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长大的同伴感叹：“这里几乎不像是英格兰了。”我明白他说的意思。穿行在山与海之间，超现实感一次次袭来。
　　从伦敦驱车往西南开去，三个多小时就到了达特茅斯。
　　达特河入海口两岸的山腰上，色彩斑斓的房子层层叠叠，闪烁在深蓝天际下。帆船静静地泊在岸边。岸上，郁金香盛开，色如彩虹。打开车门，海风扑面，海鸥鸣叫与轮渡马达声交替响起，黄昏的光线勾勒出对岸金斯维尔青山的轮廓。
　　在伦敦长大的同伴感叹一句：“这里几乎不像是英格兰了。”我明白他说的意思。从灰霾侵袭、拥挤堵车、地形平坦的都市，到了山海秀丽、气候舒爽、常住人口只有5000的绿野小镇，这个转换有点超现实。不列颠虽然是岛国，四面环海，但英格兰的名声却更多地与“常年阴雨”相连，而与“度假胜地”无缘。
　　吃完晚餐出来已过9点，天还是深蓝色，空气中鱼腥味弥漫。临海的房子基本上还是一个世纪前的建筑风格，只有一兩幢半木框架的屋子提醒着人们这里曾经的繁华。
　　达特茅斯历史上一直是英格兰重要的海事基地。达特茅斯是深水港，和金斯维尔构成了瓶颈状的入海口，从中世纪起就修建了防御城堡。12世纪时，十字军的帆船就是从这里出发的。14世纪爱德华三世统治时期，达特茅斯是英国皇家海军总部所在地，在英法百年战争中地位举足轻重。这里曾经海盗为患，诗人乔叟1373年曾来此，后来他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中就出现了一个来自达特茅斯的海盗约翰·霍利。
　　英格兰的五月天，说变就变。一堆云飘来，下起了细雨。雨雾蒙蒙中，对岸金斯维尔的彩色房子宛如仙境。两地之间由渡轮相通，10分钟一趟，票价1.5英镑，几分钟就到。金斯维尔只有一千常住居民。沿着陡峭狭窄的步道登上高处，可见一道铁轨向远方延伸。这条铁道建于1861年，如今是蒸汽火车线路，起点在金斯维尔，终点是10公里外的培顿镇。
　　5年前，为纪念阿加莎·克里斯蒂诞辰120周年，我跟着她的出版商在这位侦探女王的家乡德文郡走了一趟，曾经到过金斯维尔镇，乘坐过这趟迷幻的蒸汽火车。一声让人穿越到安娜·卡列尼娜的时代的长啸后，火车呼哧呼哧喷着白烟，在达特峡谷中穿行，左边是山岩，右边是海。遇到山洞或低矮的桥门时，骤然的黑暗里，车头的浓雾轰轰然朝后袭来，直接将眼前无遮拦的大窗蒙上，再来一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长啸……重见天日时，空气中弥漫着燃烧的煤块的味道，还奇怪地带着甜味。火车撑着破破的铁皮，哐哐哐地在铁轨上摇晃着。左侧忽高忽低的海，快要溢出来，浸入车厢。

　　阿加莎·克里斯蒂在德文郡出生，每年9月她生日前后，这里都会举办“克里斯蒂节”。德文郡内的几个小镇，包括金斯维尔在内，博物馆、教堂、戏院、商场乃至酒馆都会以阿加莎·克里斯蒂或“谋杀”的名义推出特别节目。柏岛是“阿婆”常去之地，吃午餐，在柏岛酒店写作。据说酒店后面的山头，曾经启发她设定了《阳光下的罪恶》的“犯罪现场”。如今这里已成为众多英国人的奢华度假地。到这个岛上去，要看潮水的脸色。涨潮时，两个海滩便合体，这时就需等待“海上拖拉机”载着客人们到度假酒店去。假如是步行，就算不湿脚，你也要面临一身风沙的险。据说英格兰许多中老年夫妇积蓄多年，就为了去柏岛酒店内一掷千金。
　　看海是我到德文郡来的主题。刚好，太阳出来了。往西南方向驾车，渐渐进入一片绿野。左手边慢慢出现了英吉利海峡，一马平川。继续往前开，右手边忽然出现了澄净的湖。在湖与海之间行驶，感觉小车就快要长出双翼飞起来了。
　　10分钟后，停在了一个名叫Blackpool Sands的海滩。海滩在山岩的包围之中，周围长满了松树，靛蓝色的海水与橄榄色的沙滩，仿若在地中海。超现实感再次袭来。买了杯咖啡吹着海风想，每年夏天坚持跑到希腊海边去晒太阳的300万英国人，是否知道自家门口就有一个这么有“异国风情”的去处？
　　沿着海往西慢慢开，有一段路大海不见了，车转入了新绿遍野的森林。我摇下车窗，空气中充满了清晨露珠的气息。海水重新出现时，已来到了Yealm河的入海口。岸边停靠着许多小船，是附近居民的交通工具。一对夫妇告诉我们，现在是涨潮时间。退潮时，可以步行往返于入海口边的两个小村庄——Noss Mayo和Newtons Ferrers之间。
　　继续前行，就来到了Heybrook湾。无数个小瀑布在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奔涌，就像一个个迷你“趵突泉”。夕阳西下，惊涛拍岸，景色奇绝。
　　穿行在村庄与树林间高低起伏的羊肠小道上，当视野中重新出现了达特河时，就来到了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英格兰葡萄庄园。英格兰历史上从来没有酿葡萄酒的传统，但此行之前我就听说，因为近年来全球气候变暖，英格兰南部地区已经陆续种起了葡萄。
　　这个叫Sharpham的庄园里，葡萄尚未挂果，葡萄架沿达特河排列，漫山遍野。附近的山谷和草原上，牛壮羊肥。达特河上不时有渡轮或皮划艇经过。不需要试遍这里产的十几种自酿白葡萄酒，我都能感觉到，这是淌着蜜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