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编导佟睿睿的名字开始走进观众的视域，是在2001年她为“桃李杯”参赛选手王亚彬所编的舞作《扇舞丹青》取得成功之时。此后，一批为“桃李杯”选手所量身编创的作品，相继潜入观者视野——《绿带当风》《如梦年华》《碧雨幽兰》《梅花三弄》《似水年华》……透过以上作品的呈现不难看出，佟导很擅长从我国古典乐曲中捕捉音乐形象和审美意境。的确，佟睿睿在其创作中尤为留意舞蹈意境的刻画。中国艺术注重对内在意蕴的强调，以讲究以有限之形传达无限之意。古典哲学高度抽象化的意识对各门类艺术都产生了间接影响，舞蹈实不例外，而佟睿睿又做得颇为称道。拿着折扇起舞的女子（《扇舞丹青》）亦或是拿着油纸伞漫舞的女子（《碧雨幽兰》），是行云流水又英姿飒爽还是蜻蜓点水又羞涩矜持……朦胧隐约间佟睿睿自有章法，甜美雨季中佟睿睿独善其作。美感总会使人产生共鸣，而感受意境美似乎成为观者对佟睿睿的作品进行解读时的“正确打开方式”。
　　小作品做得精彩，佟睿睿的舞剧创作似乎也是信手拈來。最先上手的大型舞剧名为《南京1937》，听其名不免会立刻对应内心所指——“南京大屠杀”。舞剧构思的切入点是华裔女作家张纯如对惨案的历史追寻。而张纯如的的追寻“线索”又指向了美国传教士魏特琳在当年写下的日记。一本日记，一部舞剧的展开，此外，更是一段历史的铭证。“《南京1937》沒有走‘以女首席为中心结构人物关系’并‘以男女首席的双人舞结构舞剧支点’的套路，编导在新路的拓劈和跋涉中，做出了有益的探索。比如，舞剧比较好的处理了张纯如的内心‘独白’和内在‘心象’，呈现为舞剧的‘场景’……又比如，舞剧比较好地处理了‘场景’与‘场景’之间的转换与连接。因为不受故事情节因果关系的限制，作为‘心象’的场景如同诗歌的意象，在连接过程中会留有一定的‘未定空间’……还比如，舞剧较好地处理了作为张纯如理念的历史场景和张纯如置身的现实情境的关系。”[1]“战争是可恶的，为了消灭战争而战争是可歌的”——掷地有声的闭幕词，凄婉而又绵长的背景音乐，这一切使舞剧《南京1937》在结束时仍让观者置身在这撼世的血腥回忆所泛起的历史涟漪中，心绪久久不得平静……“用舞剧的形式重现血染的历史，纪念和缅怀那些死于劫难的同胞，同时也纪念那些以生命为代价换得历史真相的人们”（佟睿睿语）可以说，佟导一出手大舞剧创作，便毫不遮掩的显示出她突出的结构手法与过硬的形象捕捉力。时隔5年之久，佟睿睿于2010年12月初携其另一力作——舞剧《水月洛神》在河南艺术中心跟观众见面。《水月洛神》的主创班子实力雄厚，可谓精英荟萃：中国舞协常务副主席冯双白担任编剧，新版《红楼梦》80后作曲家郭思达、知名服装设计师凌麦青等纷纷加盟，杰出青年舞蹈艺术家李宏钧、汪子涵、唐诗逸、华宵一、王佳俊等担当主演。在这由“明星班子”协力而成的作品中，那流传一千八百年的中国古典爱情故事展现得如诗如画。感慨于兄弟的权位相争，感叹于甄宓的身世飘零，感动于曹植性情深处的自由与浪漫……编导佟睿睿言道：“《水月洛神》的戏看似由曹植的《洛神赋》和‘七步诗’等构成，但在我看来，所谓‘洛神’，并不是具象的东西，而是曹植终其一生对美、对浪漫的追求。这是理想的此岸与彼岸的对照。从古到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洛神，令自己倾尽一生去追寻。” 惊鸿起舞，重现辉煌的中原画卷；大爱无言，舞动千年前断肠一梦……舞剧以曹植、甄宓、曹丕三个人物为线索展开，但重点不在复述整个历史事件，而在于人物内在的情感张力与命运走向。舞剧中，灯光、舞美、多媒体和舞者的服装，营造出具有浓郁中国古典美学意味的画面，舒缓的背景音乐饱含古曲特质，管弦乐队和民族乐器的结合更是让舞台氤氲出一片如梦如幻空灵气息。以形写神，气韵生动，这似乎是佟睿睿在创作作品时（尤是古典舞创作）一贯的风格，当然，这得道的艺术技法也许自《扇舞丹青》的问世后，便已代表了一种“佟睿睿式”的境界！
　　但，千万别以为佟睿睿是一位类型化的编导。由上海文广演艺集团、上海歌舞团有限公司联合出品的《一起跳舞吧》，让观者再次审视到佟睿睿结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时的导演才华。此剧的肇始缘起于佟睿睿观察到北京天坛附近许多自发前来跳舞的人群，又由此中得到灵感，将视角转向城市职场人的生活。以白领夫妇的情感冲突为主线，用这样一台以诙谐轻松为主要表演风格的轻舞剧，传达出“当代都市生活更需要阳光和快乐”的主题。舞剧打破了舞种的限制，不以特定舞种贯穿整个作品，而是巧妙地将探戈、恰恰、牛仔舞等国标舞元素植入其中，碰撞出都市生活的缤纷色彩。编导佟睿睿曾在访谈中表示，中国越来越多的舞剧创作追求深沉、严肃，而上海歌舞团的这一版原创舞剧，却是要找回都市生活的快乐，也要找回舞剧遗失良久的轻松和快意。印象深刻的是，佟导多次在舞台上运用双层空间进行剧情推进与人物内心刻画。再有，其小细节的设计也够让人玩味一番，如浦生与阿囡家中的家具上，那方向各异的箭头指示已是多种意味言说，其中的解读依靠各个观者的想象……当代性与世俗性的社会认同越来越多地给予编导以启思，但表现当代人的日常生活是舞剧创作的一大难题，表现现实主义题材的东西实属众多舞蹈编导的短板。而这里，让主题朴实，让叙事坦荡，让呈现不失个性而是彰显色彩，佟睿睿的《一起跳舞吧》做到了！
　　前后不到两年光景，2014年12月，佟睿睿协主创团队创排，由上海歌舞团首席演员、国家一级演员朱洁静、王佳俊领衔主演的舞剧《朱鹮》在国家大剧院上演。《朱鹮》分为上下两篇，上篇描述了农耕时代，淳朴的村民与优雅的朱鹮和谐相处的美丽图景。红色舞鞋、白色为主间以橘色且前短后长的“羽衣”展现了朱鹮的亭亭玉立；头部的轻点转动、体态的轻盈柔韧呈现了朱鹮的高贵与矜持……几分古典芭蕾，几分中国民族民间舞韵律，朱鹮的美似是一场梦境不真实。朱鹮中的鹮仙（朱洁静饰）与樵夫的双人舞段是人类与朱鹮物种共同生存的的圆融境界，也许这不同生灵间的真挚情感已超越了世俗爱情的境界……然而，这般美好的图景在舞剧的下篇消失了。舞台的背景变成了荒芜的废墟，低沉压抑的快节奏下，舞者们神情黯淡，动作机械。再看此时的鹮仙，“羽衣”已由橘粉色变成了灰黑色，舞姿已从轻盈优雅变得焦虑、沉重。来到现代，她存得艰难，饱含忧伤，感受着环境之虞下的生命之痛。以桃花似的甜美粉色对比地狱般的阴郁灰蓝，鲜明直接的色调对比增强了整部戏剧的张力，让人有一种被撕裂的痛感。毋庸讳言，舞剧《朱鹮》若是止步于上篇的美轮美奂，那么只能达到让人赏心悦目的审美浅层，而有了下篇美被撕裂的现实呈现，才能引发人们的切肤之痛，才能激起观者的深层反思。
　　熟悉舞剧创作的人都知道，精当的选题若是没有引人入胜的艺术形象相伴随，那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空洞的口号。缺乏舞蹈思维的艺术表现方式，又或执着再现而忘否境界升华，再好的选题也易落于直白、流于肤浅。提炼一个形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需要编导具备专业的知识结构，敏锐的洞察力，独具匠心的结构能力，或许，还少不了几丝取舍之间的整合力。从动作造型到舞句的形成，从舞句的流动构成舞段，从舞段的嫁接致以形成大篇章。舞剧创作的过程，似在书写文章，步步留心起承转合，步步运筹传情转意。古代智人言：大巧若讷、若朴，好的文章往往又是单纯明净无技巧之痕。不故作深沉状，不一昧表崇高，不浮夸。也许，一名成熟的舞蹈编导恰似一位深谙故事情理之道又擅直鸣人物心绪情感的作家，而佟睿睿便是具有这第二身份的舞蹈编导。她站在剧情之外，但故事里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皆在她的指下与眉头。
　　注释：
　　[1]于平.从南京1937到汶川5.12——佟睿睿大型舞剧创作随想[J].舞蹈，2009.10.
　　作者简介：吴一凡（1993—），女，汉，江苏南通人，南京艺术学院舞蹈学院2015级硕士研究生，音乐与舞蹈学专业，研究方向：舞蹈创作理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