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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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弯新月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淡淡的光像轻薄的纱,飘飘洒洒的,轻轻地覆盖在大地上。时值初秋,夜风徐徐,清新凉爽。几星萤火优游来去,像是在品味着夏夜的静谧。
  空旷辽阔的大地上,一阵飘渺的歌声传来,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我努力睁大眼睛,唱歌的小女孩好清秀好乖巧,一双大眼睛里面,充满了忧郁,那不是米娟吗?歌声突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哭喊声:妈妈,我来啦!妈妈……米娟,米娟……我大声喊道。
  “醒醒,你醒醒……”老公把我摇醒了。
  “你听,是米娟在哭。”我对老公说。
  老公侧耳倾听,什么声音都没有。“你是做梦了。睡觉吧,明天要上班了。”
  我楞了一会,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就不再坚持。“嗯,都睡吧。”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也睡了。
  “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大呼小叫的,又是梦见上公开课出洋相了?”下楼的时候老公调侃我。
  “不是,我梦见我的学生米娟在唱歌,还哭着喊妈妈。”一到开学,我都会做一些大同小异的梦,不是忘记了去上课,就是公开课看不清楚教材,老公给我的解释是我潜意识里面,工作压力大了。
  “嗨,你是太关心她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老公骑上了摩托车,准备去上班,又回头说:“你今天肯定很忙,要注意你那美尼尔氏综合症哦,不要太劳累了。”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我慢慢向学校走去,心里暖烘烘的。
  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来学校报名了,一个暑假没有见面了,同学们三三两两说着暑假中的见闻,礼貌地和老师打招呼。报名,领新书本,做完教室内外的清洁,又结伴回家。只有几个班干部留下了,整理暑假作业、办黑板报。
  我里里外外忙碌了半天,快12点了。清点了一下,有三个孩子还没有来报名,其中一个家长打电话请假,说孩子生病,带去医院看病,晚一些来报名。但是另外两个学生应该来报名了啊,这是两个最听话懂事的学生,以往她们是报名最积极的学生,也是班干部,都要提前来帮老师做一些新学期开学的准备工作。我好生奇怪,就去教室里问其他两个班干部。
  “刘明,米娟和王芳怎么没有来报名?你知道吗?”
  “不知道。”刘明一边画刊头一边回答,“我暑假去深圳了,爸爸妈妈在那里打工。”
  其实刘明不补充我也知道,我所在的学校是这个古镇上唯一的中学,班上有一半的孩子是留守学生。寒暑假基本上都是去父母打工的地方了,一来是团聚,二来可以帮父母做一些事情,毕竟都是十四五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农村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还是要懂事些,勤快些。
  “我也是才从浙江回来。”生活委员王婷婷插话,“两个月没有看见他们了,怪想的。米娟不来,我们办的黑板报都没有那么漂亮了。”
  “就是,米娟的字写得最好了。”副班长耿新伟附和说。
  “你们办好了黑板报就快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准备明天上课。”
  我回到办公室,准备回家做饭,刚要出门,王芳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张老师,我来报名了。”
  王芳是我班上的体育委员,人长得高高大大,嗓门也特别大。纯粹一个假小子。如果是在城里,肯定能够得到体校的青睐。我一边递过去一杯冷开水,一边问:“怎么这么晚才来报名啊?”
  “我去找米娟了,她离家出走了,还带着阿黄一起走了。我们附近的几家人都出去找她了,我怕张老师等久了,先来把名报了,一会还去找。”
  “阿黄?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心里有些发慌。
  “离家出走?走哪里去啊?她没有地方可去啊?该不会出什么事啊!”大概是听见王芳的话,隔壁教室正在办黑板报的几个班干部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王芳抹了一把汗:“阿黄是米娟家的狗,米娟最喜欢阿黄了。我也不知道她把阿黄带到哪里去了,到处都找遍了,找不到人。听说好像是昨天晚上她伯伯和伯妈说了她几句,她就哭了,今天一早就发现人不在了。”停了一下又说:“昨天下午都还好好的,她和我还去重石岩上耍了好久……”王芳停住不说了,好像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说:“我怎么没有想起呢?她可能是去那里了……”
  王芳突然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说:“我去找到米娟就回来报名!”
  “王芳,我和你一起去找!”耿新伟也跑了。
  “张老师,我们一会回来办黑板报,好吗?”刘明征求我的意见。
  “去吧,去吧,找到她一起到学校来。”
  刘明和王婷婷一起跑了,我不放心,追出办公室大声叮嘱:“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2
  米娟这孩子命苦,五年前父母去福州打工,春节回家买不到车票,两口子就去乘坐黑车,哪知道黑车在途中出了车祸共赴黄泉,黑车司機入狱,法院虽然判决黑车司机民事赔偿80万,但是在支付了伤者的医疗费和死者的丧葬费以后,哪里有能力支付民事赔偿,法院的判决也就成了一纸空文。从那以后,米娟就和奶奶一起生活,这孩子听话懂事,经常帮奶奶做家务活,说话声音甜甜的,成绩也好,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
  奶奶年龄大了,加上米娟父母去世给老人的打击太大,终于没能熬过那年冬天,老太太临死之前还叮嘱米娟的伯伯伯妈,要把米娟带好,供她读大学。米娟当时哭得死去活来,好长一段时间都精神不振,变得不爱说话了,我以班主任的名义找她谈过几次话,开导她,只有努力学习,愉快生活,才是告慰死者的最好方式。我也在实际生活中力所能及地帮助她解决困难,从那以后,她才慢慢缓过劲来……
  “下班了张主任!”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老公在打趣我,因为我是班主任,他一直开玩笑叫我张主任,还说不能因为我这个主任是全国最小的主任,就不尊重我,叫的时候一定得带上官衔。我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老公长得高大魁梧,部队转业以后就在镇上的派出所工作,我与老公的相识,就如电影电视上那些老得掉牙的套路。公交车上,一个扒手将罪恶之手伸进了我的衣兜,老公英雄救美,刚刚大学毕业的我被老公的相貌堂堂和男子汉气概吸引,顿生好感。老公喜欢我的清纯和书卷气,我们一见钟情,私定了终身。这一切都是发生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的,第二天,我就跟着老公去他家见了公婆,一个星期以后,我们结婚了。用现在的话说,我们是真正的闪婚,在九十年代实属罕见。很多人都不看好我们的婚姻,包括我们双方的父母也一直担心,主动为我们带孩子。幸好古镇离县城不远,有什么事情,一个电话,我和老公骑着摩托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家。我们夫妻之间有过磕磕碰碰,我以一个女文青的角度去看他,嫌他工作太忙,没有时间陪我,还不懂浪漫。他以传统的贤妻良母来要求我,觉得我不够能干,特别是厨艺不精。不过磕碰归磕碰,却也安安稳稳走过了十八年,没有绯闻,也没有婚变。唯一的变化就是老公从一个普通民警变成了派出所所长,而我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班主任。   “怎么,有心事?”
  知妻莫若夫,十八年的夫妻生活让我们熟悉得如同一个人,彼此能够从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传递出的信息中,作出正确的判断。“米娟离家出走了,今天都没有来报名。”
  “真的啊?我们派出所都没有接到报案呢?”
  “王芳说,是今天早上发现人不见了的,他们那些邻里乡亲都去帮忙找人了,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报案。”
  “哦,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就是报案,也不会立案的。”
  以前我就和老公说过米娟的事情,老公还专门去找法院执行庭的战友,问过米娟父母民事赔偿的事情,也是无功而返。
  “昨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她在唱歌,今天上午就听说她离家出走了,真奇怪。”我又想起那个梦来。
  “米娟的伯伯和伯妈对她怎么样?”
  “我听同学和她的邻居说,好像还可以,生活上基本都能够满足她。她伯妈还在我面前抱怨过,说钱要自有,孩要亲生,她这伯妈就和后妈一样不好当。人家后妈还有孩子的亲生父亲在,可以主持个公道,她连后妈都不如。不敢打不敢骂,家里经济困难了,还不敢当米娟面前说。对她再好,也隔着心。外面的人都说她好,捡了一个闺女来养,其实外人哪里知道,孩子这么大了,根本养不家的。我听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说几句。”我顿了一下,补充道:“她伯妈的难处我都能够理解,只是米娟这孩子感情细腻,遭遇也特别惨,需要更多的关心和抚慰。她伯伯和伯妈文化不高,不可能做到。”
  “不要担心,可能是孩子赌气,一会就回家了。你这个班妈妈不要瞎操心了。”老公打开家门,一边换鞋,一边安慰我。
  “不一定哦,她奶奶说过,这孩子心事重。表面上看高高兴兴的,很多次一个人躲在卧室里面抱着爸爸妈妈的照片哭。发现奶奶回家了,立刻换成笑脸。”我也放下挎包,换上围裙,准备做饭。
  老公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择菜,我拿起面盆淘米,突然熟悉的手机铃声由远而近,我一回头,老公笑眯眯地举着我的手机叫:“张主任,电话。”
  我没有心思和他打趣,顾不上把手擦干,急忙摁下接听键,电话里面一片哭声,班长刘明惊惶的声音传来:“张老师,快来啊,米娟喝农药了!”
  “哐当!”我手里的面盆掉在地上,白花花的大米洒了一地。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老公着急地问。
  我无力地靠在墙壁上:“米娟喝农药自杀了!”
  “你们在哪里?她喝的什么农药?不要慌,慢慢说清楚。”老公一把抓过我的手机,急急地告诉刘明“你们不要动她,我们马上就来!”老公不愧是老警察,遇事比我冷静。
  老公迅速掏出手机:“小马,你赶快通知镇卫生院去几个医生,去重石岩上抢救一个中毒的学生。你开警车去接他们,要快!我马上去那里等你们!”
  安排完毕,老公向惊魂未定的我吼道:“还在干啥子,快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我颤抖着换了鞋子来到楼下,老公的摩托车早已经发动起等我了,“快上来,抱紧我!”老公命令我,我乖乖地执行。摩托车吼叫着风驰电掣地冲出了小区。
  3
  我和老公到了遛马山下,老公锁好车,便往重石岩方向一路小跑,我也跌跌撞撞跟在后面跑。
  重石岩是遛马山上的一块巨石,遛马山也不过是一溜相对高度百余米、绵延几百米的丘陵,重石岩却甚为奇特,一块十余吨重的巨石突兀地耸立于另外一块巨石之上,如同飞来之石。如若细看,则会发现,两块巨石尚有极少部分相连,诉说着重石岩自然风化生成的历史。龙鑫古镇上有许多古建筑,据说是全国唯一的将佛教道教天主教三大宗教聚集在一起的古镇。随着古镇的旅游兴起,遛马山也开发成了公园,这奇特突兀的重石岩,肯定会成为游人留影纪念的景点。
  重石岩距我居住的小区直线距离不过几百米,如果要爬山去,也得出一身臭汗。我赶到的时候,几个孩子正围坐在那里哭哭啼啼,老公见我去了,没等我走近,就把我截住,神色凝重地压低声音说:“你要有心理准备,米娟已经死亡,这几个孩子心理上肯定都受到了打击,你是班主任,要给孩子们做个表率,还要安抚他们。”
  “没救了?”我說不出话来,但是我的眼神流露着渴望。
  “人和狗都已经死亡多时了,冰冷僵硬了。”
  我一下子就瘫软了,觉得浑身没有了一丝力气,仿佛所有力气都在刚才的奔跑中耗尽。身子向下滑的同时,老公用他那强有力的手臂挽住了我,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递给我一个严肃的眼神。
  我打起精神,来到重石岩下,看见我来了,几个孩子都站了起来,抱着米娟遗体痛哭的王芳也轻轻地将米娟放在地上,抹着眼泪。
  米娟面部紫黑,那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紧紧地闭着,乌紫的嘴唇,嘴角有一线凝固了的污血,一头秀发变得蓬乱。阿黄嘴角也挂着白沫,爪子附近有一些松散的泥土,可能是阿黄垂死挣扎的结果。一米左右,那个罪恶的农药瓶也张着嘴,静静地躺在旁边。瓶子上那标识着有毒的骷髅头像,闪着寒光。
  “张老师,米娟她……”胆子有些小的王婷婷在一边吓傻了,看见我来了,才如梦方醒,扑进我的怀里,放声痛哭。
  我抱着浑身颤抖的王婷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冲着地上的米娟,一字一字地咆哮:“米娟,你好糊涂啊!你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坎迈不过去,你对得起那么多关心你帮助你的人吗?”
  几个孩子都停止了哭泣,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严厉的“批评”米娟。突然,我惊讶地发现,一滴浑浊的带有一些暗红色眼泪,从米娟眼角缓缓地流出。
  老公安排好他的下属做好善后工作,朝我和几个孩子说:“没有你们的事了,都去吃饭去。”
  几个孩子迟疑地望着我。
  “我们走吧,在这里帮不了忙,还碍手碍脚的。”我顺着老公的意思说,:“再说,如果回去晚了,你们家里人也担心啊。快打电话给你们家长,说有事情,回去晚一点。”几个孩子慢慢地跟着我们下山了,还不时的一边走一边回头望。   4
  第二天,我们来到派出所,里面很多人,米娟的伯伯和伯妈也红肿着眼睛,坐在一边。看见我,米娟的伯妈垂下了眼帘,躲开了我的目光;米娟的伯伯有气无力地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经过警察们多方调查和在米娟牛仔裤里找到的遗书,侦破民警将米娟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时光还原在我们面前:
  “娟娟,你明天就要报名了,下午我和你伯伯还要去干活。你把个人的东西收拾好,不要明天报名的时候,这样找不到,那样搞忘了哦”,吃过午饭,伯妈提醒着正在洗碗的米娟。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嘛。”米娟乖巧地回答。
  米娟一边哼着歌,一边动作娴熟地在洗衣台上搓洗着一大盆衣服——勤快懂事的她把伯伯、伯妈和堂弟小勇的的衣服一起都洗了,伯伯和伯妈事情多,小勇平时贪玩,怕开学没有完成作业挨批评,正在赶做暑假作业呢。
  现在农村的条件好了,没有人担水用了,原来的水井都基本上废弃。安装不起自来水的人家,就在自家厨房下面打井,然后用电动机把水抽到楼顶的蓄水池,装上水管和水龙头,用起来和自来水一样方便,可以供全家人的饮用和生活了。只是有些人家打井选的地方不够好,出水不多,有时候不够用,必须节约用水,米娟的伯伯家就是这样。
  “米娟,你在干什么啊?”衣服快洗完的时候,同学王芳在院子外面喊,她是来找米娟玩的。性格爽朗的王芳和内向文静的米娟是一对无话不说的闺蜜。
  “我在洗衣服,马上就洗完了。”
  “我来帮你晾衣服,完了我们去重石岩上耍。”
  “好的,马上。”
  “小勇,我和王芳出去玩一会,晚上我回来做饭。”米娟给在做作业的弟弟说了一声,两个女孩子就嘻嘻哈哈的出门了。洗衣台边被索子栓住的阿黄跃跃欲试,米娟没有像往常那样搭理它,它无奈地扒拉着水笼头,任水管里的水汨汨流淌,像一股清泉……
  重石岩上静悄悄的,两个女孩子望着山下的学校,说着知心话。
  ……
  “王芳,你说张老师回来没有?”
  “肯定回来了,明天都报名了,她能不回来?”
  “就是,都一个暑假没有看见张老师了,真的想她了。”
  “我知道,你最喜欢张老师了。”
  “当然。张老师那么关心我,就像妈妈一样……”米娟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睛里面出现了熟悉的忧郁。
  女孩的心思犹如秋天的云霞,一提到张老师,米娟就想起自己的妈妈,一想起自己的妈妈,内心就不由得往下沉,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她拨弄着山坡的花草,听着王芳的絮叨,心里涌出一阵不愉快。
  “哎呀,太阳都下山了,我们快回去了。”米娟转移着话题,两个女孩子一前一后往山下跑去。
  “这个死女子,跑哪里去疯了嘛!这么晚了,连人影子都看不到!”还没有走进家门,米娟就听见伯妈的骂声。
  “我回来了。”米娟的兴奋全无,蹑手蹑脚进了门,怯生生地说。
  “你还知道回来啊!”伯妈怒气冲冲吼道:“你看你干的好事!”
  “怎么了?”米娟以为是自己回家晚惹伯妈生气了,原来还另外有原因。
  伯妈赌气不说话,呼呼出着粗气。
  “伯伯,什么事情嘛?”米娟转向黑着脸抽烟,一直不说话的伯伯。
  “什么事,你干的好事还不知道?”伯伯也呛了米娟。
  “姐姐,你今天下午和王芳跑出去耍,水管都没有关严,阿黄把楼顶的水池都放干了。”旁边的小勇憋不住了。
  米娟愣住了,她知道自己闯祸了。一大池水是一家人一周的用度,而今秋老虎肆无忌惮,一家人做饭洗澡,怎么能没有水啊?洗衣台边,阿黄怯怯地望着她。
  “老子在外面干活,一身是汗,回来想洗澡也没有水。”伯伯继续责备。
  “还洗澡,今天晚上做饭都没有水。一家人吃屁!”伯妈越说越生气。
  “不要说了,我去堰塘挑水回来,烧水洗澡,你去王芳家里要桶水回来做饭。”伯伯灭了烟头,挑起了水桶。
  “不要堰塘的水洗澡,有鱼腥臭。”小勇在一边反对。
  “你给老子把嘴巴闭上!”伯伯朝小勇吼。
  “挑水,起码一个星期都缺水用,這个是想累死人啊!这么热的天!”伯妈喋喋不休。
  “吵吵吵,吵个毬啊,吵就有水了啊!”伯伯朝伯妈发脾气。
  “嘿,你的侄女做错了事情,你来骂我和儿子,我们是出气筒啊!”伯妈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你今天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伯妈毫不示弱。
  “老子今天要锤人!”伯伯举起了扁担。
  “不要吵了,不要吵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泪流满面的米娟档在了中间。
  “不是你错了还是哪个错了?就是你这个害人精!”伯妈恨恨地骂道,拎起一个塑料桶去要水了。多年的夫妻生活,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借机下台。
  伯伯也担水去了,小勇白了米娟一眼,回了自己的房间。米娟也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扑在床上低声啜泣。阿黄在门口也“呜呜”叫着,还用爪子刨门。
  ……
  “姐姐,姐姐,出来吃饭了!”小勇在门口喊。
  “娟儿,娟儿,吃饭了。”伯伯也在喊。
  “你们吃嘛,我不想吃。”终于,米娟在房间里回答。
  “耶,还耍小姐脾气说,吃个饭还要三请四请的。”伯妈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巴啊,找不自在啊!”伯伯又生气了。
  “砰砰砰,砰砰砰”伯伯端着碗,一边敲门一边说“娟儿,娟儿,吃饭了,你出来吃一点点嘛,少吃一点都可以。”
  门开了,米娟红肿着眼睛,轻声说:“伯伯,你们吃嘛,我真的吃不下。”
  “你不要怪你伯妈,她那个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你是知道的。”伯伯见米娟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软了,低声劝说:“你想嘛,这么热的天气,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做饭洗澡都没有水得,谁能不生气啊!”
  “我知道,是我太贪玩了,都是我错了……”米娟又开始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事情过了就算了。你等会饿了就自己去吃。”
  “嗯,我知道。”米娟低声回答。
  伯伯安慰了米娟,就去吃饭了。
  夜半时分,“汪汪汪,汪汪汪”几声狗叫以后,一个黑影带着一条狗,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米娟伯伯家。劳累了一天的米娟伯伯伯妈,还在呼呼大睡……
  5
  “米娟啊,你怎么就想不通啊,你叫我怎么给乡里乡亲解释啊!我要被乡亲们的唾沫星子淹死了啊……”米娟出殡,伯妈嚎啕大哭。
  “娟儿啊,你让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你爸爸妈妈啊……”伯伯也在哭,那声音就像一头老牛在叫。
  “姐姐,姐姐,你不要走啊,我错了,我不怪你了……”小勇的哭声让人心碎。
  漫天的纸屑飞舞,一路的感叹唏嘘。
  我有些木然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压抑得不行,我的口袋里,装着米娟给我的信,那是米娟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话。这孩子,把绝笔都说给了我听:“在老师身上,我看到了妈妈的影子。”而我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
  开学了,第一节上课铃声响起,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了讲台,班上的五十多个孩子正襟危坐,只有米娟的座位空着,那么刺眼让我头晕。
  “同学们,今天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可是,我们的米娟同学,却再也不能来上学了。”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教室里响起了女孩子们的低泣。
  “我记得有位教育家说过:一个学生品德不好是危险品,学习不好是次品,身体不好是废品,心理不健康是个易碎品。”我停顿了一下:“米娟品德好,成绩好,身体好,但是她是一个易碎品。我们不能再培养出这种易碎品了。今天,老师必须给你们补上这一课!”
  我转过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题目:珍爱自己,善待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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