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曾如玉(短篇小说)

来源 :创作与评论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aie520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一
  上坪村的人把村主任叫村长。说这样叫顺口,响亮。曾如玉说在她的心里,村主任也好,村长也好,都与她无关。高中没毕业就打工去了,村里谁是村长她不知道,也不关心。几年之后,口袋里揣着几万块钱回家,将母亲弄到县医院把胃割掉了半边。母亲患胃溃疡多年,吃饭只能吃稀饭,整天还把手按在胸口下面,不然,胃就疼得刀割一般,曾如玉心里那个疼啊。
  心愿得以实现,曾如玉准备在家侍候母亲一些日子,过完春节,还是要出去打工的。现在,曾如玉打工挣钱是为了母女俩把日子过得光鲜一些,宽裕一些。还有一个原因,曾如玉不能说,在城里打几年工,已经住不惯山村这破旧低矮的木屋,适应不了山村这贫穷落后的生活环境。其实,曾如玉也知道,城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城里的五彩霓虹,不属于乡下人,不属于她,农村去城里的打工者,只是城市的匆匆过客。可这人啦,鸟儿只往亮处飞啊。
  让曾如玉没有想到的,离过春节还有十来天,村里换届选举,全村八百五十多张选票全都投给了她。当时她就呆在那里了,这个与自已毫不相干的村长,怎么会落到自已的头上。
  上坪村一千多口人,青壮年大都到城里打工去了,抬眼朝会场看去,冬日的上午,寒风和灰暗的光线从窗口挤进来,会场黑压压一片大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勾腰驼背,咳嗽声不断,喘气声不断。除了老人,还有一些在家带孩子的年轻女人,她们挤坐在会场的角落,俏脸儿遮掩不住熟透的女人味儿,眼神里充斥着迷茫和饥渴。曾如玉真的弄不明白,这些垂垂老者,这些花枝招展的留守女人,为什么要把选票投给自已。
  田原乡党委书记刘启明脸上做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细看,却是掩藏着许多的无可奈何,握着她的手说:“曾如玉同志,希望你把这副担子好好挑起来。”
  曾如玉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村长应该怎么当,做些什么,好看的脸上全是愁苦,全是忧虑,抱怨说:“他们为什么要选我。”
  刘启明说:“这还用问么,大家信得过你。”
  “如玉,你要说几句话,表个态啊。”上坪村党支部书记吴天为站在一旁提醒说。
  吴天为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长年为村里的事情操劳,加上风雨霜雪的磨砺,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条一条深深的沟壑,老人还有严重的心脏病,春耕时节村里两户人家争水打架,老人去解交,矛盾没有解决,自已先倒地上了,要不是人们赶紧把他送到乡医院抢救,老命早没了。
  “要我说什么啊?”曾如玉脸涨得通红,那样子像是要哭了。
  “想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说,过了年我就到城里打工去。”
  吴天为责备说:“那样对得住大家的选票么。”
  刘启明则是板着脸说:“群众的选票是受法津保护的,你要对他们负责。”
  曾如玉急得直跳脚:“我真的不知道当村长要做些什么啊。”
  “问问吴支书不就知道了么。”现在,刘启明除了无奈,把心又放下了许多,凭着她说的这句话,这样一副着急的样子,就知道这姑娘是做基层干部的可塑之材,打磨打磨,就上路了。
  刘启明走后,曾如玉还没有回过神来。这时,一个年轻女人过来说:“如玉,你知道大家为什么把票投给你么?都说你有孝心,还舍己救人。”
  曾如玉蹬足说:“这与做村长有什么关系?”
  “好像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可是……”
  年轻女人名叫伍年秀,以前跟着男人孙树松在深圳打工,按她自己的说法,到了腊月,是孔雀西北飞,过完年,又孔雀东南飞了。脸上全是幸福和滋润。孙树松的母亲生病,孩子没人带,她这只孔雀飞回来就再没跟着男人飞出去了。没过多少日子,她就守不住了,村里传出了她的闲言闲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曾如玉对她没有好印象,前不久却救了她儿子小宝的命,伍年秀说的舍己救人,就是那件事。
  曾如玉說:“你们把选票投给我与我无关。树松哥是村治保主任,却到城里打工去了,村妇女主任也一直在城里打工没有回来。我也要出去打工的。”
  伍年秀说:“治保主任也好,妇女主任也好,跟村长都是有区别的。他们能走,你不能走。”
  回到家的时候,曾如玉的母亲已经知道女儿被大家选为村长了,不无担心地问:“你能当好村长么?”
  强忍着的泪水,啪达一声从曾如玉的脸上掉下来:“当不好,不当还不行。”
  曾如玉在家里发了一阵呆,母亲办好的午饭也不吃,就到村支书吴天为家去了。
  吴天为和曾如玉不是一个村民小组,相隔却不远。走进吴天为家里的时候,吴天为正坐在火膛旁边喝茶,满脸的皱纹似乎比刚才顺畅了许多,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接班人。可他们心里想的是钱,是自家的小日子,去城里打工就不肯回来。如玉,好好干几年,进了组织,把村支书的担子也一并接过去。我这身体,该休息了。其实,村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如今农民没有税费,没有提留上交,能外出打工的,都打工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老人和孩子,矛盾纠纷当然比过去少。不要有畏难情绪。”
  曾如玉说:“你先得告诉我,村长要做些什么事情。没事情可做,选村长做什么。大白天开会,刘书记还要亲自来上坪看着大家投票。”
  吴天为说:“事情当然还是有的。就说眼下吧,快过春节了,你得了解一下村里有没有没年饭米的困难户,遭受天灾人祸的人家能不能把年过过去。电视上歌舞升平,形势大好,老百姓富得流油,那不是说的我们上坪,我们上坪还有困难人家。村里的一些矛盾和纠纷,要及时解决,这叫保一方平安和谐,还有春种秋收,该抓就要抓,该管就要管。田地当然也是不能抛荒的,乡里领导看到水田里长的狗尾巴草,要挨批评。还有就是……”
  曾如玉头有些大,还说没事啊。吴天为似乎看出自己说的这些把她吓着了,安慰说:“别着急,我还是村支书啊。扶上马,送一程。你上路了,我才会退下来的。”
  从吴天为家出来,曾如玉心里又多出了许多的忧愁和焦急。   “如玉,到哪里去了,找也找不着。”又是伍年秀,大老远就对着曾如玉笑。
  “找我做什么?”曾如玉的口气有点冷。
  “你是村长,找你当然是要解决问题。”
  曾如玉没好气地说:“你们是把我放火上烤啊。”
  “除了你,我们把票投给谁?郑世才那懒汉能当村长,我能当村长,那些七老八十的老人能当村长?”
  曾如玉问:“找我解决什么问题?”
  伍年秀的脸上仍然做着笑样,说:“到我家吃饭去,再慢慢对你说。”
  “想堵我的嘴?”曾如玉心里生出一种厌恶。
  “才不呢。你救了我家小宝,我还没有感谢你。”
  “不用感谢的。”曾如玉转身要走。
  伍年秀却是把她的胳膊拽住了:“一定要去,我办了好菜。”
  “树松哥回来了?”
  “他呀,死在外面不回来才好。”那样子,全是幽怨和忿懑。
  曾如玉的厌恶就流露在脸上了,心想莫非野男人比自已的丈夫还上心不成。
  来到伍年秀家的时候,伍年秀八岁的儿子小宝正在收拾书包和纸笔。伍年秀说:“放寒假了,他要去外婆家住些日子。”
  看着小宝,曾如玉就想起前些日子在怡溪水潭里把他救上岸的情景。那天下着毛毛雨,还夹着雪粒,北风呼呼地刮得急,架在怡溪滩上的小木桥结了一层冰,像泼了油。那天下午曾如玉去乡医院给母亲买药回来,大老远就听到一群孩子站在水潭边叫喊救命。可把她吓坏了,急忙往水潭边跑去,才知道村里的孩子放学回来,过桥时伍年秀的儿子小宝不小心掉水里去了。怡溪不大,溪滩下面却有一个深潭。曾如玉看见小宝在水潭里挣扎,眼见着就要沉下去,棉衣都没来得及脱,跳进水潭,好不容易才把他救上岸来。她还暗自庆幸小时候跟闺密们常在怡溪玩水,学会了游泳,不然,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小宝被淹死。
  孩子们去小宝家报信,小宝的母亲伍年秀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曾如玉只得把小宝送回家,找衣服给他换,生火让他烤。自已却被冻病了,感冒了好些日子。这也成了人们选她做村长的理由,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吃过饭,伍年秀还是没有说她找曾如玉有什么事,曾如玉也不问她了,也许就是要自已吃餐饭,算是对救她儿子的报答吧,准备离去。这时,伍年秀有些扭妮地说:“你回来的这些日子,一定听到别人背后说我了吧。”
  问的居然是这个话。脸皮真厚啊,自己也问得出口。曾如玉不做声,伍年秀却说开了:“如玉呀,你没结婚,不知道我们的苦。”
  曾如玉心想,树松哥在外面打工一年挣几万块钱全都寄回家了,还说苦,别的人家日子就没法过了,说:“村里人都说你家的日子过得不错的啊。”
  “不是日子过得好不好的问题。”伍年秀欲言又止。
  曾如玉有些困惑不解,还有些恼,日子不好过的人说苦,日子好过的人也说苦,那要怎么才不算苦。我当村长,你可不要无病呻吟,没事找事,给我添乱。
  从伍年秀家出来,天已经黑一阵了。曾如玉原本要回家的,想了想,就往那边山脚去了。她想去赵福年家看看她的病好些了没有。前几天曾如玉去乡医院给自己弄感冒药,看见赵福年拄根棍子也去了乡医院。赵福年没儿没女,男人几年前也去世了,一个人孤苦伶仃过日子,生了病,只怕水都喝不上的。
  曾如玉暗自苦笑,還说撂担子不干村长,这不,进入角色了啊。
  山村的小路坑坑洼洼,没有人声,没有狗吠,只有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割得生生地疼。曾如玉高一脚,低一脚,来到赵福年家门口,赵福年却睡了,家里黑灯瞎火。曾如玉心想明天再来吧,快过年了,看看老人有什么重活儿要帮忙做一做,有什么困难,自己要能解决,给解决一下。
  正要离去,一个男人的声音却从房里传出来:“再要罗嗦,我就动手了。”
  后来,男人的声音没有了,传出来的却是赵福年的哭泣声。
  曾如玉的心不由怦怦跳起来,是谁在老人房里,他要干什么。抬手敲了敲门,大声问:“福年伯娘,你的病好些了么?”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房里蹿出来,转眼就消失在禾场外面。夜色茫茫,看不清是谁。曾如玉奔进房,看见赵福年坐在床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憔悴的脸上布满惊恐。曾如玉急急地问:“那个人是谁,来你家做什么?”
  赵福年却是吞吞吐吐地问:“如玉,你这个做村长的,管些什么事啊?”
  “大事小事,群众有要求,我都得管。”曾如玉不知道自已哪来的勇气,脆嘣嘣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福年却把头勾了下来,想说的话也随着咽了回去。曾如玉说:“我娘对我说过,你们俩同年生,还同一年结的婚,好得像亲姐妹。往后,你就把我当做自已的女儿,有什么重活儿,你就让我来做,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
  浑浊的泪水,洇湿了满脸的皱纹,瘦弱的身子在瑟瑟发抖:“郑世才,他……”
  曾如玉浑身不由打了个寒颤,问道:“刚才从房里出去的是世才哥?”
  赵福年咬牙切齿说:“什么世才哥,是畜生。”
  曾如玉已经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骂道:“真是个遭雷劈的畜生啊。”
  “已经几年了。隔些日子他就来了。今天你不碰着,他又要那个我的,我说生病都不行。多久我就想寻路死了算了。”
  面对体弱多病,脸面布满忧郁和恐惧的老人,曾如玉真不忍心就这样离去,说,“福年伯娘,今天我不回去了,跟你睡,我们娘俩说说白话。”
  二
  一个晚上,赵福年没有睡觉,意外、感动、惊喜,使得老人不停地絮絮叨叨,一会儿又凄凄楚楚地哭,枯瘦的手,却是在曾如玉的身上抚摸着。也许,她真的把曾如玉当成自己的亲人了,心里萌生出一丝早已泯灭的希望,一缕早已逝去的温暖。
  曾如玉也没有睡着,用自己青春的体温温暖着这个生活孤苦、心灵创伤的老人。
  第二天一早,曾如玉就起床了,把火生好,扶老人起床,才匆匆去了吴天为家。   吴天为果然气得不行,咬牙切齿说:“你去乡政府,让派出所把那个遭雷劈的畜生弄去劳改。”
  曾如玉说:“我这就去报案。福年伯娘说,她都不想活了。”
  一路上,曾如玉还想着福年伯娘穿的衣服补巴重着补巴,睡的被子又薄又冷,木屋也是破破烂烂,过风漏雨,自己要给老人想想办法,不然冬天怎么过。
  “你不是那个那个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曾如玉刚刚走过乡场,一个中年男人站在街口对着她笑。那笑有点暧昧,还带着一种挑逗。曾如玉不认得他,脚步也加快了。乡政府在乡场的那一头。
  中年男人却是拦住了她:“不认得我了?”
  “我怎么认得你。”
  曾如玉侧了侧身子,中年男人上前一步,又挡在了她的前面:“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你是田原乡人?”
  “是的,你是谁?”
  中年男人不说自己是谁,问道:“住在乡场还是住在乡下?”
  “上坪村。”
  中年男人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刘书记说,昨天上坪村换届选举,选了个姑娘做村长,莫非是你?”
  “你是乡政府的?”
  “我叫李生田,田原乡的副乡长。”
  曾如玉说:“原来是李副乡长啊,我回来没多久,不认得你。”
  “去乡政府有事?刘书记一早到县里开会去了。”
  “不找刘书记,去派出所报案。”
  “报什么案?”
  “强奸案。”
  “谁强奸谁啊?”李生田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盯着她,好奇地问,“你是当事人?”
  曾如玉的脸有些发红,说:“我们村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被人那个了。”
  “我带你去见周所长吧。”
  李生田并没有带曾如玉去乡派出所,把她带到自已办公室来了:“不急,先喝杯茶。”
  曾如玉不想久坐,问道:“周所长在哪个办公室?”
  李生田却说:“老女人,遭人强奸,怎么回事啊。”
  曾如玉说:“女人名叫赵福年,是個孤寡老人,强奸她的男人名叫郑世才,不出去打工,也不在家好好种田,好吃懒做,偷鸡摸狗,三十多岁还没讨到老婆的单身汉。”
  曾如玉说这话的时候,李生田的身子哆嗦了一下,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嘴里却是说:“三十岁的年轻小伙,强奸五十多岁的老太婆,谁相信。你可不要乱报案。报假案也是要受法津治裁的。”
  曾如玉说:“昨天晚上,我自已碰上的,能有假?”
  李生田说:“你怎么说,我都不相信。还是把情况弄清楚,再报案不迟。再说,今天周所长也不在家。”
  曾如玉问:“你分管治安工作?”
  “我分管农林渔这一块,不过,乡里的其它工作也是可以过问的。”顿了顿,李生田说,“治安这一块也不是你做村长管的啊,当事人不来报案,也该你们村治保主任来报案吧。”
  曾如玉说:“治保主任到城里打工没回来,赵福年生病躺在床上,走不来乡政府。”
  “刚当上村长,不要太着急,不然,造成失误,今后怎么开展工作,谁还愿意听你的。”李生田过后似笑非笑地问,“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曾如玉说:“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来,就是回来,也就在家住几天,陪陪我娘,不常到乡场来。”
  李生田说:“好好想想,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的。还不是一会儿,是六十分钟。”
  听到六十分钟这话,曾如玉就知道他说的什么了。
  “想起来了吧?”
  曾如玉真想说,我记不了那么多。可是,她没有说,想起来没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生田说:“我不会对别人说,要是上坪村的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当村长。”
  这话什么意思。曾如玉不想在这里待了,站起身,要离去。
  李生田拦住她说:“我不是说了么,周所长不在家。”
  曾如玉说:“周所长不在家,还有别的民警在家啊。”
  “都出去了,好像在办什么案子。这样吧,他回来了,我对他说。”
  曾如玉无可奈何地说:“周所长回来,你一定要对他说啊。”
  “放心吧。”
  回来的路上,曾如玉心里还在琢磨,这个李副乡长真有些让人捉摸不透,周所长回来,他会不会对他说呢。后来,曾如玉就想起李副乡长说的那个话,他怎么会到那座城市去,怎么就被自己碰上了。
  回到上坪的时候,吴天为拄着一根棍子站在村口等着她的。曾如玉说:“周所长不在家,我对李副乡长说了,他说周所长回来他就对他说。”
  吴天为的眉头就拧了起来:“他不会对周所长说的。”
  “当面答应我的,怎么不会说呢。”
  吴天为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村里去了,曾如玉跟在他的身后问:“李副乡长是哪里人,什么时候来田原乡的,听他说话,让人心里有些不踏实。”
  “就是下坪村人,郑世才的亲表兄,以前在县林业局做办公室主任,去年才来乡政府做副乡长。几年前郑世才的母亲去世之后,李生田的母亲把这个亲外甥看得更重,隔三差五就接去家里吃饭。”
  曾如玉有些发愣。这世界很大的么,怎么有这么多的巧合,问道:“那该怎么办?”
  “等吧,过两天周所长不来上坪,你再去报案。”
  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周所长并没有来。曾如玉对吴天为说:“我得去当面对周所长说说才行的。”
  离春节没多少日子,天气似乎顺了人意,太阳露出了久违的脸面。曾如玉来到乡政府的时候,一群乡干部端着饭碗蹲在院子里吃早饭,享受着冬日阳光的美妙。刘启明老远就笑着问曾如玉:“吃早饭了没,没吃我给你端饭去。”
  曾如玉担心周所长早早出去,没吃早饭就找他来了,但她怎么好意思让刘书记给自己端饭吃,说:“吃过了。”
  “来乡政府有事?”   “找派出所周所长。”
  “村里有什么纠纷要他去解决啊?刚才还在这里吃饭的。去他办公室吧,一楼东头第一间。”
  曾如玉往派出所办公室走去,李生田跟在后面说:“你一次二次来找周所长,有违当事人的意愿。”
  曾如玉说:“这话什么意思?”
  “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五十多岁的女人有那个事,不正常的么,他们之间达成什么协议也未可知,你这一报案,吃亏的是赵福年。”
  “听谁说的啊,达成什么协议了。赵福年只说郑世才强奸她,别的可没对我说。”
  李生田有些尴尬:“没有人对我说。”
  周所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身着制服,腰间别一支手枪,显得十分的英武,刚刚吃过早饭,坐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思考什么问题。
  曾如玉说:“周所长,我是上坪村的,来向你报案。”
  周所长给她倒了一杯茶,说:“什么案子,你说吧。”
  曾如玉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生田,李生田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只得说:“前天我来过一次,你不在家。”
  周所长说:“这几天我在家啊,你怎么没到我办公室来。”
  曾如玉把赵福年被强奸的事原原本本对周所长说了一遍,过后说:“李副乡长说你不在家,我就回去了。”
  周所长对一旁写材料的吴民警说:“走,跟我到上坪去一趟。”
  李生田在一旁说:“你们要认真把情况弄清楚,才能立案的。”
  周所长却是说:“田原乡不大,人口也不多,乡情却复杂,我来这里才两年,接连办几起案子了。”
  曾如玉问:“都是些什么案子啊?”
  “强奸,盗窃,山林纠纷,还有一起通奸引起的杀夫案。”
  来到赵福年家的时候,赵福年才刚刚起床,一脸的憔悴,一脸的忧郁。曾如玉说:“福年伯娘,派出所周所长来了,你对他们说说吧。”
  赵福年就哭起来:“那个畜生,昨天夜里又来了,还威胁我,要是对你们说,他就烧我的房子。”
  周所长气得,说:“不用怕,我们替你做主。”
  趙福年说:“前年腊月初八,我到乡政府取低保钱,在乡场买了点米,郑世才正好也从乡场回来,抢过背篓里的米袋扛到他肩上去了,回到上坪还不肯给我,说要给我把米送到家里去。我还感谢他呢,准备给他办晚饭吃,没料到那畜生把我拽进房就那个了。后来,他经常来我家,来了就把我往房里拖,我不让,他就打我。昨天我挑水摔了一跤,躺在床上起不来了,他也不管我的身子有伤,又把我那个了。我怎么就不死,住着受罪啊。”赵福年把一条破裤子拿给周所长看,“这是那畜生昨天夜里留下的,还没来得及洗。”
  周所长咬牙切齿说:“十恶不赦的恶棍,抓了送去判他几年。”
  郑世才住在山脚一栋破旧的木屋里。曾如玉带着周所长和吴民警来到郑世才家,门上却是一把锁。问邻居,说他这几天一直没回来。曾如玉问:“郑世才跑了,怎么办?”
  周所长说:“跑到天边也要把他抓回来。”
  送走周所长和吴民警,曾如玉去了吴天为家。吴天为一脸忧郁地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郑世才后面有人,案子难办。”
  “周所长说了,要我们放心。”
  吴天为叹了一口气,说:“那个案子,就让周所长去处理吧。这几天,你要到各家各户走一走。年关年关,富人是年,穷人是关。我的身体不好,村里许多事情就都落在你头上了啊。”
  这话吴天为前天说过一次,今天重又提起,他是放心不下啊。曾如玉就到各家各户走了一趟,把一些缺吃少穿的人家,遭受天灾人祸的困难户,用小本子记着,村里有多少低保户,多少空巢老人,多少留守儿童,也都一一用小本子记着。这样一走,一问,一记,使得她觉都睡不着了。
  三
  曾如玉又去了乡政府,走进刘启明的办公室,眼泪就出来了:“刘书记,村长我当不了了。”
  刘启明笑着说:“女孩子的眼泪不值钱啊。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的,你却来了。” “找我有事?”泪眼盯着刘书记,问道。
  “过两天县民政局的领导要来田原乡。我把他们带到上坪来,你回去和吴支书商量商量,确定一下慰问对象。”
  曾如玉破涕为笑,连连说:“谢谢刘书记,我这就回去对吴支书说。”
  刘启明说:“县里给点钱粮物资,只能让村里的困难人家把年过过去。要解决根本问题,还要靠你们自己 。”
  离开刘书记办公室,曾如玉去了一趟派出所。周所长说:“我们分析,郑世才不可能离开田原乡,或许就躲在哪个亲戚家里的,我们准备晚上去他家守候。”
  曾如玉想对周所长说,李生田的母亲是郑世才的亲姨,去李生田家抓郑世才不就是了。可她没把这话说出来,周所长说去郑世才家守候,一定有他的考虑。 “晚上我也跟你们一块去。”
  周所长思索了一阵才说:“也行,不过要保密,不然会增加抓捕的难度。”
  曾如玉忘了刚才还在刘书记办公室掉眼泪呢,想想夜里要跟着派出所的民警去抓坏蛋,心里有些兴奋,有些剌激,又有些紧张。
  半夜,曾如玉悄悄来到村口,周所长他们果然来了,曾如玉精神为之抖擞,一边带着他们往郑世才家走去,一边在心里设想,周所长他们怎么把郑世才从床上抓起来,然后给他铐上铐子,郑世才要是反抗呢,他们是不是像电视里的那些公安干警一样,也要露一手高超的擒拿功夫啊。
  只是,他们又扑了空,郑世才家的门上还是挂着一把锁。曾如玉设想英雄抓恶魔的一幕并没有在眼前出现,让她十分的失望,说:“郑世才有个亲姨住在下坪村,李副乡长是他的亲表哥。”
  周所长说:“我们早就知道。放心吧,我们有安排的。”
  第二天,曾如玉起来得特别早,准备去天为伯家说说民政局领导要来的事。
  刚出门,却见李生田从村口走来,老远就一脸笑样地说:“曾村长,我有话要对你说。”   曾如玉心想这么早到上坪来,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啊。
  “真没想到,你还愿意当村长。做那个事,一年少说也要挣几十万吧。”
  曾如玉听着这话不干不净,道:“一年也就挣三万多块钱,攒着吃,攒着用,就剩一万多块钱了,谁有那样的本领一年挣几十万。”
  李生田却说:“钱挣够了,就回来当村长,日后考公务员,端国家饭碗,小小年纪,心计很重的啊。日后有什么困难,只管对我说。上坪下坪,以前是一个村。”
  曾如玉说:“李副乡长说的什么话,我不懂。”
  李生田做出似笑非笑的样子:“小声点,别让你娘听见。”
  曾如玉的脸色有些发青,大声道:“我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我娘听不得。”
  “在那样的地方做事,又是做的那种事情,能干净到哪里去。”李生田说得阴阳怪气。
  “我在哪样的地方做事,做的什么事啊。李副乡长,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李生田不再说话,阴着脸,转身走了。
  曾如玉的母亲正在灶屋做饭,说:“这么清早李副乡长来找你做什么,怎么没留他吃早饭?”看见女儿一副忧郁的样子,问道,“什么事情做得不好,让李副乡长批评了?”
  曾如玉遮掩说:“没有啊。快过年了,许多的事情都堆一块了。”
  发了一阵呆,曾如玉还是去了吴天为家。吴天为听说县民政局的领导要到上坪来,高兴地说:“还是你有办法。他们来,争取多要点钱粮。村里这个样子,说不起硬话的啊。”
  曾如玉说:“领导来了生活怎么安排,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回去吧。”
  “以前上面来人都是让伍年秀办的饭。伍年秀这人有许多毛病,名声也不怎么好,但勤快,爱干净,饭菜也做得好吃。”
  曾如玉心里不怎么乐意,可是,除了她,还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办饭了,说:“村里办事,可不能让她家贴钱贴粮招待领导啊。”
  “我家杀年猪了,弄点腊肉去,酒我家也有,自己做的包谷酒,赶不上店子里买的瓶子酒,总比没有好。无酒不成席嘛。”
  曾如玉说:“我家喂养有土鸡,杀一只。两个主菜,再弄几个小菜,也就应付过去了。”
  伍年秀的儿子小宝去外婆家还没有回来,曾如玉来到伍年秀家的时候,伍年秀正跟一个陌生男人坐那里说白话,男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伍年秀却像有些不怎么高兴,噘着嘴。曾如玉走进屋,那男人赶忙站起身出门去了。
  伍年秀的脸面有些发红,问曾如玉:“找我有事?”
  曾如玉心想长得漂漂亮亮一个女人,也能干,却是这德性,一点都不顾及村里人背后怎么议论。说:“明天县民政局的领导要来,村里想请你办餐饭他们吃。吴支书家有腊肉,我家有土鸡,再炒几个小菜就行了。”
  伍年秀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县里来的领导,不能随便弄餐饭打发他们,你得帮帮忙才行。”
  曾如玉说:“今天把菜准备好,明天我就没时间了,要陪他们到那些困难人家看一看。是个机会,多弄点钱粮,困难户的年才过得去。”
  伍年秀说:“看来大家投你的票沒错。”
  曾如玉苦着脸道:“你们做的好事,赶鸭子上架。”顿了顿,问道,“树松哥不回来,小宝去了外婆家,你一个人过年?”曾如玉话里有话。
  “小宝过两天就回来。”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话一出口,又后悔得不行。求她帮忙办事,还问这个话,人家的脸往哪里搁。
  伍年秀勾着头,好一阵才说:“你往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个家里条件好的,有工作的,两人就不用分开了。”
  “年秀姐别取笑我。”
  “长得漂亮,有文化,如今又当了村长。还愁找不到好男人么。”
  曾如玉说:“我可没想过这些。”在她的心里,眼下当紧的,让村里一些困难人家把年过过去。还有一件当紧的事,周所长他们要尽快抓到郑世才,把他绳之以法。
  这时,伍年秀却说:“夜里出门要提防着点,可别出了什么不测的事情。”
  曾如玉心里不由一紧:“你别吓唬我。”
  “那些没老婆的光棍汉,那些老婆不在家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伍年秀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在去娘家的路上被他强拽到林子里去的。后来,他就常来我家,拿棒头都赶不走。”
  伍年秀的话,让曾如玉的脸红到了耳根,心跳也有些加速。原来,走出那一步,她伍年秀有错,那个狗男人更加可恶。她原本想说,为什么不报案,想一想,又没有说出口。也许,她心里还有什么苦衷吧。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刘启明就带着县民政局的领导到上坪来了,开的一辆面包车,装着食用油,大米,面粉和被子衣物之类的东西。
  民政局长握着曾如玉的手说:“你说说,村里有多少困难户,多少低保户,多少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我们应该怎么帮助他们?”
  曾如玉的小本本记着这些内容,当然问不住她,一口气把一大串数字说了出来。简单扼要,清晰明了,又重点突出。过后,指着佝偻着腰站在一旁的吴天为说:“这是村支书,一辈子做村干部,如今六十多岁了,又有严重的心脏病,还在为村里操劳。请领导帮我们一把,把年关度过去。明年我们要想办法改变上坪村的面貌,不能再这样让领导挂记,靠国家帮扶了。”
  过后,曾如玉带着民政局长和刘书记一行,一家一家地走,一家一家地看。来到赵福年家的时候,赵福年才刚刚起床,突然看见许多人从禾场外面走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哆嗦,瘫坐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曾如玉扶起老人说:“别怕,县里乡里的领导来看望你了。”
  民政局长走进老人的房间,摸摸床上的被子,又去灶屋揭开锅盖看了看,对跟在身后的工作人员说:“给老人一床棉被,一壶油,一袋大米。”自己又从口袋掏出一个装着钞票的红包递给老人。
  赵福年却是哭得凄凄楚楚:“我怎么还不死,害得你们老是为我操心啊。”   刘启明觉得有些不对,对曾如玉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要瞒着我。”
  曾如玉没有回他的话,带着一行人往另一家特困户去了。
  直到下午,一行人才走完村里的特困户、低保户。乡长对曾如玉说:“还有一些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没时间看望了,去吃饭吧,领导们早就饿了。”
  刘启明的脸一直板着,民政局长这半天的眉头也没有松开过,说:“以前我经常去农村,看到的不是这个样子啊,上坪村的情况还真的不容乐观。”
  刘启明说:“要想让你高兴,我就不会带你到上坪来。田原乡还是有比较富裕的村子。你们来的时候我就说了,这次我不会遮遮掩掩,要让你们看看偏远落后的农村是什么样子。上坪村底子薄,村里没有经济来源,青壮年都进城打工去了,连个村主任都选不出。不能说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做村主任,我们就撒手不管了啊。”
  送走民政局的领导,刘启明对曾如玉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曾如玉也不管李生田站在一旁用眼睛瞪她,把鄭世才强奸赵福年的事对刘书记说了一遍。
  刘启明说:“我们一块去派出所问问案子的进展。现在当紧的,是把郑世才抓捕归案。”
  两人来到派出所的时候,周所长和吴民警都在写材料,对曾如玉说:“我原本想给你打电话的,听说县民政局的领导去了你那里,就没有打。郑世才被我们抓到了,连夜送到县里去了。我们才刚刚从县里回来。”
  曾如玉那个高兴,问道:“在哪里抓到的?”
  “这几天夜里,我们一直守候在赵福年家门口的。昨天半夜的时候,郑世才果然去了那里。还想反抗呢,周所长只一招,就把他打倒在地爬不起来了。”吴民警一双由于熬夜满布着血丝的眼睛闪着光亮。
  刘启明说:“抓到了就好。快过年了,治安这一块,还请你们多费心了。”
  刘启明走后,周所长对曾如玉说:“二十几岁的姑娘做村长,不容易,什么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你要有心理准备。”
  曾如玉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难不成我还出去打工就是了。”
  从派出所出来,李生田站在街口等着她的。曾如玉不知道他找自己又要说什么,抢着说:“昨天夜里,郑世才又去了赵福年家,被周所长抓了个正着,连夜送到县里去了。”
  李生田似乎也才知道这事,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说:“真不知道上坪村的群众怎么选你这样的人做村长。”
  曾如玉的脸色由红变青,过后就有两行泪水流出来,转过身,又去了派出所,对周所长说:“你是专门办案子的,我想请你帮个忙。”
  周所长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有话慢慢说,别哭啊。”
  曾如玉的泪水却是更多了,洇在好看的脸上:“告诉我,有没有专门检查女人结婚没结婚的部门?我是个处女,我要他们给我一个证明。”
  这话让周所长和吴民警都弄了个大红脸,说:“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曾如玉说:“我是为了挣钱给我娘治病,才辍学去打工的,开始在一家鞋厂做活,工资少,一文钱没存得。离开鞋厂之后,我做了四年洗脚妹。”曾如玉已经泣不成声,“别人做洗脚妹能当人大代表,我做洗脚妹却被人说是卖身子。”
  周所长说:“大前天,李副乡长对我也说过这话。因为这,我才相信郑世才一定躲在李副乡长家的,我还断定,郑世才肯定还要去赵福年家。果然,就把郑世才逮着了。不要把那话往心里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那样说,别人就信了?”
  曾如玉就不哭了,心里想,都是端国家饭碗的干部,怎么就不能比。
  四
  那天吃过早饭,曾如玉想到吴天为家里去一趟,眼见着就过年了,问问他,村里还有什么当紧的事情要做。
  刚出门,远远看见孙树松家的禾场上站着许多人,都是一副探头探脑的样子,一些人嘴里还嘀咕着什么。孙家的大门却是紧紧地关着。走过去,一个女人附在她的耳边说:“孙树松昨天夜里回来了。”
  曾如玉的脸面不由地就红了,心想你们也太那个了吧,人家男人一年没回来,早晨起来迟了你们站在这里看什么稀奇,嘴里说:“年秀姐说树松哥不回来过年的么。”
  “谁知道啊。往死里把伍年秀揍了一顿,就走了。”
  曾如玉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原来伍年秀起不来了啊。推门进去说:“树松哥打哪里了,我给你弄点药来。”
  揭开被子,曾如玉不由怔住了,伍年秀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白皙的身子上,一道一道血痕格外的刺眼。
  伍年秀淌着眼泪说:“是我错了。”
  “知道错了就好。”
  “他要跟我离婚。”
  曾如玉真想说担心有这一天,怎么还要那样。好一阵才说:“我这就给你弄药去,几天就过年了,怎么说也不能躺在床上不起来啊。”
  走出门,曾如玉又改变了主意,先去车站看看吧。开往省城的大巴车清早就走了,孙树松肯定没有赶上,得把他弄回去,不然,那个家就散了。
  刚刚走到车站前的路口,曾如玉就看见孙树松背着一个蛇皮袋子,形色匆匆地从那边小巷出来,上前拦住他说:“树松哥,去药店给年秀姐买点药来。下手那么重,年秀姐起不来了。”
  孙树松没有理睬,扭头往车站去了。曾如玉跟在他的身后,大声道:“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什么我都不听,我要去赶车。”
  “你挣钱是为了什么,你家小宝差点被淹死你知道不知道?”
  孙树松终于停下了脚步,着急地问:“什么时候,她怎么没对我说。”
  “年秀姐为了让你在外面安心打工,家里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那阵你娘瘫痪在床,给老人喂饭、喂药、接屎接尿,像侍候自己的亲娘一样,老人病逝,她哭得那个悲痛,都说自己的亲娘也没这样哭啊。每年还喂养一头大肥猪,两亩水田年年大丰收,小宝也照顾得好,没冷着,没饿着……年秀姐对我说过,她不理睬那男人,可人家要来纠缠她。”   “快说,我家小宝什么时候差点被淹死了?”
  “放寒假的前几天,小宝放学回来,过桥不小心掉河里了,是我从水潭里把他救起来的,我还被冻得感冒了好几天。”
  孙树松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变得十分的难看。曾如玉说:“要我说,我说了,你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
  “这样说是要感谢你了。”
  “年秀姐不责怪你,我要责怪你,当着村干部,不管村里的事情,连自己家里的事情也不管了,一年两年不回来。”
  “不打工行么,我家小宝日后读高中,上大学要钱。”
  “跟年秀姐离婚了,小宝没了亲娘,能安心读书么,还考大学呢,只怕初中没读完就成小混混了。买了药,跟我回去。自已的女人自已不心疼,莫非要别人心疼不成。”不由分说,拽着孙树松进了旁边的药店。
  五
  这天晚上,母亲要如玉跟她一床睡,老人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啊。”
  曾如玉当然高兴,十几岁就没跟娘一床睡了,娘的慈爱,娘的体温,只能依稀地留存于记忆里。长大了,娘却老了,寒冬夜长,瘦弱的身子躺在冰冷的被子里有多难受,自己得用青春的体温,去温暖娘亲啊。只是,曾如玉又有些忐忑不安,试探着问:“娘,有什么话,要躺在被子里才能说么?”
  老人不做声,自已先睡了:“我把被子睡热,你再睡。”
  一股热浪滚过心头,曾如玉说:“应该我先把被子睡热,再让娘睡的啊。”
  老人嗔她:“小时候,钻进被窝,像一块冻毛铁,就把娘睡热的地方抢去了。”
  曾如玉刚刚躺下,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母女俩都不由吓了一跳。
  “如玉,我家老头子病了。”
  是天为伯的女人金香伯娘的声音,曾如玉连忙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白天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了?”
  “胸口痛,我担心是不是心脏病又犯了。”老人过后就嘟哝起来,“民政局给村里困难人家送了些东西来,高兴啊,整天也不烤火,拄根棍子这家走走,那家看看,寒风直往衣领里钻,不生病才怪。”
  曾如玉没有去吴天为家,她去了孙树松家。把老人往医院送,得叫个人帮忙才行。
  可是,孙树松家关着门,灯也熄了,她就有些犹豫了,夫妻俩又是吵,又是打的,好不容易睡一块了,真不忍心把他叫起来。
  “如玉,你找我?”
  曾如玉还在想,去找谁帮忙啊,这时门却开了,孙树松站在门口问。
  “睡了,就别起来啊。”
  “年秀听出了你的脚步声,叫我起来问问,一定有什么事吧?”
  “天为伯病了,我想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跟你一块去。”
  “你得跟年秀姐说一声啊。”
  “不用。她叫我起来的。”
  吴天为躺在床上,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看见孙树松进房来,两眼就瞪圆了,吼他道:“回来做什么。村里出了丑事,全上坪的人脸都丢尽了。”
  曾如玉说:“天为伯,别说了,我们送你去医院。”
  “不去。老毛病,不会死的。”老人还是一个劲地骂孙树松,“一回来就把女人打得爬不起来。你要是我的亲儿子,一棒头把你的脑壳打开花。离婚吧,离婚你孙树松下半辈子就打单身。”
  孙树松好一阵才说:“算了,明年不出去打工了。不然,她要和我离婚。”
  曾如玉脸上露出一丝笑,心里想,回来撞着女人跟别的男人在床上睡觉,把女人往死里打,还说要离婚。现在倒过来,你要出去打工,年秀姐就要跟你离婚。没辙了吧。
  六
  前几天,天气还好好的,太阳高照,蓝天无云,突然就变天了,夜里还沙沙地下了雪。人们却说,下雪好,明年才有好收成呢。
  这天曾如玉早早就起床了。昨晚上躺在床上娘在她耳边唠叨:“后天过年,明天你得帮我磨点豆腐,做点粑粑,炒点花生瓜子,正月人家来串门,跟你这个做村长的说说村里的事情,总不能让别人光坐坐吧。”
  曾如玉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娘身体不好,可家里什么事情都要娘来做,说:“好,明天哪里都不去了。”
  老人嗔道:“上坪村就你这个做村长的忙。”
  刚开始磨豆腐,伍年秀却来了,端着一碗甜酒,说:“我们家做的甜酒真甜,如玉你尝尝。”
  伍年秀的脸上没有了过去的忧郁和愁苦,变得滋润和阳光,说起话来,眉眼里都是笑。
  曾如玉问:“树松哥在家做什么?”
  “早饭做好才起床,正跟他宝贝儿子玩变形金刚呢。”
  曾如玉心里高兴。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该有多好。
  伍年秀把甜酒放在桌子上,却没走,对曾如玉的母亲说:“我和如玉磨豆腐,你去烤火吧,下雪了,可别冻出病来。”
  老人说:“树松回来了,不陪他说说话?”
  “他说明年不出去打工了,还没时间说话呀。”顿了顿,对曾如玉说,“知道么,李生田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曾如玉还在猜呢,看她那样子,一定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吧。
  “在林业局做办公室主任的时候,私分育林款,林业局一个副局长被抓,把他给供出来了,前天通知他去县里开会,再没回来。”
  “听谁说的,是真还是假?”
  “我娘家一个堂哥在林业局工作,能有假?”
  曾如玉说:“包庇郑世才,我知道就不是好人。”
  伍年秀看了一眼外面紛纷扬扬飘落的雪花,说:“刚才我还跟树松说,同样做的村干部,你消停啊,没看见如玉忙得两脚不沾地么。什么时候得去看看福年伯娘,下雪了,只怕水都难得喝上了啊。”
  曾如玉就着起急来,她还真的没有想到这些,说:“你帮我磨豆腐,我这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说着,就钻进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里,迎着呼呼寒风,匆匆往福年伯娘家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想,明天年三十,干脆把福年伯娘接家里来过年吧。吃过年饭也别走了,住在自己家,娘平时也才有个伴儿说白话。
  曾如玉暗自好笑,还说不做村长呢。
  向本贵,苗族,1947年4月出生,湖南沅陵县人,做过农民和乡镇干部,曾任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评委,湖南省文联副主席,怀化市作协主席,怀化学院兼职教授。文创一级。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发表文学作品800万字,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当代》中篇小说奖,另获省级奖多项,有四部作品被改编拍摄成电影或电视连续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凤凰台》《苍山如海》《盘龙埠》《乡村档案》《遍地黄金》等。怀化学院成立有向本贵研究所。
  责任编辑 谢然子
其他文献
<正>~~
期刊
王船山(1619—1692),名夫之,字而农,号姜斋,明朝遗民,与顾炎武、黄宗羲并称明清之际三大思想家。船山曾是一位矢志不渝的爱国志士,晚年隐居衡阳石船山,发愤著书,留下了近八百万字的巨著
摘 要:随着计算机科技的飞速发展,计算机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生产,是人们工作、生活以及娱乐必不可少重要技术工具,计算机网络发展的速度与质量不断影响着社会经济发展的快慢。由于计算机网络比较复杂并且涉及的范围较广,这就衍生出相关的网络安全问题。近年来网络安全问题骤然增加,这给社会安全和人们的经济安全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本文对计算机网络安全进行了具体的研究,对计算机网络安全进行了概述,对目前我国计算机网
后危机时代的中国社会仍然是一个庞大的转型社会。转型社会的过渡性特征和后危机时代的内在张力,赋予当下中国社会矛盾以不同于常态社会的特点和发展逻辑,致使当下中国社会矛
11月1日,第四届全国数控技能大赛河南赛区选拔决赛开幕。
1. 苗圃地准备:苗圃地应选在背风向阳,有水源保证灌溉,土壤疏松透气,排水性好,耕作层深的沙壤土,整地前施腐熟有机肥5000kg/667m2,全面撒施,深耕20cm左右,耙细平整后,按0.8m为厢面,0.3m沟宽开厢,在厢面上铺地膜后再扦插。  2. 选插穗条:冬春季萌发前选丰产优质母株上的一年发育充实的枝条剪成15cm~20cm枝段,带3~4个芽,剪成下斜上平的扦插穗。  3. 扦插:以早春扦插
<正>2015年,电视剧《花千骨》的热播尽显网络小说的风光,再现了网络小说的言情特色与魅力。作为专业读者和研究者,笔者喜忧参半。喜的是,作为一种新的创作形式,网络小说的影
【正】我从卫校毕业30年,一直在基层工作,提任了多年的护士长,使我体会到理解、尊重、关心、爱护。帮助每一个护士,是做好护理管理工作的关键。在我接触的几十名护士中。最大
电力安全生产重在预防。2010年11月,河南省淅川县电业局开展安全性评价工作即针对生产设备系统、劳动作业环境和安全管理三个方面的各种危险因素进行辨识和危险度评价,以达到防
摘 要:在煤田地质钻探工作中,钻探技术是一项十分重要的技术。其技术质量的高低,将直接对煤田地质资料的获取带来极大的影响,因此,为了更好地加强对煤炭资源的开采,就需要切实掌握煤田地质钻探技术,本文从煤田地质钻探技术存在的问题与应对方法两个方面进行了探讨。  关键词:煤田地质钻探技术;问题;应对方法  煤田地质钻探工作的开展具有较强的专业性,在实际操作中,难免会存在这样或那样的技术问题。所以我们必须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