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兵漂流记

来源 :今古传奇·双月号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wangjuan86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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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2月28日,航行在加勒比海的哥伦比亚海军卡尔达斯号驱逐舰,遭遇狂风巨浪致8名水兵落水并失踪。悲剧发生两小时后,该舰准点到达卡塔赫纳港,对海难者的搜寻工作立即展开。4天后,搜寻结束,失踪水兵们被正式宣布死亡。然而,又过了一周,一名气息奄奄的水兵出现在了哥伦比亚北部一处荒僻的海滩上……这名海难幸存者名叫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获救后他被授予民族英雄称号。他是怎样在一只随波漂流的筏子上几乎没吃没喝地度过10天时间的?本文是其口述。
  驱逐舰像蛋壳一样晃个不停
  1955年2月22日,我们接到通知,说是要返回哥伦比亚。我们已经在美国亚拉巴马州的莫比尔市呆了8个月,卡尔达斯号驱逐舰在这里修理电子系统和武器系统。在舰船维修期间,全體水兵会接受特殊训练。不用上课的日子里,我们会约女朋友去看场电影,然后再到港口酒馆痛饮威士忌,也时不时起起哄打打架。
  8个月来,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海上那套生活习惯。出发前一周,我一直感到心里不安,并不是说从那一刻起我就对灾难有了什么预感。可是,加入海军快两年,我从未像这次这样在临近出航的日子里感到如此害怕。
  起锚的日子飞快地临近,卡尔达斯号驱逐舰已经整装待发。这些天里,我们都情不自禁地谈论各自的家庭,谈论哥伦比亚,也谈及各自回去之后的打算。一点一点地,舰船上装满了我们要捎回家的礼物:大都是些收音机、电冰箱、洗衣机、电炉什么的。我只带了一台收音机。
  2月24日凌晨3时,卡尔达斯号从莫比尔港起航开往卡塔赫纳。一想到要回家,大家都开心不已。
  舰船起航的时候,通常会下达这样一道命令:“全体人员各就各位。”这时每个人必须呆在自己的岗位上,直到舰船驶出港口。我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面对着鱼雷发射架,眼见莫比尔的灯火消失在雾霭中,我脑海里想的却是大海。我知道第二天我们将驶入墨西哥湾,在每年的这个月份里,这条航线不算太平。
  直到天亮前,这趟航行还算是风平浪静。不到1个小时我就重新适应了航行生活。莫比尔的灯火消失在远方,消失在宁静清晨的薄雾中,东方已经能看到缓缓升起的太阳。我的不安情绪没有了,只觉得很疲惫。我一整夜都没睡觉,嘴里渴得慌。
  早晨6时,又有命令下来:“撤岗,值勤人员各就各位。”声音未落,我便向卧室舱房走去。我的下铺,路易斯·任希弗已经坐起身来,正揉着眼睛,还没完全清醒。
  任希弗已经有好长时间没航行了,我敢肯定他会晕船。他却说:“想看我晕船,那得整个大海都晕了才行。”我躺在自己的铺位上,竭力想睡一会儿,可头一天晚上那种恐惧的感觉又从我心底升起,我又变得忧心忡忡。
  “我们已经到墨西哥湾了。”2月26日,我起来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伙伴这样对我说。
  驱逐舰虽说有点儿晃动,但前进得还算平稳。我很庆幸自己的担忧只是无端的瞎想,便走到了甲板上。海岸的轮廓早已看不见了,四周只剩下蔚蓝的大海和天空。
   可在甲板中央,枪炮大副米格尔·奥尔特加面色煞白地坐在那里,脸都扭曲了,他在忍受晕船的煎熬。奥尔特加在海上并不是什么新手,可在过去的24小时里,他连站都站不起来。我们几个和他一起值勤的伙伴,要么让他坐在船尾,要么让他坐在甲板中央,直到最后命令下来才把他送到卧室舱房里去。然后他就趴在铺位上,头朝外,随时准备撕心裂肺地大吐一场。
  26日夜里,按照大家的计算,这一天的后半夜我们就应该能驶出墨西哥湾。我站岗的地方正对着鱼雷发射架,我正满心欢喜地想,此刻已经到加勒比海,就快到卡塔赫纳了。这一夜很亮堂,高高的天穹上满布星斗,但船晃动得厉害,我这个从来不晕船的人开始感到不安。
  2月27日早上6时,驱逐舰像蛋壳一样晃个不停。任希弗躺在我的下铺,没有睡着。我告诉了他我的担忧。
   任希弗给我列举了种种理由,说卡尔达斯号在加勒比海上没有一丁点儿危险,绝不会出事。“这是一艘狼船。”他这样说道。他还跟我提起,就在这一片海域,二战时这艘驱逐舰还曾击沉过一艘德国潜水艇。
  “这舰船稳着呢。”任希弗说。他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可左舷风越刮越大。
  尽管一整天的天气都没什么变化,但我们的航行还算正常。值勤的时候,我努力想象着到卡塔赫纳之后要做哪些事情,还每隔一会儿就算一算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卡塔赫纳。
  船从夜里10时开始“跳起舞”来。我躺在铺位上,为在甲板上值勤的伙伴们担心。我知道,躺在各自铺位上的人也没有谁睡得着。
  27日夜半时分,扩音器里传来了对全体船员的命令:“全体人员移到左舷。”我的担忧不再是捕风捉影了——舰船正在向右舷倾斜,需要用我们的体重去恢复平衡。
   这是我加入海军以来第一次对大海真正心存畏惧。
  28日凌晨4时,在船尾集合的我们6个水兵,全都一夜没合眼。我知道下午2时我们就会到达卡塔赫纳,因此打算交完班后好好睡上一觉,这样,当晚就可以上岸玩个痛快。
  清晨5时半,我在一个见习水兵的陪同下,去底舱检查了一次。7时,我们替换值勤的人,让他们去吃早餐。8时,他们又换下了我们。这就是我的最后一班岗。一切都太平无事,只是风越刮越大,浪也越来越高,越来越猛,一次次涌上甲板。
   我和好友拉蒙·埃雷拉在船尾绑得结结实实的冰箱、洗衣机和电炉之间找了一个地方,妥妥地躺下来,我们可不想被打上来的浪头卷走。我仰面躺着,看着天空发呆,心想过不了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到卡塔赫纳海湾了。
  我眼睁睁看着4个伙伴活活淹死
  舰船一直倾斜着,朝着右舷倾斜得很厉害。扩音器里又传来了昨天夜里发布过的命令:“全体人员移到左舷。”我和埃雷拉没有动弹,因为我们本来就在左边呆着。我想起了奥尔特加,就在这时,我看见他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靠着左舷躺下了,依然晕得死去活来。
   这时,驱逐舰突然令人恐惧地歪了一下,有点儿失控,我屏住了呼吸。一个巨浪向我们袭来,我们全身都湿透了,就像是才从海里被捞上来的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驱逐舰才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的位置。任希弗站在岗位上,脸色发青。他紧张地对我们说道:“真见鬼!这条军舰失控了,控制不住了。”这是我头一次看见任希弗紧张。
  一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11时50分时,埃雷拉开口说:“只要上头一发命令说砍断缆绳,让装的这些货滚下水里,我头一个就去砍。”这种做法可以减轻负荷。
  舰船继续在波涛中挣扎前行,可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了。扩音器又沙沙响了起来。我想,这回准是要求砍断缆绳。”可传来的却是另外一道命令:“所有在甲板上的人员,请套上救生圈。”
  每一次大浪过后,我总会先感到一片真空,接下来是一阵寂静。我看见任希弗已经套好了救生圈,又重新把耳机戴好。于是我闭上双眼,耳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的手表嘀嘀嗒嗒的声音,离到达卡塔赫纳还有2个小时的航程。
  有那么一瞬,驱逐舰仿佛悬在了空中。我抽出手来想看看几点了,可我既没看见手臂,也没看见手,更没看见手表,甚至连浪也没看见。我只觉得这艘船完全失控了,那些货物一下子都滚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刚站起身来,海水已经没到我的脖子,我急忙朝上方游去。
  我竭力想抓住一件货物什么的,可我的周围什么都没有。浮出水面时,我朝四下里看去,唯有茫茫大海。一秒钟之后,在离我100米开外的地方,在波浪中,舰船露了面,它四面八方都在向外淌水,活像一只潜水艇。直到此刻我才明白,自己落水了。
  我第一个印象便是,在茫茫大海之中,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努力漂浮在水上,只见又一个大浪涌向驱逐舰。这时,它离我所在的地方已有200米远,陷入波谷,从我视线中消失了。过了一会儿,我的四周一个接一个地漂起了无数货箱,都是驱逐舰在莫比尔装上的货物。恍惚中,我抓住了一只漂浮着的箱子,傻傻地看着大海。
  天气无比晴朗,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这里发生过一场海难,除了海风中起伏的巨浪,以及那些四散漂浮在海面上的箱子。
  突然,我听见近处有叫喊声。透过凄厉的风声,我清清楚楚地辨认出那声音来自第二水手长胡里奥·阿玛多尔·卡拉巴约,他正冲着什么人叫喊:“抓住那里,从救生圈底下抓住了!”
  这时,我才像是从一个短暂而深沉的梦中惊醒过来。我意识到落进海里的不止我一个人。就在那里,就在离我几米远的地方,我的伙伴们在努力划水,互相呼唤着。我迅速盘算了一下,我们离卡塔赫纳只有不到200海里远,可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一想到在我周围还有其他水兵和我处在同样的境地,我心安了不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那只救生筏。
  筏子一共有两只,并排漂着,相距差不多7米远。它们是突然出现在一个波浪的波峰之上的,就在那几个互相呼唤的伙伴们那边。
  奇怪的是,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游到了筏子旁边。转眼间有一只筏子从我视线里消失了。我犹豫了片刻,冒风险向另外那只游过去,而它也在越漂越远。有一阵子我无法看见它,但我尽量认准方向。
   猛地一个浪打来,那筏子竟来到了我身旁,白色的,很大,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一把抓住边上的把手,用力翻进筏子里。上了筏子,我气喘吁吁,寒风无情地鞭笞着身体,我好不容易才坐起身。这时我看见筏子周围有3个伙伴,正努力朝这边游来。
  我立刻就认出了他们。仓库管理员埃德瓦尔多·卡斯蒂约正紧紧搂着卡拉巴约的脖子。后者出事的时候正在值勤,身上套着救生圈,正高声喊道:“卡斯蒂约,抓牢点儿!”他们在货物中间漂浮着,离我有10米左右。
  任希弗在另外一边。他镇静如常,已经脱掉了衬衫,以方便游泳,可他身上的救生圈不见了。我就算没看见他的身影,也能从他的喊声里辨认出他来:“胖子,往这边划。”
  我急忙抓起船桨,尽量向他们靠拢。卡拉巴约以及紧紧挂在他脖子上的卡斯蒂约,离筏子越来越近了。再远一些的地方,我还看见了第4个伙伴——埃雷拉,身影小小的他,一只手抓住一只箱子,另一只手冲我打手势。
  当时若要我抉择的话,我还真不知道先救哪一个伙伴为好。可一看见埃雷拉,我就立刻拼命地划起桨来。这只筏子有将近2米长,在这怒海之上显得十分沉重,并且我还是顶风划行。我划了半天,只前进了不到1米。我心中无比绝望,又向四下里看了看,这时水面上已经见不着埃雷拉了,只有任希弗还在坚定不移地向筏子游着。
  这时,卡拉巴约正竭尽全力不让卡斯蒂约松开自己的脖子。他们离筏子不到3米远,只要他们能稍微再靠近一点儿,我就可以把一根船桨伸过去让他们抓住。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浪打来,筏子被抬到了半空。等我重新落下来的时候,卡拉巴约和卡斯蒂约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任希弗還在2米远的水中镇静地向筏子游着,他实在累得不行了,扬起一只手,对我高声喊道:“往这边划,胖子!”
  在波浪冲击下,筏子团团乱转。有那么一小会儿,我离任希弗有5米远,他又从我眼前消失了。可他又从另一侧露出头来,他还没有慌乱,为了不被浪头卷走,还时不时没进水里。我站起身子,把船桨伸出去,希望任希弗再游近一点儿,能抓住这支桨。可这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失去信心了。
  我使劲划着,可还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我做出最后一次努力,想让任希弗抓住船桨,可是这一次,那只刚刚还高高举起的手在离船桨不到2米的地方,永远地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就这样站立着,在筏子上竭力保持着身体平衡,手里还举着那支船桨。我一遍遍地察看水面,心里盼望着能有人再露出来。可海面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风越刮越猛。驱逐舰的桅杆越来越远,它告诉我,船并没有像我一开始想的那样沉没。我平静了下来,我想,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回来找我的。这完全是有可能的。筏子上没有任何给养,可舰上总共有6只筏子,此外还有几只划艇和捕鲸艇。我相信会有伙伴像我一样抓住了一只筏子,也许驱逐舰现在正在寻找我们呢。
  突然,我觉得有阳光照在自己身上。那是正午的太阳,热辣辣的,闪亮刺目。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茫然中看了看手表,12时整。   孤身在加勒比海度过的第一夜
  我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发生在10分钟之内,却以为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我想,等到有人来救,起码得要两三个小时吧。
  对一个孤苦伶仃地呆在海上的人来说,这段时间简直长得无法忍受。没吃的也没喝的,太阳在头顶上炙烤着,我的皮肤被盐一腌,再被阳光一晒,变得又干又硬。落水时帽子丢了,于是我索性把头浇湿,在筏子边上坐了下来,静等救援。
  直到此刻,我才感觉到右膝疼痛难忍。厚厚的蓝斜纹布裤子已经湿透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卷上去之后,我吓了一大跳:在我膝盖下方,有一道深深的月牙形伤口。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已经干了,可能是海水里盐的作用。
  我无所适从,便开始清点自己身上的东西。首先,我有一只夜光手表,它走得很准。我还有一枚金戒指和一条挂着卡尔曼圣母像的项链,都是我去年在卡塔赫纳买的。我的衣袋里只有驱逐舰上衣物柜的钥匙,还有就是1月份我在莫比尔一家商场里买东西时,有人塞给我的3张名片。
  无事可做,我只能静待救援。放眼望去一片水天茫茫,没有任何参照物,过了2个小时我才发现筏子一直在风的推动下前进着。可我对行进的方向和此时的位置一无所知。
  最初的2个小时,我一直在心里追随着驱逐舰每一分钟的航程。我想,他们已经给卡塔赫纳发过电报了,也一定报告了事故发生的准确位置,那么,岸上的人接到消息后,就会派出飞机和直升机来救我们。
  下午1时,我坐在筏子上注视着海平面。我卸下了3支船桨,放在筏子里,准备等飞机到来时迎着它们划过去。每一分钟都漫长而紧张。太阳炙烤着我的脸庞和后背,嘴唇由于沾了盐而开裂。这时的我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我唯一的需求就是飞机赶紧出现。
  到下午3时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时间驱逐舰应该已经停靠在卡塔赫纳的码头上了。我的伙伴们满怀着归家的喜悦,不一会儿便都会融入城市的大街小巷。他们不会忘记我,这个念头给了我力量和耐心,我坚持到了4时。我继续观察着海平面,这时风停了,我只觉得自己被一片无边的寂静所包围。
  太阳慢慢落下时,我才算找到了方向。我总算知道飞机会在哪个方向出现了:太阳在我右手边,我就朝正前方看去,一动也不敢动,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眼睛都不敢眨,就这样面对着我感觉中卡塔赫纳的方向。看到6时,我两眼又酸又疼,可我仍然坚持盯着。后来,天空变成了深紫色,我依然在搜寻。在筏子的一侧,第一颗星星出现了,像一颗黄色的鉆石,一动不动地挂在暗紫色的天空中。这像是一个信号,随即夜晚降临,浓重而巨大的夜幕笼罩住了整片大海。
  我心里升起无法控制的恐惧。通过海水拍打筏子的声音,我知道筏子还在慢慢地不知疲倦地继续前行。在漆黑夜色的包围中,我感觉到比白天更加强烈的孤独。黑暗中我坐在筏子里,看不见筏子,只能感觉到它就在我身下。为了驱走寂寞感,我看了看手表,差10分钟到7时。又过了好久,我觉得应该过了两三个小时,手表却显示7时还差5分钟。7时整,天上已布满了繁星。
  我开始有点儿冷了。想要在筏子上保持哪怕一分钟的干燥也是种奢望,就算你坐在筏沿上,下半身也都在水里泡着,因为筏子的底部就像一只挂在水里的篮子,吃水部分深达半米。8时时,海水比空气稍稍暖和一点儿。我知道呆在筏子里面能让我免遭海洋生物的袭击,因为筏底有保护网把它们隔开。那些巨大的未知的怪物,我能听见它们正神神秘秘地在筏子四周游动。
  在海上的第一夜显得尤其漫长,也因为那天夜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心中满是对那些未知生物的恐惧。此外,我随时都在看时间。
  12时以后,我很想哭。我一秒钟都没睡,而且一点儿也不想睡。就像下午我期望能在海平面上看见飞机一样,夜间我一直在寻找船舶的灯光,可我终究没能找到哪怕一盏灯火。
  凌晨时分,天更冷了。我的右膝开始疼痛,好像海水渗进了骨头里似的。可这些感受都非常遥远,我的注意力远不在自己的身上,我在意的仍是过往船舶的灯光。
  三架飞机从我头顶飞过
  天亮的过程不像在陆地上那么慢。天空的颜色淡了下来,星星开始消失不见,我还是一会儿看看手表,一会儿看看海面。
  天空开始发白的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我既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这一整夜,我一秒钟都没合眼,可这一刻我觉得自己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我在筏子上伸了一下腰,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酸疼酸疼的,皮肤也有灼烧感。白天毕竟是亮堂堂暖洋洋的,阳光明媚,海风渐起,仿佛在低声细语,我又重新鼓起力量,再继续等下去。
  筏子还在继续前行,我说不准它在夜里到底走了多远的路,可海平面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仿佛这筏子连一厘米都没挪动过。早上7时,我想起了驱逐舰,这会儿是早餐时间了。我嘴里涌满了口水,胃也有点儿拧着疼。为了岔开这些念头,我把身体浸到筏子底部的水里,只露出脑袋。被晒得热乎乎的脊背泡进凉凉的海水里,我觉得自己强壮又轻松。
  白天过得真快,已经是11时半了,我又一次想起了卡塔赫纳。我想,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我失踪了。然后我竟为自己爬上了筏子而后悔,因为有一阵子我猜测伙伴们都已经获救了,唯一一个漂在海里没着没落的就是我,因为筏子被风吹远了。
  还没等我想得更远,海平面上似乎出现了一个黑点。我翻身爬起,两眼直勾勾地盯住那个前进中的黑点。这时是11时50分。我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黑点还在继续前进,直朝着筏子的方向飞来。发现它两分钟后,我已经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它的形状。在蔚蓝的天空中,它越飞越近,射出刺眼的金属光芒。我脖子酸疼,两眼也无法忍受天空的光亮,可我还在注视着它。
  站立在筏子上,随着飞机越飞越近,我觉得异常清醒,十分冷静。我慢慢地脱下衬衫,等飞机离我再近一点时,我举起胳膊开始摇晃衬衫。
  我激动地挥舞了至少5分钟时间。可很快我就明白自己搞错了:飞机并不是朝着筏子飞来的。实际上它飞行的线路离我很远,而且从它飞行的高度也根本不可能看见我。然后它拐了一个大弯,往回飞去。   我站立在筏子上,不顾烈日的炙烤,眼睛盯着那个黑点,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它完全从海平面消失。这时我才重新坐了下来,可我还没有完全丧失希望,便决定采取措施保护自己免受日晒。我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要让自己的胸肺被阳光直晒,于是我贴着筏沿仰面躺下,把打湿的衬衫盖在脸上。
  我第一次感到干渴难耐。开始是口水越来越黏稠,后来是嗓子眼发干。我想喝一点儿海水,可又知道那是对身体有害的。接着,我就把口渴忘在了脑后,因为突然,就在我的头顶,传来另一架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它压倒了波涛声。
  我激动极了,从筏子上支起身子。飞机从之前那架飞机飞来的方向越飞越近了,这一架真的是直直地朝着筏子飞来的。就在它越过我头顶上空的时候,我再次挥动起衬衫。可这架飞机还是飞得太高,离我太远了,就这样飞过去,最终消失了。后来它也拐了个弯,沿着来的方向飞走了。我想,这也许是他们正在寻找我。于是我坐在筏沿上,手里紧握着衬衫,等待着别的飞机飞来。
  通过飞机我弄清了一件事:它们总是从同一个地点来又飞回同一个地点去。这意味着那边就是陆地。我现在总算知道该朝哪边划行了,可它离岸边还远得很。另外,太阳已经把我的皮肤晒起了泡,我又饿得胃发痛。尤其是我非常口渴,连呼吸都越来越困难了。
  12时35分,我甚至都没太注意,有一架黑色的大飞机飞了过来,轰隆隆地从我头顶飞过。我不禁心头一动,它飞得那么低,离我那么近,我好像感觉得到它强力的发动机叶片扇起一股风,掠过我的脸庞。我看得清它机翼上的字,这是一架运河区海岸警卫队的飞机。
  “他们看到我了!”我高声喊叫起来,手里还不停地挥动衬衫。我激动得忘乎所以,在筏子上跳了起来。那架黑飞机的高度和上一次那架飞机差不多,有一阵子它几乎要擦着水面直直地向我飞来。我想它是要在水上降落了,便准备朝它降落的地点划去。
  可过了一会儿,它又重新拉升,转了个弯,从我头顶上空掠过,又从飞来的方向消失了。这回我没有什么担心的理由,他们肯定看见我了。飞机飞得那么低,又刚好从筏子上空飞过,他们不可能看不见我。我放下心来,一点儿都不担忧,满心欢喜地坐下等待着。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我得出了一个重要结论:先前那几架飞机来的方向毫无疑问是卡塔赫纳。那架黑色飞机消失的方向应该是巴拿马。
  我计算过了,一个小时之内就会有人来救我。可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都没发生。又过去了两个小时,我在筏沿上,神经高度集中,两眼一眨不眨地搜寻着海平面。
  下午5时,太阳开始落下了。我还没有完全失望,可已经感到了不安。我敢肯定,那架黑色飞机上的人看见我了,可我无法向自己解释,为什么过去了那么长时间,还没人来救我。我的喉咙干渴难当,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漫不经心地观察着海平面。突然,我猛地弹起,摔进了筏子中央。一条鲨鱼的背鳍,缓缓地,好像是在寻找什么猎物,从筏子一边擦了过去。这是我在筏子上呆了几乎30个小时里看见的第一个活物。
  黄昏时分的大海一片宁静,又有几条鲨鱼游到了筏子旁边,它们不慌不忙,来回转悠,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那时海上什么光亮都没有了,可我能感觉到它们在黑暗中游弋,用它们的背鳍划破宁静的水面。
  从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有在下午5时过后坐在筏沿上。因为此后的几天,我充分体会到鲨鱼是一种很守时的动物:它们5时一过就会到来,直到天黑才离去。
  黄昏时分,清澈的大海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卷。五颜六色的鱼都游到了筏子跟前,直到夜色降临。有时会亮起一道金属光泽的閃电,筏子旁的水面就会涌出一股带血的水柱,接着就漂起被鲨鱼咬得稀碎的鱼块。这时会有无数的小鱼游过来,争抢这些残存的碎片。
  那是我在海上度过的第二个夜晚。饥渴难当,失望已极,我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我看着天空,寻找小熊星座。我把两支桨固定在筏沿上,从夜里10时开始划水。起初我毫无章法,后来我逐渐冷静下来,盯住了小熊星座的方向,根据我的计算,它应该正好就在卡塔赫纳珀帕山上空闪烁。水声告诉我筏子在前进。划累了,我就把桨交叉收起来,把头靠在上面休息一下。过一会儿,再鼓足力气也鼓足希望,重新把桨握在手中。
  快2时的时候,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我把桨交叉着支了起来,打算睡一会儿。这时我更渴了。我实在太累了,把头靠在桨上,心想还不如一死了之。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水手海梅·曼哈雷斯(我参加海军后最早结识的朋友之一),他笑嘻嘻的,先是指给我港口的方向,然后坐在我对面,手里端着一盘水果,还有炒鸡蛋。我们正在甲板上说着话,突然一个大浪卷来……我猛然惊醒。黎明前的天色更加暗沉,我再也睡不着了。
  不久,太阳升起来了,这是我孤身一人在海上第三天的第一缕阳光。
  独自漂泊5天后,陆地对我造成的恐惧远远超过海洋
  起初,我通过事件来记住日期:第一天,2月28日,是出事的那一天。有飞机飞来的是第二天。第三天是最困难的一天:什么特别的事都没发生。筏子由微风推动着向前航行,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划船了。
  天空布满了乌云,有点儿冷,因为看不见太阳,我迷失了方向。这天上午,我对飞机会从哪个方向飞过来都没了概念。这是一条筏子,既没有船头也没有船尾,四四方方的,有时候还会横过来前进,不知不觉就转了个方向。因为没有参照物,就连它到底是在前进还是后退我都搞不清楚。第三天之后,我对时间也产生了类似的疑惑。
  中午,我拿定主意做两件事:首先,我把一支船桨固定在筏子的一端,这样我就可以知道筏子是不是总沿着一个方向前进;其次,我用钥匙在筏沿上每过一天就刻上一道印子,再刻上日期。
  我还是没吃没喝,连想事情我都懒得去想,因为要把自己的想法理顺都很耗费精力。在烈日的炙烤下,我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起了很多水泡。衬衫总是湿漉漉的,我早已把它脱了下来,拴在了腰间,因为我特别讨厌衬衫贴在身上的感觉。我已经3天没喝水了,几乎无法呼吸,嗓子、胸口、锁骨下方都生疼生疼的,因此第四天我喝了点儿咸咸的海水。这口水我抿了很长时间,因为我知道下一次我得喝得更少一点儿,而且必须是间隔很多个小时之后。   鲨鱼每天下午5时如约而至,筏子四周顿时就热闹起来。大一些的鱼会跃出水面,而片刻之后它们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就尸骨不全了。发狂的鲨鱼们闷声不响,迅猛地冲撞被鲜血染红的水面。它们没有攻击这条筏子,但因为筏子是白色的,它们都被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知道,鲨鱼最喜欢攻击的就是白色的、发亮的东西。为防万一,从第四天开始,一过下午5时,我就会把船桨握在手中,以备防身。
  夜里,我把一支船桨横着搁在筏子上,想睡一觉。每天夜里我都能看见海梅·曼哈雷斯,我们通常会就随便什么话题聊上几分钟,然后他就消失了。太阳升起后,我会想,这是幻觉。可一到夜间,我毫不怀疑,海梅·曼哈雷斯就在那里,在筏沿上坐着和我聊天。
  到了第五天凌晨,我举目望去,在离筏子大约30公里的地方,我看见了一艘船上的灯光。我立刻直起身来,用力握住了船桨,尽力向那艘船划去。我看见它走得并不快,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不但看见了它桅杆上的灯光,还看见了船的影子,随着黎明初泛的光线移动。
  风不大,阻力却不小。我用尽全力划桨,可灯光越来越远。过了20分钟,灯光彻底消失了,天空染上了一层铅灰色。大海之中,我心灰意冷,把船桨往筏子上一扔,站起身来,冰冷的晨风吹打在我身上,有两三分钟时间,我像发了狂一样大叫大嚷。太阳又一次升起的时候,我靠在船桨上躺着,觉得全身都虚脱了。
  这天早上,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改变一下筏子前进的方向。我想,如果我就这样顺着风向航行下去,恐怕会漂到一个住着食人部落的小岛上。在海上独自漂泊了5天之后,我的恐惧头一次改变了方向:现在陆地对我造成的恐惧远远超过海洋。
  中午我靠在筏沿上,在烈日和饥渴的折磨下昏昏欲睡。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对时间和方向都没了感觉。我想站立起来,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了。
  我滚到筏子底部,舒展双腿在水里呆了几个小时,只露出脑袋。当太阳晒到我膝盖上的伤口时,疼痛感袭来。这一疼让我知道了自己还活着。就这样,在清凉的海水里泡着,我逐渐恢复了不少体力。这时,我觉得胃里拧着疼,肚子里一阵蠕动,发出又长又闷的声响。我艰难地支起身来,解下腰带,松开裤子,把肚子里的东西排出去之后,我轻松了一大截。这是五天里的第一次。
  我用力抓住那海鸥的头,像杀鸡一样拧断了它的脖子
  下午,鱼群来了,使我更加饥饿难熬。我不顾身体虚脱,抄起一支船桨,敲在往筏子上撞的某条鱼的头上。我也不知道挥了多少下船桨,觉得每一下好像都打中了,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我的猎物。一大群鱼在疯狂地互相撕咬,一条鲨鱼,翻着肚皮,正在搅成一团的海水中大快朵颐。
  鲨鱼的到来使我心灰意冷,我放下船桨,贴着筏沿躺了下来。过了没几分钟,我心里一阵狂喜:有7只海鸥在筏子上空飞翔。对一个独自漂流在大海上、饿得半死的水手来讲,海鸥就是希望的信使。海鸥一般是尾随着船舶飞行的,但一般它们只追到航行的第二天就会离去。筏子上空飞翔着7只海鸥意味着陆地不远了。
  我坚信此刻离陆地只有不到两天的航程,坚信我离陆地越来越近,便又用手捧了点海水喝,然后再一次仰面朝天在筏子边上躺了下来,一直看着那些海鸥慢慢飞行,逐渐消失在海的深处。
  快5时了,我躺在筏沿旁边,正准备在鲨鱼群到来之前下到筏子中央去。可这时我看见一只小小的海鸥,大概只有巴掌大小,它绕着筏子飞行,时不时还在筏子的另一端停一會儿。
  我的嘴里涌上一股凉凉的口水,但我没有什么办法抓住那只海鸥。我一动也不敢动,只觉得肩膀那里有鲨鱼锋利的背鳍划过,可我还是决定冒一次险。我看见海鸥从我身体上方飞过,飞得很低。我觉得等了足有半个小时,它出现又消失好几次了。它在筏沿上跳来跳去,离我越来越近了。它跳到我右边大腿那里,离我的手只有五六厘米的距离了。这时,我屏住了呼吸,绷紧身体,以一个难以觉察的动作,把手伸了过去,猛地抓住了它的一只翅膀,随即滚进筏子中央。
  我实在是饿狠了,而且一想到还有血可以喝,就更渴得受不住了。我用力抓住那只海鸥的头,像杀鸡一样拧断了它的脖子。
  喷到筏子上的血刺激了鱼群。一条鲨鱼翻着白得发亮的肚皮从筏边掠过。我吓得要死,赶紧把海鸥头扔了出去,于是我看见就在筏子旁边几米的地方,那群巨大的家伙,为了一个比鸡蛋还要小的海鸥头争得不可开交。
  饿了5天的人什么东西都吃得下去,这话说起来轻巧。可不管这人饿成什么样子,当他看见羽毛和热乎乎的血粘在一起,散发出一股生鱼和疥疮的强烈腥味儿时,他还是会感到作呕的。
  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是,这些我实在难以下咽的东西可以用来做鱼饵。可我什么捕鱼的工具都没有。天渐渐暗下来,鱼群受到血腥味的刺激,在筏子旁边蹿来蹿去。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我把那海鸥扔进水里,躺下等死,我听见动物们在无声无息地争抢我没能吃下去的东西。
  天刚擦黑就刮起了大风,筏子颠簸得厉害,而我万念俱灰。然而,那个夜晚被月光照得透亮,求生的本能再次促使我一整夜都在海平面上竭力搜寻船只的灯光,紧张的程度和抱有的信念不亚于头一晚。
  为了一条鱼我同鲨鱼大打出手
  我记不清第六天天亮时的情景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一上午我都躺在筏子底部,在生死线上挣扎。既然飞机没有再飞回来,我知道这是因为人们已经放弃了寻找我,我的家人已经得知了我失踪的消息,我成了筏子上的一个死人。
  下午5时,鲨鱼群准时到达,在筏子旁巡弋。我艰难地爬起身来,去解开筏子边上的绳子,想把自己绑在筏沿上。
   下午的空气新鲜清凉,海面一片平静。我觉得精神稍微恢复了一点儿。突然,我又看见了前一天曾来过的那7只海鸥,顿时又激起了我活下去的愿望。
  我饿得实在受不了了,而比饥饿更难忍受的是喉咙的溃烂和牙床的疼痛,因为老不用牙床,那里已经变得硬邦邦的。我嘴里得有点儿东西嚼嚼才行,这时我想起了莫比尔那家商场的名片。   名片在我裤子口袋里,因为泡了水,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我把它们扯成碎片,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这简直是奇迹:喉咙不那么难受了,嘴里也充满了唾液。我慢慢地嚼着,仿佛它们是一块口香糖。我越嚼越有力气,人也就乐观起来。
  嚼名片对疼痛的缓解刺激了我的想象力,我得再找点儿什么吃的。我用钥匙割了半天,想把白白净净的鞋底弄下来。可那橡胶在布上粘得太结实了,想撕一条下来根本不可能。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啃我的腰带。天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名片起了作用,随即我就呼呼大睡了,这一觉我睡了好长时间。
  我终于迎来了海上漂流的第七个白天。海面风平浪静,天空布满了云。早上快8时,太阳出来的时候,由于头天夜里好好睡了一大觉,我觉得体力又恢复了不少。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那7只海鸥又飞了过来。
  接连几天看见它们,我心里重新升起了恐怖的念头:“这7只海鸥该不会是迷路了吧!”这意味着我的筏子离陆地越来越远了。支撑我奋斗下去的决心便被压倒了,可当一个人到了死亡的边缘,他自我保全的本能又变得更强烈了。
  那一天和前面几天完全不一样:海面黑沉平静,太阳也不再有灼烧感,而是暖洋洋的,微风轻轻地把筏子推向前方,我身上被晒伤的地方也舒服了一点儿。鱼也不一样了,它们一大早就围着筏子,在水面上游來游去。
  这天上午,我没去想能到达什么地方。我想,在经历了7天的漂流之后,我一定已经适应了大海,适应了这种令人痛苦的生活方式。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筏子上一直生活下去呢?筏子周围有这么多的活物,让我觉得一伸手就能抓上一把来。目力所及,看不到鲨鱼的踪影。
  我自信地把手伸进水中,想抓住一条不到20厘米长的小鱼。可这个举动就像是扔进去一块石子一样,所有鱼都急忙下沉,消失在水里。过了好一会儿,它们才浮上水面。
  我就这么忙着捉鱼,一直到10时过后,仍没有任何成果。鱼儿啄食着我的手指,开始时还轻轻地,就像是在啄食鱼饵。后来便越来越重。一条半米长的鱼,把我大拇指的皮肤咬破了。这时我才发现,之前那些鱼来啄食我的手指,也都造成了伤害。我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有在冒血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我流的血的缘故,片刻之后,筏子周围到处都是躁动的鲨鱼。它们像海豚一样高高跃起,就在筏子旁边追逐吞噬着一条条的鱼。我一屁股坐在筏子中央,惊恐万分。
  一只鲨鱼的尾巴重重一甩,筏子左摇右晃。海浪猛烈地冲击着筏子,只见一道金属般的亮光闪过,我本能地抓住一支船桨。片刻之后,我看见一个巨大的背鳍从筏子旁边掠过,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条亮晶晶的翠绿色的鱼,大约有半米长,在鲨鱼的追逐下,跳进了我的筏子里。我用尽全身力气,挥动船桨完成了对鱼头的第一击。
  每敲一下,筏子都会晃个不停。我牢牢地把身体靠在筏沿上,又击打了第二下。当筏子恢复平稳时,那条鱼躺在筏子底部,还活着。我坐稳身体,用尽全力把船桨打了下去。这一击过后,鱼一动不动,一缕暗红的血在筏子底部的积水里洇开了。
  此刻,四磅鱼肉在手,我却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恐惧:闻到了血腥味儿的鲨鱼正疯狂地全力撞击着筏子底。然而,饥饿感压倒了一切。我把鱼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在鲨鱼群的一次又一次撞击下摇摇晃晃地竭力保持住筏子的平衡。就这样持续了好几分钟。每当筏子稍稍恢复平稳,我便把血水从筏子边上浇出去。慢慢地,积水恢复了清澈,鲨鱼们也都安静了下来。
  像这样一条半米长的家伙,身上有一层坚硬的鳞片包裹,我又没有任何可以切割的工具。我想用钥匙刮下鱼鳞,但它们纹丝不动。我站起身来,用力踩住鱼尾,把一支船桨塞进鱼鳃里。那鱼鳃有一层厚厚的硬壳。我用船桨又钻又凿,终于把鱼鳃弄破了。接着我把鱼鳃外面那层坚硬的保护壳扯开,那时我已经搞不清我手指上流淌的鲜血是我自己的还是那条鱼的。我双手伤痕累累,指尖上的肉都翻出来了。
  鲜血又一次激起了鲨鱼群的饥饿感。面对那结实、无法宰割的家伙,我非常挫败。
  我把那条鱼仔细察看了一番,想找到它身上最柔软的地方下手。最后,我终于在鱼鳃下方找到一条窄窄的缝,我把手指伸进去开始往外掏它的内脏。
  不一会儿,我就用手指把它们掏了出来。内脏都被掏干净后,我咬了第一口,没能咬透那层鱼鳞。我又使劲咬了一口,连牙床都咬疼了。这回总算咬下一块,于是我开始嚼那又冷又硬的生鱼肉。
  咀嚼的时候我一阵恶心。第一口下肚后,我立刻觉得好多了。我又咬下一块,在嘴里嚼着。刚吃完第二口,我就觉得肚子已经饱了,7天的饥饿一瞬间就得到了抚慰。我又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就像第一天一样。
  鱼肉不但平息了我的饥饿,还帮我缓解了干渴。我心满意足、信心满满,因为那条鱼足足有半米长。为了保鲜,我决定用衬衫把鱼包起来,存放在筏子底部。可首先得把它清洗干净。我抓住鱼尾巴,把鱼伸到筏子外面的水里泡了泡。可鱼血已经凝固在鱼鳞之间,得搓搓才能洗掉。我想都没想,又把鱼伸进了海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鲨鱼的利齿猛地撞过来。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鱼尾。那家伙猛地向外一拖,我便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在筏沿上,但手里还紧紧抓着我的食物。可鲨鱼最后还是抢走了我的猎物,我怒火陡起,在绝望和愤怒中疯狂地抓起一支船桨,等那条鲨鱼又游到筏子旁边的时候,照它头上狠狠砸过去。那凶猛的家伙高高跃起,蛮横地一口便把船桨咬掉半截,吞下肚去。
  海水的颜色开始有了变化
  手里拿着断桨,我心中又绝望又恼怒。这是我在海上的第七天,快到下午5时了。
  黄昏和前些天没什么两样,只是这一夜天色更黑,大海动荡不安,像是要下雨了。想到即将到来的雨水是可以喝的,我赶紧脱下了鞋子和衬衫,以备储水。
  9时后刮起了一股寒风,那股寒气一直侵到我的骨头里,我只好又把鞋子和衬衫穿上。海浪比2月28日出事那天还要大。海面波涛汹涌,暗淡无光,筏子像只蛋壳一样随波逐流。我让自己浸在水里,只露出脑袋,因为海风比水更冰冷。我浑身都在发抖,我必须紧紧抓住筏沿,免得被大浪打进海里,我把头枕在被鲨鱼咬断的那支桨上。   半夜12时过几分,一个大浪打来,筏子被抛到半空,先是倒竖了起来,一眨眼就摔了个底朝天。我拼命地游着,游出水面,在我身后差不多一米远,筏子露出了海面。我划了两下水,便抓住了筏子。我惊恐万状,纵身一跃,便气喘吁吁、浑身湿透地爬进了筏子。我的心在胸膛里怦怦乱跳,几乎透不过气来。
  过了一会儿我才记起来,落水后这支船桨打到了我的头,当我往下沉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它,另外两支都落进了海里。这支被鲨鱼咬去半截的木棒不能再弄丢了,我用筏沿上的一截绳子头把它紧紧捆住。我解下腰带,把自己也紧紧绑在了绳网上。
  就在筏子第一次翻倒的一刻钟之后,我的筏子第二次表演了杂技。筏子整个儿翻了过来,而我被扣在筏子底下,还牢牢地绑在绳网上。我快被淹死了,两只手无助地寻找着皮带扣。松开皮带扣后,我终于从绳网上解脱了。我开始呛水,使出最后残留的能量爬过筏沿,精疲力竭地栽进了筏子底部。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仰面朝天地躺了有多长时间,喉咙在灼烧,十根手指头都皮开肉绽,一抽一抽地疼。
  在海上的第八天,整个早晨狂风大作。拂晓时分,海面还是波涛汹涌,直到上午8时过后才稍稍平静下来。这时太阳出来了,天空一片湛蓝。我已经耗尽了体力,趴在筏子边上喝了好几口海水。这时,渴的感觉变得十分异样:它一直痛到喉咙深处,痛彻胸骨,连锁骨下面都疼痛难忍。
  这天早晨,风停了下来,海面亮闪闪的,筏子笔直轻快地向前滑行。海风温暖舒适,我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些许恢复。一只硕大的黑色海鸥在筏子上空盘旋,它看起来年岁不小了。毫无疑问,我应该离陆地不远了。因为老海鸥飞的距离不会离开海岸100海里以上。我打起精神,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我差不多一整天都坐在筏沿上,瞭望着海平面。筏子在平静湛蓝的海面上笔直前行,就像是有发动机在推动似的。
  一个人在筏子上呆了7天,一定能察觉到海水颜色最细小微妙的变化。3月7日下午3时半,我发现筏子进入了一片水域,那里的海水不再是蓝色,而是墨绿色。这些征兆再明白不过了:今夜我不能入睡,要随时保持警觉,以便发现岸上的灯光。
  神秘的树根
  在海上的第八个夜晚,我不需要再强迫自己入睡了。因为有那些征兆(海水的颜色和那只老海鸥),我确信自己第二天就会登上陆地,但这筏子会在风的推动下到达什么地方,我一点儿概念都没有。我搜寻着海平面,一直到破晓时分。这天夜里不算冷,可我没有看见一丝灯光,也没有看见任何靠近海岸的迹象。
  太阳早早就升起了,我仍然躺在筏子上。海水和前一天一样,依然碧绿而深邃,可往任何一个方向都看不到靠近海岸的迹象。空气闷热到令人窒息。
  这天早晨太阳比前几天更加炽热。我十分注意不让阳光直射我的胸肺,但这样一来背上却燎起了许多大水泡。我不得不将用来倚靠身体的船桨挪到一边,把身体泡进水里,因为脊背一接触到木头就疼得受不了。我的肩膀和胳膊也都晒伤了。我甚至不敢用手指头去碰我的皮肤,因为一旦碰到什么,那地方就像是有鲜红的火炭在燎烤。我的眼睛也发了炎,我无法把目光集中到任何一个点上,因为那样一来空中便会满布一个个亮闪闪、炫人眼目的圆圈。
   在这一天之前,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如此糟糕。在苦咸的海水和炎炎烈日的双重作用下,我体无完肤。胳膊上的皮肤可以随便就撕下一长条,露出底下红红的、光滑的一层肉。紧接着,撕了皮的那一块就会疼得颤抖,从毛孔中渗出鲜血。我也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胡子。我有11天没刮胡子了,浓密的胡须一直长到了脖颈,可我连摸都不敢去摸,因为皮肤被太阳晒得通红,钻心地疼。我一想到自己那憔悴的面孔和满是水泡的躯体,便会记起自己在这些孤独绝望的日子里受过的罪,就再一次陷入绝望。没有任何靠近海岸的迹象,已经是正午时分了,我对能找到陆地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有那么一段时间,疼痛的感觉也消失了。感官失灵后,理性思维能力便也迟钝起来,最后,对时间和空间都没了概念。我就这样脸朝下趴在筏子里,不饿也不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看透生死的全然冷漠。我闭上眼睛,心想我就要死了。恍惚中,我又来到了莫比尔。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当我再次醒来,发现天色已近黄昏。快5时了,鲨鱼群一如既往地准时出现在了海面上。
  就在这时,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就在筏子的最中央,在绳网上,有一段红色的树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树根就缠在了那里。我在海上已经漂了9天了,在海面上连一根草都没见过。那树根仿佛又是一个准确无误的信号,附近一定有陆地。
  那树根大约长30厘米,我不顾一切地把它放进嘴里嚼了嚼。从树根里挤出来的是一种黏糊糊的油脂一样的东西,味道甘甜,咽到嗓子眼儿里凉凉的。我不停地嚼着,把那根弯弯曲曲的树根吞下了肚。吃完之后,我并没有觉得好受多少。
  第九天的夜晚是我度过的最长一夜。我想,这会儿,在我波哥大奥拉亚区的家中,一准聚满了我们家的亲朋好友。这应该是为我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明天,为我设立的灵堂就要拆掉,大家对我的死亡也就接受了。现在我能做的最好选择就是真的死了吧。我在筏子底部躺了下来,伴随着我头边每一记波浪的拍打声,我都感觉是那场灾难又重新上演了。
   我的现实世界已经和幻觉混为一体。
  复活在异乡的土地上
  风变得冰冷刺骨,我發烧了,浑身滚烫、战栗,右膝盖又开始疼了。那伤口可以说救了我一命,黑暗之中,我的痛感回来了,我对自己的身体也就有了知觉。之前好几个小时里,我一直在说胡话,和伙伴们聊天,还在一处音乐很刺耳的地方和女朋友吃冰激凌。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小时,我觉得头疼欲裂,浑身的骨头都痛。天亮的时候,天空转红,像晚霞一样。这也让我迷惑:我分不清这是又一次黎明还是又一次黄昏。我动了动那条受伤的腿,用两只手撑在筏子底部,把身体支了起来,再仰面朝天倒下去,头就倚在筏沿上。我看了看手表,是早上4时。我继续仰望天空,眼见它从火红色变成淡蓝色,风依然冷飕飕的。我因为还没能死去,心情糟透了。我又进入了新的一天,还是老样子,依然在筏子上受煎熬,这新的一天,空洞的一天,依然是无可忍受的炎炎烈日,依然有下午5时便来到筏子四周的成群鲨鱼。   天空变蓝了,我又一次向海平面看去,四下里到处都是平静的碧水。可就在筏子的正前方,在晨曦之中,我看见了一道长长的浓密陰影。就在清澈的天空之下,那里现出了椰树的形状。我心里实在高兴不起来,不想因为这些幻觉把自己弄得神经错乱。我把目光又转向了天空。
  快5时了,清晨晴空万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道长长的绿色的海岸线。毫无疑问,那真的是陆地。顿时,我浑身充满了力气。我纵身跃起,看得一清二楚,就在正前方,那里有海岸线的暗影,还能看出椰树的轮廓。我欣喜若狂,一把抓住我仅剩的半截船桨奋力划水,让筏子直直地朝海岸驶去。
  我估计从筏子到海岸还有差不多2公里的距离。我的双手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一用力,后背就更是疼痛难忍。可此刻陆地已经近在眼前,如果放弃,我这9天以来——加上这刚刚开始的一天应该算10天——全部的努力就白费了。我浑身冒汗,继续划着,可很快我便没了力气。筏子正被风推着飘向另一侧的悬崖。
  我尝试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要想到达岸边我得游上2公里,状态好的情况下,游完这段距离我用不了一个小时。可这会儿,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游多长时间。可那是我最后的一线生机,我根本没有时间仔细权衡,把桨一扔,眼一闭,便跳进了水中。
  一接触到冰冷的海水,我浑身一激灵。一开始我只是拼命地游,后来我才慢慢冷静下来,每划一下水,我都觉得力气快要用尽,而且现在连陆地也看不见了。恐惧再次占据了我的心:那陆地该不会又是一场幻觉吧?冰凉的海水使我稍稍振作,知觉也慢慢恢复了,我拼命地朝着我幻觉中的海岸游去。
  拼命游了15分钟之后,我终于又看见了陆地。此时我心里已经毫不怀疑了,这不是幻觉,真的是海岸。20分钟后我就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可我坚信自己一定能游上岸。随着距离越来越近,我越清楚地看见椰树的婆娑树影。
  早晨温暖的阳光下,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岸上浓密的草木,这时我试探能不能踩到海底。大地就在我的脚下。在海上漂流10天之后,再次踩到陆地,实在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接近岸边时,浪很大,我几乎没有力气再游了。海水齐我腿深时,我决定爬着走。我用双膝和双手着地,努力向前爬去。浪头多次把我卷向后方,粗硬的沙粒摩擦着我膝盖上的伤口,我的手指肚也都磨得见了肉,但我还是用手指抠住地面,拼命向前爬行。
  10分钟后,我半死不活地躺在了温暖坚实的沙地上,脑子一片空白。
  等我躺在沙滩上恢复感官知觉后,便开始打量这个地方。这是个荒僻之地,我本能地寻找着人的足迹。离我大约20米远的地方,有一处带尖刺的铁丝网。那里有一条弯弯的小路,上面有牲畜走过的蹄印。路旁还可以看见被砍开的椰子壳。我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脸贴在沙子上,等候着。
  已经6时了,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我发现就在小路旁边,碎椰子壳那头,还有几个完整的椰子。我朝它们爬了过去,让自己靠在一棵树干上,然后把一只光溜溜的、一点儿缝隙都没有的椰子用膝盖紧紧夹住。我迫不及待地想在椰子上找到一个可以下手的地方。每转动一次椰子,我都能听见里面汁水的激荡声,那低沉的汩汩流动的响声更搅得我干渴难耐。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图用钥匙钻透那层结实粗糙的外壳,可一切都是徒劳。最终,我恼怒万分地把椰子扔了出去。
  那些碎椰壳告诉我,曾经有人来过这里摘椰子。此外,所有这些还向我昭示,有人居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我靠在一棵树干上,正在想着这些,忽然听见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狗叫声。我警觉起来,全部感官高度集中。片刻之后,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金属撞击的叮当声,沿着那条小路越来越近了。
  那是一个黑人姑娘,非常非常瘦,很年轻,穿着一身白衣裳。她手里拎着一只铝皮小锅,锅盖没盖严,每走一步就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她并没有看见我,仍旧漫不经心地在小路上走着。
  一定不能错失这个机会,“Hello!Hello!(你好)”我急切地呼唤着。
  姑娘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透露出惊恐。
  “Help me!(救我)”我又叫了一声,心想她一定是听懂了。
  姑娘犹豫了片刻后,顺着小路飞跑而去。
  我觉得自己会死于悲痛。可没过多久,我又听见了狗叫声。我用手掌撑起身体,等待着。一分钟,两分钟,狗叫声越来越近。不久,一条狗出现了,后面紧跟着一头驴,还有一个白人。
  我得救了!
  大难不死的我成了英雄
  从我被发现的地方到穆拉托斯村的路很长,也很不好走。人们把我安置在一张用两根杠子挂起的吊床上。8个人分两组,每半小时一换。在做全面体检前,他们只给我喝点儿水,吃几块苏打饼干。
  穆拉托斯是个小渔村,没有电报所。离它最近的镇子是圣胡安—德乌拉巴,那儿一周两次有小飞机从蒙特利亚飞来。到达村子的时候,我还以为已经到了某个大地方,满心以为就会有家人的消息了,实际上穆拉托斯不过是这趟行程的中点。他们把我安顿在一户人家,全村的人都排着队过来看我。
  之后,人们又用吊床把我送到了圣胡安—德乌拉巴。只是随我前往的人多出了好几倍,估计不少于600人。我们走了差不多一整天。
  到达圣胡安时的场面使我想起了村社过节的盛况。这个小巧秀丽的镇子里的所有居民,全都跑出来看我。人们聚集在街头想要围观我,警察成功地制止了他们。
  翁贝托·戈麦斯大夫是第一位给我做了详细体检的医生,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已经备好了一架小飞机把您送到卡塔赫纳去。您的家人正在那里等您呢。”
  我始终不敢相信,一个人变成英雄,仅仅是因为他在一只筏子上没吃没喝地呆了10天。我没有什么英勇举动,我只是费尽全力想救自己一命。人们总在问我:“当英雄感觉怎么样?”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我自己而言,我和从前没什么不同。身上被阳光灼伤的地方已经不疼了,膝盖上的伤口也结了痂,我又成了路易斯·亚历杭德罗·贝拉斯科。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成了“大人物”以后,我的第一个感受就是,不管白天还是夜晚,也不管在何种场合,人们总是喜欢让你谈谈你自己的事情。这一点是我在卡塔赫纳海军医院的时候意识到的,他们还给我派了警卫,禁止别人和我交谈。
  新闻界对我这海上10日漂流很感兴趣,大众也都很有兴趣。后来我到了波哥大,那时我的身体已经差不多完全恢复了,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变了个样。我在机场受到了热烈欢迎。
  总统给我授了勋,还赞赏了我的英雄壮举。也是从那天起,我知道自己还将留在海军,而且当上了士官生。
  此外还有一件我不曾预料到的事:各种各样的广告商都在联络我。我十分感谢我那块手表,它在我整个海上历险中走得十分精准。我没有想到这对手表厂家有所帮助,他们给了我500比索,外加一只崭新的手表。因为我嚼过某个牌子的口香糖,又在一个广告里把这事儿说了出来,他们给了我1000比索。我又在另一个广告里提了一下我那双鞋,厂家给了我2000比索。这真是运气来了!电台为了让我在广播里讲自己的故事,又给了我5000比索。我完全没有想到,不吃不喝在海上漂流十天还能挣大钱。可即便如此,要让我再去受一遍罪,给我100万我也不干。
  每天我都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信件,都是不认识的人寄来的。有些人对我说,这些故事都是我凭空编造出来的。而我是这样反问他们的:“那么,我在海上漂流的十天里,又做了什么呢?”
  (参考资料:《一个海南幸存者的故事》南海出版社2017年6月第1版;作者:加西亞·马尔克斯)
  卡尔达斯号驱逐舰海难背后的故事
  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当时采访卡尔达斯号驱逐舰海难幸存者贝拉斯科的记者。因为采访揭露海难背后的真相,他不得不流亡海外……
  在传奇的一生中,加西亚·马尔克斯拥有过许多头衔:小说家、记者、剧作家、社会活动家……其中,他最为钟爱的身份是记者,他曾自豪地声称自己“自始至终是个记者”。他采写过一些著名的新闻事件,比如1955年哥伦比亚国家海军卡尔达斯号驱逐舰上的8名水兵落海失踪事件。
  1955年,马尔克斯在当时的《观察家报》做记者。当年2月,卡尔达斯号驱逐舰海难事件发生,马尔克斯没能在第一时间采访到贝拉斯科,而是在一个月后,等人们早已对这个故事感到倦怠时,才得到采访的机会。
   当报社与贝拉斯科签下完整冒险故事的版权后,马尔克斯却提不起兴趣,他觉得这篇报道不过是陈词滥调,甚至不愿署上自己的名字。
  为了给这篇老掉牙的报道增加新意,马尔克斯决定以第一人称口述的方式连载这篇报道,使得报道成为一篇讲述孤身冒险者的内心独白。他花了20天时间,每天用6个小时和贝拉斯科面对面交流,然后把故事整理成文章,第二天下午见报。
  随着访谈的深入,卡尔达斯号驱逐舰遇难的真相也浮出了水面。
  当时,官方宣称发生海难的原因是遭遇暴风雨。然而,贝拉斯科却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暴风雨”,而是驱逐舰违规运输了很多走私货,那些冰箱、电视、洗衣机胡乱堆放在甲板上,致使船身无法保持平衡。一阵大风刮来,舰船发生了严重倾斜,一些货物连带着8名水兵落水,而军舰却无法掉头施救。
  另一个被藏着掖着的问题是:落水船员能拿到什么样的救生筏,为何只有贝拉斯科死里逃生?据称,船上至少应有两种常规救生筏和他们一起落水。救生筏是软木和帆布做的,长3米,宽1.5米,中间有个保险仓,里面存放着食品、饮用水、桨、急救箱、钓鱼和航海用具,外加一本《圣经》。有了这些,即便不打鱼,10个人也能在海上生存8天。可是,卡尔达斯号上的救生筏上无任何装备。
  这篇故事被分为若干段,一连14天在报上连载。那些错过此前报道的读者也来到报社门口,争相排队购买往期报纸,只是为了读到完整的故事。《观察家报》一时洛阳纸贵,报纸销量很快就翻了一番。
  马尔克斯揭露的真相激怒了当局,他们采取了一系列激烈手段进行报复,报社很快关门。
   贝拉斯科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遭遇种种威逼利诱,尽管如此,对于这篇记述,他没有否定过哪怕一个字。贝拉斯科被迫失去了在海军的工作和荣誉,迅速从公众视野消失。直到十几年后,有位记者在一家公共汽车公司的办公室里偶然碰见了他。马尔克斯评价贝拉斯科时说,“他是一个有勇气亲手将自己的雕像炸毁的英雄”。
  写下这篇报道的马尔克斯也遭遇迫害,为了躲避追杀,他被迫流亡巴黎。为了不让家人担心,他告诉母亲此行是去日内瓦采访,为期两周,而实际上,他再次归来已经是3年之后的事情了。在巴黎,马尔克斯时刻思念着故土,漂泊异乡的他想起了贝拉斯科,“这倒真有点儿类似于筏子上的漂流生活”。
  1970年,在《观察家报》刊登贝拉斯科的故事15年后,巴塞罗那的一家出版社推出了《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的单行本,马尔克斯的名字首次以作者的方式出现。
   为了表达对那位向他讲述故事的水手的英雄行为和叙事才华的尊敬,马尔克斯连续14年将此书稿费全额支付给了贝拉斯科。
  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马尔克斯仍然对自己的新闻职业一往情深。他甚至认为,斯德哥尔摩的评委们之所以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一半原因是出于对他新闻事业的肯定。
  (责任编辑:黄梦怡;参考资料:《幸存者上岸了,真相不能漂泊》《齐鲁晚报》2017年6月17日;作者:高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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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5月12日,一个中国人永生难忘的日子。14时28分04秒,一场8.0级的大地震毫无预兆地侵袭了四川省汶川市。短短80秒,山河悲号,大地震颤,千千万万个家庭的命运随之改变。在这场举国同悲的灾难中,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民族精神再一次被激发。“敬礼男孩”郎铮获救后向营救自己的官兵敬礼,感动了整个中国;马元江被埋废墟179小时临危不乱、不轻言放弃;“可乐男孩”薛枭一句“我想喝可乐,冰的”逗乐被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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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绝不是世界上唯一一支嗑药的军队,法军、俄军、英军都用过药物或酒精,来提高士兵的精神或克服战争恐惧症。如此普遍的军中嗑药和饮酒现象,只能说明战争之恐怖,正是人类生命中最不能承受之重。  战场上的小药片  很多资料显示,二战期间,纳粹德军会给士兵发放毒品。  1939年9月1日破晓时分,希特勒按下了战争电钮,纳粹德军入侵波兰。11月9日,波兰前线一名19岁的德军士兵给远在科隆的父母写信说道:“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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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6月22日,在经过一轮轮战术、情报的博弈后,德军如决堤洪水全线向苏联发起大举进攻。德军兵分三路长驱直入,仅一个月,德军占领的苏联领土相当于法国领土的两倍。其中南方集团军群兵锋直指基辅,想要一举“擒住俄国的双脚”。   1941年7月7日,基辅战役爆发。这片面积约13.5万平方公里的包围圈,成为苏联6个集团军的惨烈坟场。苏联士兵用生命撕开德军一道防线,前面是另一條更坚固的德军防线。普通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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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不完全统计,二战期间,共有四五百名中国人以不同的方式,参与了苏联反对德国法西斯和日本军国主义的战争。2015年5月7日,习近平在出席俄罗斯纪念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庆典前夕,在《俄罗斯报》发表题为《铭记历史,开创未来》的署名文章,回顾了中华民族热血儿女和俄罗斯人民在反法西斯和军国主义的战斗中相互支持、相互援助、并肩战斗的历史。  李特特:成为轻机手枪手  在抗日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国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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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81岁的徐万智是常德市日军细菌战受害者协会常务副会长。从1997年开始,他就开始了长达20余年的诉讼,走村入户,起早贪黑,搜集日军细菌战的罪证。让徐万智担忧的是,参与对日细菌战诉讼的原告已有2/3去世,“我怕等受害者全部去世了,这段历史就再也没人知道了”。  一年内5个亲人死于鼠疫  熟悉徐万智的人都说:“徐老80岁了,在田埂上比小伙子跑得还快。”  徐万智原籍常德汉寿县聂家桥乡雷家坡村,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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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有那么一群人,伴随着一阵阵汽笛声,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从内地前往雪域高原的列车,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西藏。他们亲身参与建设并亲眼见证了西藏的发展变迁。对于他们来说,自从穿上军装告别亲人,自从站在边防远眺家乡,这片亘古的高原,就成了他们精神上的故乡。即使后来转业返回内地,他们也从未放下过西藏军人的信念、荣誉和责任。   2020年8月28日至29日,中央第七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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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4年8月8日,衡阳在日军47天的轰炸后,沦为焦土。当时,赶去增援的汤毓云和他所在的第79军第582团站在衡阳南郊的荒地上,看得清清楚楚:一团火腾空而起,将整个西天映成血红。“只要再前进一步,就可能与守军取得联络。”汤毓云说,“这是我所经历的衡阳保卫战,是一种隔岸观火的经历。”  日军第二次进攻衡阳的消息,引起了蒋介石的注意,他电令第九战区第62军由衡阳西北郊猛攻敌背,第79军协同第62军向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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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战争中,成千上万的苏联红军和德国士兵死亡,他们的尸体却未来得及掩埋。有一个德国人默默从事着这项工作,他将这些士兵的尸骨从地下挖出来再埋到公墓里,几十年来,始终如一。  欧文·科瓦尔克是一名德国人,他站在德国东部边境广阔的奥德河平原的边缘,慢慢把铁锹踩进泥泞的土地里。经过10分钟的挖掘,铁锹碰到一个坚实的东西。他又铲了一铁锹泥土,下面露出了一只皮革军靴,军靴里面残留着一截腿骨。  科瓦尔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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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宁格勒,“这座城市的每一块石头都记得列宁”。希特勒妄图用饥饿和恐怖征服这座城市,他咬牙切齿地说:“要把列宁格勒从地球上抹掉!”面对困境,守卫列宁格勒的指挥官朱可夫毅然决定:即使战至最后一人,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守住列宁格勒。   列宁格勒工人以极大的热忱冒着炮击和轰炸,忍受着饥饿,废寝忘食地工作,甚至饿死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自1941年9月德军兵临城下之后,尽管德国人能够从望远镜里看见城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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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部委有几十个,除卫生部之外,毛泽东从没有提出过可以当别的什么部的部长。他为何单单提出“我可以当卫生部长”呢?早在江西革命根据地斗争时,毛泽东就将“建设较好的红军医院”看成巩固根据地的三个方法之一。延安时期,毛泽东在重视边区的军事工作、经济工作的同时,也重视文化卫生工作,高度关注中医。早在1944年5月,毛泽东的《在延安大学开学典礼上的讲话》中就曾提出:“每个乡要有一个小医务所,边区一共一千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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