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外婆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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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薇

  一般来说,敏感于时间流动的人对“某年今日”也会有很深的执念,用“某年今日”向自己提问是他们追溯记忆的方式。
  我想起外婆了。
  去年此时,外婆失语三个月,丧失自理能力的她终日躺在床上,背后竟然捂出了痱子。全身上下能使上力的只有左手,于是她还能用左手来回抚摸抚摸自己的腹腔,可是那种抚摸对疼痛好像根本不起作用。动动左手,就是她的全部活动。我坐在她旁边,她也会抓住我的手,意在让我帮她摸摸痛处,但每次我都不愿意,因为我摸来摸去,掌心碰到的都是明显凸起的肋骨,这等同于要我直面她脆弱得如同残烛一般的生命,我尽可能逃避残酷的一切,当时的我是多么地孩子气。
  有时候她也能被架到椅子上坐一会儿,那把样式和颜色都被时代抛却了的老爷椅跟她一样苍老。五月天依然穿得厚重的她坐在空大的椅子上,椅子放在偌大的空房间里,我在门外瞥见这一幕,看到的似乎全是一动不动的静物。
  整个场景好像一幅留白的画。
  这就是我关于外婆的最后记忆。可是外婆曾经绝不是如此,她一辈子保持着坚强、要强的姿态,凡事身体力行,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少不了她的一份操劳。
  外公是村里的一个小会计,当年因为钱财的差错,怕遭人污蔑迫害,于是跳河自杀。那一年,我妈妈只有七岁。在最小的她之上,还有四个姐姐,两个哥哥。外婆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本领的女人,在那样艰苦的年代,把七个孩子都拉扯长大了,这是我妈妈到现在说起来还颇为佩服的事情。
  如果孩子能够顺利长大此后身体健康长寿,那也是可以令母亲一辈子感到宽慰的事。可是后来,两个正值壮年的儿子一个病死,一个车祸致死,我想這是外婆对命运安排最不解的地方。
  作为最小的外孙,外婆的好处我是最明白的。

  前年为了备考考研,暑假没有回家,每回给妈妈打电话,一定也要跟旁边的外婆说几句,外婆开口逃不开是“薇薇,吃饭了吗?”,到了天冷的时候,就加上一句“搭(穿)热和点”,无外乎就这两句,然后一通电话就这样草草地说过去了。外婆每次在电话里说话的声音都很大,声音也很急切,所以无论外婆问了多少次,我对她的关怀依然无法免疫。其实,我不甘心外婆只问衣食,总想她能多问点其他的事,但,她还能问什么呢?她因为失明的双目和不灵便的腿脚,一年到头“囚禁”在楼房里,她还能问什么呢?她的世界跟我的世界,重合的部分只有吃饭和穿衣服了,这也是她所能触及到的对我生活的全部想象了。外婆去世后,每每想到这一处,我心头就酸楚万分,她的世界,好小好小,跟她最后病倒的身体一样,出乎意料的微小。
  去年这个时候考研成功,外婆却已经神志不清,失去了语言能力了。我坐在她旁边,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跟她说“外婆,我考上啦”,她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两下,眼睛好像闪过了一点光彩,然后微笑着咿咿呀呀地说话,谁都无法辨明她到底说了什么。外婆,你当时心情一定很雀跃,对吗?
  那天晚上,外婆突然向坐在对面的姨妈左右摆着手,似乎是让她出去,姨妈跟我说:“你外婆刚发病的时候还能说几句清楚的话,留了五百块钱给你用,她现在是先让我去把钱拿给你呢。”然后她低着头凑在外婆耳朵旁边,慢慢地问:“你是让我去把那个钱拿过来给薇薇,是不是?是的吧?啊?”外婆嘴里啊啊的,同时重重点头。姨妈走出房间后,外婆依然咿咿呀呀跟我说了许多话,我猜想或是对我未来的嘱托,又或是让我保重身体的叮咛,这样的猜测基于外婆跟我之间的默契。过了一会儿,姨妈托着一个铁盒子进来了,躺在铁盒子里的是几张发黄的纸,褪色发灰的红色存折,还有一个小布包。姨妈小心地把小布包展开,一圈又一圈,展开后的小布包变成了一只很长的袜子,有破损的袜边就像一条前一个小沟壑,后一个小坑的公路。这么大一个袜包慢慢展开后就瘪了,平了,姨妈从里面掏出了几张纸币,折得整整齐齐。
  想起妈妈说过,外婆几乎没穿过新袜子,我又瞟一眼那用来装钱的“布袋”,果然是我曾经丢在抽屉里再也没穿过的旧袜子。
  姨妈把钱放在外婆手里,让外婆亲手交给我。外婆的左手探来探去,触到我的手,就像看到灯塔的夜行船一样安心了,她将钱放在我的手心后把我的手指捏成拳头,紧紧地攥着这个拳头,两下,尔后就把左手收回去了。起先咿咿呀呀的外婆,这会儿又不再说话了。
  我想起那只旧袜子,那几张不再崭新的纸币,突然失去控制嚎哭起来。外婆听到我的哭声又开始咿咿呀呀,抬起左边的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外婆的一辈子值当什么呢?那数不尽的痛苦和操劳,笼罩了她将近半辈子的黑暗,走不出去的几个房间还有几双旧袜子、几件破旧的大衣,就是她的一生。
  人们常说“在天之灵”,可我不希望外婆有所谓的“在天之灵”,我希望她就像走进了时间的缝隙,安静地躺下了,那一刻终于可以停止牵念儿女子孙,然后永永远远地,沉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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