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把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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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良苦用心


  这年春夏之交时,有个姓周名文龙的小青年从山东千里迢迢来到长白山下,要找在这一带领头干活的“大把头”老武。周文龙在各个村屯转悠了几个月,打听了成百上千个伐木工人,一直到秋风起黄叶落时,才有了老武的消息。
  这天,周文龙背着行囊赶往二道坎子。在进屯子的路上,看见一架板车翻倒在路边,上面的木柴散落一地。一个佝偻着腰的独臂老汉正试图把车翻过来,可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能成功。周文龙急忙大步上前,说:“大叔,我来帮您。”说罢,双膀微一用力,便把沉重的木架车翻转过来。
  老汉叹道:“没了条胳膊,没想到就成了废人,要是在以前,连车带柴禾我扛都能扛回去。”他顿了顿,问,“小兄弟,听你口音是山东来的?”
  周文龙答道:“老家活不下去,到关外来讨口饭吃。大叔怎么称呼?”
  老汉说他叫老帮子,是本地人,几年前上山伐木弄断了一条胳膊,再也吃不了开山伐木这碗饭,只能靠打点零工度日。说话间两人装好木柴,拉着车进了屯子,周文龙诚恳地说:“大叔,我想上山当木把挣钱,您有相熟的大把头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
  “你也想当木把?你知不知道当木把能累死人?”老帮子有些惊讶地上下打量着周文龙,问道,“你这小身板长成了吗?今年还不到十八吧?”
  周文龙今年才满十七岁,可他撒谎说:“我只是长得面嫩,其实我都二十岁了。大叔,别看我岁数不大,可我能吃苦,也有使不完的力气,到了山上,肯定不给您老丢人。”
  老帮子说:“这一季的山场子活已经开始了,各木帮早招满了人。按说你这事难办,可你这孩子实诚,刚才你帮了我,说什么我也得帮你一把。咱山上的大把头老武,跟我老帮子有点交情,你这事儿包我身上了。”
  周文龙一听,连忙说:“大叔肯介绍我上山赚钱,我请大叔喝两口,感谢大叔帮忙。”
  老帮子也不客气,进了一家小饭馆,简单要了点酒肉,两人便边喝边聊起来。周文龙说:“大叔,等我上山后,就在大把头老武手底下干活了,老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老帮子说:“这家伙干了一辈子山场子活儿,对山上的弯弯绕绕门儿清,人也还行,跟他干活吃不了亏。不过大把头没几个脾气好的,你一个刚上山的小生子,小心点别得罪他。”
  “咱上山图的是干活儿挣钱,哪敢得罪人家大把头?”周文龙给老帮子倒满酒,问,“老武这名有点儿熟,好像听谁说过,说这人不怎么仗义,有这事吗?”
  老帮子奇怪地问:“你听谁说的?”
  
  周文龙说:“也是在饭馆里喝酒的时候,听几个人闲聊说的,说有人得罪了他,他就使坏,让树砸死了那人。”
  老帮子感慨地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事我没亲眼看见,不敢瞎说。我跟老武认识十多年,这家伙有心机有手段,也有义气有良心,大伙都挺服他,可前提是你别起刺别捣乱,否则他绝对翻脸不认人。”
  就在这时,饭馆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大汉横着膀子走进来。只见他胸宽背厚,满脸横肉,硕大的脑袋上一根头发都没有,一副凶恶相。大汉见了老帮子,咧嘴笑道:“你这个老帮子,今天怎么有钱喝酒了?”
  老帮子脸色木然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强笑着说:“秃爷,我哪来的钱喝酒?是这位小兄弟请客。欠您那五块大洋,还请您再宽限几日,等有钱了我立马还您。”
  秃头大汉眉头一皱:“欠我五块大洋?老帮子你——”
  没等秃头大汉说下去,老帮子快步上前,高声道:“五块大洋就是五块大洋,秃爷您可不能再算我利息了,要不然砸了我骨头也还不起啊。”他边说边冲到秃头大汉面前,不住地打躬作揖。秃头大汉突然脸色一变,喝道:“少他妈跟我装穷,没钱还账倒有钱喝酒,你当我秃爷好欺负?不过看上去你这小兄弟有钱,要不,求求他帮忙?”
  “咱俩的事儿,你别往别人身上扯。”老帮子后退一步,转头对周文龙说,“小兄弟,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吧。”
  周文龙见这秃头如此欺人,顿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啪”地拍在桌上,说:“帮忙就帮忙,大叔欠你的钱,我帮他还。”
  秃头和老帮子都愣住了,老帮子先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说:“小兄弟,你快把钱收起来,这么多大洋,我一个残废哪还得起啊?”
  周文龙大声说:“大叔,您就别推辞了,这钱,当我送您了,不用还。”
  老帮子吃惊道:“不用还?”
  周文龙点了点头,秃头大汉哈哈大笑,说:“还是小兄弟讲义气,那这钱我就收着了。”说着,上前就要拿钱,却被老帮子一巴掌打开他的手,骂道:“收收收,你收个屁!算你刚才够机灵,看明白了我的意思配合着演场戏。可你还真以为你是秃爷,真以为我欠你钱啊?”
  秃头大汉恼羞成怒,说:“我以为你想骗人钱,所以才帮你。可到手的钱你又不要,你扯什么犊子呢?”
  老帮子说:“真以为我像你,谁的钱都惦记。你帮我,我请你喝酒还不行吗?刚才不过借你让小兄弟长长记性。”
  秃子不出声了。原来,秃子是老武木帮的人。前几天,有个工人晚上出去方便时,遇到一头闯到宿地的黑熊,被黑熊一巴掌拍烂了半张脸,幸亏老武提了把开山斧砍伤了黑熊,救了那工人性命。秃子是因为送受伤的工人才下山的。
  老帮子听罢大惊,赶紧问老武怎么样,秃子不屑地说:“那熊才三四百斤,不大,要不老武能上去拼命?他才不会让自己受伤呢。”
  老帮子大怒:“三四百斤的熊还不大?拿枪的猎人都不敢招惹它,老武没受伤那是命大,你他妈说这种风凉话,还算是个人吗?”   老武冷笑着说:“看把你能的,有种你把木刻楞拆了,今天不扒了你皮我随你姓。”
  秃子听了,立即停手,恨恨地瞪了老武一眼,扔掉开山斧,回到铺上倒头便睡。

3.张海之死


  在老武和秃子相争的时候,周文龙和麻杆坐在厨房边上看热闹。麻杆就着热闹灌下一碗酒,立即面红耳赤。他见秃子受了窝囊气却忍气吞声认熊了,一转头不屑地“呸”了一口,说:“还以为秃子喝了酒能英雄一把,闹了半天也是个废物。唉,这么多年,敢得罪大把头的也就那么一个!”
  见麻杆破天荒地说了这许多话,周文龙不由大喜,赶紧趁机问道:“还真有人敢得罪大把头?那人是谁呀?”
  麻杆把眼一瞪,说:“你以为老武的后槽牙是怎么掉的?”
  周文龙看了一眼远处老武瘪瘪的腮帮子,惊讶地说:“被人打掉的?”
  “那可是一条真好汉啊。”麻杆咧了咧嘴,突然眼一红,两滴浑浊的泪水掉了下来,“可惜,老武这王八蛋害死了人家。”
  周文龙心头大震,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哥你跟我讲讲呗。”
  麻杆真的喝多了,大着舌头,说起了六年前的那段往事。
  六年前,老武已是大把头,麻杆和老武在同一个木帮。当时木帮里有个来闯关东的山东人,名叫张海,三十几岁,为人豪侠仗义,谁有个大事小事的他都会伸手帮忙。而且他识字,谁求他写信他都答应,工人们都很尊敬他。在木帮里张海的威望一天比一天高,老武可坐不住了,就想狠狠地教训张海,让他矮上自己一截。恰好那天麻杆犯了点错,老武抬手就是一巴掌,打掉了麻杆两颗牙齿,还不依不饶地继续拳打脚踢。张海看不下去了,拦住老武替麻杆求情,老武说放过麻杆可以,但张海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老武让张海跟他较量一场,输的跪下给赢家磕头,以后以孙子自居。
  大家都知道老武有一身好功夫,寻常两三个壮汉都不是他的对手,可张海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过他说如果他赢了的话,不用老武磕头喊爷,只要挨他两个嘴巴就行。老武自以为必胜,于是答应下来,没想到动起手时,大家才知道,原来张海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三拳两脚便放翻了老武,然后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两巴掌,扇掉了老武的后槽牙。
  事情过后的第二天,老武和张海放树时,大树“横山倒”把张海砸在了下面。等其他工人赶来时,血肉模糊的张海只剩下一口气,他用尽全身力气说:“把我命钱给我老婆,让她把我儿子养大……”
  这时,麻杆只顾沉浸在当年的回忆里,没察觉到此时周文龙的脸已经惨白如纸。他继续说道:“命钱就是木把死后,东家给的赔偿金,可怜张海,到死还惦记他老婆孩儿呢。老武这王八蛋造孽啊,他恨张海打掉他牙杀了他威风,就害死了张海。总算他还有一点良心,跟东家要了最高的命钱,可再多的钱有什么用?以前我听张大哥说过,他儿子打小体弱多病,长大后吃不了力气饭,他准备当几年木把,等攒够五百大洋就回家,用这钱给儿子娶媳妇,开家小铺子……”
  周文龙声音颤抖地问:“哥,树‘横山倒’的时候不容易确定方向,本来就容易出事,为什么你说张海是被老武害死的呢?”
  麻杆哼了声,道:“你也跟大伙一样,觉得老武是条好汉吧?真要是好汉,会使那种阴招对付秃子吗?他本来就不是个东西。张大哥打掉他牙后,他当晚就放出话来,要找机会弄死张大哥,结果张大哥第二天就死了,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事我可不是撒谎,当年老帮子和我们都在一个木帮,他也知道这事,不信你问他。张大哥为了护着我,结果赔上了自己性命,我没本事替张大哥报仇,可是我相信老武这王八蛋一定不得好死,所以我跟他来这个木帮,就是等着看他最后是什么下场。”
  听了麻杆一番话,周文龙又疑惑又愤怒,他装作喝多了,踉踉跄跄冲出木刻楞。这时天已经很冷了,刺骨的寒风吹在他身上,他却觉得一身热血更加沸腾。
  原来张海是他的父亲,其实他叫张文龙。六年前,东家派去的人给他家送去了三百大洋和一棵老山参,说他父亲不小心死在山上。他妈妈惊闻噩耗,当场吐血不止,不久就死了。
  本来,闯关东就是在搏命,即使是死了也怪不得别人。可没过多久,一个闯关东的同乡回来后,说他听到传言,张文龙父亲是被一个叫老武的大把头害死的,但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张文龙妈妈死后,是舅舅收养了他。他服下那棵老山参后,身体竟然一天天强壮起来,复仇的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强烈。于是他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查清父亲真正的死因,如果真是老武害死了父亲,他就要杀死老武替父报仇。
  这些日子,张文龙跟老武朝夕相处,亲眼见老武像个老大哥,帮这帮那的,他渐渐怀疑老乡是不是弄错了。可今天麻杆这些话让他恍然大悟,老武表面做的那一切,不过是收买人心罢了。连打个赌都要使诈,不是伪君子是什么?
  张文龙虽然身体强壮了不少,但他没学会父亲的功夫,不可能是老武的对手。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武既然能卑鄙地暗算父亲,他当然也可以找机会暗算老武。张文龙掉头回到木刻楞,突然听到老武叫他。然后老武就对躺在铺上生闷气的秃子说:“秃子你和文龙换一下铺,今天起你睡门口去。”
  张文龙一愣,急忙说:“我睡门口已经习惯了,不用换。”
  “我看你顺眼,明天开始你跟着我干活。”老武斜着眼睛瞟瞟秃子,说,“不过你得学会听话,别像有些人分不清大小。”
  秃子大怒道:“老武你别欺人太甚,真当秃子我好欺负啊?”
  老武轻蔑地看着秃子,说:“我倒是想看看,你不好欺负又能怎么样?”
  秃子瞪了老武半天,终于没敢跟老武翻脸,垂头丧气地卷了行李搬走。
  张文龙无奈,只好在秃子的铺位睡下。但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老武让自己跟他干?难道是因为老帮子的关系?他转念一想,跟着老武干活正合他心意,正好可以找机会干掉这个假仁假义的卑鄙之徒。

4.愧对亡友


  在跟老武干活儿的日子里,张文龙学到了不少窍门,他感觉到老武是真心关照他,但他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老武要对他这么好。   这时已是深冬,大雪铺山,天气严寒。这天张文龙口渴,抓起水壶想喝水,可早晨带到山上的热水已经冻成了冰。老武则漫不经心地说:“还喝什么水?这满山都是雪,嚼吧嚼吧就是水。”
  张文龙应了一声,随手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老武皱着眉头说:“你真嚼啊?不知道应该怎么吃雪吗?”
  张文龙故作茫然地摇了摇头:“吃雪就是吃雪,还应该怎么吃?”
  老武说:“先用手将雪捂热,然后放进嘴里,不要嚼,让雪在嘴里自然化成水。像你刚才那样吃雪,年轻时没事,等你四十岁的时候就会掉光满口牙。”
  张文龙故意装傻,问:“武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老武说:“你不但悟性好,学东西快,而且平时总帮这个帮那个,是个好孩子。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他也像你一样,可惜他短命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所以才想多教你些东西。”
  张文龙几乎可以确定,老武说的那个朋友就是父亲张海。他试探地说:“山上的活太危险,生生死死全看山神爷的意思,那朋友能让武叔你现在还怀念,应该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吧?”
  “能打掉我后槽牙的人,怎么可能是一般人?”老武摸摸瘪瘪的两腮,眼睛直勾勾的,好像想起了当年往事。见他不说话,张文龙追问:“武叔,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吧。”
  老武想了想说:“你小子识文断字,看上去挺机灵的,也不知道真机灵还是假机灵,我考考你吧。我年轻那会儿想挖棒槌,但在山上转悠了很长时间,连根参毛都没找到。突然有一天,无意当中在一棵树上找到一支。你想想,为什么棒槌会长在树上呢?”
  张文龙知道答案是什么,因为当年家里除了收到父亲的命钱和一支山参外,还有父亲生前没来得及捎回来的家书。父亲在信里说了山上的各种新鲜事,其中就包括如何吃雪和树上长参的事情。
  张文龙自知与父亲长得像,一直担心老武会怀疑自己,所以早就有了防备,他装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问:“武叔你不是逗我吧?树上怎么会长参?几品叶?”
  “四品叶,不算什么宝贝。”老武眼中满是期待地说,“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文龙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武叔你告诉我吧。”
  老武露出失望之色,说:“还以为你能像我朋友一样猜出来,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
  这一天老武情绪十分低落,罕见地跟两个工人发了火。张文龙心里一直在想:当年家里也收到一支四品叶的山参,东家派去的人说山参是父亲的遗物。那支山参跟老武说的这支,有什么关系呢?
  自从张文龙跟了老武后,麻杆很是害怕,找机会跟张文龙说自己那天喝多了胡说八道,求他千万别把那些话跟老武说,张文龙当然一口答应。但他再问麻杆什么,麻杆却闭紧了嘴,不肯说了。
  这天晚上,张文龙帮麻杆干完活儿,拿老武关于树上长参的问题问麻杆,想借此打探父亲那支参是不是老武的。麻杆照例摇头,可这次,张文龙不想轻易放过他,于是板起脸说:“哥,兄弟忙前忙后没少帮你,你要是总这么对我,可别怪我嘴快了。到时候武叔要是找你麻烦,你想想那后果是什么。”
  麻杆推托不了,只好说:“老武用这个问题问了很多人,就张海一个人猜出来了。这长白山上有种鸟叫棒槌鸟,专门吃人参果,再把人参籽拉出来,当人参籽落到树洞里,洞里再有树叶、杂草腐烂成的土,就能长出人参来。不过这事儿他是吹牛,从来没人见过那支四品叶,问他,他说被人偷了。”
  张文龙决定撒个谎,试探麻杆:“我听说张海也挖过一支四品叶,好像长白山的棒槌挺好挖的。”
  麻杆翻了个白眼,讥笑道:“张大哥闯关东一年就死了,哪来的时间学挖参?再说,你以为山参像蘑菇木耳那么多吗?哪是说挖就挖到的?”
  张文龙觉得,按麻杆的说法,父亲挖到棒槌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而一支四品叶值上百大洋,父亲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买。难道,他真的偷了人家老武的?张文龙彻底糊涂了。
  转眼到了二月,山上的木材都运到了山下,这一季的山场子活儿就要结束了。这一天,老武带了几个工人下山接东家。东家带来鸡鸭鱼肉各种吃食以及烧酒和大洋,给工人们结算了另一半工钱,请大家大吃大喝了一顿。累了一百多天的工人们酒足饭饱之后,揣着大洋寻欢作乐去了。往日热闹的山上,只剩下老武和张文龙两个人。
  此刻,外面大雪纷飞,两人坐在火炉边喝着烧酒。老武好像存心喝多,不停地往嘴里灌酒,随着酒意越来越浓,话也越来越多。张文龙趁机转移话题,说:“武叔,那次你告诉我,说有人打掉你后槽牙,你还说他是你朋友,你为什么把打你的人当朋友啊?”
  “有时候打你的人,不见得是你的仇人。”老武又喝了一大口酒,说,“文龙,知道为什么我对你这么好吗?”
  “知道,因为我让武叔你想起了你的朋友。”
  “对,因为你长得像我朋友。”老武紧盯着张文龙的眼睛说,“你刚到的时候是晚上,木刻楞里暗,我没看清你样子。第二天我才发现,你竟然跟我朋友长得那么像,说你是他儿子都不过分。”
  张文龙心里一惊,正想说些打消老武疑虑的话,老武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他活着的时候我们不是朋友,后来他死了,我就后悔,怎么就没能跟他好好喝顿酒,唠会儿嗑呢?文龙,今天就当你是他,陪武叔喝点酒,听武叔说说心里话吧。反正都已经说过一次,不在乎再说一次了。”
  张文龙不明白他说的“都已经说过一次”是什么意思,他端起酒碗跟老武碰了下,一饮而尽。老武抹抹嘴,讲起被打掉后槽牙的故事,和麻杆说的大同小异,然后又说起了张海被砸死的经过。
  “我老武在山场子混了半辈子,从来没吃过亏。说实话,当时我下了狠心要找机会收拾张海,甚至我在心里求山神爷,弄棵横山倒的树砸死他。我的祈祷应验了,我们伐的那棵树因为风大提前倒了。可我万万没想到,那棵树竟然冲着我的方向倒下来,而我因为心神不宁,竟然没能及时觉察。那时,我只觉得身子腾云驾雾一般飞了出去,爬起来才知道,是张海猛扑上来把我推了出去。张海借着那股冲劲,本来也能及时躲开,可没想到,一根又尖又粗的树杈子扎进他棉裤里,把他挂倒了。这时候树“咔咔”响着还没落下来,只要我冲过去,像他推我一样把他推走,他就不会死。可是在那生死关头,我怕了,我一动没动,眼睁睁地看着他挣脱了树杈,刚跑了一步就被倒下的树砸成了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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