁词。
  包括代词“你”。
  到头来,真正的主语还是“我”。
  永远都是“我我我”。
  好在你的俄语离那样的水平还相差极远。眼下,除了尽量避免最愚蠢的语法错误、拼写错误、发音错误之外,你还可以用俄语所能提供的各种细节来愉悦自己。比方说,“год”(“年”)的复数是“лета”(亦即复数的“夏季”)。所以,俄语句子的“她有三十岁”,直译的话,其实是“对她来说,三十个夏天”。
  不知怎么的,你觉得这无比的优美。
  但你注定会这么想的。你一直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总是凝望着那些离你远去的女人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们为止。
  | 14 |∣去年秋天,就在你沉湎于俄语中时,你还在台北的一座文化古迹里教了八堂关于《洛丽塔》的课。
  备课让你重读了不少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用英语写成的作品,也让你重新发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段话。
  不用说,你老早就把这段俄国小说家笔下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恰如你知道,有朝一日你也会忘记现在你在俄文课上学到的绝大部分东西。但这并没有让你停止学习,就像明知晚上又会饿,你还是不会放弃午餐一样。
  不论如何,重读纳博科夫的那段话,你有点感动—也正因如此,你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已读过了,因为你突然记起,多年前你也同样被打动了。
  但你注定会这样,不是吗?你依然还是多年前的那个你;年月丝毫没有改变你的性格。要不然,你怎么还是承受不了告别的那一刻?
  “我记得,”纳博科夫在一堂文学课上说:
  有一幅漫画,画的是一个扫烟囱工从高楼的屋顶坠落的途中,忽然注意到一块广告牌上有个单词拼错了。剩下的时间他都在思索,为什么没有人去更正错误呢?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都在坠落,从出生时所在的顶楼一头栽向教堂花园里的石板墓碑,并且在思索……沿途经过的墙壁图案。这种为琐事思考的能力—即使大难当头也无所谓—这种人生卷轴的注脚、离题千里的遐思正是意识的最高形式。这种与生活常识和逻辑背道而驰的、带着孩子气的思索和好奇,让我们得知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突然间,你找到了自己想学俄语的真正原因。你死死抓住每一个学习的机会,只因为在坠落到地面之前,你还想多经历一点,多领悟一些。
  或许这才是每个人都该学习的“告别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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