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短篇小说)

来源 :南方文学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tat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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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电话簿里的A字开头翻到Z字开头,接着重新翻回去。就这样周而复始。有一个朋友告诉过我翻翻手机里电话簿有助于缓解紧张的情绪。后来发现这对我很管用,看看自己究竟认识多少人,再想一想他们的五官,心情就会平静下来。若干天前,头儿笑嘻嘻地冲我说庙太小容不下我这尊大佛。我说不看僧面看看佛面吧。他耸耸肩表示没办法,他的头儿就常常那样做,也许是上行下效,我有时候对别人也会耸耸肩表示没办法。那天我从头儿的办公室走出来,就一直玩手机,从A翻到Z,再翻回去,一遍遍翻来翻去,想他们的脸,他们的笑容,有的人实在让我想不起来,而这些人往往是我身边熟悉的人,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我低着头走过一间间办公室,从一堆认识但不熟的同事中间穿过,在人事部门那里盖了一个红戳,向这个世界证明我被开除了。证明完毕就继续玩手机,我就是从那时候才发现这个办法对我很管用的,在以后的若干天里,心情一旦不好就摁手机上的上下键。摁来摁去那两个键跟得了白癜风一样。
  前一阵子,我的女朋友要跟我谈一谈,我告诉她:“不用谈了,我很快就找到工作了!”她说:“必须谈一谈,这跟另一个人有关。”我听到这话的时候,正走在阳光里,我的影子在柏油路上延伸,跳跃,扭曲,像一个不安分的猴子。我说:“不是跟那个人再也不联系了吗?”她回答得很简洁,说:“是另一个人!”我说:“求你了!”她说没办法,也许跟我的头儿一样在电话那头耸了耸肩。她最后说让我相信自己更要相信命运。我说狗日的命运,又说:“还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别说问一个就是一百个她也一一回答,不会嫌烦。我问:“在我之前你跟别人睡过觉吗?”她蒙了,好久没说话,我以为她没听懂,就解释了一遍说:“我是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她好像哭了起来,我说:“你就是个演员。”她说剧情已经结束了,又说我当然是她的第一个男人,我问她初夜为什么没见红,她说:“你应该去问医生。”又说我真不是个男人。我最后说:“你离开我一定会后悔的!”她说绝不后悔就挂了电话。
  我的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跑了,听说那人是个医生。她让我去问问医生关于处女膜的问题,我倒真想听她的话去问问那个男人。我的女朋友把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我看着那串数字想了想该怎么跟他说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能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只好给他发了几条短信,那几条短信的内容我再也不愿提起,那些句子估计把他气坏了。他不停的骚扰我,威胁我,说要把我揍个半死。有一次把我逼急了,就在电话里跟他说:“我有艾滋病。”从那以后,我的手机就安静了,他再也没骚扰过我。
  一遍遍翻电话簿的时候,时常注意到一个叫“蒸”的名字,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可都没有勇气打过去。这一天实在忍不住了,就发了个短信过去问是谁,半分钟过后那人回道:“你猜呢?”我偷偷一笑,又吐了口痰清了清嗓子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她叫魏蒸,一个奇怪的名字。几年前的某一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唯一一次。那时我还在上大学,正努力毕业。我的一个同学说他的女朋友要来,而且女朋友又带了个女朋友,这让我蠢蠢欲动。那时候,只消有人说要去见某个女生,我就会瞬间把她想象成如花似玉,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等我在那个立交桥下见到了她黑瘦的脸,就再也没了兴趣,接下来的时间我无聊得像电视里的那只鼹鼠。
  我的同学和魏蒸的同学一直搂在一起,他们就那样一直搂着,像一对交颈鸳鸯。四只眼睛一会儿看看我,一会看看魏蒸,我跟魏蒸说他们是天生一对,看人的眼神都那么相似。我对魏蒸说,人家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她夹在中间显得多余,就笑话她是一个大大的灯泡。她却说做一个灯泡很快乐。后来她说其实另有隐情。她说自己不辱使命,我问什么使命,她说处女膜保护神。我笑了。
  那座立交桥下的风打着旋,我经魏蒸一再提醒才想起那天的风打着旋。魏蒸说风因为有黄土才有了姿态。魏蒸喜欢说这样的话,她的女同学说她学习很好是个才女,一边说一边看我,故意说给我听似的。在我印象里,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没留下太多细节性的东西,只有两个成块状的场景,首先是在立交桥下说废话,接下来就是跑到KTV里面唱歌。等我们唱完歌后,我的同学就再也不叫我跟他们出去玩了。魏蒸和她的同学在我们的城市呆了三天,我只在第一天有机会和他们见了面,说了些废话,唱了几首老歌,对我而言,仅限于此,我说给魏蒸听的时候,她满脸失望,并声言再也不跟我提那次见面的事情了。魏蒸的女同学倒是有几分吸引我,白白的皮肤,小圆脸,眼睛大,看你就像没看你。我的同学是不是发现了我见不得人的心思,才没有再叫我出去跟他们玩。
  我坐了一夜的火车,在另一个城市的火车站第二次见到了蒸。呼吸着陌生的空气,但我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笑脸。走近她后,才意识到我跟她根本不熟。她眼睛半眯着,嘴唇绷成一条线,做漂亮女人常常做的那个表情。我只好盯着她那双咖啡色的长筒靴。
  她说我比原来瘦了。她的声音很甜,有一口北京腔调。记得她说过在北京上过四年大学,毕业后口音一直就没改,也试图改过没改成功,就像戒烟。她问:“你戒了吗?”我说没有,她就把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递给我,我从来没抽过,烟屁股上镶进去一颗红心,抽起来有浓浓的薄荷味,我问她为什么不抽,她说她不喜欢在街上抽。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的士司机老在镜子里偷偷瞅我。我就扭过头看蒸,我发现她的脖子很好看,细长白皙。我有些纳闷,一张黑瘦的脸下面竟有这样一段白皙的脖子,像裹了一层白色塑料。我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她说她也没想到,一句话就把我从千里之外招来了。她继续说:“假如,我只是说假如,这是个玩笑,或者我想安慰一下你,一切都不是真的,你会怎么办?”的士司机又在镜子里看了我两眼,看得我头皮发麻,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我说:“真假都无所谓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她眼睛眯起来,嘴唇绷成一条线,又做那样的表情,我只好去看窗外。
  那栋楼有点旧,灰不溜秋地立在街旁,看起来可怜兮兮。楼下堆着煤球,一群人正在往上搬。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爬楼。她说在六楼,最高一层,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一所学校的足球场,她原来在这儿住的时候就常常看孩子们踢球。我说我最喜欢看人踢足球了,刚说完一块煤渣就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喊了一声,搬煤球的,小心点儿。等我们爬到了六楼,她已经有点气喘了,对着一扇门猛敲了两下。我很疑惑,就问她:“里面还有人?”她回头冲我鬼笑,她鬼笑的时候真有点吓人,一个眼大,一个眼小,嘴半咧着。她说也许有人。我说别吓我。她掏出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在我眼前晃,嘴里说胆小鬼。   客厅空空荡荡,一只吊灯孤零零地垂下来,有些瘆人。门后面斜立着一个黑色的吉他箱子,我问魏蒸也会弹吉他吗,她说想学但没学会,就像想做很多事但最终做不成那样。我笑话她说话像我的某个老师。其实根本没有这个老师,我就是这样,常常莫名其妙地说一两句假话,连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这也许是我人缘很差的原因。
  她让我为她弹首歌,我把背包放在了地板上。那个黑色的箱子上落满了尘土,我说:“有很多年没打开过了吧?”她点头称是,又很开心地拉过来一把红色的塑料凳子让我坐下。吉他是那种普通的国产货,面板是天蓝色的,琴弦很不准,我花了几分钟时间调弦,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问她想听什么歌,她说:“let it be!”
  那天我把她唱哭了。其实我唱得一点也不好,中间还有几句唱走了调,我说:“不至于吧。”她说:“很多事都不值得推敲。”
  她带我在房间里四处转了转。其实也没什么可转的,房间很小,有两个卧室,一大一小,我先走进那间小的,一张床占了大约三分之二的空间,床单和被罩都是白色的,墙边却立了个黑色的大衣柜,我想试图打开,只见把手上上了一把深灰色的大锁,要不认真看真很难发现,锁头垂在那里像某类昆虫的拟态。我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她回答说秘密,我冲她笑了笑,走到窗户边把银灰色的窗帘拉上了,屋子里立刻黑了下来,回头见她站在门口,长发垂下来散在胸前,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我。我又连忙把窗帘拉开了,让阳光进来。我从她身边挤了出去,走进另一间卧室里。
  那间卧室大一些,没有床,有一张黑色的懒人沙发,我躺在上面刚刚好,沙发前面有个玻璃制的电脑桌,深蓝色的,上面放着一台投影仪,这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我问:“真的可以住半年吗?”她冲我点点头,我喜欢她这个表情。电脑桌旁边又立了个白色的书柜,确切地说是乳白色,也上着一把锁,锁是银色的,我透过玻璃见里面没有一本书,全是电影碟片,她说这也是秘密,让我千万不要偷看。
  后来她一再警告我不要去动那两把锁,这是我能住下来的唯一条件。我答应了她,又问她为什么,她说以后再告诉我。
  我问魏蒸为什么那么快地就回了那句“你猜呢”,她说那一刻刚好在发呆,盯着办公桌上的那棵仙人球,她又问我难道真的就因为这句“你猜”来到了千里之外,来到了她的两房一厅。我说没错,把右手举了起来在她面前发誓。
  第一个晚上她一直陪我到夜里12点,她斜躺在那个黑色的懒人沙发上不停地说话。我已经懒得跟她对话了,她以为我还在认真地听,也许我这个人老是能给别人错觉。到了12点,她终于说要走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又为这个小小世界马上就属于我而感到兴奋。她给了我一把钥匙,又把那一串亮闪闪的钥匙在我眼前晃,最后说她还有一把。等我把她关在了门外,就脱掉了上衣准备去洗个澡,连洗澡的时候该唱什么小调都想好了,可敲门声又响了。我又重新套上衣服打开门,只见魏蒸把她那张黑瘦的脸,探了进来,说:“要是我在凌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你的床边,你害怕吗?”头顶上的灯光暗淡,我真被她那张脸吓住了。我定了定神,说不害怕,并表示欢迎随时来访。她又做了鬼脸给我看,三秒钟后消失了。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也许坐了一夜的火车让我身心俱疲。醒来后,决定做个人生计划重新开始,忘掉头儿冲我耸肩的模样,忘掉女朋友说我不是个男人的话。我要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每天坚持跑步和记日记,而且努力吃掉早餐,更要认真地听魏蒸讲话,要不是她,哪有这个小小世界。早上醒来五分钟后,我就开始为昨晚想撵走魏蒸的想法感到懊悔,便决定请她吃早餐,接着好好听她讲另一番话。
  几天前,一阵黄风从我头上掠过,我就决定给这个叫蒸的人打电话。魏蒸的声音绵细温柔,她说她总是记得别人,别人不记得她,在那个城市的立交桥下,听我说了一句“无所谓”就一下子记住了我,我为什么会说无所谓,我说这句无所谓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都成了我能搬进她的两房一厅里的理由。我告诉她我丢掉了工作,我说我的上司侮辱了我,她说再找个工作呀,我又告诉她我的女朋友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而这个男人就像神秘的上帝,永远把我蒙在了鼓里,她说再找个女朋友呀。后来她就要我去她所在的城市找工作,又告诉我她有个两房一厅,可以让我住上半年,不用交一分钱。我说魏蒸是我的圣母玛利亚,她在电话里咯咯地笑了起来。
  跟她吃早餐的时候,我一直想问两房一厅的渊源。这套房子是不是她的,不是她的又是谁的,谁又是谁,这些问题魏蒸一直没有告诉我,她只是让我别管那么多,在这半年里,就把这套房子当成自己的。她越这么说,我越感到疑惑,就老想问她,可她不停地讲话,我根本插不进嘴。她接着昨天晚上的话继续讲,她说她大学毕业后去了德国,在那里呆了一年,很喜欢那个地方,接下来就说起了她在德国生活的日常琐事。一年中,她在好几个家庭里做过保姆,她一个家庭接一个家庭地讲,从他们家庭成员的性格到他们的日常起居,甚至还说起他们的狗。吃完了早餐,她让我陪她散步,我知道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那天刚好是星期天的早上,街上人很多,我真不想跟她离得太近,可又不能离她太远,怕伤她的心。因此我们俩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她好像对这一米也很满意。等我刚想问她那套房子的渊源时,她却说身体不舒服要回家休息,打个车就离我而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街上。从那一刻起,我突然觉得魏蒸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我睡在那间小卧室里,床头柜的抽屉里放着一本书,书名是爱伦·坡短篇小说集。我问魏蒸这是不是她的书,她说不是,是上一个房客留下来的。我疑惑地看着她,之前她从来没有提过关于其他房客的事情,就连房子到底是不是她的,我都不知道。每次问她都是同样的回答,让我什么都不要问,只管当成自己的房子住下去。我觉得事情蹊跷,不过看一眼魏蒸的脸色,就知道她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便再问了,只好心安理得地住下去。
  有一天,我一个人跑出去瞎转。溜到一家酒吧前面,有个推销啤酒的姑娘喊我进去,她的身上斜挎着啤酒广告,胸脯鼓鼓的。酒吧里放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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