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派鼓师张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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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年,每次看过周信芳先生的演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常在我眼前闪现,使我神情振奋,心灵震撼,难以忘怀。
  后来,朋友告诉我:“周信芳戏演得好,离不开打鼓佬。”
  这位打鼓佬叫张鑫海。我专程去拜访他,在上海天目路附近他的家里,我们促膝畅谈,很投入也很顺心。回想起来,不觉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一段往事。
  周信芳的演剧生涯中主要鼓师有两位,都姓张,一位叫张世恩,他和周信芳在解放前共事二十多年;另一位张鑫海,他与周信芳合作是在解放后的上海京剧院。早在1931年他们已经在为周信芳工作了,他们都在乐队里,张世恩是打鼓佬,成为乐队演出总指挥,而张鑫海年纪还轻,在乐队武场中打小锣。每次他看到张世恩给周信芳打鼓总是浑身是劲,仿佛打鼓佬也跟着周信芳在舞台上一起做戏似的,看了实在叫人出神。
  有一年,周信芳在北京、天津、青岛等地演出。一天,张世恩接到电报,母亲在上海生疾病,他请假离去了。谁来接替打鼓呢?
  周信芳胸有成竹对张鑫海说:“鑫海,你替我们打吧。”
  张鑫海一听,连连眨着眼睛,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只听得周信芳转身对大家说道:“他能打好的,只要他怎么打,我们大家凑合他就行。”那时候,张鑫海才十四岁。
  当晚演出前,周信芳把张鑫海叫到后台,说:“你不要慌,沉住气,如果打错了,就错了,怕什么,下次再打不就会了吗?”
  张鑫海听了心里热乎乎的,感到勇气十足,信心百倍。
  临开场前,有人问,今天谁打鼓,只见一个十四岁的张鑫海手拿鼓楗袋子出场,往场面的中间椅子一坐。嘿,原来是这么个小伙子,人们都惊讶起来。张鑫海心里想着周信芳的叮嘱:“不要怕,沉住气……”这天演的是《连营寨》,张鑫海只是一个劲儿地打,尽管心跳得很厉害,但他竭力沉住气,终于把这出戏凑合过去了。
  散戏后,张鑫海发现自己手上起了不少血泡。这时候,周信芳又把张鑫海叫到后台,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打得不坏,明天再打。”接着说:“你见过小孩子初学走路的样子吗?小孩子学走路,刚走几步跌倒了,大人们应当立即扶起小孩,赞扬他走得好,要他再走下去,有谁见过孩子跌倒了,反而责怪孩子不会走路呢?”张鑫海听了十分感动,从此开始用心练鼓。
  几年过去,上海有个“麒派”演员听说张鑫海给周信芳打过鼓,再三要求张鑫海去给他打鼓。张鑫海年轻不懂事,就离开了周信芳,给那个“麒派”演员打了十多年的鼓。
  上海解放后,1951年和1955年先后成立了华东实验京剧团和上海京剧院,张鑫海重新给周信芳打鼓。可是离开十多年后,打鼓的尺寸有点乱了。周信芳对张鑫海说:“你的路子走歪了,你觉得吗?”是呀,张鑫海自己也觉得重新打鼓反而紧张起来。虽说离开十多年,打的也是麒派戏,可他并没有完全理解麒派艺术。他只知道使劲地打,以为打得越狠,就是麒派打鼓的特点。他只知道打鼓是要演员跟着打鼓佬走,他打得越狠,演员表演就越卖力。现在,重新给周信芳打鼓,他这套打法显得格格不入,心里没底了。
  周信芳对张鑫海说:“只会一个劲儿使劲打鼓不行,要有张有弛,要有‘顿挫’,要有‘抑扬’,老是一道汤,直筒子到底,戏怎么能抓得住人呢?打鼓要跟剧情走,要跟人物走啊……”
  经过周信芳一番指点,张鑫海心里开始亮堂了。他领悟到打鼓应当从情节、从人物性格出发,不应当依照自己主观想法。他深有感慨地说:“我真正给周院长打鼓,应当从1951年算起。”
  张鑫海为周信芳打鼓,经过长期合作,他逐渐领会周信芳的高尚品德和精湛独到的艺术见解。周信芳在舞台上总是一丝不苟、全身心地创造各种人物形象,每部戏都经过再三修改,一边演出,一边还不断加工。演出时要是打鼓出错了,他从不“翻场”(演出中演员出现事故,另一演员不予掩饰,发生难堪局面),也不责怪张鑫海,总是鼓怎么打,就怎么演,演完后再研究改进。这样,张鑫海得到了深刻教益,他鞭策自己必须虚心认真学习周信芳的演艺品德,不断提高自己的打鼓水平。
  张鑫海认识到,打鼓一定要懂得:演员在台上需要什么就能立刻给他什么,而且要给得恰到好处,如果给早了,再凑上去,成了“马后炮”,反而破坏了演员的艺术创造。他深知周信芳的表演节奏感比较强烈,经常在锣音未断时就接念或接唱,强调情绪连贯,不使气氛中断,不使舞台上的节奏拖沓松散。但是,并不是说周信芳在表演上不要有停顿。比如《四进士》中宋士杰的出场,用的是[小锣出场]:“……|台答答|台答·台答|台——‖”最后这个“台”的锣音刚打完,有个空间,情绪似乎中断了。但是,周信芳善于利用恰如其分的动作,把这个空隙给弥补起来。当最后这下“台”锣音刚落,他巧妙地运用手上的一把扇子,原来扇子是撒开的,他随着锣音边迈动步子边抖动扇子,等到最后这下“台”打完,他敏捷地“嚓”的一声收拢扇子,这个动作既弥补了中间的空隙,又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更能表现出宋士杰老成豪迈的性格特征。
  周信芳并不是一个劲儿要求强烈的锣鼓节奏,必要的停顿,同样是为了符合人物行动的需求。《追韩信》中萧何未出场前,场面上打[冲头],要打得激烈,末尾的切位要切得“脆”,切得“紧”,使空气突然收紧,全场肃静,台上空无一人。这个停顿为的是使全场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上场门。突然,幕内一声高喊:“马来”,这就把萧何急于追赶韩信的急切、紧张、惊惶的心情烘托出来了。
  张鑫海长期为周信芳打鼓,他们在演员和打鼓之间产生了极其可贵的默契,达到得心应手、娴熟圆巧的境界。张鑫海体会到麒派打鼓有三个特点:
  一是,锣鼓点调控节奏变化,衬托人物的各种思想感情。比如《乌龙院》中,宋江失落招文袋,一路寻找,上楼后向阎惜娇索取,阎掷袋于地,宋江拾起招文袋,发觉袋子轻了,伸手去摸。这时场面打[丝鞭],先打[软丝鞭],节奏比较缓慢,表现宋江的心情是:袋子轻了,黄金不在了,也许书信还在,伸手一摸,书信不见了,随着宋江摸袋动作的幅度逐渐增大,场面起[硬丝鞭],节奏越来越强烈,等到翻转袋子证实书信确实不在,[硬丝鞭]打得更加激烈响亮,最后,宋江举起招文袋,这时[硬丝鞭]收住,随着宋江狠狠地把招文袋扔在地上这个动作,恰好和场面上的[丝鞭一锣]紧密结合。这些锣鼓点,在节奏徐疾变化中,刻画了宋江胆颤心惊、愤急交加的复杂心情。
  二是,富于创造革新精神,不拘于旧套,敢于突破程式。张鑫海为了配合周信芳的表演,为了情节发展的需要,对原有的一些锣鼓点进行了必要的重新组合和创造。在《徐策跑城》中的[高拨子原板]“湛湛青天不可期……”在起[原板]时,[长锤收头]的打法与众不同。[收头]的末尾锣音一般是用切音,而周信芳的表演却用放音:
  隆冬|衣答 衣台|仓 另七乙台|仓
  这最后的“仓”要打成“仓……”这样,正好和水袖的抖动巧妙地吻合,如同水波荡漾,产生优美鲜明的舞蹈动作。
  三是,[冷錘]的独特运用,产生别开生面的艺术效果。[冷锤]常常是为了配合最坚定的语气,或者简短的下场亮相。但在麒派戏里却有独到的运用。《打渔杀家》中,大教师来到萧恩家前叫门,桂英要去开门,萧恩示意拦住。周信芳这时候的动作是一只脚蹬在椅子上,用手很快地左右捋胡子,他在想:来的什么人?来干什么?为什么叫门这么急?准是来寻事的,可能有暗算,怎么出去?一连串想法都是在一瞬间出现,这里一连串地用[冷锤],他捋一下胡子,配上一记[冷锤],打得虽然不重,但要打得干净利索,这就把萧恩这位老英雄的谋勇气概给充分表现出来。
  而在《追韩信》中,当家院报道:“启相爷,大事不好了!”这里垫上一记[冷锤],这记[冷锤]分量要轻一点,因为萧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轻打的[冷锤]是用来呼应后面的主要内容。家院说明:“韩将军弃官逃走了!”这才紧接着一记重音[冷锤],这记[冷锤]要打得不但使萧何大受震动,还要使全场观众也为之大吃一惊,这才能表现出萧何仿佛受到霹雳轰顶、震骇若呆、极度紧张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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