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滩:走或留都是诗篇

来源 :飞天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zhangchi90020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走近
  第一次进入西大滩乡政府的院子已是黄昏,薄薄的暮色笼罩着一个静谧的四合小院,红顶青瓦,落霞漫卷,几股淡淡的蓝烟在屋顶上袅袅飘舞——焦虑的心便安静了。
  我以为我的后半生将在这里度过。
  那是一排有着长长走廊的小南房,铺着橙黄色的地板砖。我住在最西头。每日清晨,阳光准时洒进那一个长长走廊。
  平房外抻出来约二米宽的全封闭式走廊,底下是一米多高的墙,外围砌着墨绿色的大块文化石,窗户往上是藏式的飞檐翘壁,褚红色的琉璃瓦映衬得西大滩的天空更加蓝澈明媚,两只小兽蹲在两边屋角仰首眺望着布达拉宫的方向。
  下村入户的我们永远穿着球鞋,踏着两脚泥。春天去看秧苗是否出得整齐,点种是否合适;夏天去看长势是否缺肥,地膜是否捅开;秋天去看果实,谁家的大谁家的小,该收了或者需要再长长;冬天去看墒情,看刚刚平整的梯田。
  细雨霏霏不便下村入户的日子里,我会熬了醇香的枣儿茶,或写一段青草般的文字,或听一曲雪山般的曲儿,或跟同事们讲一件黄豆般的少时往事,或改一个茯茶般的讲话稿。
  寒冷的气候,冷清的街道,稠密如我的心思一样的雪,还有墙头上终日叽叽喳喳的麻雀。我躲在炉火的左边,熬制中药和平静的光阴,还有一篇篇直白琐碎的文字。
  暖和
  在乡村,我们的生活就是晒在院子里的绿麦、房背后的草垛、柜子里的粮食,还有打工挣来的钱,再就是孩子、洋芋、明年的养殖任务、计划生育。
  这里地幅辽阔,道路崎岖。一家跟一家的距离很远,需要骑着摩托车入户。越往山里进,气温越低。我用戴手套的两只手握着自己的脸颊,握住更多的寒冷和孤单。风从光着的额头上吹过,眼泪在里面酝酿情绪。
  跟一个小媳妇要了一块包巾,粉红色。小时候也有这样一块包巾。这样的回忆是温热的,不会很快在风里冷却,也不用假装忘记。
  晚上宿在农家。只有一铺炕,主人家有羊,煨了羊粪的火炕很热,足以驱赶白天所有的寒冷和惆怅。几个男人开始喝酒,我和女人们在一边聊天。喝醉的人们开始唱“花儿”。唱的唱,念的念,一首接一首,曲调是韵味无穷的,就是念出来,也是那样地动听和悠长。
  十一腊月寒冷天,
  羊吃了路边的马莲;
  若要我俩的婚缘散,
  冻滩上开一朵雪莲!
  大石头根里的石榴儿,
  白牡丹根里的兔儿;
  心肝花想成了三绺儿,
  路远着有听上个信儿!
  被热炕煨迷糊的我,在优美的旋律和伤感的词里闭着眼睛,细细品匝,慢慢消化。
  爱情在“花儿”这个曲调里,更多的是酸心和追逐。有些词,初听上去有些戏谑、有些轻薄,推人及已,却会咂摸出别一份的沉重和伤痛,痛是那样的真切,追逐是那样的无奈,思念是那样的让人心碎。“一天里想你着肝子疼,一晚夕想你着心疼。”这样的词,直白、瓷实、戳心。
  回到乡政府,郑源的流行歌曲唱道:“冬天最适合恋爱,因为爱情可以让人暖和。”想起那块包巾和火炕,还有温热的酒和唱词。在西大滩,谈爱情有点张扬,但暖和,却是实实在在的。
  亲人
  在西大滩入户,无须询问,无须敲门,推门就进。院子里或许会有“汪汪”大叫的狗,那其实就是主人家的门铃,告诉主人有人到来的讯息。
  天气睛好的日子,我总是慢慢地走过每一条巷道,在每一户人家里慢慢地转一转,看看烙馍的尕媳妇,捏捏吃奶娃娃的胖脸蛋。还有在旮旯里围在一起“掀牛”的老汉,嘴角起泡却依然声嘶力竭喝骂牲口的壮汉,面容枯黄邋里邋遢的村妇,时尚得与整个村庄格格不入的女孩,清秀却无力的青年。
  一个老爷爷拉着架子车准备去路上铺沙子,奶奶跟在后面,叮嘱他小心点啊,小心点!爷爷看见我在看,有点羞涩地笑了。
  无论进到谁家,都会沏一碗茶再说话。熟悉的人家必定会把你让到炕上,脱鞋上炕,是主人的热情,也是客人的礼貌。
  熬茶、比牛肉面碗大的馍,或是又白又暄的馒头,或是卷了厚厚香豆子和清油的花卷,接下来是面条,完了才会炒菜或者杀鸡炖肉,这个次序从不会打乱的。一道一道地上来,彰显出一个家庭的殷实和女主人的能干。冬天還会有腌制的酸菜——自己家里种的白菜,白茎、绿叶、黄芽芽儿,再放些花椒和鲜红的朝天椒,一看就馋。
  还有洋芋,洗了后切成指头厚的块儿,在烙馍的厚底子铝锅里用慢火烤,大约半个小时就熟了。面儿烤得黄黄的,略带些焦,咬下一口,扑鼻的香,吃得人满口生津。这是我最爱吃的。如果是比较熟悉的好客的人家,而我们也打算多呆一会儿的话,我就会提出这个要求,像一个被宠坏的来坐娘家的“闺女”。
  下雨天最适合回“娘家”、睡火炕了。我总会在下雨的日子里去西沟村的刘主任家,她的丈夫和孩子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提着洗漱用品进门、脱鞋、上炕。她不盘问,也不哕嗦,就洗手去做饭。我在她家的烫炕上看书、伸懒腰,抻平一个又一个心里的小疙瘩。
  雨声里,门外的庄稼也在睡懒觉、翻身、伸懒腰、大口大口地喝着绿色的雨水、轻轻浅浅地笑着,一天天长大、成熟、相爱,述说着“永不分离”的誓言。
  迷茫
  在我笔下,多少片草原美丽绚烂,多少条道路来回往复?大多数简单明朗的日子,似一把永远弹不断的六弦琴,弹奏出快乐纯粹的音符,忽略掉一些不快的杂音,给回忆的人留下完美的印记,浸染一个人的一生。
  我日复一日地忧伤起来。七月,深紫色美轮美奂的香柴花,掩不住我日渐加重的沉郁。农家炕上喷香的各色吃食,也驱不走灰尘一样漫天迷漫的苦涩。
  有一天去的一户人家正在给山羊刷羊绒。山羊四蹄朝上,用一种逆来顺受的神情默默看着我。那是一只黑色的山羊,刷子上刷下来的却是白色的绒毛。它的眼睛半睁半闭,睫毛轻轻地颤动,肚子上的肉也偶尔轻轻地颤动一两下。羊圈里,大批的山羊在里面徘徊、思索,抬头观看这里的动静。灯光不够明亮,房子也是那样的破旧,居然还是木格棱的窗户。这样的房子,只是留存在我的记忆里呀!女主人介绍说,房子跟她的丈夫同岁,快四十年了。
  三个孩子站在山羊的旁边,也大张着眼睛看着我,其中两个是去外面打工的亲戚托养在他们家里的。如今的孩子,跟这山羊有点相像呀,自己家里顾不上,就代到别人家里了。
  我心里替别人的孩子难过,同时也开始想念自己的孩子。自从我来到西大滩,儿子也“代”在父母家里,相距三百公里。
  在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们看不见属于自己的光亮,注定不会有过多的回忆和热爱。
  蓝天、碧草、牛羊、牧羊人,是唯美的,而唯美是孤独的,是悱恻感伤的。西大滩在我们的笔下、相机里唯美地描摹、定格、停顿。停滞的画面脱离了母体,张着无数小嘴,唤不出声音。
  实际上,整个世界上是寂静的、安宁的。不安的,只是人心。
  离开
  西大滩,在大学生阿牛的“说说”里,唯美而痛苦;在农经站钱站长的摄像机里,是一块未经雕琢也无需打磨的璞玉。在胖丫头小董的微博里,热爱却也急于离去。藏族青年嘉措,西大滩是他的故乡,他的父辈靠几十年的奋斗终于走出了这块土地的偏远落后,而他又来了。从县城到西大滩,一百二十公里,有一种被放逐天涯的失落。所以,他的歌声里,伤感远远大于那份来自血脉的联系。
  到外面去,到外面去!嘶哑的呐喊,几乎把山野的耳膜震破。阿尼格念雪山下,山风刮得那样急切,把经轮的转动声和嗡嗡的诵经声扯拉拖拽,撒向山外。西大滩本土的青年,那些路过西大滩的人,都一次次地离开、回去、再离开。
  蓝得让人无法呼吸的天空,一缕缕一块块互不缠绕的干净的白云,翠得滴答滴答流淌着绿色的草原和高山,日夜欢唱着古老爱情的小滩河,都变成了文字、诗歌和镜头。
  那个叫李龙的孩子被巴基斯坦的烈日晒得焦黑,他每年回来过春节,都要来村委会开个出境的证明。他在酒桌上一遍遍地诉说在异国他乡对西大滩的思念和内心的孤独,抖落一段段思乡的烟灰,却吸进一段段能够走出去的得意和伙伴的艳羡。尽管,我们都知道那个地方远比此处更苦焦、更偏远落后。
  故乡和故地在记忆里存成了一张黑白分明、迷散着忧愁和思念的CD,在此后经年的某个时分,一遍遍地响起、想起。
  只愿回忆,不愿留下。
  离开,成了一种展现,一种价值观,一种需要,一种高或远的姿态。
其他文献
我们周家河台人非常注重人身上的黡痣。他们每每从黡痣所在的位置判断着人生的祸福吉凶。诸如,黡痣餍胸膛,顿顿喝清汤;黡痣餍腿,穷得卖鬼;黡痣餍脖子,骑马赶骡子;黡痣黡下巴,一心为大家,等等。他们还特别举出伟人毛泽东下巴上的黡痣,以验证这种判断的无比准确性。  而我二叔身上的一颗黡痣却超出了所有人的常识范畴。二叔的那颗黡痣在他的眉心梢上、发畔稍下一点的“夹巷”里,并且顶端旗杆似地竖起一根细细的长毛,如一
期刊
发现父亲的苍老,是从他的脚步开始的。  我在临洮县政协门口偶遇他,简单聊了几句,然后各自走开。也许是鬼使神差,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我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那个上午,天有一点点阴。县政协门前的马路上铺满了冷色的苍白。父亲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脚步迟滞而蹒跚,蹒跚而拖沓。  父亲十六岁那年还在读完小(相当于现在的初中),忍不住与同学动了拳头。深知爷爷不容忍惹事生非,父亲不敢回家,在洮河桥边踟蹰发
期刊
1956 年,国务院统一领导的1956~1967 年科学规划工作,包括制订十二年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和十二年科学技术规划两个部分。然而,由于十二年哲学社会科学规划没有得到执行,且规划文本一直未公布,因此十二年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工作长期湮没无闻,以致其重要作用被忽略乃至被遗忘。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首次制订全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的初步实践,十二年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工作开创了当代中国制订哲学社会科学规划的先河,是当代中国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工作的源头。
一个中年男人突然从旁边奔过来,一步拦住我,兴奋地问:你想出名吗?  我吃了一惊,看着他满脸的络腮胡子,大声说:不想!  不会吧?中年男人一把揪住我的袖子,笑笑说:这年头,猪都想出名,我不信你就不想!你快告诉我吧,我可以帮你出名。  我挣不开他钳子似的大手,就顶撞说:就算我想出名,又能怎样?你以为你是张艺谋,还是奥巴马?  我既不是张艺谋也不是奥巴马,但照样能让你出名啊!中年男人拍着单薄的胸脯,信誓
期刊
9月下旬的石家庄,暑热方消,秋凉初降,可谓一年四季当中最美好的季节。请允许我代表本次活动的主办单位之一——河北省社会科学院,向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学术研讨会的专家学者,向远道而来的各位朋友和嘉宾表示热烈欢迎和衷心感谢!新中国成立的70年,是砥砺奋进的70年,是成就辉煌的70年。经过70年的伟大实践,我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项事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书写了经济发展的“中国震撼”。我们用几十年的时间走过了西方发达国家几百年走过的现代化历程,实现了从落后时代到大踏步赶上时代、引领时代的历史性跨越,迎来了从站
百汇街是省城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街,街道不宽,人口稠密,街道两侧饭店、商店、按摩店、旅店一个挨一个,挤挤擦擦,像森林里连成片的枣藤子。街道上讨生活的人都是小商小贩的凡夫俗子,东家炸油条,西家卖烧饼,北家停了电,南家漏了水,一年到头人间烟火,俗气生活。  我家住在这条街临街的一栋旧楼上,每天下楼买菜,上楼做饭,间或和老伴寻个清闲,兜里揣两个小闲钱,在街面找一干净的小饭店,吃上两碗麻辣烫、过桥米线什么的。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