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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陈方和顾照一组巡逻。没等吃完饭，就来了警情：两个女人因为在公交车上抢座儿，打了起来。
陈方记下公交车车牌号、司机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就让公交车先走了。因为车上都是刚下班急着回家的人。
情况很简单：两个人同时看中了一个座位，然后抢，然后骂，再然后就打。岁数稍大些的名叫李霞，明显是吃了亏，脸上带着一道伤痕，血已经凝固了。岁数小的名叫张若萱，今年二十几岁，明显属于很厉害的那种人，此刻还在强调：“她嘴巴太脏，张嘴就喷粪，我就得打她。她再敢骂我，我还打她呢！”
陈方生气地说：“她是骂掉你一绺头发了，还是骂掉你一块肉了？可看看你，把她给打的，这算是伤害，是违法的。”
张若萱鼓圆了眼睛：“骂人你们不管，打人才管是吧？”
陈方说：“骂人管，打人也管。”
张若萱说：“那你们先解决她骂我的事儿，再解决我打她的事儿。不然，你们就甭想把这事儿了了。”
陈方这边还没说话，李霞却过来给张若萱鞠了一个躬，然后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啊，当时是我情绪失控，看到你抢了座儿，就骂了你。我给你赔礼道歉了。请你原谅我。”
张若萱张大嘴巴，好一会儿合不拢。陈方说：“既然人家都赔礼道歉了，那下一步咱们就说说你把人打伤的事儿吧。”顾照小声对他说：“现场调不了，拉回所里吧。”陈方有些不明白了：“我看她伤得不重啊。应该行吧。”顾照狡黠地说：“不在伤，而在人。张若萱不是善茬儿。”
陈方还想再试试。干他们这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出警的时候，但凡能在现场处理的，就不要带回所里。只要一回所，手续就特别烦琐，要增加很多的工作量。陈方跟张若萱沟通，问她愿不愿意赔偿。李霞赔礼道歉后，张若萱没啥好说的了，只好答应。又问李霞，要多少。李霞说打在她的脸上了，别说看伤需要多少，单单这个整容，她就要花个万八千的。看在警察先生非常敬业的份儿上，就要她八千吧。陈方跟张若萱一说，张若萱就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天呐，天呐，一巴掌就要八千块！我没钱给她，让她打我两巴掌得啦！”陈方又劝了她一阵子，她才松了口，说她顶多给五百块，多一分都不会再掏。
无奈，只好带回所里。
还是先进行调解。张若萱坚持只给五百块，多一分不掏，但李霞那边却变了挂，说张若萱太矫情，得给她点儿惩罚，不赔一万，绝不善罢甘休。这回，陈方和顾照只剩下了苦笑。既然调解不成，那就按伤害案的程序走吧。陈方和顾照先给两个人做了笔录。事实很清楚。张若萱也是敢作敢当，承认给了李霞一拳，和李霞说得一模一样。笔录这边没有出入，顾照和陈方就带着李霞去做伤情鉴定。
刚一出门，陈方就接到了小惠的电话。小惠上来就问他是不是在处理一个打架的事儿。陈方忙着拽别的话题，把这事儿给岔过去。小惠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陈方说话不方便，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匆匆挂了电话。小惠很快就发过来一条短信：张若萱是我的老同学，你给照顾照顾。陈方回了一条：她不肯赔钱，这事儿难办。看伤情鉴定吧。小惠又问他：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陈方回：拘留。小惠回：你代我劝劝她，别犯拧，该赔钱就赔钱，千万别进去！陈方回：试试吧，她是挺拧的。
伤情鉴定一出来，陈方就傻了眼：轻微伤。
轻微伤，再加上张若萱死活不肯赔偿，那是跑不了的要拘啊。
一回到派出所，陈方告知张若萱最严重的后果。想不到，张若萱脖子一梗，执拗地说：“拘，我也不赔她！”气得陈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怎么就这么拧呢！”张若萱说：“就她那张丑脸，还整容呢，这分明就是讹诈，我就不惯她这臭毛病！”
调解不成，只能走法律手续了。陈方和顾照联系了那位公交车司机，赶去做笔录、调录像。录像很清楚，两个人先是发生了争执，然后就打了起来，张若萱给了李霞一拳。本来那就是一记粉拳，用的力气也不大，可偏偏她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剐到李霞的脸上，剐出了一道口子。
顾照在一边说：“真是该着！”
陈方又看了看监控录像，也没看出奇怪的地方，就迷惑地问他：“怎么？”
顾照指着画面说：“你看，她俩上车的时候，车上还有空座儿呢，要是不打架，都能坐上座儿。”
陈方又看了看画面，确实如此。老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张若萱拧，李霞未必就不拧。可后来，李霞又不是那种特别拧的人啊，調解的时候先就赔礼道歉了，然后又说了活话，而且，凭她的身体条件，真要打起来，张若萱又未必能占到便宜。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事情就在那里摆着呢。
刚回到所门口，就见小惠已经在等他了。小惠急着问他：“那事儿怎么着了？你们不会真把若萱给拘了吧？”陈方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张若萱眼下的态度告诉了她。小惠生气地说：“她真是糊涂啊！我去骂骂她！”说着，就要往里闯。
陈方一把拉住了她，低声说：“这是派出所，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她是嫌疑人，不是你想见就见的！”
小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问道：“我也不行吗？”陈方点了点头说：“你也不行。”小惠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陈方，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吧。我劝劝她，她兴许还听我的话。真要是拘了，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啊！我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行吗？”她的眼神儿中带着恳求。
陈方心里一软，但还是摇了摇头：“小惠，这是规矩，不能破了。”小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气哼哼地说：“原来你这么冷血，六亲不认！算我看错了你！”她愤怒地钻进汽车，一阵轰鸣远去了。
顾照跳下车，过来问：“陈方，怎么啦？”
陈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想偷着见张若萱，我没答应，生气啦。”
顾照说：“就让她见见，怕什么呀。”
陈方说：“那不成。”
顾照浅笑道：“又拧到一块儿去啦！她劝劝张若萱，张若萱没准儿还真听她的，答应赔了人家钱，咱们就省事儿啦。” 陈方依旧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已近午夜，各种材料做得差不多了，陈方还是不想放弃，又找张若萱谈了谈，希望她能改变想法。但张若萱坚持自己的态度，只赔偿医药费，不负责整容费。他又去劝李霞，但李霞也还坚持要一万块钱。双方的态度都很坚决，根本就没有调解的空间，看来不得不走拘留程序了。陈方回到警区办公室，按送人要求办理手续。他的脑子里，还想着小惠的事。他亲手把小惠的老同学送进拘留所，这事要在她的老同学中一传，她一定不好受。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他注意到了李霞脸部受伤的照片。那是一张脸部伤口的特写。陈方忽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照片上的伤口，明显有一道划伤，那是张若萱的戒指划的，但在这道伤之外，还有明显的红肿痕。按常理来说，手指上戴着戒指，戒面就会高于其他部位，戒面划伤了李霞的脸，别的部位就不会击中。如果是整个拳头都打中的话，就应该是硌伤，而不会是划伤。张若萱只打了李霞一拳，怎么会打出如此奇怪的伤来？难道她瞬间打出了一个连环拳，一个击中，一个划伤？但那不可能。因为所有的笔录都可以证实，张若萱只打了一拳。
陈方把顾照叫过来，让他看那个伤，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顾照白了他一眼：“陈方，现在这个情况，是双方都认可的，你要是非要横生枝节，这个事情就会很难办。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办吧。”陈方又不是新民警，当然知道他这个想法意味着什么。那样的话，一切都要推倒重来。需要多少手续不说，李霞干不干还另说呢。如果她提出异议，那就更难办了。陈方也犹豫了。他想了想，还是坚持说：“我想查查。你配合我一下吧。”按规定，查事情需要两个人，他只有求顾照了。
顾照倒是痛快地说：“行啊。不过，你得请我吃一顿大餐。”
两个人说干就干。经过一番分析，他们认为要想查清李霞在没上这趟公交车之前已经受了伤，那就得查她的行为轨迹。当然，要从李霞的工作单位查起，从那里乘车到皇家园林转车，只有一路车，而且从李霞下班的时间到上这趟车的时间上来推断，她中途并未做别的事。
陈方和顾照到公交车队再次调取了监控录像。
但是，录像很模糊，能看到李霞，却看不到她脸上是否带着伤。按陈方的推断，那时李霞的脸上即使带着伤，也应该是被打过的红肿伤，而不是明显的外伤，这点在监控录像中更是看不到的。顾照问陈方怎么办。陈方咬了咬牙说：“接着查吧。”
李霞是从她们公司附近的车站上的车。上车之后的监控录像不清楚，那只有从她上车的那一瞬间开始，逆向调查。第一处就是车站。他们找到车站的监控，按照时间点回放，很快就看到了李霞。李霞一边往车站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然后，她一头撞到了候车棚的柱子上。撞到的部位，正是她挨打的脸部。她被撞疼了，捂着脸跳了两跳，然后就从挎包里掏出镜子来照了照，再然后就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什么来贴在了脸上。
陈方长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顾照拍了拍陈方的肩膀，敬佩地说：“真有你的。”
拷下了录像，两个人心里就有了底。回去以后，找李霞谈话，问她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李霞毕竟是心虚，先是犹疑，再听说陈方他们已经看了她撞到候车棚柱子上的录像，就承认了。她说她确实是先撞伤了，恰好她包里有块跟脸色差不多的膏药，就给糊上了。她又时不时地用手托着，别人不特别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到皇家园林车站换乘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在自觉地排队，张若萱却不住地往前挤，她就有些生气，特意挤到张若萱身边，就挤着不让她过去。等到一上车，她又故意去跟张若萱抢一個座位。原来是想着让张若萱没位可坐。但她骂了张若萱以后，张若萱伸手打她，她灵机一动，就趁着挨打的工夫撕掉了脸上的膏药，神不知鬼不觉，那伤就成了张若萱打的了。
顾照黑着脸问道：“你差点儿让我们办了一个假案，这不是害我们吗？你自己报假案，这也是要处罚的！”
李霞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我错了。我是看她老往前挤，心里有气，才想教训她一下的。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对不起。”
李霞的伤，主要还是撞了那一下导致的，这才构成了轻微伤。张若萱的戒指划了她一下，也就是划了一个小口子，还真不算什么了。李霞主动提出，不要钱了。陈方觉得那也不合适，让张若萱赔她五百，李霞忙着应了。再跟张若萱一说，张若萱兴奋得跳起来，简直比中了双色球大奖还高兴，忙着点头。然后她就问陈方，李霞怎么就答应了呢。陈方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讲了。张若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真的。
李霞和张若萱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天都亮了。
陈方早已累得腰酸背痛，眼睛更是酸胀干涩。他倒在床上，马上就睡过去了。手机连着响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听到。来电人显示：小惠……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龙桥派出所民警）
陈方记下公交车车牌号、司机的姓名和联系电话，就让公交车先走了。因为车上都是刚下班急着回家的人。
情况很简单：两个人同时看中了一个座位，然后抢，然后骂，再然后就打。岁数稍大些的名叫李霞，明显是吃了亏，脸上带着一道伤痕，血已经凝固了。岁数小的名叫张若萱，今年二十几岁，明显属于很厉害的那种人，此刻还在强调：“她嘴巴太脏，张嘴就喷粪，我就得打她。她再敢骂我，我还打她呢！”
陈方生气地说：“她是骂掉你一绺头发了，还是骂掉你一块肉了？可看看你，把她给打的，这算是伤害，是违法的。”
张若萱鼓圆了眼睛：“骂人你们不管，打人才管是吧？”
陈方说：“骂人管，打人也管。”
张若萱说：“那你们先解决她骂我的事儿，再解决我打她的事儿。不然，你们就甭想把这事儿了了。”
陈方这边还没说话，李霞却过来给张若萱鞠了一个躬，然后诚心诚意地说：“对不起啊，当时是我情绪失控，看到你抢了座儿，就骂了你。我给你赔礼道歉了。请你原谅我。”
张若萱张大嘴巴，好一会儿合不拢。陈方说：“既然人家都赔礼道歉了，那下一步咱们就说说你把人打伤的事儿吧。”顾照小声对他说：“现场调不了，拉回所里吧。”陈方有些不明白了：“我看她伤得不重啊。应该行吧。”顾照狡黠地说：“不在伤，而在人。张若萱不是善茬儿。”
陈方还想再试试。干他们这行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出警的时候，但凡能在现场处理的，就不要带回所里。只要一回所，手续就特别烦琐，要增加很多的工作量。陈方跟张若萱沟通，问她愿不愿意赔偿。李霞赔礼道歉后，张若萱没啥好说的了，只好答应。又问李霞，要多少。李霞说打在她的脸上了，别说看伤需要多少，单单这个整容，她就要花个万八千的。看在警察先生非常敬业的份儿上，就要她八千吧。陈方跟张若萱一说，张若萱就跳了起来，大声嚷道：“天呐，天呐，一巴掌就要八千块！我没钱给她，让她打我两巴掌得啦！”陈方又劝了她一阵子，她才松了口，说她顶多给五百块，多一分都不会再掏。
无奈，只好带回所里。
还是先进行调解。张若萱坚持只给五百块，多一分不掏，但李霞那边却变了挂，说张若萱太矫情，得给她点儿惩罚，不赔一万，绝不善罢甘休。这回，陈方和顾照只剩下了苦笑。既然调解不成，那就按伤害案的程序走吧。陈方和顾照先给两个人做了笔录。事实很清楚。张若萱也是敢作敢当，承认给了李霞一拳，和李霞说得一模一样。笔录这边没有出入，顾照和陈方就带着李霞去做伤情鉴定。
刚一出门，陈方就接到了小惠的电话。小惠上来就问他是不是在处理一个打架的事儿。陈方忙着拽别的话题，把这事儿给岔过去。小惠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明白陈方说话不方便，说了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就匆匆挂了电话。小惠很快就发过来一条短信：张若萱是我的老同学，你给照顾照顾。陈方回了一条：她不肯赔钱，这事儿难办。看伤情鉴定吧。小惠又问他：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陈方回：拘留。小惠回：你代我劝劝她，别犯拧，该赔钱就赔钱，千万别进去！陈方回：试试吧，她是挺拧的。
伤情鉴定一出来，陈方就傻了眼：轻微伤。
轻微伤，再加上张若萱死活不肯赔偿，那是跑不了的要拘啊。
一回到派出所，陈方告知张若萱最严重的后果。想不到，张若萱脖子一梗，执拗地说：“拘，我也不赔她！”气得陈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怎么就这么拧呢！”张若萱说：“就她那张丑脸，还整容呢，这分明就是讹诈，我就不惯她这臭毛病！”
调解不成，只能走法律手续了。陈方和顾照联系了那位公交车司机，赶去做笔录、调录像。录像很清楚，两个人先是发生了争执，然后就打了起来，张若萱给了李霞一拳。本来那就是一记粉拳，用的力气也不大，可偏偏她手上戴着一枚戒指，戒指剐到李霞的脸上，剐出了一道口子。
顾照在一边说：“真是该着！”
陈方又看了看监控录像，也没看出奇怪的地方，就迷惑地问他：“怎么？”
顾照指着画面说：“你看，她俩上车的时候，车上还有空座儿呢，要是不打架，都能坐上座儿。”
陈方又看了看画面，确实如此。老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张若萱拧，李霞未必就不拧。可后来，李霞又不是那种特别拧的人啊，調解的时候先就赔礼道歉了，然后又说了活话，而且，凭她的身体条件，真要打起来，张若萱又未必能占到便宜。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事情就在那里摆着呢。
刚回到所门口，就见小惠已经在等他了。小惠急着问他：“那事儿怎么着了？你们不会真把若萱给拘了吧？”陈方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张若萱眼下的态度告诉了她。小惠生气地说：“她真是糊涂啊！我去骂骂她！”说着，就要往里闯。
陈方一把拉住了她，低声说：“这是派出所，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她是嫌疑人，不是你想见就见的！”
小惠怔怔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喃喃地问道：“我也不行吗？”陈方点了点头说：“你也不行。”小惠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说：“陈方，我求求你，让我见见她吧。我劝劝她，她兴许还听我的话。真要是拘了，那也是好说不好听啊！我保证不让任何人知道，行吗？”她的眼神儿中带着恳求。
陈方心里一软，但还是摇了摇头：“小惠，这是规矩，不能破了。”小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气哼哼地说：“原来你这么冷血，六亲不认！算我看错了你！”她愤怒地钻进汽车，一阵轰鸣远去了。
顾照跳下车，过来问：“陈方，怎么啦？”
陈方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想偷着见张若萱，我没答应，生气啦。”
顾照说：“就让她见见，怕什么呀。”
陈方说：“那不成。”
顾照浅笑道：“又拧到一块儿去啦！她劝劝张若萱，张若萱没准儿还真听她的，答应赔了人家钱，咱们就省事儿啦。” 陈方依旧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已近午夜，各种材料做得差不多了，陈方还是不想放弃，又找张若萱谈了谈，希望她能改变想法。但张若萱坚持自己的态度，只赔偿医药费，不负责整容费。他又去劝李霞，但李霞也还坚持要一万块钱。双方的态度都很坚决，根本就没有调解的空间，看来不得不走拘留程序了。陈方回到警区办公室，按送人要求办理手续。他的脑子里，还想着小惠的事。他亲手把小惠的老同学送进拘留所，这事要在她的老同学中一传，她一定不好受。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这时，他注意到了李霞脸部受伤的照片。那是一张脸部伤口的特写。陈方忽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照片上的伤口，明显有一道划伤，那是张若萱的戒指划的，但在这道伤之外，还有明显的红肿痕。按常理来说，手指上戴着戒指，戒面就会高于其他部位，戒面划伤了李霞的脸，别的部位就不会击中。如果是整个拳头都打中的话，就应该是硌伤，而不会是划伤。张若萱只打了李霞一拳，怎么会打出如此奇怪的伤来？难道她瞬间打出了一个连环拳，一个击中，一个划伤？但那不可能。因为所有的笔录都可以证实，张若萱只打了一拳。
陈方把顾照叫过来，让他看那个伤，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顾照白了他一眼：“陈方，现在这个情况，是双方都认可的，你要是非要横生枝节，这个事情就会很难办。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办吧。”陈方又不是新民警，当然知道他这个想法意味着什么。那样的话，一切都要推倒重来。需要多少手续不说，李霞干不干还另说呢。如果她提出异议，那就更难办了。陈方也犹豫了。他想了想，还是坚持说：“我想查查。你配合我一下吧。”按规定，查事情需要两个人，他只有求顾照了。
顾照倒是痛快地说：“行啊。不过，你得请我吃一顿大餐。”
两个人说干就干。经过一番分析，他们认为要想查清李霞在没上这趟公交车之前已经受了伤，那就得查她的行为轨迹。当然，要从李霞的工作单位查起，从那里乘车到皇家园林转车，只有一路车，而且从李霞下班的时间到上这趟车的时间上来推断，她中途并未做别的事。
陈方和顾照到公交车队再次调取了监控录像。
但是，录像很模糊，能看到李霞，却看不到她脸上是否带着伤。按陈方的推断，那时李霞的脸上即使带着伤，也应该是被打过的红肿伤，而不是明显的外伤，这点在监控录像中更是看不到的。顾照问陈方怎么办。陈方咬了咬牙说：“接着查吧。”
李霞是从她们公司附近的车站上的车。上车之后的监控录像不清楚，那只有从她上车的那一瞬间开始，逆向调查。第一处就是车站。他们找到车站的监控，按照时间点回放，很快就看到了李霞。李霞一边往车站走一边低头看着手机，然后，她一头撞到了候车棚的柱子上。撞到的部位，正是她挨打的脸部。她被撞疼了，捂着脸跳了两跳，然后就从挎包里掏出镜子来照了照，再然后就从挎包里掏出一个什么来贴在了脸上。
陈方长舒了口气：“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
顾照拍了拍陈方的肩膀，敬佩地说：“真有你的。”
拷下了录像，两个人心里就有了底。回去以后，找李霞谈话，问她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李霞毕竟是心虚，先是犹疑，再听说陈方他们已经看了她撞到候车棚柱子上的录像，就承认了。她说她确实是先撞伤了，恰好她包里有块跟脸色差不多的膏药，就给糊上了。她又时不时地用手托着，别人不特别注意，根本就看不出来。
她到皇家园林车站换乘的时候，看到大家都在自觉地排队，张若萱却不住地往前挤，她就有些生气，特意挤到张若萱身边，就挤着不让她过去。等到一上车，她又故意去跟张若萱抢一個座位。原来是想着让张若萱没位可坐。但她骂了张若萱以后，张若萱伸手打她，她灵机一动，就趁着挨打的工夫撕掉了脸上的膏药，神不知鬼不觉，那伤就成了张若萱打的了。
顾照黑着脸问道：“你差点儿让我们办了一个假案，这不是害我们吗？你自己报假案，这也是要处罚的！”
李霞愧疚地说：“对不起啊，我错了。我是看她老往前挤，心里有气，才想教训她一下的。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对不起。”
李霞的伤，主要还是撞了那一下导致的，这才构成了轻微伤。张若萱的戒指划了她一下，也就是划了一个小口子，还真不算什么了。李霞主动提出，不要钱了。陈方觉得那也不合适，让张若萱赔她五百，李霞忙着应了。再跟张若萱一说，张若萱兴奋得跳起来，简直比中了双色球大奖还高兴，忙着点头。然后她就问陈方，李霞怎么就答应了呢。陈方简单地把事情经过讲了。张若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不相信这是真的。
李霞和张若萱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天都亮了。
陈方早已累得腰酸背痛，眼睛更是酸胀干涩。他倒在床上，马上就睡过去了。手机连着响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听到。来电人显示：小惠……
（作者系北京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青龙桥派出所民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