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解:没落还是复兴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ainfay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调解这一解决纠纷的古老机制在现实中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
  
  作家沈从文的小说《长河》中,橘园主人腾长顺遇到保安队长的勒索,想到的办法是委托亲家——当地的商会会长居中调解。最后,以十担橘子的代价保住了整个橘园。虽然吃了小亏,但腾长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作为一个地道的中国农民,他能想象到解决纠纷的方法也只有这些,他不会想去与保安队长对簿公堂,更不会理直气壮地找这些“武装同志”讨个说法。
  ——尽管这只是小说中描写上世纪20年代湘西的故事,但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遇到纠纷,找到一个居中的“第三者”进行调解说和,依然是传统的选择之一。
  但近年来,调解这一解决纠纷的古老机制却受到了越来越多的挑战,乡土社会的解体、调解威信的缺失,调解质量的下降,使得人们对这种做法渐渐丧失信心,随之而来则是,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诉讼。
  
  下降的调解
  
  统计表明,至少在上世纪80年代,调解依然是中国人解决民事纠纷的主要手段之一。但自90年代中期之后,由人民调解委员会处理的纠纷,呈现下降的趋势。
  司法部人民调解处处长王学泽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从1980年至1985年的六年时间,全国人民调解组织调解矛盾纠纷4200多万件,平均每年600多万件,相当于同一时期人民法院一审民事案件数量的10倍。但到2005年,通过人民调解,仅为448万件,与人民法院一审受理的民事案件总数436万件基本持平。
  “愿意找人民调解员来解决纠纷的人逐渐减少。”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华全国人民调解员协会副会长杨荣新说:“很多人发现,调解协议对当事人的约束并不强,只要有一方反悔,随时可以再提起诉讼,而之前的调解只是白白浪费精力。”
  实际上,长久以来,人民调解不收取任何费用,也没有复杂的程序,只要矛盾的双方达成妥协即可,这的确开启了纠纷解决的方便之门。但缺乏相应的约束效力,也成为人民调解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越来越多的人,宁肯花上高额的诉讼费和律师费,也要获得具有强制力的法院判决书,尽管前者是免费的。
  来自中国法院网的数据表明,1993年北京市法院一年审判案件7万件,到2004年已经突破30万件。诉讼激增的同时,是法官压力的增大,一线法官的年均审判案件由31件增加到167件。一些法学专家惊呼说,“中国进入‘诉讼爆炸’时代。”
  一些人将人们更愿意用起诉而不是调解来解决纠纷,归结为中国公民权利意识的觉醒。但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王建勋并不这么认为,“没有人愿意花费高昂的代价进法庭,除非这对他们有利,人们愿意诉讼而不愿调解,更应该反思的是,调解制度为什么不能让他们满意?”
  68岁的王志仁记得,自己在1990年刚刚当上北京市房山区琉璃河镇北章村人民调解委员会主任时,一年调解的纠纷有30起,但现在,一年只有三四起。“村民们更实际了,一般邻里纠纷越来越少。真正发生涉及个人利益的纠纷时,调解也很难解决。”
  
  削弱的权威
  
  在传统中国,大多数从事调解的人,都有一定的“身份”。或是家族长辈,或是地方士绅。在一个“熟人社会”当中,尽管产生矛盾,但是顾虑到日后交往的需要,多数人不愿意就此决裂,而双方都熟识并认可的中间人,则成为调解得以成功的实施者和保障人。但现在,随着流动性的增大,“熟人社会”不复存在,这样的“权威”人士也变得越来越罕见。
  北京市丰台区六里桥地区治安、民间纠纷调解联合接待室的调解员欧阳明琪,自2005年4月到如今,已经调解了300多起纠纷,但在涉及纠纷的这数百人当中,没有一个是原来认识的。他感慨说,要调解别人的纠纷,最难的事情是让双方都来相信一个陌生人。“无论对谁多说几句,就会有人反驳说,你为什么老向着对方说话?”
  这并不能看作是调解员的尴尬。相比于20年,甚至10年前,调解员面临的不仅仅是纠纷对象的巨大变化,就是他们所依赖的组织机构,也同样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一项统计表明,1990年,中国的人民调解委员会有102万个,到了2005年,只剩下84万个左右。仅仅是因为一些企业改制破产,10年间减少的人民调解委员会就有4万个。
  “过去的调解,可以凭借家族权威,或者组织的权威,现在,则更多的依赖个人的威信。”杨荣新说。
  对此,王志仁深有感触。他记得,过去村民之间闹矛盾,口头禅是“走,上大队说理去。”而现在则是,“王书记,你给评评理。”由于处事公道,年纪较大,近20年的调解经验,已经让王志仁充分取得了村民的信任,但仍然有许多让他感到力不从心的调解难题。“现在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利益,没有什么人能全都说了算的。”
  
  质量的忧虑
  
  杨荣新自1950年代就开始研究人民调解制度,到过多个省份进行过调研。曾经一年,他到了广西,一个调解委员会主任告诉他一个案例。当地有两个村民谈恋爱,已经生活在一起。后来女方怀孕,但男方却怀疑孩子并非己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男方主动分居,女方则找到调解员请求帮助,并声称如果调解失败,自己就跳江。
  无奈之下调解员找到男方,但男方并不认可,提出要求,除非女方敢在正月十六中午十二点跪在村中神庙前赌咒。调解员为了劝和,要求女方照此办理,女方果然答应并照做了,两人最终和好。
  调委会主任询问杨荣新,这样做调解到底对不对。杨荣新回答,结果好,但做法不提倡。“很难要求每一个调解员都具备足够的法律知识,但正是这批热心公益的人支撑着人民调解的根基。”
  实际上,在全国500万左右的调解员中,具备专门法律知识的专业人士寥寥无几,统计显示,初中以下文化水平的调解员近200万。而低素质的调解员,也正是导致调解质量难以保证原因之一。
  “过去有很多做法,调解不是出于自愿平等的原则,而是为了完成政治指标,进行‘和稀泥’式的调解,从而导致调解质量存在严重隐患,调解结果反反复复,反而浪费了更多的精力和资源。”中国政法大学副教授王建勋说。
  一份有关人民调解的调研报告曾列举了一个案例,当地村庄两户人家打架,其中一户被打伤,花费500元医药费。调解员居中调解,原本两户都不同意和解。调解员对被打者说,对方愿意100%赔款。而对打人者说,医药费花去了1000元,你只需付一半即可。在这样调解下,双方同意和解。但随后,双方得知真实情况后,又起纷争。
  当然,这仅是每年数百万件纠纷中的一例而已。在北京六里桥治安、民间纠纷调解联合接待室,调解员欧阳明琪和李忠目前的调解成功率为96%,且没有一起经调解成功后,再到法院另行起诉的。但有着大专毕业学历的他们,在整个调解员群体中,只是少数。
其他文献
卫生部门在调查过程中扩大了范围,使得整个调查不仅限于三鹿集团,被调查的物质也不仅仅限于三聚氰胺。    就三鹿奶粉的原料中被添加三聚氰胺引发婴儿肾结石的问题,9月16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专访了世界卫生组织驻华代表韩卓升(Hans Troedsson)博士。  中国新闻周刊:在三鹿集团的三聚氰胺事件中,世界卫生组织在哪些方面与中国政府、民间机构进行了合作?取得了哪些进展?世卫组织在此次事件中的工
郭军:市场经济中的劳资利益需要法律来平衡    劳资关系本身是非常不平衡的一种关系。劳动立法背后是劳动关系的平衡,在市场经济形势下需要寻找新的劳动关系协调机制和规范机制,建立有效的法律运行机制。劳动关系是一个整体系统工程,《劳动合同法》不是独立的,而是奠定劳动关系起点的法律制度,与下一步要研究制定的就业促进、劳动标准、集体合同谈判、劳动争议处理等一系列法律法规密切关联。由于劳动力商品的特殊性,劳动
据说,“专家”的造诣越深,“职业病”便越严重,总是用自己的专业眼光来看待、透视一切,从与自己专业无关的事物中,也能发现“专业”的原则和道理。然而,正是这种专业眼光,往往能发人所未见,充满洞见。  经济学家梁小民,喜欢文学艺术作品,如《清明上河图》,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施润泽滩阙遇友”,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更喜欢读历史,无论是重大历史事件、人物,还是小至“疯狂的石头”之类。从中,他
在城市化过程中被动的宁波农村土地换股权试验,在改革7年后,集体资产是否还应该集体运营成了问题    土地换股权的全国试验区浙江省宁波市江东区目前遇到了新考验。来自江东区宁江村的调查显示,村集体资产的运行效率受到质疑,村民们要求分掉资产的声音也像以前一样存在。    分红每年必须涨,不涨就是董事会失职    运行了7年的宁波市江东区宁江村农村股份经济合作社制度,出现了新矛盾。  宁江村农村股份经济合
凭借东道主优势,中国奥运军团在2008年的夏天狂揽51金,这被认为是中国体育举国体制的顶点。但未必是它的拐点    “举国体制不会动摇”。9月1日,国家体育总局政策法规司副司长梁晓龙在一个公开场合说。  这是北京奥运会闭幕之后,官方首次就举国体制做出表态。  此前召开的第29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中国奥运军团金牌51枚,奖牌总数也首次达到100枚,比上届奥运会多出37枚。伴随着东道主的天时地利人
获批统筹城乡综改试验区一周年,重庆市正式申请设立国内首家农村土地交易所,希望通过市场途径盘活农村存量土地,进而为通过城乡统筹实现城市扩张寻求更大突破      作为一项涉及农村土地的创新,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的具体细则一直被高度保密。在当前严格的耕地保护和农村土地用途管理原则下,重庆农村土地交易所是如何运作的?它会有什么样的制度创新空间呢?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就此专访重庆市负责该项工作的中共市委
花生酱治疗营养不良    美国科学家在非洲国家马拉维进行的一项新研究显示,一种特制的花生酱混合物可有效治疗儿童营养不良。  华盛顿大学一个研究团队在马拉维向近3000名营养不良儿童实施了花生酱混合物疗法,结果其中89%的严重营养不良儿童和85%的中度营养不良儿童恢复健康——传统疗法的康复率还不到50%。  研究者说,花生酱混合物优点多,比如易保存、使用方便、能量密度高等。他们认为,花生酱混合物疗法
俄罗斯人想告诉世界,世界在南奥塞梯冲突发生后改变了,俄罗斯已经成为世界经济乃至国际政治游戏规则不可或缺的制定者之一    9月8日,法国总统萨科齐在同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会晤后的联合记者会上显得兴高采烈:“最多再过一个星期,塞纳基和波季之间的岗哨将被撤销。再过一个月,欧盟在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部署200名以上观察员后,俄罗斯将完全撤走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附近的军队。”   萨科齐向梅德韦杰夫转交了格鲁
我们不必在“要不要打落水狗”这个问题上争论了,而应该说,正是因为要“费厄泼赖”,所以才要穷追到底。至于穷追的过程中,谁落水了,落水之后还打不打,那就要看事情本身的进展如何了  这些天,总想起鲁迅的名篇《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按照鲁迅的意思,那篇文章的标题本来该叫“打落水狗”,只是为了不想太触目才行了曲笔。事实上,在此文发表四十年后,它的影响达到最大,其中心思想就被概括为“痛打落水狗”精神。  
特侦组掀起的扁案风暴,寄托了大部分台湾人对检察独立的渴望。但在这个并非“真空”的社会里,他们自己也经受着风暴的考验    从2007年4月2日成立至今,台湾“最高法院检察署特别侦查组”几乎掀起了台湾政界、舆论界的风暴。它的“第一”中,最引人注目的,当数陈水扁成为台湾司法史上第一位卸任领导人以贪污罪成为阶下囚。    陈水扁“作法自毙”      “为什么会有特侦组的出现?我称之为‘作法自毙’。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