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物三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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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玉路
  
  施玉路在义马当煤矿工人。
  施家在旧社会也算是镇上的富户,虽比不上雷、马二家,但也是镇上有生意乡下有田地的。施家老宅在西街,很大的一片宅院,土改时被没收,后来成了盐业公司的仓库。施玉路出身地主,本没有什么出路的,不料三年困难时期过后的头一年,上头突然来小镇上招收煤矿工人,而且特别声明不唯成分论,只要身体合格,年龄不超,均可报名。当时镇上不少成分高的青年人报了名。施玉路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只是体检时肝大三公分,他给来收工的负责人偷偷送了一条黄金叶烟,最后终于当上了煤矿工人。
  那一年,施玉路已26岁,正寻不到老婆,去矿上不到一个月,家中说媒的人就排成了队。后来,施玉路就娶下了一名叫芹的姑娘。
  芹姓田,是镇西田埠口人,比施玉路小五岁。施玉路挑中芹的原因有两条:一是芹长得好看;二是芹有文化。芹的文化程度是高小毕业。乡间女孩儿上学的少,这在那个年代属佼佼者。施玉路说自己工作在外,将来妻子肯定会去矿上探亲,如果寻下个睁眼瞎,到城里连个厕所都找不到,怎能让人放心。
  其实义马也不是什么城,只是一个矿区。在没成立矿区之前,只是一个小镇,而且建设得很散,矿区是一片,内城是一片,名为市,实际上只相当于个大县城。田芹第一次去义马探亲,就很失落。她对丈夫说:“在家光听义马市义马市,谁知这么小,叫镇差不多!”
  义马虽小,但丈夫有工资,吃的是商品粮,那年月的面和油精贵,田芹去不到一个月,脸上就有了红润。白了,胖了,走在大街上,更加引人注目了。施玉路看着妻子说:“我费那么大劲当工人就是为了寻漂亮老婆。你知道不,我们施家几多代富裕,男人娶老婆第一就是长相,从脸蛋到身段都很挑剔,因为这关乎着下代人。不信你看,我们施家经过几代人的优中选优,就像培养良种一样,男女都漂亮。”
  施玉路的确很帅,一米八的个头,方脸直鼻,怎么看都不像个挖煤工人。尤其是下班以后,一洗澡一换衣服,简直就像个电影明星。当初能有那么多媒人为他提亲,除去他当上工人有了前途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他长得帅。
  每年除去田芹去一趟义马外,施玉路还有一次探亲假。有时春节回,有时赶八月中秋。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替老婆下大田干活,去河里洗衣服。据说还有人看到过他为田芹洗脚剪指甲。镇上的女人都夸施玉路是模范丈夫,要自己的丈夫向施玉路学习。那年月工人家属多属缺粮户,一个女人领着孩子还要下大田劳动,也是挺不容易的。为给队上搞好关系,施玉路每回探亲都要请一请队长和会计。打二斤白干酒,买些花生米羊头肉,再让田芹炒几个热菜,包顿饺子什么的。施玉路所在的生产队为三队,队长姓马,叫马来。马来是个回民,长得很精明。每回施玉路请客,马来都是拍着胸脯保证:“施哥你放心,家里的事儿我们一定会照顾好的!”
  令施玉路想不到的是,马来不但照顾好了他的家庭,也“照顾”好了田芹。田芹和马来的事儿半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唯独瞒住了施玉路。
  施玉路的母亲见儿子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不知,很生气。有一天她将儿子唤到自己房里,向他说了实情。不想施玉路听后并不吃惊,对娘说:“他俩的事儿,我早已看出了个八八九九!我不在家,她又长得那么好看,就是马来不找她的事儿,别的什么人也会打她的主意。自古烈女怕馋狼,没办法。可以说,在外工作的工人家属大多都有这事儿。这样好,有马来占着,别人就不敢下手了!”施母见儿子如此“肉头”,很恼火,骂道:“你白当一个男人了,连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这事儿若放过去,要动家法的!”施玉路反劝娘说:“现在毕竟是新社会,不是过去的封建家庭。说穿了,田芹只是走点儿邪路,并未破坏家庭,大方向是正确的!”
  说是这么说,从此施玉路就很少回来,钱也寄得少了。田芹不知原因,带着孩子去了矿上。那时候施玉路已不下井挖煤。因为在此之前,他已开始搞业余创作,常写些唱词和小戏什么的,寄到煤碳报上竟发了几个小段儿,被领导发现,将他抽到矿上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搞创作,专给文工团编节目写小戏,连穿着打扮都很“干部”了。田芹的到来,施玉路不冷不热。田芹也是聪明人,一看这局势,就知道自己的事情可能已暴露,施玉路要与她分手了。果然,施玉路就提出了离婚。田芹作贼心虚,无话可说只好答应。法院最后判的是离婚不离家,田芹还住在小镇施玉路盖下的房子里,两个孩子由施玉路包养到十八岁,然后再由孩子们自己决定跟爹或是跟娘。田芹回到镇上,向众人诉说施玉路的不是。可众人都知道她不自爱的底细,很少人同情她。
  施玉路很快与一个矿文工团的女演员结了婚,二人还分了一套两居室住房。那女演员比施玉路小九岁,长得比田芹还漂亮。施玉路从“一头沉”一下子变成了双职工,令许多同乡眼气不已。因为在那年月,男女离婚是极难的,而且离婚不成男人还常被人指责为“陈世美”。尤其是地位比女人高的男人。而施玉路却没有受到这种指责,因为在矿上他早已将老婆与人相好的事儿公开了。而在老家,由于田芹的不自爱,也早已臭名昭著了。
  施玉路新婚不久,带着年轻漂亮的妻子回乡省亲,令镇上人十分眼气。施母是個势利眼,对从城里来的儿媳百般疼爱,最后还领她到祖坟上拜了拜。
  那几天,田芹受的打击最大,一天到晚不敢出门,只在屋里偷偷抹眼泪。
  施玉路知道自己对田芹的伤害太大,悄悄跑过去看她。田芹睁开泪眼看着他,好一时才问:“你是不是久有预谋要抛弃我们母子?”
  施玉路说:“哪能呢?你这般漂亮!”
  田芹说:“我看得出来,你进城不久就变了心,很后悔不该在乡下找老婆!我虽然不丑,但我不是城里人!你为了当一个真正的城里人,第一步就是要先甩掉我们母子。所以你每年回来都要请马来来咱家,给他一个常来的理由,让他钻我的空子,然后就成了你的把柄是不是?”
  施玉路面色有些白,他望着前妻,许久没说话。
  田芹很愤怒地站了起来,盯着施玉路说:“你还让你的母亲给马来的老婆递信,让她来捉奸!多亏马来的妻子警惕性高,没上你母亲那个老地主婆的当,反把这事儿告知了马来!过去听爹说有钱人心狠毒,穷人和富人在一起总是穷人吃亏!当初我还不信,现在我明白了!你我不一个阶级!你们富人的心肠真是比蛇蝎还阴狠呀!”
  施玉路干咽了一口唾沫,仍是没说话……
  
  刘炳娣
  
  刘炳娣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本市一家钢厂上班,1998年,她每月能拿260多元钱。有一天听在厦门的同学介绍了外面的情况后,便独自一人到厦门,经过笔试、面试、体检数道“关卡”后,才被一家当时很大的外资公司录用。
  刘炳娣进入的这家公司为TDK电子公司,拥有800多名员工。刘炳娣进公司工作一年后,就当上了组长。几年后,又被提拔为制造与外观检查股的股长,成为企业的一名管理者。一个月除了社保、医保外,能拿到3000元左右的工资。后来,她在本厂里找了一个男朋友,姓白,叫白麦民,也是河南人,只是与刘炳娣的娘家不一个县。婚后两年余,他们在福州铜安区购买了一套128平米的住房,接着夫妻二人又将户口迁到厦门,一下就由河南人变成了“厦门人”。当时二人买房也是为了转户口,不想房子买过不久,房价飞涨,由当初的3000多元一平米现已经涨到了8000多元。刘炳娣略略一算128平米能赚60多万元,激动得直掉眼泪。她说自己算是幸运儿,当初自己只身闯闽南,有着孤独一掷的赌劲儿,不想一不小心竟成了城市人。想想那么多外出打工的老乡,大多都回家了,现在仍是农民,自己就很知足。她认为,外出务工收获的不仅仅是钱,更重要的是视野的开阔和能力的提升。当然,有时候也需要机遇和坚持不懈的勇气。为让自己能彻底成为城里人,刘炳娣成功地实现了蜕变。她不但学会了不少闽语,也能像本地人一样,熟练地用茶艺来招待客人了。
  只是刘炳娣和白麦民双方的父母都还健在。论说,儿女们有了本事,成了城里人,都应该将双亲也随自己进城享清福。可四位老人都健在,若让他们一起来,住不下不说,也担心生活习惯和性格不一样产生矛盾。二人一商量,决定让双方老人一替一年来厦门,不偏不倚。不想头一年刘炳娣将父母搬来后,两位老人住了一个多月就嚷嚷着非要回去不可,原因自然是不习惯闽南生活,吃不惯咸中含甜的闽菜,住不惯出出进进都要乘电梯的高层楼。尤其是解溲还是坐便,更听不懂闽南话。他们称闽南话为“蛮子话”,叽噜嘎啦,像说的是外国语。没办法,刘炳娣只好将他们送回了老家。自己的父母不愿住城里,那就得让公公和婆婆来。刘炳娣从下意识中也盼着公公和婆婆住不惯。这样,只朝双方家庭寄钱就行了。不想白麦民的父亲是退休职工,年轻时就在县城里生活,对大城市一直很向往。现在儿子有了本事,让自己来到南国名城厦门,真让他喜出望外。他不但住得惯,而且很快就适应了,还学会了不少闽南语,能在小区棋牌室里跟山南海北的人搓麻将。白母呢,喜欢小孙孙,而且能耐寂寞,可以一两个月不下楼,手里常握着一个秀珍收音机,一天开至少15个小时。每到星期天晚上,还专收河南卫视看“梨园春”听豫剧。这很使刘炳娣意外,虽然知道儿媳妇孝顺公婆也是份内事,但由于自己的父母没这福分,使她感到惋惜又无奈,总感到像吃了什么亏似的。所以她每每看到公婆二人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心里就禁不住有点发酸,甚至可以说是妒意。
  论说,有点妒意也不算什么,因为人都有私心。如果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公爹婆母一样享受城市生活,双方老人一替一年她就不会产生这种不平衡。原本刘炳娣想着自己也会适应两位老人的,可谁知随着时间的增长和公公婆婆越来越惬意的精神状态,她的妒意竟越聚越烈,几乎是随时就有爆发的危险。为克制自己,她开始尽量少说话,下班回来,吃过饭就躲进自己的卧房里打游戏种菜园或与网友聊天,用此释放心中的压抑和不快。丈夫白麦民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为了弥补刘炳娣心里的不平衡,他总是主动提出多给岳父岳母寄些钱,并暗示自己的父亲多到小区广场里锻炼身体或找老乡喷大空。尤其是礼拜天,更应该把握好这一切。白麦民提醒老人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维护家庭团结,不料想他的老爹听出了话外之音,又前后一联想儿媳这些天的表现,方知是“外”他们老俩口的。于是他就很生气,斥问儿子说是不是嫌我们了?我们可不是抢着要来的,是你们请我们来的!当初来时你妈还不乐意呢!怎么着,多嫌我们?我们决不会赖在这儿!明天就给我们买车票,我们回去!
  儿子自然是孝顺的,忙解释说不为别的,只是炳娣这阵子工作太忙,又升了股长,在厂里工作压力太大,神经绷得很紧,回家来才能放松一下。咱们在外工作,无亲无故的,身体最要紧。你老也别往别处想,其实炳娣是很孝顺你们的。当初就是她提出让你们来厦门的。白麦民的老爹一听这话,心里好受了不少。他顺了顺气,对儿子说:“那是我多心了!这样吧,今后逢礼拜天,我就和你妈去逛街,早出晚归,一天不进家!”老人把话说到这一步,让白麦民既感动又难过。感动的是父亲为心疼晚辈作出的牺牲,难过的是自己作为儿子大有赶老人外出之嫌。若是传出去,肯定会被人小瞧的。他把不住就将这种矛盾心理和担忧说给了刘炳娣。不想刘炳娣一听很感吃惊,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因老人生气?我本来没什么,你如此一挑明,仿佛全因我不孝顺似的!你赶快去阻止老人外出!你若不阻止他们那只有我外出避嫌了!白麦民知道刘炳娣要强的脾气,若不按照她说的办,她肯定会出走的。如果那样,家庭矛盾就会升级,最后的结局不堪设想!事情虽还没发展到激烈的程度,但白麦民已感到束手无策。因有父母在,他不敢与妻子大吵大闹,心中有气也不敢发泄,只好求妻子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刘炳娣望了丈夫一眼,缓了一口气,说:“我理解你的苦衷,你也该理解我的苦衷!现在世界闹经济危机,公司里订单直线下降,总部已发出要降工资的信号。听内部消息说,降工资要从中层领导开始,收入很快就会减半,到时候,你我的月薪合起来才顶现在一个人的!除去月月几千元的花销,怕是还房贷就会发生危机,你让我如何高兴起来?”
  因为同在一个公司,这些消息白麦民自然也听说到一些。他只是一个职工,许多总部内部的消息自然没刘炳娣得到的早。现在听妻子一说,才知道过去感觉非常遥远的经济危机已经降临到自己身边。如果两个人的工资减半或更少一些,日子紧巴不说,房贷就成了大问题。当然,这些话更不能给老人们说,苦果只能自己咽。他望了妻子一眼,好一时才说:“反正天塌砸大家,咱们愁也没用!”
  刘炳娣原来只是用这些消息来搪塞自己内心的虚弱,不想两个月过后,公司果真先给他们这些中层领导降了工资,而且降的幅度还不小,几乎降到40%。就是说,过去相传的小道消息或报上登载的大道消息现在都成了真消息,像天下掉的冰雹货真价实地砸在了自己头上。这一下,刘炳娣才真正感觉到痛疼。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的母亲此时被查出患了心脏病,CT和照影做过之后,心血管大面積钙化,严重到已不能介入治疗。如果最后做心脏搭桥手术,至少需要15万元的医疗费。
  刘炳娣得到消息,精神像一下崩溃了!她躲在卧房里哭了一天一夜,最后决定与丈夫商量,看能否将现住的大房卖掉,换套小的,腾出所赚的钱给母亲治病。她的心思与白麦民一说,白麦民当即答应,先让她打出小广告,贴在小区大门前,然后又给房产中介打了电话,又报地址又报价格,感动得刘炳娣直掉眼泪。想想自己狭窄的心胸,更觉得对不住公公和婆婆。为弥补自己的罪过,她去超市买了不少菜,决定要亲自下厨为公婆做一顿丰厚的晚餐。
  可是,等她做好了菜,左等右等却不见公婆回来,忙打电话向丈夫询问。白麦民接着电话半天没吭,许久了才说:“爸和妈得知情况后,已于今早上乘火车回了老家!”刘炳娣一听大惊,泪水也随即掉了下来。她哭着说你们这不是在捅我的心吗?连给我弥补罪过的机会都不留!白麦民听妻子忏悔到这种程度,这才忍不住说了实话:“爸妈听说亲家有病,心里很挂念,专程回去探望,并准备先把他们多年积攒的8万元存款取出来,给咱妈看病!”
  刘炳娣一听这话,惊呆如痴,许久了,她才放下电话,双膝跪地,对着老家的方向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尚中祥
  
  尚中祥的父亲叫尚全旺,人送绰号“老旺”。“旺”字在这里虽然还是“旺盛”之意,但内涵已有点儿骂玩儿的意思。好在尚全旺不在乎这些,任人去喊叫。
  尚家在北街里住,门前是条背街,没什么商号和店铺,所以尚家虽然也临街却没有门面房。就是说,尚中祥家一直是镇上的农业户,经济面貌自然比不过那些居住在闹市上的人家。尚中祥出身在这种家庭,精神面貌就显得有点儿“灰”。在同龄人中,更不是那种显山露水的人物。就像撒在地上的一把黄豆,他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颗,常常被淹没在一片黄色之中。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尚中祥比我高一级。他的眼睛很大,有点儿像猪的眼睛,毫无精明之光泽的那种。他的头发很浓,不剃的时候像戴了顶毡帽。面相也很老实,给人一种没什么样底气的感觉,很“弱”。有一年从外地来了个相面先生,看相算命很有一套,连镇上略通周易的伊老师都说他有真功夫,所以就叫得响。有一天我们放学回来看他观相,他仰脸看到了尚中祥,“怔”了一下,对众人说,你别看这娃儿一副呆相,是星星没附体之兆。你看他现在眼大无神,一旦星星附体,这双大眼里装的东西就会比别人多得多。你们再看他浓发如帽,这满头浓发可不寻常,一旦发迹,它将是一顶倒扣的乌金碗。诸位,手捧金碗的人会是什么?那一定是大福大贵之人!此娃奇相,奇相也!
  那时候我们都刚上小学三四年级,都是八九十几岁的样子,对相面先生的这些話似懂非懂,也都没当真。因为在我们心中,算卦者与数嘴子卖大力丸者都差不多,全都是凭嘴吃饭,无外乎那相面先生看尚中祥一副老实相,借他为“标本”连戏弄带招徕顾客而已,目的还是以奇招儿挣银钿,所以他对尚中祥的那些预测在我们脑海里水过地皮干,没有人会因为尚中祥是将来的大福大贵之人而对他另眼看待,因为众人都想着那相面先生开的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
  大概到了1970年左右,国家突然要招收一批农民工去云南的中越边境处修公路,几乎是等于出“国差”。因为有明文规定,是农民工,四年期,任务完成后还回来种地,不负责转工或转干。为此,竞争者就少。那一年尚中祥已年过二十,身强力壮,因为还未出过远门,就想外出闯一闯。先报了名,后体检,一路顺利就选上了。几天以后,就去县城集合去了云南边境。
  尚中祥一坐上南下的火车,心情就十分地激动。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干,别讲转工不转工,争取当个模范什么的,也算不枉此行。到了工地上,他被分配到爆破队。因为公路要翻山而过,必须要先炸开一条路影。再说,修路也离不开碎石子。爆破要先打炮眼儿,尚中祥的任务就是打炮眼。每天上工,腰间系上保险带,两个人一班儿,一人举锤,一人掌钎。因是在半山腰施工,就很危险,因为尚中祥一心想当模范,就不怕苦不怕危险,都是抢着去最危险的地方儿。如此一来,他的搭档就对他有了意见。尚中祥的搭档姓刘,叫刘一顺。刘一顺也是镇上人,住在西街。因为当时小镇是两个大队,一个是镇西队,一个是镇东队。镇西队的刘一顺报名去云南的目的是想吃饱饭。因为他家太穷。他饭量又大,整天没有吃饱过。来云南掏苦力,除去吃饱饭外,每月还有十几元钱的补助,还可以领取劳保服什么的,所以他就很积极地来了。只是他来的积极,干活比较消极,对尚中祥说:“你何必呢?干得再好也转不了工人,出啥的风头儿!”尚中祥说:“镇里就来咱们两个,咱们干好了,可不光是你我的光荣,是代表着两个大队哩!”刘一顺说:“我并不是不干好,我是说能干个一般就行!你看你,光抢着去危险的地方儿,要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后悔都晚了!别忘了,咱俩可都还没完亲哩!”尚中祥笑道:“你别忘了,现在的姑娘可都喜欢英雄,只要咱们当了模范,政治上就站住了脚,还愁找不到老婆!”话说到这份儿上,刘一顺还是有点儿不乐意。尚中祥为让刘一顺配合他,说:“这样吧,我每顿省给你一个馍怎么样?”刘一顺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说:“真哩?”尚中祥说:“不哄你!”刘一顺这才高兴了,说:“好!有你老弟这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跟你!”因为当时国家粮食制度比较紧张,越滇公路虽然是在国家计划之内,民工们也是定量的,只是伙食标准高了一些。刘一顺本来想掏力吃个肚里圆,可每顿只有两个三两重的馍馍,压根儿吃不饱。现在尚中祥答应每顿均给他一个,他一顿饭就可吃到九两,再加上菜和稀饭,不饱也有八成了。所以,他就很高兴。
  其实,尚中祥如此努力,是因为心中藏着一个秘密。他心想共产党办什么事儿都好考验人,这回明说不转干,说不定就是在考验我们。你只要干得好,上头也决不会亏待你!无论何时何地,先进决不会吃亏。尚中祥怀着这种侥幸心理心中自然就充满了希望。他每天晚上都入睡很晚,想象着当了模范转为工人的荣耀,兴奋得双目熠熠闪光。可以说,他几乎是生活在充满阳光的幻想之中。精神能主宰一切,人这玩艺儿,只要有积极向上的精神,那就像成了铁人一样,任何困苦都不怕了!
  尚中祥也不例外。
  这一天,工程进展到一座更大的山腰间,突然发现了一个大洞,据当地人讲,这洞内藏有一巨蟒,头大如斗,两丈多长,经常吸食路过的动物和鸟类,几年前还伤过一个山民。如此大害,村民正愁没办法,现在工程队来了,便派代表向工程队领导请求将其消灭。工程队的领导为与当地搞好关系,当即答应,先派人去侦察一番地形,然后商量对策,决定将山洞炸掉。因为洞顶太厚,最有效的办法是在洞口放炸药。当然,在洞口前放炸药是个十分危险的事情,但除去此法再没有别的办法。为此,工程队领导专开了动员大会,讲明施工队与当地村民的鱼水关系,然后要爆破队自动报名去完成这一艰巨而又光荣的任务。一听说去藏有巨蟒的洞前放炸药,都有点儿胆怯。许久没人报名。尚中祥就觉得当英雄的时候到了,看众人都不报名,他上前一步,大声喊:“我去!”
  刘一顺一听尚中祥报名去冒险,急忙拉住他说:“你去我可不去!”
  尚中祥很坚决地说:“就我一个人去!”
  工程队的领导见有人报名,很高兴,走过去问尚中祥说:“你叫什么名字?”
  尚中祥说:“我叫尚中祥!”
  工程队的领导说:“好,中祥同志,只要完成了这次任务,队党委将要为你报一等功!”
  尚中祥一听上头还要为他报功,很高兴,立刻学着电影上的一套说:“请领导放心,我坚决完成任务!”
  与领导配合得如此好,领导自然更高兴,拍了拍尚中祥的肩头说:“你放心,我们会尽量保障你的安全的!”接下来,就开始了严密的布置,先给尚中祥穿上医院动手术大夫们穿的消毒衣,然后又给他借来了消防队员戴的钢盔,将他武装了一番,为防巨蟒突然出洞伤了他,工程队又与总指挥部联系,从地方武装部调来了一挺机关枪和几颗手榴弹。先让尚中祥做了一次投弹演习,然后安排他说如果巨蟒突然出洞,就可以直接朝它口中投弹。为能把洞顶炸塌,爆破专家还认真计算了所需炸药的重量。尚中祥的任务是将八十斤重的炸药包扛到山半腰,放在洞内,然后将导火索拉到山下便算完成了任务。八十斤炸药分成了两包,先由两个民工扛到距洞口最近的地方。机枪手将机枪安放在洞口一侧,荷枪实弹对准了洞口。尚中祥腰扎皮带,腰里别着两颗木把手榴弹,身上斜披着很长的导火索,将两包八十斤重的炸药分别朝上运。他先将两个炸药包运到洞口,然后一下将两个包夹在两个腋下,一步一步朝洞里走。洞很深,开始坡度不大,越朝里走坡度越大,光线越暗,而且冷嗖嗖的凉气直朝外涌。尚中祥此时已有些害怕,双腿禁不住地打颤,心想不能再朝里走了,再朝里走巨蟒出来就跑不及了。大概就在这时候,他突然看到远处的黑暗处似有两盏小红灯笼正在游走,他立刻悟出是惊动了巨蟒,禁不住头皮发麻,双腿打软,就下意识放下炸药包扭身朝洞口处跑。不想他尽管极力向前,可身后像有巨大的力量在将他朝里吸,而且力量越来越大。尚中祥先是惊慌失措,突然悟出自己身上带的有两颗手榴弹,就急中生智边朝外挣扎边用嘴啃掉拉环,猛扭脸扔了过去。一瞬间,听到一声巨响,他就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周围站满了领导和医生、护士。他的病床周围摆满了鲜花和当地群众送来的慰问品。他醒来第一句话就问:“那巨蟒炸死没有?”领导同志告诉他,是他急中生智扔的那颗手榴弹引爆了炸药包,不但炸死了巨蟒,也为工程炸开了一条通道。就是说,尚中祥终于成为了英雄。
  工程队领导不食言,专为尚中祥报了个一等功,工程未结束,喜报就批了下来。
  也算尚中祥福星高照,他的事迹见报之后不久,正好攀枝花钢厂的领导来工地慰问,见到报纸后,很为尚中祥不怕死的精神所感动,向工程总指挥部提出要招这位英雄到厂里上班当工人。因为越滇公路工程用的多是攀枝花炼钢厂的钢材,两家关系很密切,再加上工程已近尾声,指挥部便答应了攀枝花炼钢厂领导的要求,就这样,尚中祥一步跳上龙门,成了吃皇粮的全民工。
  消息很快传到小镇上,尚全旺高兴得逢人就说:“我儿子当工人了!我儿子当工人了!”这时候,有人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个看相先生的话,果真灵验呀!你看,尚中祥虽没捧上乌金碗,却捧上了铁饭碗!想想他那一头黑色的浓发,还真像个倒扣的铁饭碗!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尚中祥从此认识到了先进不吃亏的理论,到了钢厂以后,处处积极求上进,干活不怕苦不怕累,几年以后,竟当选了四川省的劳动模范,获得了“五一”奖章。二十八岁那年,与一位四川姑娘结了婚,举行婚礼的那天,可能是炮声太响,新郎浑身一抖,裤裆里立即湿了一片,尚中祥知道,自己当年被吓出的小便失禁的毛病又犯了……
  这个秘密,是后来回乡当农民的刘一顺透露的,因为那一天,他是被特邀到四川参加尚中祥婚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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