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班彪“北征”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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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一带一路”战略构想的提出和实施,丝绸之路文化研究日益引起重视。但在研究过程中,茹河古道的地位和作用却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这无疑会使丝绸之路研究出现断档缺环的现象。为了全面了解茹河古道的经行状况,2016年4月17日,来自陕西、甘肃、宁夏三省区的十几位学者组成考察组,根据班彪《北征赋》所记述的行程及见闻,重走“北征”路,查看沿途边塞和城池,分析茹河道在汉唐军事、经济、文化发展中的重要作用,感受古道、古城、故塞的魅力,判定茹河道在丝绸之路中的特殊地位。
  释余马于彭阳
  根据《史记·匈奴列传》的记载,公元前166年,“匈奴单于十四万骑入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卬,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入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朝那”为秦汉县名,在今宁夏彭阳县西古城镇;“萧关”在今宁夏彭阳县境;匈奴军队所至的“彭阳”为秦汉彭阳县,在今甘肃镇原县太平镇上城行政村东山自然村,古城址至今犹存;“回中宫”在今甘肃华亭和陕西陇县之间;“雍甘泉”,即雍(今陕西凤翔)和甘泉宫(在今陕西淳化)。匈奴军队这次入掠,打败北地都尉于萧关,进至彭阳(今镇原县东彭阳故城),并派骑兵入烧回中宫,深入到雍和甘泉,距长安仅200里。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出北地进攻匈奴,走的就是这条道。公元25年,23岁的班彪面对长安政局的颠覆,“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走的是这条道。公元168年二月,段颎进攻羌人起义一直打到逢义山,走的也是这条道路。公元787年十月,吐蕃军队侵扰,顺茹河而下,火烧丰义城,也走的是这条道。匈奴军队行走时,正值寒冬,铁马冰河成了主要的景象。班彪“北征”是在十一月,赋中涉及到南飞的大雁和山顶的积雪。段颎行军时,已是初春,沿途景色当与我们途中所见近似。吐蕃军队进攻丰义城时,也是冬季。
  萧统《文选》“纪行”一门首选的就是班彪的《北征赋》。清朝陈元龙《历代赋汇》亦列其为纪行赋第一篇,可见历来人们将之作为行记的典范。班彪所走的路线在《北征赋》中有具体的记载,由于地形的复杂和古今地理建置的变化,过今陕西旬邑和彬县以后进入甘肃陇东的行迹有一段很模糊,如赤须长坂、义渠国都、泥阳等,都存在许多争议。但随后沿着茹河河谷西行路线就很清楚了。
  茹河是蒲河的重要支流,发源于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寨科村,流经宁夏彭阳县城及甘肃镇原县城,在北石窟寺门前汇入蒲河。茹河又名彭阳川,茹河河谷在历史上是关中北出塞外的重要通道。从匈奴南下兵临彭阳,到班彪北征至高平,再到东汉时进军逢义山击溃先零羌,再到吐蕃摧毀丰义城,无数激越悲壮的历史活剧在这条古道上上演。
  上午9点钟,考察组在甘肃庆阳北石窟寺门前越过蒲河大桥,正式踏上茹河道。茹河河谷平坦宽阔,起伏较少,便于大军行动,汉代茹河的水流量比现在更加充沛,可供兵马饮用,这是老上单于选定此道进攻汉朝的重要原因。我们与老上单于匈奴大军及唐朝时期吐蕃军队相向而行,与班彪及段颎走的方向则完全一致。走在古道上,遥想匈奴铁骑、东汉军队、吐蕃猛士曾经在这里驰骋,耳旁仿佛响起了令人震撼的战马长嘶、战车辚辚、金戈齐鸣。
  班彪写道:“释余马于彭阳兮,且弭节而自思。日晻晻其将暮兮,睹牛羊之下来。”班彪到达彭阳的时间是傍晚,他信马由缰地行进,又停车暗自思量,能够看到成群的牛羊从山坡上下来。也就在班彪到此地的191年前,匈奴大军到达彭阳,由于萧关已被攻破,北地都尉孙卬被杀,汉军士气受挫,沿途再没有大的阻击,彭阳的失陷顺理成章,似乎并无大的激战,因此史书记载匈奴军队“至彭阳”,老上单于派遣骑兵火烧了回中宫,候骑则越过彭阳到达雍甘泉。在班彪过此的762年后,贞元三年(787)十月甲申,吐蕃军队在此与唐军激战,唐朝经过“安史之乱”后国力衰退,无力抵挡吐蕃的强悍进攻,丰义城遭到严重破坏,唐朝丰义县即汉代的彭阳县。
  彭阳县这座千年古城历经劫难,却依然傲立于茹河畔,直到宋朝还作为县城,元朝时期并入镇原州。镇原县境内原本还设有彭阳乡,可是在本世纪初乡镇机构撤并的过程中被撤销,竟连一个彭阳村名也未留下。取消沿用了2000多年的地名,实际上是丢弃了一张亮丽的历史文化名片,这对古城的保护以及提高古城的知名度很不利。
  越安定以容与
  汽车穿过秦汉彭阳古城和石空寺石窟,过桥到达茹河北岸,进入镇原县城。我们参观了镇原县博物馆,观赏了一批宝贵的文物。班彪在镇原县城一带是否驻足?他在走过彭阳县后称“越安定以容与”,“容与”意为徘徊犹疑,可见经过安定时,班彪的心态并不轻松。有学者根据这种行程顺序的记载,以及《元和郡县图志》中“临泾县,县界兼有汉安武、安定、临泾、抚夷四县之地”的记载,认为“西汉时在茹河川今镇原县境内只有两座古城,即彭阳县与安定县。证明西汉安定县不在今泾川境,而在今镇原县的茹河川附近,也证明临泾不在茹河川”。也有学者进一步提出,镇原县城东南祁家川秦汉后河遗址是汉代安定县所在,这里曾经出土著名的“秦始皇二十六年铜诏版”可作佐证。
  这种观点目前响应者甚微,证据显然还是不足。也有人认为,《北征赋》中的“安定”是安定郡而不是安定县,走过彭阳后离安定郡治所高平更近了。这种说法也显得牵强。我们大致可认为,镇原中部地区曾经属于安定县,至于县城所在,只能存疑待考了。
  从班彪的行程路线看,应该经过今镇原县城。《北征赋》中没有出现临泾县,是因为当时的临泾在镇原南部的洪河川,不在今县城。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原州(治今固原市原州区)为吐蕃所占,唐朝在灵台设立行原州,后移至平凉。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4),郝玭率领百骑沿着茹河巡查捕野之后,向马璘建议修筑城池,马璘对此不够重视,此议被搁置。唐宪宗元和三年(808)正月,泾原节度使段祐将这一主张上报朝廷,朝廷同意在此修临泾城,并很快付诸实施。十二月,移置行原州于临泾。这才有了唐朝至今的临泾,也才有了唐朝后期和宋金时期的原州。
  遵长城之漫漫   10点30分,考察组驱车继续沿茹河西行,在开边镇张庄村驶离河谷,向北登原,辗转到达武沟乡孟庄村,战国秦长城展现在面前。
  战国秦长城孟庄段处于甘肃、宁夏两省区的边界,成为两省区的界线,东为镇原县武沟乡孟庄村白草坬,西为彭阳县孟塬乡草滩村阳洼台,因此出现了两个名称,甘肃一边命名为白草坬段,而宁夏一边则命名为草滩段。因地处塬畔,人类活动较少,历经2280多年,這座饱经风霜的古老长城仍刚劲坚毅,高大的城墩和厚实的城墙仍然清晰可见。站在长城极目远望,只见长城像一条黄色的巨龙冲下南边的山坡,越过草滩沟,爬上北面的韩家台,然后沿着塬地向东北方向延伸。面对粗犷而雄浑的战国秦长城,不能不折服于古人的聪明才智,同时涌现出一种庄严神圣的情感,令人激动又感慨不已。
  1987年5月23日,原庆阳师专历史系彭曦老师踏勘至此,在《战国秦长城考察与研究》一书中写道:“长城经过彭阳县至张沟圈至孟庄约8公里的破碎沟壑区,真正是已被割蚀得支离破碎了,然而爬上孟庄塬后,似乎又得到了生气,塬上破坏不太大。”我们所看到的正是彭老师在书中描述的这段。遗憾的是,今天这段长城已经没有了29年前的生气,在不久之前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为了开辟一条下山的道路,下坡处一个巨大的敌台(也称敌楼,高出城墙之上,是跨城墙而建的墩台)被削去一小半,露出累累的疤痕。从裸露部分的土色看,破坏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年。削去的是东半部的城墩,西半块还完好地保存着,虽然还没有危及到敌台顶部,但对敌台的存续造成了危害。已经保存2000多年的文化遗产毁坏在当代人的手中,实在令人痛心。
  班彪在越过彭阳之后看到了长城,他写道:“遵长城之漫漫。”“遵”的意思是顺着、沿着。班彪所看到的长城应该是在茹河道北侧山坡上的某段,但不是草滩段,因为他是沿着茹河河谷行走的,而草滩段已经登上塬面,向北边的川道延伸。班彪误将战国秦长城当成秦始皇长城,因此责备蒙恬劳民伤财为秦筑怨:
  剧蒙公之疲民兮,为强秦乎筑怨。舍高亥之切忧兮,事蛮狄之辽患。不耀德以绥远,顾厚固而缮藩。首身分而不寤兮,犹数功而辞鳡。何夫子之妄说兮,孰云地脉而生残。
  但从前些年在镇原县发现的秦始皇二十六年(前221)铜诏版看,秦始皇也曾对这段长城施加过影响。同行考察组成员产生了一个想法:这里长城的一边叫孟塬,一边叫孟庄,是否与孟姜女有关呢?关于孟姜女的传说流传范围极广,根据顾颉刚的研究,涉及区域全国有19个省市,其中也包括甘肃。据镇原群众的说法,孟姜女系武沟乡孟庄人,这应该是后人的附会,因为与孟姜女相联系的是秦始皇长城,而不是战国秦长城。
  唐代诗人汪遵在《咏长城》一诗中写道:“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秦昭王“筑长城以拒胡”,确实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捍卫边塞的“铁牢”作用。随着蒙恬远征,战国秦长城在秦始皇时期已经不再发挥边墙的作用。可是到了楚汉战争和西汉初年,各股势力忙于逐鹿中原,无暇顾及捍卫河南地,匈奴再度南下,“悉收复秦所使蒙恬所夺之地,与汉关故河南塞,至朝那、肤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史书中所说的“故塞”、“故河南塞”,即战国秦长城。汉初的汉匈争斗,也围绕着“故塞”展开。霍去病打败河西匈奴后,将他们安置在五属国,其中北地属国(后称安定属国)就在孟庄以北地区。匈奴以及后来羌族的畜牧生产方式和生活习俗在故塞沿线有所保留。据彭曦老师调查,在孟庄战国秦长城内外,人们有着迥然不同的习俗:每年农历十月初一,凡是居长城内侧者,必须上坟烧纸,为亡故之人“送寒衣”;而在长城外侧者,即便是在长城脚下,也绝不履行这种仪式。问他们为什么不“送寒衣”,回答是城外不兴此俗。孟庄塬上的一个古城遗址,传说是和“单于王换马的地方”。传说出自未曾读过古代典籍的当地老农之口,这就使我们有理由对长城沿线的民族关系作一些合理推断,长城外侧的习俗及附近的换马地点,或与属国的畜牧业遗风有关,长城作为农业和畜牧业分界线在孟庄一带也得到了具体体现。
  毛泽东有“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和“不到长城非好汉”的豪迈语句。1935年10月9日,毛泽东所率领的“好汉”(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沿着“惟余莽莽”的战国秦长城,从宁夏彭阳孟塬到达镇原武沟乡孟庄村,在孟庄驻扎吃午饭。红军逮捕了反动地主刘杰,刘杰的庄院就在孟庄的长城脚下。下午,陕甘支队继续前进,经过马渠,于10日凌晨到达三岔。据很多调查者记述,战国秦长城出孟庄后,经过马渠到达三岔。因此,陕甘支队在彭阳和镇原大致上是沿着战国秦长城的走向行军的。孟塬与孟庄之间的战国秦长城既是彭阳与镇原的界线,同时也可以看作是红军陕甘支队长征途中在宁夏固原市的终点和甘肃庆阳市的起始点。
  吊尉卬于朝那
  汽车沿着长城继续西行,穿过彭阳县孟塬,继续向西行驶,在草庙折向西南,最后到达彭阳县城。下午2点半,在彭阳县几位文史工作者的带领下,离开县城向西行进,到达秦汉朝那城遗址。朝那城位于彭阳县城以西16公里的古城乡茹河北岸,三面环山,是西部地区进入关中的要地。固原至彭阳的公路从朝那城中(东西门)穿过,将古城分成了南、北两块。古城的大部分城墙至今保存完好,城墙高1~13米不等,基宽14米,在城墙外还有深3米、宽20米的城壕,大部分至今依然轮廓分明。城墙的夯土层显得很均匀,从墙体中能看到许多破碎的瓦片。彭阳的几位文史工作者对当地的文物如数家珍,指着北边的山坡说,在那里曾经发现过数量众多的汉墓群,又指着古城西南方向说,著名的朝那铜鼎就发现在那一带,铜鼎的出土为朝那方位的确定提供了有力的实物佐证。
  关于“朝那”的读音及含义,目前学界说法很多。《史记索隐》曰:“上音朝,早也。下音乃何反,县名,属安定也。”《史记正义》载:“在原州百泉县西北十里,汉朝那县是也。”唐人司马贞和张守节的音注为后来的辨音确立了基础。《说文解字》曰:“那,西夷国。安定有朝那县。”宋徐铉注:“诺何切。”清段玉裁注:“朝,音株。”赵帆声在《古史音释》中认为:“朝那音‘朱那’,当系地方俗音。地名,音多有讹者,虽然也合于音变之理。朝于古音为端母宵韵,朱系章母侯韵。其所以通者,端、章准旁纽,宵、侯旁转,朝音转而读‘朱’。”这也就是说,“朝那”方言音变为“朱那”。宁夏学者普遍将其读作“株诺”。   关于“朝那”的意思,说法也不一致。有人认为是地名,《史记索隐》将之解释为“县名,属安定也”。有人认为朝那是一古代部族名,还有学者认为朝那是古羌语语词,是古羌人对其居住地的命名,“羌汉两种语言接触后,汉语吸收了该词语,而将原词用汉字译写为‘朝那’,意思是‘黑龙’”。
  这些各执一词的观点不乏可圈可点之处,但仔细品味,除了发音问题基本上可以接受外,对于其含义的解释,总覺得说服力不够。
  关于朝那的所在,目前有几种不同的说法:一为宁夏彭阳说,二为甘肃灵台说,三为甘肃镇原说,还有泾川说、华亭说等。这种纷争的根源是东汉中后期安定郡的内迁及北魏等朝的移置。这个争议并不难解决,只要考虑到不同时期朝那的设置点,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当然,基本前提是放弃狭隘的地方文化保护主义,以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历史地名的变迁。汉代朝那在今宁夏彭阳县,这是毫无问题的。
  “朝那”第一次出现在史书中,即与杀伐有关。后来的诗人也往往将“朝那”与惨烈的战场厮杀联系起来。唐代李白《发白马》有诗句:“扬兵猎月窟,转战略朝那。倚剑登燕然,边烽列嵯峨。”宋代苏轼《次韵范淳父送秦少章》有“西羌已解仇,烽火连朝那。坐筹付公等,吾将寄潜沱”。汉匈在朝那的战事是汉初最惨烈的一次军事争斗,因而朝那成为唐宋诗歌中战场的代称。
  都尉是汉代的长官,作为郡太守的副贰,掌管一郡的军政要务。但在边境和内地某些地区,都尉又往往和太守分疆而治,单独管理一部分地域的军民两政,这部分地域也称作都尉,成为一种实际的政区。班彪到朝那悼念孙卬,说明孙卬战死的地方离朝那城不远,也说明朝那是孙卬的管辖区。孙卬奋力反击,兵败被杀,是汉初第一位死于汉匈战争的将军。《史记索隐》引徐广曰:“其后子单封为瓶侯。”足见汉朝统治者对他的褒奖。孙卬被杀,朝那城陷,“上以胡寇为意”,可见汉朝统治者很在意这次失利。班彪此行,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凭吊古战场和英勇战死的孙卬,“闵獯鬻之猾夏兮,吊尉卬于朝那”。班彪不赞成民族间的战争,“从圣文之克让兮,不劳师而币加。惠父兄于南越兮,黜帝号于尉他。降几杖于藩国兮,折吴濞之逆邪。惟太宗之荡荡兮,岂曩秦之所图”。他既反对匈奴的侵扰,又反对中原王朝的穷兵黩武,赞成汉文帝的“克让”,并以此与暴秦作比较。
  登鄣隧而遥望
  萧关是关中四塞之一,《史记集解》引徐广曰:“东函谷,南武关,西散关,北萧关。”清朝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说萧关“自秦汉以来,为华戎之大限”。史书记载,老上单于率领14万骑兵攻破朝那、萧关,杀死北地都尉孙卬。班彪说:“登鄣隧而遥望兮,聊须臾以婆娑。”他为悼念孙卬而来,所登临的应当是萧关的鄣隧。
  关于萧关的具体位置说法颇多,达十几种,较有影响的有宁夏固原市原州区南的三关口说、瓦亭说、牛营说、开城说、三十里铺说,固原城北十里说,宁夏彭阳县任山河说、古城说,甘肃环县城北说等。任山河距离朝那城最近,位于固原县东南三四十里,形势险要,又地当由固原县通往镇原县的道路上,所以有学者认为,萧关就在任山河附近。在与彭阳县文史工作者的交流中得知,他们对任山河萧关说持怀疑态度,理由是在任山河并没有发现边墙或关隘的遗址、遗迹,从其地形看,在此设关口尚不能真正起到控制作用;也有人主张彭阳古城(即朝那城)就是萧关。虽然古城似乎具备了高耸的城墙、宽阔的城池、众多的遗迹等条件,但若是这样,朝那县城又将被置于何处?难道朝那城与萧关是一体的?出土的朝那鼎不能证明其为朝那城,却说明此处为萧关,这种解释显然存在逻辑上的缺陷。
  彭阳县几位文史工作者带领我们先后考察了任山河、三十里铺、开城以及固原城北十里的萧关遗址。由于没有携带任何测绘工具,没有足够的时间仔细探查,也看不到巍峨高耸的鄣隧,所以在各个点上只能停下车来远眺、近观个大概,在各个可能的萧关遗址凭吊和感慨,遥想当年的盛况。我们所看到的各个遗址都有险要的地形,都为两山之间的关口,设立关卡均可以产生重要的战略扼制作用,但问题是,作为如此重要的关塞,地下文物却十分缺乏,两山的辅助设施也很难找到,有城墙遗迹的也很难与所谓的萧关接续,这就使我们对这几种说法均产生了怀疑。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自是之后,匈奴绝和亲,攻击当路塞,往往入盗于汉边,不可胜数。”当路塞就是在山谷中修筑的可以直接遮挡道路的障塞。《史记索隐》引苏林云:“直当道之塞。”匈奴连续攻击汉朝的当路塞是在元光二年(前133)之后,此前应该已有当路塞。那么这几处即便有一些左右相互联结、隔断沟谷的建筑物遗迹,也不好轻易称之为萧关。
  此行的本意是判定萧关的位置,结果越看越觉得不易确定。看来,对于萧关的争议虽然已经很热烈了,但距离拿出确凿的证据链,作出一个持之有故、令人心悦诚服的解答,还有很长的一段学术探讨之路。
  隮高平而周览
  景爱在《中国长城史》中提出:“为了防止义渠戎回归侵扰,修筑长城是最好的措施。长城只有在义渠戎居住地的外围修筑,才能达到防止义渠戎返归的目的。因此,在义渠戎原居住地的外围修筑长城,自然就成为秦昭王长城的重点所在。从文献记载和长城遗迹的分布来看,宁夏固原地区是秦昭王长城的重点地段。”这次考察,将重点放在固原段。
  彭阳的几位专家带领考察组考察了朝那古城、皇甫谧文化广场和任山河萧关遗址后,驱车沿着青石嘴进入固原市原州区,先后考察了三十里铺、开城及固原城南的史氏墓群遗址后,穿过固原城,到达北城墙脚下。
  班彪在《北征赋》中写道:
  隮高平而周览,望山谷之嵯峨。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风猋发以漂遥兮,谷水灌以扬波。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雁邕邕以群翔兮,鹍鸡鸣以哜哜。
  班彪登上了高平城四处环望,看到了空旷的原野及远处陇山上的皑皑积雪。班彪登临的秦汉高平城墙早已不复存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巍峨雄壮的明城墙。据《万历固原州志·建置志》记载,万历三年(1575),“石公茂华,始甃以砖,高三丈六尺,周凡十三里七分,遂称雄镇”,三边总督石茂华因土筑不能久远,采取以砖包砌的办法造就一座雄镇。这是一段保存完好的古城墙,恐怕是除了西安城以外保存得最好的。沿着城墙北行,看到许多不容乐观的景象,很长一段墙砖已经被拆除了一部分,露出墙内的夯土。据彭阳学者们介绍,除了天灾(民国九年海原地震)的破坏外,人为拆除也影响很大,特别是“文革”时期兰州军区首长在检查人民防空工程建设时,下令拆除固原部分城墙,使持续数百年的古建筑毁于旦夕。   由于时间关系,我们没能像班彪一样登上高平城墙俯视远眺,但班彪所描述的“飞云雾之杳杳,涉积雪之皑皑”的景观,我们在车上也能看到。此时已是4月中旬,地面的气温已达20℃左右,考察组成员多数都脱下了外衣,只穿一件衬衣。可是仰望六盘山之巅峰,却是白茫茫一片,最初還以为是白色的山石,仔细辨认,才看出是大片大片的积雪。走在六盘山脚下,感觉到“十里不同天”的说法不仅不夸张,而且还不足以比喻近在咫尺的节气反差。
  离开城墙北行10多里后,又看到完整的长城。这段长城亦为战国秦长城,据《水经注·河水》记载,高平“川水又北,出秦长城。城在县北一十五里”。《读史方舆纪要》卷58《陕西七·高平城》记载:“ 西魏大统十四年,宇文泰奉太子钦巡西境,登陇至原州,历北长城。盖由高平而北至秦所筑长城也。”《宣统固原州志·地理志》记载:“秦灭义渠,筑长城以御边,即此地,在州西北十里。”两者所记里数及方位虽然不完全相同,但实指同一段长城,即我们登临的地方。由于山势起伏没有孟庄那么陡峭,长城就看得更加分明。虽然经过汉代的修葺,但其秦代建筑的风格还是很清晰。这条长城横亘于固原城北,对古代高平城的守御作用非常明显。
  通过本次考察,我们获益匪浅,感慨良多。
  首先,对秦汉萧关有了更广阔的认识。对于众多的萧关说,以往只是从研究资料上得到一点粗浅的认识。经过一天的考察,发现各种界定都存在缺陷,还需要进一步挖掘文献资料,更重要的是寻找地下文物的证据,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如遥感技术),逐步澄清事实,复现萧关真面目。萧关虽然不同时期的地点不一,但老上单于所攻破的朝那萧关只有一处,究竟在什么地方,还需要学界继续探讨。在重视和努力争夺文化资源为己用的今天,彭阳县文史工作者能够恪守学术规范,不拘泥于乡土偏见,不是随意选取最有利于宣传彭阳县的地点(如靠近朝那城的任山河)确定为萧关,而是本着信以传信、疑以传疑的态度,对学术界所提出的很多说法提出异议,实在是难能可贵。最初,考察组只是打算从东彭阳(即秦汉彭阳,今甘肃镇原县东部)走到西彭阳(即秦汉朝那,今宁夏彭阳县)看一下朝那城和任山河萧关遗址。彭阳县的杨忠等文史工作者以开阔的学术情怀,介绍了几种不同的说法,并带领大家考察了几处萧关遗址,一直走到高平城(今固原城)北10里处,使大家最终能够和班彪一样“指安定以为期”,开阔了眼界,受到强烈的震撼。
  其次,对一些问题达成了共识。茹河道在秦汉时期既有长城的维护,沿途又有许多城池相连接,这是理想的经济、文化交流通道。丝绸之路又称宗教之路、石窟之路,驮负丝绸到安西的骆驼队早已尘封于史书中,但沿途大大小小的石窟却连缀成一条佛教传播之路。茹河与蒲河的交汇处有著名的北石窟寺,北石窟寺以东的茹河畔,镇原境内有玉山寺石窟、洛阳寺石窟、大咀石窟、朱家川石窟、龙枣寺石窟、石空寺石窟、永乐寺石窟;彭阳境内有无量山石窟、段园子石窟、李渠石窟,这条道路进入固原市原州区,在石门关又有著名的须弥山石窟。众多石窟镶嵌在沿线摩崖峭壁,特别是庆阳市和固原市最著名的石窟(均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矗立于道路的东西两端,说明在北朝隋唐时期,这是一条重要的石窟文化之路。参与考察的三省(陕、甘、宁)五方(陕西师范大学、河西学院、陇东学院、甘肃庆阳市镇原县、宁夏固原市彭阳县)学者通过实地考察和交流切磋,对这一问题的看法趋于一致。
  第三,初步提出茹河道在汉唐丝绸之路中的定位。“一带一路”规划提出,要“发挥陕西、甘肃综合经济文化和宁夏、青海民族人文优势”。对于丝绸之路的研究,陕西境内段和甘肃河西走廊段已经取得了显著的成就,并且得到了较为准确的定位,即起始段和黄金段。茹河道再向西经过须弥山(东汉称为逢义山)下的石门关西行,经过甘肃靖远县可以到达河西走廊。耶鲁大学历史教授芮乐伟·韩森在《丝绸之路新史》的序章中说,丝绸之路是一系列变动不居的小路和无标识的足迹。虽然从关中走向河西的道路很多,总体上呈现网状结构,但茹河道无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条。那么,曾经起到沟通陕西与河西走廊作用的茹河道,与其他道路一样构成关中与河西的承接段,应该是很恰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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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19日下午,北山之下,黄河之滨,寒风凛冽,树叶凋零,西北师范大学办公楼1609会议室却温暖和煦,其乐融融。中亚文化交流座谈会正在进行。  座谈会由《丝绸之路》杂志社举办,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人文大学副校长乔古杜洛夫、吉尔吉斯斯坦比什凯克人文大学教授尤索博夫,西北师范大学副校长田澍教授、西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院长武和平教授、西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院长曹进教授等应邀参加了此次座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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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诸多风格迥异、形式多样的民族居住格局中,回族传统聚落“回坊”因其鲜明的异域色彩、强烈的宗教气息和严谨的民居分布特点而独树一帜,成为中阿民族交流、丝绸之路文化交流和中华民族发展壮大的重要历史见证。遗憾的是,随着时代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即使在回族分布相对集中的西北地区,大多数典型的回族聚居区域也已经融入现代社会,基本丧失了原有的独特风貌。不过,位于宁夏回族自治区永宁县杨和乡的纳家户村却是硕果仅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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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之后,天气转凉。远在青岛的杨闻宇驰函,以即将付梓的散文集《月落长河》征序于我。几乎没有考虑,我便愉快地应允了。我倒不以为自己是写序的合适人选,只是觉得我俩大学时代酷爱文学,毕业后又在不同岗位上舞文弄墨,心地相通,相互砥砺,至今已逾半个世纪——不管怎么说,我都应当勉力而为。  一  闻宇出版散文集10余部,主要作品我大半读过,还写过短评。此次应征,我首先想到杜甫的“庾信文章老更成”的诗句,其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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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7日,习近平主席再次来到热情的草原之国——哈萨克斯坦共和国进行国事访问,并开启2017年阿斯塔纳世博会中国馆的揭幕仪式。这是习主席四年内第三次访问哈萨克斯坦,第十六次会见哈萨克斯坦共和国总统纳扎尔巴耶夫。  今年恰逢中哈建交25周年,在这1/4个世纪里,中哈关系历经国际风云变幻而毫不动摇,实现了从睦邻友好关系到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再到打造利益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的迅猛发展。  从驼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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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兰州,就不得不说兰州牛肉面。不只因为面好吃、名气大,更因为这是一种情怀,一种信仰。  兰州人早晨提起裤子,撸了鼻子,第一件事就是去吃一碗“牛大”(牛肉面在当地的通俗叫法)。而牛大碗里面那扯不断、嚼不够的面条就像一根根缰绳,把男女老少从四面八方牵过来。  想起某位兰州诗人的话:“午夜入城的羊群,迎着刀子,走向肉铺。”  要我说,清晨的兰州人,迎着蒜苗子,走向牛肉面馆。  清晨的牛肉面馆,八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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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的中国在上海,  千年的中国在北京,  3000年的中国在西安。  如果中国是一棵大树,  在北京看见的是茂密的树冠,  在西安则看见的是茁壮的树根。  这些概括性的、广告词般的话语固然不能透彻地阐明事物的全部,却也部分地说明了问题。起源、壮大于黄河流域黄土高原的中华民族,曾经在八百里秦川、关中平原建立起13个封建王朝,历时千年,周秦创制,汉唐奠基,奠定了中华大地的规模与根基,使得华夏民族由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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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城位居敦煌的中心,因党河穿城而过、鸣沙山卧断绿洲而独具特色。每年夏天,“党河风情线”波光粼粼,鱼水情深,将沙州城装扮得格外迷人,仿佛一座南国水城。  党河发源于西祁连山,养育了敦煌、肃北、阿克塞20万汉族、蒙古族、哈萨克族人民。他们共饮党河水,拥有同一片蓝天。他们逐水草而驻牧,开阡陌而耕作,和谐相处。党河,是河西走廊西端三县市人民的母亲河!  盐池湾是党河上游段夹在党河南山和野马南山之间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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