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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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art 1
  
  少年很忧郁,在教室里时从来不和同学聊天,也几乎没有朋友。但是大部分的女生仍喜欢注意他,因为他有着一张其他男生绝对不会有的漂亮脸庞。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黑漆晶亮的瞳眸盯着你时动人心魄。也许因为嘴总是紧抿的缘故,所以那欲说还休的眼神更为惹人不安。于是,单单就这么一双眼也足以令许多女生自惭形秽。
  


  杨晓踏进新教室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排的他,两人的眼神交错而过,皆决定无视对方的存在。上讲台做完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因为个头不高的关系,她坐在了第三排,与他相隔的距离同样是三排。下课后并没有什么同学与她打招呼,她也不在乎,仅仅是斜眼瞥了瞥同样在偷看她的少年。
  叹口气,她走出教室,站在楼梯转角处的阴影里。不一会儿,少年也走了过来,一扫先前的忧悒,流露出要笑不笑的戏弄神情。
  “有一头狼披上一张羊皮,想方设法哄骗过牧羊人混进羊群中。夜里它被牧羊人关进了羊栏和羊关在一起,羊栏的门关得极为严实。然而为了准备第二天招待客人的食物,半夜牧羊人将这头披着羊皮的狼错当成美味的羔羊而宰杀了。杨晓,你是羊还是狼?”
  他是在讽刺她吗?撇撇嘴,她冷哼一声。
  “我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说服我父亲的,你听着,我不希望学校知道我们的关系。你是羊最好,若是狼的话最好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哦,我还以为是你父亲说服我母亲硬拽着我来这个鬼地方念书。”她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胡蠡,不要以为你的条件比我好,我就非要羡慕你。我不是羊,也不是狼,更不会是乌鸦和蛇。”
  胡蠡讥讽地笑了,原本沉静美丽的面容掠过危险的轻蔑神情。他不会相信她,诚如不会相信她的母亲。她们是他平静生活的一个意外,不过是他父亲一时兴起掉进婚姻陷阱的报应。无论如何他不会承认那个为了他父亲抛弃重病丈夫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更不会承认一个叫杨晓的平凡少女是自己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望着胡蠡漠然转身的背影,杨晓呼出憋在胸口的闷气。她可以生气,但却选择了默默忍受。说到底,还是为了母亲。不管外人将她母亲说得如何不堪,她仍坚持尊重其对生活的选择。
  “晓晓,那个男人的条件太优秀,我没有办法抗拒他。你爸爸的病需要钱,而且也活不长了,就算别人骂得再难听,我还是要离婚。我、你,都有权利过好的生活。”这是母亲给她的解释,她接受了。因为明白自己没有能力拒绝,也不能任性地将母亲锁在患有绝症的父亲身边。
  一切都很顺利,继父是个很有风度的成熟男人,有钱有地位,那意气风发的干练模样的确能够令众多女性倾心相随。自己的父亲住进了最好的医院进行化疗,享受贵宾级的医疗条件,原本想都不敢想的百万元医药费对于继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她唯独不明白的是这样一个过尽千帆的男人何以会娶自己母亲这样一个平凡的已婚女人。但很快,困扰杨晓的棘手问题便摆在无措的她面前――继父欢迎她们不代表其儿子胡蠡也会毫无芥蒂地接纳新母亲与妹妹。
  “《伊索寓言》里有一个《乌鸦和蛇》的故事,你想听吗?”第一天搬进胡家别墅,长得非常漂亮的少年就毫不客气地问她。
  “乌鸦和蛇?”只读过《格林童话》的她诧异,并且万分不解。
  “有一只饥饿的乌鸦急需要寻找食物,发现有一条蛇晒着太阳睡在角落里,便飞下来贪婪地抓住它。蛇转过身咬了乌鸦致命的一口。乌鸦在临死前痛苦地喊道:‘唉,我真不幸啊!我以为是意外的收获,原来却是我送命的根源。’” 他的语调冰冷,眼神充满对无知者的怜悯,全然没有初见时那沉默不言的忧郁。
  她这才知道在胡蠡眼里她们母女俩是心怀不轨的乌鸦,总有一天会因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丧失性命。
  不过即使彼此在心里潜藏着对另一人的敌意,然平日的相处却可以维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每每杨晓无意间在客厅、厨房与胡蠡不期而遇,他鄙夷不屑的目光总会令她不住在心里叹息苦笑。如果真如他所言,她母亲和她是愚蠢丑陋的乌鸦,那么他多半就是一条无比高傲的蛇。
  
  part 2
  
  拜胡蠡所赐,杨晓花了一星期的时间熟读《伊索寓言》,并把个别经典故事牢记于心。因此现在已经能立刻理解《披着羊皮的狼》意指什么,特别是当数学老师公布月考成绩最后一个是她时,她胃里的酸味涌上口腔,令人难受得厉害。
  这是一所只讲成绩与名次的全国重点高中,每年大学录取率皆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大部分的学生都能考入一流大学。同胡蠡不一样,原本就读普通高中的杨晓是因为母亲的要求以赞助的形式才得以转入该校。诚如鄙视她的继兄所言,她对于这所学校众多聪明的羊羔来说,是一头愚蠢之至的大笨狼。
  “杨晓同学,希望经过你以后的努力,你的成绩能胜过你父母的财富。”尖锐如利刃的讽刺言语使得安静的教室内响起轻微的嗤笑声。
  被点名的少女刷白了脸,沉默地坐回座位。接下去整整一堂课,她的头脑皆空白无一物,呆呆地盯着五十四分的考卷发愣。为了赶上新学校的教学进度,她已经花费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能在一个月内做到全然理解老师上课所讲的内容已是件不易的事,更何况是难度远远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月考。
  “杨晓……”下课后,她的同桌――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胖女生凑过来,这是她们成为同桌以来对方第一次的主动,“……你爸妈究竟多有钱?”
  “怎么了?”她不解。
  “哦,没什么。如果你家钱多得出乎我们这些工薪阶层子女的想象,那么你的数学成绩要及格恐怕也是我们不能想象的奇迹。”
  前后几排听到她们对话的同学又都笑了,下课时的毫无顾忌,声音特别刺耳。幸亏上课铃及时响起,要不然被奚落的人一时真不知自己该如何逃离这种尴尬的境地。
  是临时将数学课改换的自修课。身为数学课代表的胡蠡走上讲台,他扫了窃窃私语的众人一眼,转身开始在黑板上迅速写下某道数学题的解题步骤。似乎是非常麻烦的题目,洋洋洒洒,足足写满一整块黑板。
  “黑板上是这次数学月考最后一题的附加题答案,沈老师说这道题的解题思路非常有用,也非常重要,所以没做出来的同学必须将黑板上的答题步骤抄五十遍,明天早上上课之前交给我。”清晰地交待完事情的人走下讲台,经过杨晓的座位时却停下了脚步,“你不用抄了。”
  “啊……”料不到胡蠡会同自己说话,迷惘间她只急急应一声。
  周围投来无数惊愕复杂的目光,她浑然不觉。耳边是笔尖在纸上划过时发出的“沙沙”声,她茫然的思绪渐渐沉淀成一个决心。必须和母亲好好谈一谈,自从搬进胡家后因为继父的商场应酬比较多母亲也跟着天天深更半夜才回家,她们这对母女根本无法像以前那样交流彼此的想法。
  等放学铃声一响,她便如兔子似的脱逃出校门。胡蠡收拾好书包走出学校时已找不到平时会站在公交车站等公车的熟悉身影,他皱了皱好看的眉,四周搜寻一圈无果后便就近拦了辆出租车。
  到家五点半,他在玄关换鞋。然而刚弯腰,就听到大厅里传来激烈争执的女声。
  “……无论如何我都要回以前的学校,妈,如果我真是进重点高中的料,当初也不会考进普高。求你了,现在这所学校根本不适合我,这样对我不会有任何好处……”
  “我说过这是不可能的。我同利辛约好六点,已经快来不及了……晓晓,妈妈也没有办法,你必须读这所高中。”
  “为什么?”气愤又失望地质问。
  “因为是利辛的提议,他花了一百万元的赞助费。你还不明白吗?如果现在你退学,这一百万元就等于全部丢进水里。就算利辛不在乎,但你觉得对得起他的一番好意吗?他把你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培养。所以再苦你也熬着,想想你另一个躺在病房里的爸爸,让他更安心些不好吗?”
  ……
  一阵缄默,随后是越来越近的高跟鞋声。料不到继子此时已经回来,苏芳一怔,颇为尴尬地笑了。
  “胡蠡,回来了?我和你爸爸晚上有应酬不在家吃饭。”
  “啊,再见。”他原本僵住的手重又活动起来,迅速换好鞋走进大厅。
  杨晓站在意大利进口的咖啡色真皮沙发旁,依旧是学校里朴素得有些寒酸的校服,低垂头的侧影似乎在哭。然,哭泣无声。他即使没有看到她流泪的双眸,却偏偏就认定她正在流泪,没有缘由,仅仅是男性的直觉。
  “你们都回来了啊?那……那就吃饭吧。”听到客厅中没有什么动静的保姆走出厨房,神情多少有点不知该如何的不自在。
  兀自悲伤的少女仿佛吓一跳似的转首,惊讶的目光在触及另一人的探究视线后急忙避开。她迅速拿了沙发上的书包,迫不及待地准备上楼。
  眼疾手快的胡蠡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她,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吃晚饭了。”
  毫无起伏的平淡语调,她却为隐约的温柔之意而诧异地抬头。
  “我不想吃,功课太难,我必须多花点时间。”
  少女湿润的眼睛不断躲避自己的目光,配以无奈又坚决的话语,使他觉得她看起来特别可怜无助。这么想着,他不知不觉间就说出了令自己也深感惊愕的话。
  “吃完晚饭我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从今天开始我来辅导你的功课。下午在办公室时我看过你的卷子,感觉只是你没有抓到解题的关键。”
  “你……”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她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别你呀我呀的,吃饭了。”被她含泪的瞳眸盯得浑身不自在,他放开她,不耐烦地转身步向摆好碗筷的餐桌。
  方才同母亲争执的激动心情稍稍平复,杨晓跟着走到餐桌旁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如平时般没有任何交谈地吃着晚饭,但是不知为何曾经冰冷的气氛有一种逐渐融化的温暖气息。
  
  part 3
  
  当杨晓与胡蠡先后从同一辆出租车下来并肩走进校门时,引来不少学生的好奇打量。尤其是在进入教室后,室内原有的窃窃私语顿时静止了。下意识地,杨晓抬头看向第一次与自己一起上学的继兄。后者若无其事地率先走向自己的座位,弄得杨晓只觉自己神经过敏。谁知她刚坐稳,一旁的同桌就尖着嗓子大叫起来。
  


  “我今天早上搭公车遇到沈老师,她说根本没有要我们抄五十遍附加题答案。”
  所有人,包括杨晓皆因这句话望向最后排的少年。
  “胡蠡,这是怎么回事?”戴眼镜的班长阴沉着脸问出大家的疑问。
  “是吗?大概是我昨天记错了。”轻描淡写的口气,他朝揭露自己罪行的胖女生笑笑,“谢谢你提醒我,这样今天早上我就不用收罚抄的作业本了。”
  一片吸气咒骂声,然而却没有人敢指责胡蠡。因他历来成绩优异的关系,每一位任课老师都视他为宝,所以就算闹到老师那儿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杨晓,你昨天没有抄五十遍吧?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胡蠡有特别叮嘱过你。”见自己在胡蠡那边讨不到好,那个尖叫的同桌又将矛头指向杨晓。于是所有的视线又齐刷刷地投向不起眼的转校生,猜疑、嫉妒、鄙夷……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单纯年龄,却显得格外复杂。
  心“咚”的往下沉,她惊出一声冷汗。昨天晚上胡蠡将另一种远远比黑板上简练许多的解题答案写给她时,她便有一种疑惑。认为胡蠡之所以走上讲台布置罚抄作业,不过是为了维护她。此刻,她更加确信无疑。虽然不明白昨日起他的态度为何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还是忍不住要感激。
  “他不让我抄是认为我成绩太差,抄了也不能领悟什么。”她很自然地找到一个勉强的借口,不想这样的解释却轻易满足了那些以有色眼光看人的同龄者。
  “哼,我说呢……”有人小声冷笑,“……凭胡蠡的聪明怎么会帮她?”
  “算了,算了,想想也不可能。”
  “算我们倒霉,白白抄了五十遍没用的答案。”
  ……
  听着各式各样的低声抱怨,不知为什么,杨晓的心情大好,忍不住低头吐个舌头扮个鬼脸。相反,另一个当事人则坐在最后面冷眼旁观,最后仅仅露出一抹含义不明的微笑,笑容一闪而逝。
  结果中午吃饭时,众人再一次跌破眼镜。向来被女生称为“忧郁者”的少年一反平日独行侠的风格,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约杨晓一起去食堂打饭。
  “喂,这样不好吧?你不是说不想让学校知道我们的关系吗?”即使身处近千人同时用餐的大食堂,杨晓仍觉得同班同学们的尖锐视线缠着自己。
  “计划不如变化。”简略地回答。
  “‘IBM’的解决之道?不要搞笑了,这样大家会怎么想你?”她回嘴。
  “你的脑细胞是用来弥补和我的智商差异,不用关心别人怎么想。如果一定要个理由,那我可以告诉你,省得你多想,认为我对你有什么阴险的企图。”他的言语仍保持毫不留情的尖刻风格,“因为我答应过爸爸,要在学校照顾你,不让你被欺侮。”
  “啊……胡伯伯……”触及他不悦的目光,她才意识到自己在称呼上的失礼,“……对不起,我还不是很习惯。”
  “算了,反正我叫你母亲也只叫阿姨。”
  结束了简短的交谈,吃完午饭的两人回到教室后再也没有说话。直到放晚学,才又一起叫了同一辆出租车回家。一同上下学的提议也是今天早上胡蠡提出的,原因很简单――出身工薪阶层的杨晓明明每月也能拿到充值五百元金额的交通卡却不舍得用宁愿等公车。
  “一起上下学吧,用我的交通卡,你至少可以节约两小时的时间用来复习功课。”
  无法拒绝他一脸不耐烦说出的好意,她当即答应。可是他们同进同出不满一星期,胡蠡就被兼班主任一职的数学老师在中午休息时叫去办公室。
  “哼哼,看他还充什么优等生,早恋……不被学校开除算不错了……”
  正在写物理作业的杨晓听得心惊,寻声回首,看到一张陌生的苍白的年轻脸庞,一脸的幸灾乐祸。什么都没想,又什么都明白了。她丢下笔,急急奔向底楼的数学办公室,却在楼梯转角处遇到正上楼的人。
  “你……没被沈老师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他反问。
  “那个……”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她突然没神经地笑起来,“……想想还真是好笑,明明就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指什么?说我们关系暧昧,有早恋迹象的事吗?”他挑了挑眉,也笑了,“既然如此你追过来干什么?解释这种事以我的智商自然也比别人高明。”
  “那么沈老师怎么说?”她好奇。
  他耸耸肩,不作回答,越过她走回教室。没有得到答案的杨晓在下午第三节班会课时总算因班主任一脸严肃的训斥话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
  “……有些同学不好好念书,一天到晚捕风捉影不做任何事实调查就以讹传讹地制造谣言,实在太有损一个重点学校学生的健康形象。胡蠡,老师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原则,一如继往地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同学。”
  不言而喻的结局,杨晓使命咬住唇,才不至于当堂大笑出来。
  经过月考之后的波折,杨晓同胡蠡的关系逐渐如同一家人般融洽起来。也许是因为双方父母经常不在家,也许是因为两人年龄相仿,又也许彼此有着另一人不具备的独特性格……所以日常生活学习中,两人也能学着互相了解体谅。
  不满无血缘关系的妹妹总是一味忍受各种各样的压力而闷不吭声的脾气,胡蠡曾问她缘由。而她告诉他的,也是一则寓言,来自于他最喜欢的书籍。
  有只螃蟹从海边离开了,选来选去,最终在附近一块青草地上居住下来。有一只饥饿的狐狸从它的旁边路过,就把它吃了。螃蟹在临死时说:“我这真是报应,根据我的生活习惯,我只适合住在海里。为什么我要住到陆地上来呢?”
  “满足于命运的安排是快乐的原则,我希望我能越来越快乐。”她微微笑,平凡无奇的容貌竟流露几分亮眼的神韵。
  “不懂《伊索寓言》就不要随便乱引用,狗屁不通。”他则毒舌地讽刺她,内心却产生了某种动摇。
  即使以前的生活环境苛刻,即使母亲嫁人后再也不能关心她,即使亲生父亲躺在医院里等待死亡……却仍有一颗希翼快乐的心,和自己全然不同的女孩。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然出众的父亲却让他拥有了比同龄人更多的东西,可惜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越来越不懂如何要快乐,仅仅沉溺于要求自己比他人更完美。
  满足于命运的安排吗?那么他为什么不也尝试一番?完完全全地接受她,或许自己也能快乐起来。
  
  part 4
  
  寒假转眼即到,学校虽然在假期中开办了相关的补习课,但胡蠡与杨晓都没参加。原因只有一个,胡蠡认为没有必要。几十个学生挤在一处补课,效率自然没有一对一的高,因此他为需要补习的另一人特地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家庭寒假补习计划。由于上学期的学习成绩的确进步很大,又加上一惯默默忍受的性格,所以杨晓自始至终没有表露一丝一毫的反对意思。
  “下午有什么安排吗?快过新年了,要不要一起去逛逛?我想去几家书店看看,你呢?”吃完中饭不等保姆端出削好的水果,胡蠡便开口问帮忙收拾碗筷的杨晓。
  “啊?”料不到他会约自己一起出门,她纳闷地应一声,随后有些慌张地解释 :“我下午有点事,恐怕……”
  “不会是和什么人有约会吧?”他略有不悦地嘲讽。
  “怎么可能?”她则不在意地笑笑,“去医院看我爸爸,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能见到他了。”
  他瞬间抿紧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懊恼,恼自己怎么不早点想到她还有一个患绝症的父亲,并且还毫无根据地胡乱臆测。
  


  “对不起,明天下午我也有空,能不能……”见他流露不悦,她立刻道歉,话不及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我陪你去医院,晚饭我们在外面吃,反正商场与书店结束营业的时间都在九点以后。”
  “呃?”她大吃一惊。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普通人多少都会有点好奇心,我可是一次都没见过你爸爸。作为交换条件,清明的时候你得陪我去墓园扫墓。”
  扫墓?询问的人立即想起胡蠡的母亲已死,便点点头,也未曾细想对方此举背后的深意。
  两人吃了几块西瓜,向保姆交待几句就出了门。
  如胡蠡所愿,他见到了杨晓的亲生父亲,一个被病魔缠身的平庸男人,根本不能与自己纵横商场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父亲相比,诚如泥与云。他一直守在病房外枯等,就算杨晓与那个男人一再请他进去,他仍坚持不去打扰这对父女的相处时间。或许因为让他等着不好意思,才过半小时杨晓便从病房走出来,脸上的笑容隐去了,神情悲凄。胡蠡望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唯有一言不发地走出医院。
  “明天……”走了好一段路,他终于开口,“……明天你再来医院看你爸爸吧,甚至可以每天都来。我回去将补习计划改一改,尽量安排在早上,把下午的时间腾出来。”
  原本不吭声沉浸在悲伤中的少女依言抬首,扯扯嘴角似要笑,可最终只是看着他吐不出一个感激的字眼。不愿承认自己的心因她的目光而有些慌乱,他扭头,结果就看见马路对面熟悉的冰淇淋店。
  “我请你去吃‘哈根达斯’怎么样?”
  “哈根达斯?”她傻傻地重复一遍,顺着他的视线才恍然大悟,“太贵了吧?听说里面最便宜的一根冰淇淋可以买两大盒‘百乐宝’。”
  “怕什么?我请客,保证你吃了后就再也不喜欢其他冰淇淋。”他回过头,要笑不笑的神情。
  “可是……”她还在为价格的昂贵犹疑。
  “随随便便就扔一百万元给学校当赞助费的男人是我爸爸,也勉强算是你的爸爸,别这么寒酸好不好?”不容她再为了钱伤脑筋,他拉着她穿梭过拥堵的马路。
  通过航空运至国内各大城市的进口冰淇淋构建而成的是一个昂贵明亮的甜蜜世界。穿长靴短裙戴橄榄帽的女招待非但彬彬有礼,笑得也非常亲切,温言软语。椅子与沙发出奇的柔软舒适,透过明净的落地玻璃窗能看清匆忙行走的路人。仅仅是啐了口以供客人漱口的柠檬水,杨晓便有一种身处幻觉的迷惘和不知名的悠然。
  一边瞪大眼翻阅手中附有精美图片的价格册子,少女偷偷瞄了眼气定神闲就点了一份“冰淇淋火锅”的同伴。
  “啊!”迅速找到胡蠡所点甜品的价格,她低声惊呼,“会不会太奢侈了?我只要点一个单球尝尝味道就好。”
  “你不会是要我变得和你一样寒酸吧?”他瞪她,“既然来了就吃个过瘾,爸爸给我们的零用钱就算每天来这里吃一次都没问题。”
  “但……”
  对于物质享受拥有全然不同观念的少年合上了对方捧在手里的价格册子,把它还给侍者,省得待会儿点饮料时另一人又要心痛。
  “你这么担心钱的问题,难道是我爸和你妈没给你零用钱?不会吧?我爸爸向来慷慨。”
  “没有……”被他一问,杨晓的脸红了红,“……应该和你的是一样多的,是我不舍得用,都存了起来。”
  差点被喉咙口的水呛到,胡蠡皱皱眉,有点不理解。
  “干什么都存起来?你准备买很贵的东西吗?”
  “也不是,我只是希望多存些钱,以防万一。”她低声解释,“一年前医院诊断出我爸爸患了癌症,从那时候起我们家就开始到处借钱。要不是我妈遇到你爸,估计我爸早就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而熬不过今年秋天。自我看到妈妈挨家挨户去亲戚家借钱开始,就下决心一定要努力存钱,不浪费,以免让自己和家人再掉入这种看人脸色的窘境。”
  未有过相似经历的富家子顿时无语,只等侍者将他们点的东西端上桌后,才为她一一介绍不同颜色的冰淇淋属于哪种口味。
  “哇,这个薄荷味的冰淇淋好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的味道。”
  “薄荷味?”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一脸幸福的享受模样,胡蠡忍不住笑了起来,“喂,不会是指这个青绿色的冰淇淋吧?”
  “呃?是啊。你不觉得好吃吗?”不明白他笑的原因,她反问。
  “这是抹茶冰淇淋。”他笑得眯起了双眼,“‘哈根达斯’从来没有薄荷味的冰淇淋。”
  “嘿嘿嘿……难怪我觉得要比一般的薄荷冰淇淋味道好……”她也笑了,多少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好意思。
  “喜欢的话我们待会儿再买个大盒装的带回家。”见她恬静满足的笑容,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
  “嗯。”知道他不会听自己说那些“太贵”之类的话,而且也难以抵挡冰淇淋的美味,她索性爽快地点头同意。
  ……
  不提今天两人究竟在冰淇淋店、商场、书店、必胜客花了多少钱,晚上累毕的杨晓躺在柔软的床上时,心情却有着说不出的愉悦快活。而睡在她对面房间的胡蠡则有点辗转反侧,一闭眼总会想到她抿紧唇含着冰淇淋一副回味无穷的感动神情。
  真是个特别容易快乐的家伙……
  这么想着,他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
  
  part 5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杨晓原本以为能如往年般全家团聚,其乐融融地一起看春节晚会守岁,可是那对惯常为生意奔波的夫妇却仍要继续赴宴而将一对儿女留在家中。据说是一位很有实权的高官在家大宴宾客,在生意上受其关照的胡氏夫妇不得不出席道贺送礼。对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想起躺在医院里病重垂危的生父,杨晓食不知味。
  “吃完饭放烟花吧?是父亲托人特地去浏阳河定制的一百零八发的大礼花。就我们俩看虽然冷清了点,但也没什么办法,反正每年差不多都这样。”他淡淡的语调夹杂着些许关心。
  每年都这样……她觉得心有点痛,才明白他冷漠寡言个性的缘由。
  “我们家……”她原想说说自己以前过年的情形,可是话到嘴边又因怕触景生情而吞回肚里。
  “你想说什么?”他奇怪她不把话说完。
  “那个……”她正不知如何回答,电话铃适时响起来。
  “多半是我爸打电话回来,我去接。”胡蠡不紧不慢地起身接听,原本平静自然的神情在听到另一端的声音后变得苍白。非常简短的电话,他仅仅只说了“我们就过来”一句话。
  “杨晓……”迅速挂上电话的少年神情古怪地望着正在进餐的人,刻意停顿几秒钟才又接着说道,“……是医院的电话,要你立刻过去,你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
  终于……
  乍听到消息的少女有片刻的麻木,呆呆地站起来,呆呆地取了外套,呆呆地走出大门。要不是胡蠡随即追上,神情恍惚的她多半只会如行尸走肉般游荡在住宅区内的道路上。
  “你在干什么?冷静点,只是说病情恶化而已。”他大喊。
  被这么一吼,又加上冷风的刺激,六神无主的人这才稍稍回过神。
  “我爸爸……我要去医院……快带我去医院……”
  “你站在这儿不要动,我出去拦出租车。千万别乱走,就在这儿等我……我会给我爸打电话,通知你母亲在医院见面。知道吗?这时候你干着急没有一点用处!”不放心地叮嘱几句,他转身跑出占地广阔的小区。
  由于是高档别墅区,又是除夕夜,所以大门口看不见一辆出租车。顾不得路远及寒冷,胡蠡跑了两条街才在一家酒店前拦到一辆车子。回去接杨晓时,看到她一个人站在黑夜里,微亮的路灯照着她单薄的身影,冷风中僵着一张哭不出来的脸。
  坐在车里来不及感受暖气的舒适,他便开始拨手机,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宴会中的父母的手机竟都没有信号。
  “混蛋!”他边咒骂边不停地拨,有点近于疯狂的焦躁。
  “算了。”上车后一直没有开口的杨晓在下车时制止他。医院大厅昼亮的灯火中,她脸色哀凄,双眼透出一股悲伤的绝望。
  “我妈妈已经不是我爸爸的妻子,她已经为爸爸做了很多事,事到如今,她来不来都已经不重要了。”
  “估计那边信号不好,过会儿说不定就能联系上了。”他下意识地补充一句。
  不愿站着干等繁忙的电梯,两人干脆一口气由楼梯奔上六楼的贵宾房。即使今天是全家团圆的除夕夜,但病房里仍站满了不少当值护士与医生。
  “你们是病人的家属?”护士长有点诧异赶来的只有一对少男少女,不由道。
  “是,我是他的女儿杨晓。我爸爸怎么样了?” 她上前急忙询问。
  护士长没有回答,只是别有深意地望向身旁的主治医生,得到其暗示后才面无表情道:“你母亲呢?她什么时候过来?”
  “妈妈她……”喉咙干涩,一时说不出话,她急得直掉眼泪。
  “我们联系不上她。病人究竟怎么了?你是主治医生吧?不是说病情恶化吗?为什么不进行抢救?”
  被胡蠡以严厉的口气质问,中年医生颇为少年的成熟冷静感到吃惊,随即摇了摇头。
  “已经抢救过了……你们过去吧,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没有心情去计较医生与护士对生死的淡漠态度,杨晓冲到生父的病床旁。叫了一声“爸爸”,眼泪更是止不住地落下来。
  “晓晓……”轻微的几乎听不到声音的呼唤,“……你妈妈……”
  “联系不上妈妈,找不到她……爸爸,你想说什么,告诉我……”
  回光返照的病危男人双眸中仅剩的点点光芒随之迅速黯淡,他的唇角扯了扯,似乎是要苦笑,可最后仅仅无力地摇摇头,闭上眼。
  “爸爸……爸爸……爸爸……”杨晓扑在父亲身上,边哭边喊,嘶声力竭地试图挥去内心害怕失去对方的恐惧。
  于是男人又费力地睁开眼,然而他的目光没有看向唯一的女儿,而是落在站于一旁的少年。
  “你……很好……晓晓还小……麻烦你们了……”
  “叔叔,我会照顾她的,你放心。”要是以前看到别人做这样的承诺,他一定会觉得愚蠢得可笑,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轻狂不羁的他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尤为慎重。
  得到承诺的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唤女儿的名字。
  


  “爸爸?”
  “代我告诉……告诉你妈妈……我……对不起她……要她后半生快快乐乐的……”
  说不出的悲伤,杨晓只有呜咽着不断点头。
  这种生离死别的场面……胡蠡侧转首,无声地随医生护士走出病房。无论自己如何竭力搜索记忆也想不起当年母亲去世时的情形,毕竟当时的自己不过是个出生十几个月的婴儿。难道是因为有了相处记忆才会产生血浓于水的情感羁绊?他从打开的房门看着那对平凡却情深的父女,眼睛不知怎么的竟也有些湿。
  诚如主治医生所言,那个平庸的男人最终在除夕夜带着没能见到前妻的遗憾在女儿的呼唤中离开了人世。也许多少有些心理准备,送走了亲生父亲的少女只是不住抽泣,并没有其他任何失态疯狂的举动。
  “我们走吧,明天再来办手续。”他轻声道。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已成为尸体被推进了太平间,医生与护士也走得一个不剩,唯有他们两个人。站在开着暖气的病房中,他们却感到孤独的冷。
  “不,你先走吧,我想在这儿等。”她茫然地坐在沙发上,眼神悲伤又坚决。
  “等?等什么?杨晓,你理智点,你父亲不可能起死回生的。”他残酷地指出事实,想要把她从过度的伤悲中解救出来。
  “我知道……”她仰首,凄楚无助,“……我等的是我妈妈,代替爸爸在这儿等她。”
  胡蠡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再次拨那两个倒背如流的号码,可仍毫无结果。看看倦怠悲痛的人,他咬咬唇,干脆在她身旁坐下。
  “我陪你一起等。”
  “谢谢。”这么说着,她的泪又落下,心里多少有些埋怨将自己与生父弃之不顾的女子。
  “一天天帝宙斯给众神分派各自不同的权力时,悲伤之神迟到了……”不擅言辞的少年在良久无言后又对少女讲述起一则寓言,“……一直等到大家都分派完,他才到场,他要求分派给自己一份权力。宙斯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因为已经没有多余的权力留下可以分给悲伤之神。天帝想了想后,决定将为死人流泪的权力归属于悲伤之神。就这样,人们越是诚恳地让悲伤之神使用这个权力,他越是慷慨地把他能给的东西给予大家。所以悼念死者的时间不宜过久,否则,悲伤之神的唯一快乐就是在这种悲伤的时刻使劲地让你的眼泪淌个没完没了。”
  静静地听着他以特别的方式安抚自己,她含泪微微笑了笑,逐渐松驰的神经漫延开浓郁的倦意。等待的时间悄悄流逝,与带走珍贵生命的残忍不同,同一间病房中竟流泻着少许的温馨。凝视她泪痕未干的睡脸,胡蠡取了条病床上刚换好的干净毯子,为她盖好后,伸手将沉睡者揽进自己怀里。
  “对不起……”负责值班的护士想要请两人离去。
  “嘘……”少年朝对方露出漂亮的笑容,轻声低语,“……她已经很累了,但我们说好要在这里代她父亲等她的母亲。这是特别病房吧?晚上不会有人住进来,我们愿意多结算一晚的费用。”
  见被说服的护士带上门离去,同样熬不住倦意的他也在不知不觉间合上了双眼。隐隐约约听到窗外接连不断的鞭炮声,睡得不太舒服的他模糊地意识到新的一年已经来临。
  苏芳与胡利辛凌晨回到家在客厅里见到守夜的保姆后才知道两个孩子去了医院一直未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两人开车直奔医院。在护士的带领下,房门打开的一刹那,夫妇俩皆为眼前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毫无防备的年轻睡脸,洋溢着依偎在一起的温暖,如同无数普通恋人般的亲昵姿势。
  “苏芳,看来他们的关系比我们预料的好。”胡利辛不合时宜地露出打趣的笑容。
  与丈夫的豁达不同,为人妻为人母的中年美妇却皱起双眉,担忧之情掠过心头。
  
  有一棵大橡树被大风连根拔起,飞到河那边,落在芦苇丛中。
  橡树对芦苇说 :“你们那么轻弱,我真不明白怎么会不被狂风彻底摧残呢?”
  芦苇回答说:“你和风抗争,最后你失败了,而我们正好相反,只要有一点点的微风,我们就在它面前弯下腰来,因此就不会被折断,可免摧残。能忍则安。”
  “所以你决定成为芦苇,任凭你母亲随意安排。”少年轻蔑道。
  “还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少女反问,“我不想因为我使原本还算和谐的家庭关系破裂。只是去英国念大学而已,很多人想去都没办法去。”
  “笨蛋。一个女孩子在异地求学有多辛苦,你多少能想象吧?而且你的英文不见得有多好,去了英国之后必须先要念语言学校,成绩合格才能留在那边求学。”
  她咬住唇,不说话,因自己不愿出国的心意全逃不过他的目光。
  “我去找你母亲谈谈。”知道眼前人从不习惯为自己争取任何事情,他转身步向二楼的主卧室。
  苏芳见敲门进房的人是从不与自己多言的继子,不由露出敷衍的微笑。
  “能和你谈谈吗?”胡蠡没有关门,直截了当地道出来意。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关于我决定送晓晓去英国读书的事。”心里有底的人淡淡道,“望女成凤是每个身为人母的天性,我想为她提供更好的读书环境。”
  “那么我也要一起去。”
  不得不正视眼前一脸坚决且目光森然的少年,苏芳有点害怕对方一针见血的敏感。
  “怎么不可以吗?还是你偏心?只想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提供一个好的求学环境。”他继续紧逼。
  “怎么可能?如果你想去英国,我和你爸爸会为你申请更优秀的学校。”她依然笑着掩饰。
  “还是说说你送走杨晓的真正原因吧,妈妈。”他加重最后两个字的语气,一种知晓所有的嘲弄意味。
  不愧是胡利辛的儿子,皆属于将他人心思随意掌控的谈判高手。她叹息,尽量斟酌选用适当的语句。
  “你父亲很高兴你同晓晓相处得很好,但是我和他的看法不同。毕竟你们毫无血缘关系,虽然有兄妹的名义,却未必就有兄妹之间的情谊。你同意我的观点吗?也许现在还不能说超出了单纯的友谊界限,但身为长辈与监护人,我不能不防。”
  “莫须有。”他不屑道,“你不觉得仅仅出于这样一个原因就送走杨晓,未免太荒谬吗?而且就算真我们真的有什么,对你而言也是百利无一害。”
  “在这件事上,我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丝毫不介意他话中的刺,“正因为现在你们的关系还很纯洁,所以我才要让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使这段含义不明的情感冷却一下。如果你能保证你对晓晓永远只有兄妹之情、同学之谊,那么我可以不送她去国外。”
  要保证吗?这不过是一句轻而易举就能脱口而出的话,但胡蠡竟发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心惊,脑海里又再浮现两人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把握不住自己心中的朦胧感情,又为如此犹豫的自己觉得讽刺,他笑了。
  “《伊索寓言》里有一则关于热恋的狮子的寓言。故事说一头狮子爱上了樵夫的女儿,于是向心上人求婚。樵夫自然不答应这件婚事,却又不敢不答应,他想到了一个计策来避免狮子的蛮横要求。他答应只要狮子拔掉自己的利牙砍去自己的利爪,就把女儿嫁给它。狮子照做了,可结果樵夫却再也不怕它,而将它狠狠揍一顿赶回了森林。”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则寓言?我不是晓晓,不会费心去想这些你信手捻来的故事。”苏芳也笑了,其实她非常清楚胡蠡想要表述的是什么。
  “让杨晓留在国内,国外的生活对一个女孩子而言太艰苦,她忍受的不平等够多了。”他沉声,语调透着不容人置疑的气势,“作为交换条件,我会向爸爸请求去英国留学,这样你应该可以放心了吧?”
  胡蠡竟然可以为她的女儿放弃舒适的生活只身出国?苏芳惊讶得说不出只字片语,一时间百感交集。
  “你是杨晓的亲生母亲,多少也该考虑她的想法。”他进一步劝说。
  “你真的愿意这么做?将来也不后悔?”她则进一步确认。
  “恋爱中的狮子特别愚蠢,所以它必定后悔。你知道,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变成一个愚蠢的傻瓜。让杨晓留在家里,我出国,这对大家都好。”
  


  赞许的笑容,苏芳满意地点点头。觉得感谢对方是全然没必要的事,得到允诺的少年转身即走。门合上的一刹那,屋内人的一句话使其连贯的动作顿了顿。
  “我认为世界上最简单的寓言只有五个字――男人和女人。”
   走下楼,胡蠡将继母的赠言在心里重复一遍。他尚年少,全然不能体会成年人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然仍隐约窥见那五个字背后的无数故事与不同结局。是故事皆有结局,偏偏寓言的故事总将真实深深埋藏于结局中,待人挖掘。
  男人和女人……
  相遇或别离!
  元宵节,胡蠡与杨晓燃放了除夕夜未能放的烟火。漂亮的烟花在夜空中散开,不约而同,他们凝视彼此在路灯下模糊的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她轻轻说,声音苦涩又无奈。
  “有什么好谢的。”他满不在乎的口吻,“你好好准备高考,就算我出国了,学校保送重点大学的名额仍不会有你一份。”
  “你不可惜吗?沈老师都说学校已经决定保送你进最好的大学了。”
  “无所谓,反正考试什么的根本难不倒我。”他耸耸肩,“倒是你别给我们家丢脸,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我妹妹。”
  “我不是。”她突然认真地反驳。
  他一震,凝望她清澈明亮的眼眸,禁不住淡淡地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
  “呃?”她内心莫名地涌上一股无法言喻的甜蜜酸楚,“什么意思?”
  “世上最简单的寓言。”他卖个关子,并不把后面的五个字说出来。
  “还是不明白。”反应迟钝的呆滞。
  “你母亲告诉我的寓言,等我走之后你再问她。”
  “什么嘛……”她不满地咕哝,对上他含笑的漂亮双眸便忘了抱怨。
  四个月后胡蠡踏上英国求学之路,深夜在机场送行的她仰首望夜空,才惊觉那个看似表情忧悒的少年最初吸引自己的就是那双如星辰般璀璨的美丽眼睛。想起元宵夜他提到的“世上最简单的寓言”,回到车上后她问苏芳。
  “世上最简单的寓言?”驾车的女子在昏暗的车厢内露出微妙的笑意,“是胡蠡让你问我的吗?”
  “嗯。究竟是什么寓言?”
  “男人和女人。”
  男人和女人?她先是怔愣的沉思,然后才恍然大悟地瞪大眼。于是回家的当夜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给还在飞机上的少年发了第一封E-mail。
  信件的主题:有关“世上最简单寓言”的简单感想。
  信件的内容: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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