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家门，母亲便急切地说，二子，咱家可能招贼了，留着中午吃的几个窝窝头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12岁那年，父亲每天步行30多里到一处深山里挖石棉，干得多，挣得多，有时一个月就能拿回100多块钱。
　　每次把钱交给母亲，父亲的脸上都会露出孩子般的笑，母亲更是像中了大奖一般，手哆嗦着把钱收起来时，有时会抹眼泪。
　　我知道，这钱要给奶奶看病，要给哥哥做学费，还要给至今独身且残疾的大伯留出生活费。
　　每天晚上，母亲会把父亲第二天在矿上的午餐准备好，有时是三四个窝窝头，或者玉米面菜团子，有时是几块小豆发糕或者红薯面饼子。
　　有一天早晨，我被吵醒了，迷迷瞪瞪走了出去。院子里，还很黑很黑，也不知道几点。父亲好像已经吃过早餐，正收拾家什，准备出发。
　　进入厨房，我看见，母亲正把一张白面饼用布包了往父亲的挎包里面装，我的馋虫立即被勾了出来，好像挪不动步子了。
　　母亲看到了我的失态，摸着我的头说，好孩子，就烙了一张，你爹一直干这么重的活儿，吃食跟不上身体会受不了的，等过年时，咱們就都能吃上白面饼了。
　　我见过挖石棉，就是把一筐一筐的石头从很深的矿洞里背出来，不断往返很多次，有的人都累得吐了血，喷溅在石头上像一朵一朵的罂粟花。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放白面饼的方向，只好重新上炕去睡觉了，但怎么也睡不着，眼前一直有好几张白面饼在来回晃。
　　父亲和母亲，屋里屋外，出去进来好几趟，一直在忙碌着。
　　乘他们都在院子里的当儿，我一咕噜爬起来，摸黑进入厨房，隐隐约约看到，给父亲包好的白面饼就放在案板上。我一伸手就抻了过来，三两下就回到了被窝里。
　　我蒙着被子，咬了一大口白面饼，真香，比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好吃多了。
　　院门处，父亲好像在对母亲说，回吧，再睡会儿，还要伺候二子上学呢。
　　我就是二子，此时，我的嘴里塞满了白面饼，因为，我想在母亲回来前吃完它。
　　刚吃到一半，外间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紧跟着，母亲蹑手蹑脚爬上炕，囫囵着身子就躺下了。也许，她太累了，懒得再脱衣裳，也许，过不了多久，她还要起来做一家人的饭菜。
　　我一动不动，装作睡着了，嘴里却在倒腾着白面饼，有点倒不开的感觉，又不敢出声。
　　二子，起了，喝完粥赶紧去上学。每天，母亲都这样在炕头叫我起床。我用力睁开眼，发现手里还拿着那半张白面饼呢。
　　那时，因为都很穷苦，我们那地方的习惯，早晨只喝粥，一般是稠糊糊的玉米面粥，好些的可以喝到小米粥，或者玉米面掺一些小米的粥。
　　唉！我今天答应得格外痛快，起来得也格外利索，还主动把被子、褥子都叠好了堆放在墙角。母亲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说，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勤快，是不是昨个讲这方面的课文了？嗯，是，我支支吾吾应对着。
　　中午放学后，我一蹦三跳地回到家，准备悄悄把剩下的半张白面饼吃掉。
　　刚进家门，母亲便急切地说，二子，咱家可能招贼了，留着中午吃的几个窝窝头不见了，这可怎么办？现蒸也来不及啊，下午还得上课呢。要不，你先喝两碗早晨剩下的粥，多吃點酸菜，凑合一下，晚上咱们做新的。
　　我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母亲，因为，我的脸，被母亲的话烫红了。
　　我默默走进里间屋，掀翻一堆被褥，从我的被子里掏出那半张白面饼。我走到母亲跟前，低着头，递给母亲，母亲一下子呆住了。
　　这是给你爹的，怎么在你手里？母亲咆哮着。我，我，我错了。我还是不敢看母亲。
　　母亲拿着半张白面饼，好像明白了什么。母亲说，吃饭吧，一人一半。我心情沉重地吃完了自己那一半，很快去学校了，不知道晚上该怎样面对父亲。
　　在星星的陪伴下，父亲回到了家。我冲到院子里叫了一声“爸爸”，然后低声说，我偷拿了你的午饭，我错了，你打我吧。父亲说，傻孩子，我饿不着，那就是我留给你和你妈的，妈妈的腿都肿过好几次了，营养不良啊，她更需要吃点好的。
　　母亲喊，都回来了，赶紧吃饭。父亲拉着我走进厨房，餐桌上，赫然放着午饭时妈妈那一半白面饼，已经分成了三份。
　　我的心一下子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了，眼睛也像中了魔咒一样，颤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