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汤达综合征

来源 :中国新闻周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tinacat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这种病症我也得过,不仅在巴黎、罗马和佛罗伦萨,在陪外国朋友逛京城时也发作过。只是近些年来,随着小胡同大片地被拆,随着急赤白脸的老城改造,北京的京味儿越来越淡
  
  我认识一位在匈牙利做了多年生意的华人朋友,几年前带着新娶的洋媳妇回老家省亲。那趟回国,还在公婆的陪伴下赴京访古。游玩到十三陵神道时,洋媳妇突然一屁股坐到一匹石兽脚下,抱怨她的脚腕子酸了,死活不肯再站起来。她让丈夫陪老人去转,自己坐这儿等他们。丈夫急了,说老两口是特意陪她来的,她不逛别人还怎么逛?再者说,陵墓里不仅葬过皇帝皇后,还埋了妃子太监,值得一看。
  不料洋媳妇很犟,死说活劝都不管用,最后还急了甩出一句,噎得丈夫差点背过气去:“有什么好看的,所有的房子都一个模样。”回匈牙利没有几年,这段婚姻就结束了,每逢有人问起,朋友都会摇头解释:“不行不行,文化差异,实在过不到一起。”想来,那匹石兽就是文化差异的见证人之一。
  不过,在我认识的外国人里,朋友前妻这样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老外到了中国,都会被古文明震得发懵。乔巴是匈牙利某电视台的摄像师,走南闯北,见过世面。2007年秋天,我们一起去中国拍片。在飞机着陆前,他还不是一个“东方迷”。
  但是一到中国,乔巴立即变了个人,兴奋得如同小孩子一样,除了睡觉和上厕所,摄像机就长在他肩膀上,即使在饭桌上也顾不得吃饭,忙着拍大堂的摆设、盘中的佳肴和众人的吃相。我笑说他只顾着拍,啥也没看;他反驳说,摄像机对摄影师来说就是副眼镜,他不仅能在拍的时候看,拍完后还能带回家看。他还说,在一个博物馆一样的地方,即使他看得过来,脑子也消化不过来。
  在香港的海湾里,我们乘船环游,他从起锚到抛锚,一直都在甲板上拍摄,结果被海风吹感冒了,被一位香港朋友带去看病,皱眉捏鼻地灌下两副苦涩的汤药。第二天他说,“中国黑汤”不仅能治感冒,还能治胃病。于是他又去了趟诊所,请老大夫给他再煎几副,带在路上当咖啡喝(匈牙利人管咖啡就叫“黑汤”)。从那之后每逢朋友聚会,他都对中药赞不绝口。
  在上海城内,乔巴让人骑着摩托带着他,跟拍特技一样在汹涌的人流车流里左闪右拐,拍“赛过曼哈顿”的大上海。他非常喜欢逛外滩,兴致勃勃地为一个夜光陀螺或带两撇胡子的玩具眼镜跟小贩砍价,或在日落时分扛着摄像机,望着通天塔林的对岸出神。他说,站在外滩的感觉仿佛是在科幻片里。
  深圳的一个黄昏,我们在一条摊贩云集的小街里采访,乔巴突然将镜头从正在大发感慨的主持人脸上移走,贴近地面,对准了一条站在他脚下正打量他的京巴狗。小狗掉头跑了,乔巴继续躬着腰,拎着摄像机贴着地拍,拍吆喝的小贩和砍价的客人,拍羞涩的姑娘和憨笑的民工,还有一群在露天光着膀子打台球的年轻人。后来,在剪片子时,导演舍不得剪掉这段“狗眼看世界”的镜头。都说“狗眼看人低”,其实狗眼里看人,夸张地高大。
  到了北京,乔巴更是拍晕了,不光是拍宫殿、庙宇、长城和园林,他更喜欢拍曲里拐弯的小胡同和鼎沸喧嚣的街头夜市。就在我们启程回布达佩斯的头一天早晨,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央求我帮他签机票,想自己在北京多呆几日,挤挤公车、地铁,多尝几家油饼麻花的小饭馆。朋友们都说,乔巴得了“司汤达综合征”。
  半年后,乔巴不仅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去了中国,还决定叫大儿子学中文。去年秋天,他跟妻子离婚了,原因是他被一位电视女主持缠得五迷三道。离婚前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带一家四口重游中国;离婚后做的第一件事,则是带情人去中国。看来,乔巴不但染上了司汤达综合征,而且病得还真不轻呢。
  说来说去,到底什么叫“司汤达综合征”?估计读过《红与黑》的人不少,听过“司汤达综合征”的并不多。两百年前,法国小说家司汤达第一次游佛罗伦萨,被一波接一波的审美冲击折腾得神魂颠倒。他在游记中写道:“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寸步难移,每走一步都担心会跌倒。”后来,人们造出了这个心理学名词,代指一个人在艺术品稠密的空间里受到强烈的美感刺激,从而导致心悸、晕眩、虚汗、焦躁、甚至产生幻觉的身心症状。据说,佛罗伦萨的医院里,每年都要接诊几位“司汤达综合征”患者。
  想来,这种病症我也得过,不仅在巴黎、罗马和佛罗伦萨,在陪外国朋友逛京城时也发作过。只是近些年来,随着小胡同大片地被拆,随着急赤白脸的老城改造,北京的京味儿越来越淡,仿古建筑成了笑里藏刀的杀手。比方说,像舞台布景一般无生命的平安大道、原味尽失的大栅栏和面目全非的王府井,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都觉得别扭、陌生。我真担心有那么一天,老外也会拿北京跟曼哈顿做比较,担心像乔巴那样的朋友再去北京,想犯也犯不了“司汤达综合征”了。★
  (作者为作家、翻译家,现居布达佩斯)
其他文献
山东省平邑县武台镇水沟村农民蒋明先热爱钻研果树种植技术,经过5年的时间,他培育出“圆柱形”桃树,3年生树亩产量超万斤,比传统开心形果树翻3番。
網上购物,客服一口一个“亲”,我说:“男女授受不亲,别‘亲’了好不?”妹纸甩过来一个白眼的表情:“人家都是这么叫的,你慢慢就习惯了哦,亲!”  哎,天涯何处觅知音,淘宝客服最最亲。  有人说,现在喊美女,只能说明你是女人,因为看门老大娘也是美女;别人喊你帅哥,您也千万别得瑟,因为不管是王二麻子还是李二狗子,大家都是帅哥,看来贬值的不仅是人民币。可要是别人喊我师傅,心中也不得劲儿,好歹咱也是知识分子
“一口榨菜一口二锅头,骑着摩拜遛一遛,购物用‘9块9包邮’……”当下,“消费降级”成了一个热词。  吃涪陵榨菜与喝二锅头就意味消费降级吗?商务部称,消费降级的说法有失偏颇。8月14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的7月经济数据显示,1~7月份,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210752亿元,同比增长9.3%。没有消费需求拉动怎来增长?  是的,单凭榨菜与二锅头热销并不能判断人们的消费升级了或者降级了。消费是要为人们带来物质
想必很多人都听说过屠龙勇士变成恶龙的故事,它寓意着人们要警惕英雄可能因金钱和权力而堕落。如今,曾经使命是“向人们赋权”(give people the power)的Facebook,正在从“勇士”成为人们日益担忧的“恶龙”。  接受我采访的Facebook前员工提到一句话——Facebook无论做什么,影响力都很大。作为社交媒体巨头的Facebook的确有这样的底气。Facebook开创了一种商
2011年2月8日,农历大年初六,在街头巷尾的鞭炮声中,尚未等待春节假期结束,中国人民银行就向市场传递强烈的紧缩信号:当天下午,中国人民银行宣布,自次日起金融机构一年期存贷款基准利率分别上调0.25个百分点。  自去年10月20日以来,在不到四个月时间里,中国人民银行已连续三次加息。与此同时,另一用来回收流动性的工具,被货币当局动用得更为频繁:在过去的一年中,中国人民银行已经七度上调存款准备金率。
两个月前曝光的“美国名校招生舞弊案”又爆出新线索,这回与华人有关系。  5月1日《洛杉矶时报》报道,舞弊案“操盘手”、拥有一家教育咨询公司和一个基金会的威廉·辛格在法庭上承认,向他咨询并付钱的富豪家庭里有一位华裔家长给出的金额高达650万美元(约人民币4401万元)。辛格为这个家庭的女儿Yusi Zhao编造了帆船特长生的身份,让她成功进入斯坦福大学。  中国网友很快发现,Yusi Zhao就是步
去年夏天,庆山每天闭门写《夏摩山谷》。早上五六点起床,八点开始写作,一直写到中午。午饭后休息半小时,再写到下午四点。她感觉自己在一个深山洞穴里,几乎不停歇,累了就在沙发上躺十几分钟,缓过来后又继续。这是她习惯的写作方式,“穴居”、日以继夜、当作体力活儿。写到最后,是她被小说拖着拽着往前走。一种喷涌的感觉出现,之前从未有过。  每写完一部作品,她都感觉满意,想说的话说了出来,有种腾空感。读者反馈是她
好莱坞最卖命的一线男星是谁?仿佛为了证明“舍我其谁”,汤姆·克鲁斯在《碟中谍5:神秘国度》打出片名之前就上演了“徒手扒飞机”的壮举。据说为了完成这出重头戏,实拍过程中他总共重复了8次这一玩命举动。一副可以保护眼球不受狂风干扰的隐形眼镜,用以保持英雄自始至终虎目圆睁——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搞笑?但无论如何,这一幕与第四集中的徒手爬迪拜塔一样,证明了这个系列确实是阿汤哥“亲生的”,为了它不惜玩命。《谍中谍
一天之内,美国和伊朗进行了一场互相认定对方军队为“外国恐怖组织”的攻防战。  华盛顿当地时间4月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式宣布,美国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IRGC)列为“外国恐怖组织”。这是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两年多来又一次开先河举动:美国首次将一国的国家武装力量列为恐怖组织。  白宫发布的声明中说,IRGC是伊朗政府指挥和实施其全球恐怖主义行动的主要手段,此举将加大美国对伊朗“极限施压”的范围和力度
两次鸦片战争,大清国门轰然洞开。涌进来的不仅有租界和“洋鬼子”,还有以往中国少有的新东西,譬如,媒体。  那年月的报纸,都是“洋文”,让国人煞是敬畏:喝过“洋墨水”的人,包里基本上都有一份洋文报纸,社交圈内侃侃而谈,若遭国人质疑,则拿出报纸,一干人即哑口无言;而“假洋鬼子”也有一份,不是放在包里,而是拿在手上,即使看不懂,也要拿着,以示自己这个“洋鬼子”虽然“假”也不是浪得虚名。不管哪种情况,都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