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航

来源 :福建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na452995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到后巷澳口时,已是子夜。海水涨到最高处,快要退潮了。
  海滩上一片清寂,虫鸣与潮声和风而走。这样的夜晚似曾熟悉,好似被安静笼罩的童年。
  从路口往沙滩走,经过几棵凌乱的木麻黄,海风吹过叶间,发出簌簌声响。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海面丛丛清辉。海的那头是惠安,遠山脚下灯火萦绕。海湾中有些船在忙碌了,它们亮着不同作用的灯,一片橙黄的是电光钓鱼船,光束回旋的是亮着探照灯的油轮。
  脚下这片海滩叫九宝澜。据说清代大海盗蔡牵在这里藏下九簸箕珍宝,留下“大水淹不到,小水淹一半,莆禧看得见,吉了看不见”的寻宝秘诀。七十年前,曾祖父被一场风带到海底,至此未曾回家。许多天后,他的尸身流到了惠安小岞,眼泪留给他的妻儿。
  夜里,我在此出海,随着渔民看看这如似故人的东海一隅。
  阿癫是父母的老友,我跟他出海。在后巷澳口等到他时,手表上的时间跳到两点十分。三三两两的渔民骑着电动车从村子里出来,径直往海边的木麻黄林里去。我跟在后头,进了一条不长但曲折的土路。林里有几盏灯亮着,几户人家掩在树丛里,房子东一座西一座,盖得没章法。这里老旧得像被时间遗忘了二十年。
  阿癫的朋友金和,他的房子就藏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里。那是一栋稍显脆弱的双层活动板房,晚上海水涨到房子跟前,是我见过离海最近的家了。
  金和房子旁堆着一些擀面杖粗的钢管,两个没穿衣服的男人正合力将一根钢管夹在石头与铁架间,进行着世上最坚强的角力。
  我冒昧地问钢管的用途,他们说,这是用来做碇固定韩国网的。
  韩国网是岛上近年流行的一种渔具,可以捕到大鱼,比如黄花鱼或者别的。
  男人们稀稀拉拉走进金和的客厅。屋里的节能灯挤出一团微弱的白光,灯光下有几张桌子和一个古早的碗橱,大人的衣服、孩子的教科书随意堆放,这些物什无不透露着渔季里的忙。
  男人们坐在西北角的茶桌边,一壶水烧开,开关“啪嗒”一声跳起。刚才掰铁棍的男人嘴里叼着烟,熟练地泡着茶。接着,他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下午,他的渔网被惠安渔船钩到,对方明知钩住渔网,却没一点要停的意思。他开船赶过去,对方比了个割网的手势,这让他觉得对方是在挑衅,气愤极了。
  “伊厝万代,要是我船大架,我就骑上去!”说话的男人脖子上青筋暴起,一句狠话脱口而出。他大概四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岁数,不畏惧任何风浪。
  泡茶男人说的是一种海上斗殴方式,让自己的船头压到对方甲板上,弄得他们人仰马翻。一旁的男人们随声附和着,三言两语间就夹着一句粗话。后巷的年轻渔民不少,与大海搏斗的他们都有着刚烈的性格。
  话语在潮声中渐渐停歇,不知不觉,已是凌晨三点。
  男人们鱼贯走出金和家,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土路上,上了各自的拖拉机。我跟在阿癫后面,不紧不慢走着。和阿癫同车的还有一位,穿着胶衣,个不高,胡子拉碴,精悍的南方人模样。我讪讪地问名字,他说叫文炎,文化的文,两个火的炎。
  晚上阿癫是司机,文炎坐车后,我坐副驾驶。拖拉机颤抖着驶出小树林,往渔船锚地开去。阿癫和文炎的船停在不远处的三千吨码头,那码头原来是停大船的,因为偏僻,荒废了。近年海水搬来新的沙子,在那儿堆成一个新澳口,后巷村的渔民将它重新利用起来。
  拖拉机一路响着在夜色里奔驰,甩下一杆杆孤独的路灯。不久,我们抵达码头。拖拉机顺着一个土坡下到沙滩上,这坡陡,阿癫把车开得很慢。车子开到沙面上,车轮陷了下去,阿癫加大马力,一股比黑夜更黑的浓烟从排气管涌出。
  车子在近水处停下。阿癫从车后取出胶衣穿上,文炎在车上搬下塑料泡沫筏子、船桨、鱼筐和冷藏箱。这些物什精简而必要,似乎都将自己的地位标榜在身上。我不敢怠慢,将它们安稳地放在筏子上,再和文炎一起抬着走向大海。
  即使是盛夏八月,夜里的海水也是凉的,蹚着水走了几步,便觉得寒意阵阵。海水漫到大腿的时候,阿癫让我先上筏子。只是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自己,就一屁股坐到鱼筐里。泡沫板随着水波颤颤起伏,我一动不动,生怕一失衡连人带筐倒扣进海里。阿癫和文炎继续推着筏子前进,水慢慢淹到他们的小腹,前行的步履变得艰难,于是,他们也上了筏子。三个人坐在一张摆渡筏上略微局促,我的到来显得多余而令人不安。阿癫和文炎一人握着一支桨,在水里划着。筏子靠着原始动力晃晃前行,与大船渐渐靠近。
  大船是用钢管焊成的,浮在黑绸般的海面上,随着细浪摇摆。它大约有十米长、两米宽,但船舷仅一拃高。与常见的渔船不同,这艘船的船头像是被刀切了一样齐平。还好晚上风不大,不然浪峰打来,非泼一身水不可。
  船的驾驶室是用木头钉的,里面装了一台新且精悍的柴油机,用来拉网绳的起网机安置在驾驶室前,这样一来,甲板显得宽敞,方便他们作业。
  文炎在夜色里解开大船碇绳,系到了泡沫筏子上。我还没理解透文炎的结绳法,阿癫便在驾驶室里启动了发动机。一阵轰鸣声响起,船身微微颤动,船向着未知的暗夜驶去。
  海湾像母亲,怀抱着船只轻轻摇摆。文炎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白烟很快融入黑夜。顶着机器轰鸣声,我站在文炎一旁,大声问他是怎么辨别方向,又是怎么在茫茫海中找到渔网的。文炎转头看着我,说了两个字“感觉”。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把头转向了大海。或许这片海域对他们来说真的太熟悉了。
  可能是少有二十几岁的后生愿意出海,文炎絮絮地为我介绍着。开渔前,他们在海里布了六张韩国网,共计二十四个网尾,分布在不同海域,今晚要把所有网尾捞起,倒出鱼后再归航。
  船速在话语间缓缓减慢,迎面吹来的海风轻柔了不少。我打量着眼下的这片海域,竟不知它和出发时的海面有何不同。但可以感觉到,我们到了第一张网附近。文炎走到船头,拾起一把长篙。这是一根四五米长的竹篙,顶部用铁焊了一个顺钩一个逆钩,顺钩用来推,逆钩用来拉。文炎拿着长篙迎风站在船头,像是迎战的赵子龙等待着一场厮杀。眼见要劳作了,我退避到甲板中部,找了一个尽量不打扰他们的位置站着。
其他文献
风,斜过来;与垂下的雨丝  编织经纬  一程红色之旅,竟然这般巧合  丹霞地貌上的记忆  进入山林  在石级向上的信念里,雨伞  一柄一柄  撑开了想象力。滴落的鸟声  也在曲折崎岖的山道  支持湿气  弥漫着历史的情绪  悬在半山腰的寺庙  钟声  归于宁静。红军一零八团旧址  举起右臂的人  不是礼佛。为更高的信仰  宣誓  以至奇石和峭壁  一再把立場  稳固成我们眼中,绿水青山的  世界观
纤纤和老公志承是大学同学,小两口相敬如宾,知足常乐。但是他们也有烦心事,那就是志承在性生活时,总是显示出常人少有的克制。新婚期间,他总是长久地爱抚着纤纤,直到她进入佳境,可是志承却很快就不行了。纤纤宽慰志承说,这不过是男人在新婚期常见的精神性阳痿。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志承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而且还经常无缘无故出现腿痛,严重时走路一跛一跛的。纤纤劝他休假—段时间,志承也不肯。  难道是有了外遇?纤纤
戴云山脉的深处之又深处  巍然屹立着一座高坪尖  这里记录着温氏的筚路蓝缕  记录着福建省委旧址的艰辛  曾镜冰、黄国璋、林汝楠、苏华  温成任、温步云、温学通、温应西  他们在温氏宗祠里歃血为盟,结拜兄弟  用最淳朴的方式挡住了一次又一次的“围剿”  用鲜血把福建省委旧址一次比一次浇灌得更   加紧固  曾记否  是三彦家声让温氏宗祠的面目渐渐清晰  是忠孝六龍构筑温氏宗祠屹立千年的秘密  从
貌不惊人  一座小土楼  居然,有这不俗的名字  ——竹林馆  楼里装满的传奇  就连当年的“竹林七贤”  也黯然失色  从竹林馆到师俭楼  只有六十里  却让人们分段破译了六十年  一个毫不起眼的桥洞  藏身一条巨龙  一个受惊吓的婴儿  啼哭声  在母亲甜蜜的乳房里  永远掩埋  千万别问为什么  一位忍痛割爱的客家母亲  隐身为尼  故事  在这里哭泣  人伦  在这里颤抖  《党史》  也
我还在哪里见过木麻黄:青岛?崇明岛?  常熟?苍南?福鼎?深圳大鹏湾  暖阳下轻轻拉长的青糖丝線,有节有礼的叶子  从异乡的植物学可以摸到家乡的形影  仿佛一个个小学同学,相遇唯有一笑  课本上没有的,童话会说出来  作文里描写干旱,模仿叹息。在不懂得怀念   的年岁  我学会了赞美头上的光,落下的雨  在刚刚学会奔跑的那个清晨  加入了你的茂盛、挺拔,脚到路到  父辈们的农业,锄头,扁担,犁和
当身后的绿荫成为风景  当木麻黄融入了大海蓝色的涛声  您站立的姿势  就是蝶岛的风情  一个太行山的儿子  用质朴的赤诚谱写着为民  黄沙迷漫的清晨  您穿梭于村巷体察民情  “兵灾家属”的泪痕  乞讨离岛的人群  黄沙淹没的田地  一一揪住了您的心  一次次地察訪  一次次地探寻  为民的初心成就了功勋  春风,为您开出最美的通行证  谷公的汗水成为绿荫里的星星  夜幕降临  金銮湾的夜色  
春天的政和  潮湿的风经过 隐约夹带  2017年3月18日晚上的雨声  这个时候 空气比往日凝重  这多出来的重量 是人们在这座城  一点一点渗透进去的思念  我要告诉您  您走过的佛子山  那里独有的政和杏已经开花了  您走过的念山  那里熟悉的布谷鸟又在叫唤  田畴的泥土里 穿透上来  一片又一片您的懷想  一坡又一坡葱茏的政和白茶  千万个新芽 用五线谱符号的格式  谱写成一曲您留下来的乐
出差日本,办完公事后,去找大学同学老李。十多年前,我和老李毕业于国内一所较有名的大学。毕业后不久,他就去了日本,娶了一位日本姑娘,在日本落了根。  老李和妻子开车到火车站接我,是一辆十分豪华的皇冠3.0。我问老李:“这车是你的?”老李对我说:“是租来的。”来到老李的家,我看见房子不错,家里设置中日结合。我又悄悄问老李:“这房子不是租的吧?”老李笑说:“也是租的。”我有点茫然,说:“你除了妻子不是租
雷锋,我总想揉软石头,用我细腻的手  留下你的理想、信念,以及道德、情操  我跟你学习谦虚谨慎  从3月5日那一天,开始临摹  把“人”的影像,一撇一捺,小心雕琢  你钉子闪烁,我为言行一致  铁凿,不是挤阳光就是善于钻火焰  石头上的你憎爱分明,我随义赋形  你旺盛的年华,雕刻得细腻而生动  从你誕生那刻,整个春天多么完美  而我重新审视自己,今天开始雕刻秋天  雷锋,我影雕你,我不用构思只用象
母亲在沙发上睡觉了,眉头紧锁。我从没有如此仔细地打量过母亲。母亲一定是在默默地承受着身体的病痛,或许,只有在睡梦中,她才能真切地流露出疾病之苦,平时,她总是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她身上的病痛对她的摧残,她总让我觉得她很好,让我安心。可母亲的隐忍,却造成了我心安理得的忽略,忽略了母亲的感受,忽略了对母亲的关心。总是如此,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母亲的付出,却从没想到为母亲做点什么?就如同我在母亲身边,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