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星星

来源 :花雨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hengwenjie123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又到了夏天,校园里开满大片大片的栀子花。白色的花朵,浓郁的香气,适合恋爱的季节。
  杜欣亭慢慢地踱步在明媚的阳光下,没有撑太阳伞,也没有戴墨镜,她喜欢阳光直接洒在脸上的感觉,尽管鼻翼周围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小雀斑。
  “呵呵,你干吗呀……别闹了……讨厌……”一个卷发的女孩从她的身边跑过,后面一个高高的男孩正在追逐着她。是一对小情侣,在为什么事情嬉戏吧。杜欣亭看着女孩缀满流苏的白裙渐渐飘远,思绪也被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远方。在那里,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穿着缀满流苏的白裙,奔跑的背影。
  她又一次想起了项钧。他现在应该在那个繁华似锦的城市里,与窈窕伊人执手看花吧。有凉凉的东西滑过脸庞,与温暖的阳光有些冲突。杜欣亭摸摸脸,是泪。五年了呵,她轻轻地叹息。原来五年的时光过去,她依然没能将项钧忘怀。而下个月,她就要成为宋旭的新娘了呵。
  杜欣亭突然憎恶起自己。干嘛要在出差返程的路上中途下车,就是为了来看看自己昔日生活的城市,看看自己昔日读书的校园吗?
  
  2
  
  宋旭非常体贴地准备了晚饭,每次杜欣亭出差返家,他都会为她亲手准备可口的饭菜。一个男人肯为自己洗菜淘米翻着菜谱做五光十色的菜肴,那么这个男人,一定是挚爱自己的吧。杜欣亭看着忙忙碌碌的宋旭,出神地想。
  也许要嫁,就应该嫁给宋旭这样的男子吧,没有大起大落的欢喜,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恋,可毕竟,心里是踏实的。他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中旬,一个黄历上说适合婚嫁的吉祥日子。他们甚至商量了未来的小宝宝要出生在五月或者十月,不冷不热的季节。
  杜欣亭和宋旭是在去年公司的年终Party上,经由一个两人都认得的同事介绍认识的。聊过之后,才发现他们原来是不在同一部门却一直在同一公司上了三年班的同事。杜欣亭仔细回忆,自己是否在电梯里、卫生间或者茶水间见过宋旭,答案是对此人没有一点印象。而宋旭对她,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就这样,他们平静地相识了,并且在相识三个月后,平静地开始交往。都是一个公司的大男大女,最起码对彼此的工作心底有数,也就少了许多疑问。宋旭是南方人,有着南方男人一贯的细致和体贴。杜欣亭是北方人,有着北方姑娘天然的匀称和朴实。在他们把彼此介绍给对方的父母后,婚事就这样敲定了。
  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也都妥帖安定。可是,在杜欣亭的心里,总有一块地方,叠着重重不甘与委曲,却不能触碰。
  
  3
  
  去学校的事情,杜欣亭一直没有告诉宋旭,也没打算告诉他。然而世间的事有时就是巧的让人难以置信,宋旭的一个留校任教的朋友居然和他通话时无意提起在学校里见过她。杜欣亭知道宋旭也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只是大她两届。她也曾见过两次那个留校任教的朋友,知道他是宋旭大学期间的好友。却没想到,这位好友,居然使她私自去学校的事情传到宋旭那里。
  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由于杜欣亭的隐瞒,便有了欺骗的性质。
  宋旭问:“亭亭,你自己跑到学校去见谁呢?”
  语气虽然委婉,怀疑却一览无遗。宋旭根本不问她去做什么,而是直接问她去见谁。
  去见谁呢?杜欣亭悻悻然地想。自己难道仅仅是发神经了吗?难道不是渴望在熟悉的路上遇见往昔熟悉的人吗?她不能否认,当徘徊在校园路上的时候,宋旭,她的未婚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想归想,出口的话还是截然不同的,杜欣亭淡淡地回答:“没什么,只是突然很想回去走一趟,就这样。”
  关于“回校事件”,宋旭没有再说什么,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对杜欣亭,有了从前不曾有过的担忧。杜欣亭去哪里,他总要问得清清楚楚才肯罢休,一副恨不得同往的样子。
  杜欣亭也渐渐觉得不快,可又想,等一阵就会好了吧,等他忘记了回学校那件事。
  在不言不语却也彼此有点防备的日子里,他们的婚期,一天天近了。
  
  4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杜欣亭和宋旭去试婚纱之前还阳光明媚,走出婚纱店时却下起了倾盆大雨。挤在屋檐下等出租车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杜欣亭下意识地拽着宋旭衬衣的一角,宋旭却自然地将衬衣往回拽了拽。
  杜欣亭猛然清醒,这个动作,是以前她常常对项钧做的呀。项钧的个子高,总是穿肥肥大大的格子衬衫,任凭娇小的杜欣亭自由自在地拽着。下雨的时候,她总是拽住他的衣服,便觉得躲到了温暖安全的港湾。
  如今,习惯犹在,却物是人非。杜欣亭有些黯然,松开了放在宋旭衣服上的手。
  没有一丝觉察的宋旭正焦急地看着路边,一辆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都是满载。
  就在这时,杜欣亭的电话响了,她急急忙忙地从手提包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没看号码便按下接听键。
  “喂,哪位?”杜欣亭问。对方没有任何声音,她的耳朵里依旧塞满周围嘈杂的雨声和说话声。
  在一丝不自然倏然而过还来不及想些什么的时候,杜欣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亭亭,我回来了。”
  尽管周围充斥着各色杂音,杜欣亭还是准确无误地听清了每一个字。是项钧,是项钧在电话另一端告诉她:我回来了。
  宋旭终于找到了一辆空车,迫不及待地拉着杜欣亭上车。
  杜欣亭木然地挂断电话,木然地随宋旭上了车。
  天空像嚎啕的女人般任雨水哗啦啦地下着,杜欣亭看着窗外密布的水雾,脑袋一片空白。
  项钧,就那样在五年后,若无其事般地告诉她:我回来了。
  
  5
  
  还是答应和项钧约在餐厅见面。为了这次见面,杜欣亭颇费周折地打扮了一番。她去美容店做了深层补水的面膜,把本来微微分叉的头发修剪妥当,又做了个价位不低的离子烫,她甚至去一家名声在外的服装店量身定做了一条连衣裙。本想买一双鞋子的,但想想又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刻意装扮,就决定穿去年买的一双“九西”。
  杜欣亭不愿意对自己承认,这一切都是因为要见项钧。她努力把这次会面想象成一对老情人的互相问候,并把自己所做的准备看作是女人不愿被老情人看贬的天性。
  宋旭敏感地觉察出做了面膜和头发的杜欣亭变得更加妩媚,凑过来亲热。杜欣亭却想都没想便推开他,抛下一句“我不太舒服”进了自己的房间,撇下碰了一鼻子灰的宋旭。
  然而,十分钟后,宋旭端了一杯牛奶进来,体贴地说:“宝贝儿,是准备结婚用的东西太累了吧?早点休息。”宋旭这时的体贴一瞬间让杜欣亭有些不知所措,想起明天跟项钧的约会,她对眼前这个男人产生了愧疚的感觉。可随即还是安慰自己:我早已经不爱项钧,我见他,只是要让他看看,离开了他的杜欣亭有多么幸福!
  宋旭看着她喝下牛奶,道过晚安就拿着杯子出去了。
  往事让杜欣亭辗转反侧,她忽然发觉,原来五年前发生的一切,在五年后还是这样清晰。这个发现让她害怕。
  杜欣亭服了半片安定,终于在凌晨沉沉睡去。
  
  6
  
  按约定俗成的说法,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去见以前的情人,因为结局无非有两种:一种是旧情人依然年轻健硕风流倜傥,杀了女人的锐气,觉得自己居然被这样的男子放弃;另一种是旧情人已经与印象中相差甚远一塌糊涂,这样又损了女人的傲气,觉得自己竟然爱过这样一个男人为他哭过笑过。可见,无论是哪一种结局,都是女人自讨苦吃,最后只觉得自己白白浪费了青春。
  杜欣亭在看到项钧的那一刹那,明白自己就是在自讨苦吃。最可恶的是,就算她打扮得光彩照人,依然还是落入了前一种结局。项钧,随意地坐在咖啡厅舒适的沙发上,除了比五年前多了些许成熟和干练,那英俊生动的五官,浓密而不听话的黑发,甚至嘴角浅浅的笑意,一点都没有改变。
  杜欣亭努力不让自己失态,比如流露对项钧的记恨,对往事的回忆,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淡淡的。杜欣亭知道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她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对别人她可以轻易做到云淡风轻的样子,对项钧却总是做不到。从他们一开始相爱到最终的分手,她始终都是更不冷静的那个。她知道,只这一条,就注定她是他们两人之间铁定的输家。
  所以这次会面,她不能够再重蹈覆辙。一定不能。
  项钧先开口:“亭亭,你今天很漂亮,和以前一样漂亮。”
  杜欣亭怀疑自己精心地打扮的真实目的也许是为了得到这句赞扬,因为听到这句话,她竟然非常出乎自己意料地高兴起来。她甚至做不到淡然地说一句谢谢,只能一声不吭地闭着嘴巴。
  咖啡上来了,项钧说了第二句话:“我替你点了你喜欢的冰卡布吉诺。”
  杜欣亭再一次感到高兴,她为自己这种不争气的心理反应而讨厌自己。还好这次她开口平静地说:“谢谢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项钧接着说了第三句话:“亭亭,我和孟佳分手了,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
  第三句话让杜欣亭所有对自己的提醒、决心、发誓等等一系列努力付诸东流,她一下子崩溃。杜欣亭站起来大声地对项钧说:“你把我当成什么!”泪水顷刻溢出了眼眶。
  
  7
  
  真是一个古老又俗气的笑话!杜欣亭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忿忿不平地骂。项钧就这样回来,告诉她与孟佳分手的消息,让自己回他身边去!
  可是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么激动呢?杜欣亭一路上都有想哭的感觉。她觉得鼻子像被碳酸气体死死地堵住,随时都想要爆发出汹涌的眼泪。她很想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个明白,却怎么也闹不清楚从哪里开始。
  五年前的那段日子像电影一样,一段一段地铺陈在杜欣亭面前。
  那个波浪长发脸颊尖尖的孟佳,就那样理直气壮地站在她面前,自信地说:“欣亭姐,我爱项钧,项钧也爱我,请你和他分手吧!”
  那一刻杜欣亭的世界天旋地转,像所有庸俗肉麻的言情小说中惯有的剧情一样,她跑去质问项钧,当着他的面割腕自杀。
  这件事,传遍了她和项钧所在的系、学院、年级,并通过一个又一个人的嘴,层层向外扩散。杜欣亭成了校园怨妇的典范,别人提起她,通常会说:“那就是那个因为被男朋友甩了就自杀的女的。”
  在那样灰色无助的时候,项钧没有出来为她澄清,他像一个作案之后便溜之大吉的小偷,随那个叫孟佳的女子远走上海。
  上海,一个多么美丽繁华的城市,可直到如今杜欣亭去那里出差,还是怀着胆怯的心情。
  项钧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这个流言纷纷的学校,这个他们相恋了三年的地方。所有美丽的过往,都成了心痛的源头。杜欣亭好想回到自己大一而项钧大二的那个有风的夜晚,那个他们初初相恋的夜晚,然后就那么死去。
  
  8
  
  宋旭回来的时候,杜欣亭脸上的泪水还没来得及擦干,被不断洗涤的眼睛还泛着红肿。宋旭扔下包跑过来关切地问:“你怎么了,亭亭?”
  杜欣亭定定地看着宋旭,她的视线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中。眼前,是她不久就要举行婚礼的未婚夫,品貌端正,家世良好,工作安稳。以她二十七岁的年龄和充满挫败的经历,她还要奢求些什么?可是为什么,她总是那么不爱宋旭,甚至不曾为他掉过一滴眼泪?
  宋旭被杜欣亭这样的注视弄得很不自然,他轻声地问:“亭亭,你怎么这样看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宋旭想:我周末加班已经够累了啊,这个女人为什么经常要做些让人费神的事情呢?可是,他对杜欣亭的表情,还是温和的。
  杜欣亭已经收起了泪水,面对宋旭,她总是很容易恢复平日里的冷静。她说:“旭,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错了。你先洗澡,呆会我们谈谈好吗?”
  宋旭突然有了烦躁的感觉,他说:“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杜欣亭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说:“好,宋旭,我们把婚礼取消吧。我想我们还没有相爱到要结婚的地步。”
  一个耳光“啪”地甩到了杜欣亭脸上,宋旭大声地对着她喊:“杜欣亭,你他妈的是三岁小孩吗?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开玩笑!”
  杜欣亭捂着被打痛的左脸,眼泪复又流了出来。她又想起了项钧英俊挺拔的样子,她明白,因为项钧,自己还差半个月就要举行的婚礼,她和宋旭本来打算星期一请半天假去办登记的计划,都彻底泡汤了。
  
  9
  
  接下来的事情让人心烦意乱,反复接自己爸妈的电话,宋旭爸妈的电话,取消预定饭店,花车,婚纱,客人,等等等等。杜欣亭的口上几乎生了茧子,五年后,她又一次成了众矢之的。只是这一次,她实在难逃其咎,所以也就平淡地接受了。
  宋旭最终还是知道了她和项钧的事情,他说:“杜欣亭,真想不到你还有那么光荣的历史啊,我真庆幸没把你这样的女人娶回家。”出言如此不逊,却也没让杜欣亭多么懊恼,她只是想:知道要分手,温情体贴就变成了打人骂人,该庆幸的是我呢。
  原来取消一场婚礼跟操办一场婚礼差不多同样繁琐,也同样简单。繁琐的是有很多琐琐碎碎的细节要一一顾全,简单的是几乎没人一直追问你为什么结婚或为什么不结婚。在一切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以后,杜欣亭向公司递了辞呈。房子本来就是宋旭付的首付,她也不过就帮忙供了几个月而已,所以搬出来时,她仅仅带走了自己的必需用品。
  这期间杜欣亭接到过许多项钧打来的电话,她只说自己最近有重要的事情要忙,忙完了一定会约他谈一次的。
  项钧问她:“亭亭,你会原谅我回到我身边吗?”
  杜欣亭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
  
  10
  
  八月,白天还是一样酷热,晚上却已有了些许清凉。杜欣亭终于答应和项钧见面了,他们约在一个开在大学旁边的咖啡厅里见面。这时,杜欣亭已经找到了新的工作,正处在实习期。
  项钧穿了蓝白格子衬衣,还是宽宽大大的那种。他一点也没有变胖,甚至更瘦削了一些。他对杜欣亭说:“你终于肯见我了。亭亭,我来,就是为了找你。事实上,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找你。你换了手机号码,也不跟任何同学联系。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哪一个城市里生活,结婚了没有。你知道,为了找到你,我有多么辛苦吗?”
  “孟佳呢?你不是非常爱她吗?”
  “我曾经以为自己非常爱她,甚至超过了我们三年来的感情。可是,亭亭,当我离开了你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愚蠢的家伙。开始我想坚持下去,我让自己克制着不去想你,不去找你。可是最后,我和孟佳,还是离婚了。是我提出的,她也很痛快答应了。”
  “离婚?!”杜欣亭脱口而出。原来项钧和孟佳,最后还是结婚了的。
  “是的,那时候我们一起去上海,是因为孟佳怀孕了。她要我对她负责,我不能抛下她不管,我们就结婚了。可是后来,孩子还是没保住。亭亭,我对不起你。”项钧的眉头锁在了一起,似乎回忆让他觉得痛苦。
  杜欣亭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项钧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问:“亭亭,你能回到我的身边吗?”
  杜欣亭漠然地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摇摇头。
  
  11
  
  项钧依然是个浪漫的人,杜欣亭每天下班时分都会接到一束缀着水珠的玫瑰。可是,她并不为这份浪漫的情怀而感动了。想起许多年前,接到项钧送他的一朵小野花或者一件小挂饰自己都欣喜若狂的事情,遥远的就恍若隔世。
  到底还是知道了项钧怎样得到了她的消息,无非是倪小田对他透露的口风。这是她工作后唯一保持了联络的大学同窗,也不过是淡到极致地三个礼拜通一次电话。倪小田是个活跃的人,她跟一大堆同学都联络着,其中也包括杜欣亭和项钧。
  杜欣亭没有刻意去打听项钧如何找到她的,她已经不愿追究这个过程到底如何。
  是倪小田自己打过来电话告诉她的,语气里怀着夸张的怯意问杜欣亭:“你不怪我吧?”
  杜欣亭觉得没趣地笑笑:“不会的,别多想。”
  一个周末,杜欣亭去看了项钧的住处。租来的一室一厅,干净的厨房和脏乱的卫生间,盛满烟蒂的烟灰缸,堆砌在洗衣机里的衣服,布满灰尘的桌子和茶几。
  杜欣亭默默地给开始打扫,项钧在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忙。
  当房间焕然一新的时候,项钧一把搂过杜欣亭,胡子茬往她的脸上蹭:“亭亭,你还是爱我的,对不对?”
  杜欣亭留在项钧那里过了夜,她被这个自己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男人抱着,在一个连一个的混乱的梦里睡到了天亮。
  
  12
  
  项钧建议杜欣亭退掉她租的房子,搬过来与他同住,这样可以节省开支也可以天天在一起。
  杜欣亭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愿意与朝思暮想的项钧每天厮守在一起。
  项钧没有勉强,但神情有些黯然,“听你的,亭亭。”
  下班后,杜欣亭想起中秋节就要到了,便绕道去了商场,想给父母选盒好月饼寄回去。在已经摆出来的琳琅满目的月饼专柜前,她看到了宋旭。
  宋旭并不是一个人,他和一个年轻的女孩亲密地手挽手,在仔细地挑选月饼,每拿起一盒就一块商量商量。
  杜欣亭飞快地转身走了,她不想让尴尬的场景出现。心下有些微微的不快,差一点就变成自己丈夫的男人这么快就跟另外的女人恩爱甜蜜了。她明白,这微微的不快,与爱不爱无关,与自尊心有关。
  原来她是一个这样容易被遗忘的人,对五年前的项钧是这样,对别的男人也未必不是这样。那么她和项钧的破镜重圆,算是爱情吗?杜欣亭觉得,自己也许真的老了,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时候。她的心中,已经没有爱情了。她以为自己全部的深情都寄托在项钧身上,对他一定可以付出许多的真心。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深情,不过是寄托在年少痴心的自己身上罢了。她心疼的担忧的,原来只是她自己。连泪水,也不过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吧。
  这一晚跟项钧吃饭的时候,她的话格外地少。
  
  13
  
  新公司设计部的经理似乎很赏识杜欣亭,经常让她在方案的最后敲定中提自己的意见。杜欣亭渐渐满意于现在的工作,才能可以充分得到展现,同事的性格温和易处,虽是女经理却绝没有一般女上司的乖戾。一切,似乎都朝着可心的方向发展。
  这天又下雨了,深秋的雨夹杂着丝丝凉意。杜欣亭出了写字楼,看到等在楼下的项钧。同行的同事打趣了她两句便走了,她走入项钧撑起的大伞里,一丝温馨的感觉在心底漾开。 她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和宋旭在下雨时等出租车的那一幕,于是想去拽拽项钧的衣角。却发觉,项钧今天穿的是西装,滑而笔挺的质地失去了格子衬衫的手感,她缩回了手。
  许多感觉,并不是同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重复的呵。
  项钧当然没有注意这小小的细节,没有撑伞的胳膊紧紧圈住杜欣亭。看到对面的水果摊,项钧问她:“亭亭,你想吃水果吗?”
  杜欣亭仰起脸,“算了,还要过马路,太麻烦了。”
  项钧却突然像个来了兴致的孩子,把伞柄塞到杜欣亭手里,高兴地说:“麻烦什么,你等着,我去给你买你喜欢的猕猴桃吃。”说完,便冲到了雨雾中。
  杜欣亭在后面大叫:“不用了啊,回来吧!”
  项钧似乎听见了,回头冲她咧开嘴笑笑,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一辆也许被雨冲昏了头的面包车从项钧站立的位置飞驰而过。
  杜欣亭最后的意识,是一片掺杂了雨水的血水。
  
  14
  
  项钧在送到医院之前已经死了,面包车从他的侧面压过,没留一丝生还的余地。杜欣亭很久没有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她再次辞掉了工作,买了回家的机票。
  父母还没有闹明白宋旭是如何消失的,有时还会唠叨唠叨。
  杜欣亭任凭他们唠叨,不顶嘴也不反驳,虽然父母的话和她的心情已经完全不搭界,但还是慢慢使她回到现实中来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很深很深地爱过项钧的,随着他的死,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也彻底消失了。但也仅仅是很深很深地爱过吧,在项钧去买猕猴桃之前,她对他的爱,已经淡泊了。这样的结局像两个争夺的孩子,项钧在争求一份曾经很深却慢慢变淡的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也终于成了杜欣亭一生之中,再也不可能被替代的男人。
  两个月后,她接到项钧房东的电话,让去收拾项钧的东西。
  杜欣亭坐上了返程的火车,下了车径直去了项钧的住处。收拾东西的时候,项钧的影子还是无处不在地折磨着她,杜欣亭从嘤嘤地啜泣,终至泪流满面。
  遗物里她看到了项钧的日记,蓝色封皮的本子。
  杜欣亭随意翻到中间的一页,看到了这样的话:
  “我一直希望她能够回心转意,珍惜我们的爱情,可是最终看到的还是失望。她说她爱那个导演,我又能怎么办?我决定离婚。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她为我怀过孕流过产甚至远走他乡离开父母,我也为她倾注了全部的深情。可最终,她还是让我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我开始发疯般思念亭亭,我曾经那么不顾一切伤害了一个爱我的好女孩。我真是该死啊……”
  杜欣亭合上本子,没有再看下去。这些,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她把项钧的东西都仔细打包在箱子里。
  
  15
  
  宋旭的结婚请帖送到她手上时,杜欣亭木然地接过来。是昔日的同事送来的,说是宋旭希望她能去祝福他。杜欣亭没有不快也没有快乐,她只觉得自己太累太累了。累到恨不得倒在柔软舒适的大床上,睡它个三天三夜。
  人世间的男男女女,你情我爱,你恩我怨,究竟又为了什么呢?当所有的过程消失,血肉之躯化为一把尘土,究竟又能够剩下些什么?冬天已经来了,树枝上已经变得光秃秃的,只有几片枯萎的叶子在冷风里奄奄一息地摇曳。杜欣亭翻开日记本,写了下边的话:
  “曾经很爱很爱的你,一个转身,就没有了。曾经很不屑很不屑的年华,一翻日历,就跑远了。我开始怀疑许多东西,是不是短暂就是永恒,分离就是相聚,寂寞就是热闹,从前就是现在,而现在,就是以后。这真让人悲哀,当一个善良的孩子开始怀疑世界,有一条清澈的河流,就永远干涸了。有一颗闪亮的星星,就永远坠落了。”
  这一天,是她二十八岁生日。
其他文献
7月2日,暴热,持续高温进入第十三天。  周六傍晚,在家孵了一整天空调浑身酸软几近废人的母米虫被公米虫强拖出门去发汗。  走到好又多超市的时候,母米虫突然发现公米虫穿着家用拖鞋就出来了。  母米虫讨厌男人穿家用拖鞋出门的程度就好比讨厌女人穿睡衣上街一样。  公米虫却振振有词:我一个礼拜五天天天穿皮鞋去上班,难得穿一次拖鞋放松一下不行吗?  也是哦,做人应该讲道理,没理由休假日还硬叫别人穿皮鞋。  
期刊
已经入夜。  她坐在窗畔,用一把象牙梳子梳理头发。  这是很久以来的习惯,从她决定留长发之后不曾间断过。如今,长长的发丝已经盖到了脚面,金澄澄的,像传说中从黄金泉中流出的金色泉水。贴在脸颊上冰凉柔软,慢慢地,慢慢地,让人不知不觉地沉如这金色之泉。  她梳地极慢极细致,从发根至发梢,一遍又一遍。象牙梳子在发丝间轻拂而过,发出细致的嘶声,在这无人的夜色中,好似一支寂寞的歌谣。  良久,她罢手,轻轻叹息
期刊
傍水而下,一季绵雨后看见红色,绿色的江南,方知道山里的雨是失了太多的颜色。乍然相逢,予谁都成了新鲜。我怀抱着一方琴在风尘里将陌生慢慢调教成熟悉,也怀抱着磐石般的拙劣动机。等待着与谁的身体律动成同一条轨迹。   那时红船里歌舞生平,终年终年没有停歇的鼓乐齐鸣。红船却并非单只是一条船而已,镜湖旁,游龙般盘着的是它仿若仙阁似玲珑的宅院,让四季都裹上了一种红艳风情。我和玉儿买来甘草与茉莉揉烂了包在红色纱包
期刊
一    夜色如墨。  两抹白皙的身影在如墨的夜色中火热纠缠,尽情地燃烧着青春的热情与奔放。  “凤凰儿……”她笑嘻嘻地轻抚他的脸,低低地叹着,“好一个凤凰儿,这样美的一张脸,真的要妒杀全天下的女子了。”  他没有答话,却在她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以此来表达他的不满。  “不爱听么?”她吃吃地笑,扬起头在他唇边印下安抚的一吻,然后接着说道,“那我说你爱听的好了。皇上说要赏你锦袍,今儿才打发人来传话,
期刊
密斯苏是我所见过最优雅的女人。喜欢穿旗袍,长裙和一切素色缎面的衣服。且身上总带一方白色浅蓝碎花手绢,扑过花露水,发出迷人的馨香。  我有幸用过一次。感冒了,上英语课。读单词的时候满嘴跑风,鼻孔里头呼哧呼哧乱响,然后鼻涕就不由自主地顺流而下。  我习惯性地拿手去抹,密斯苏却抢先将她的手绢递到我手里。洗得干干净净,甚至略微泛白,折叠得扁平方正。未及抬手即闻到一股淡雅花香,沁人心脾。  我从未得此礼遇,
期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小优无语问苍天。她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她猛修韩文了。老天,她为什么非得跟妈妈一起嫁到韩国,她为什么必须就读韩国的学校,而且还要加入体操部?啊,人生为什么如此凄惨?    “哎哟……”惨叫声冲破云霄。  “前、前、前、前辈,能、能、能、能不能轻一点。”小优脸贴着地,哀求正为她压背的学姐。  学姐一副天使般的笑容,“小优,你要努力呀,加油,你一定能行的。”  “是、是、是
期刊
再多的美好都敌不过心仪之人的一个眼神,所以注定我一败涂地。    壹    隆冬腊月,飘雪纷飞。  千树红梅,傲立雪中,吐尽寒香。  红衣白裘,女子卧坐梅枝之下,素手盈盈,捏着羊脂玉壶的盘龙把儿,就着壶嘴大口吞咽琥珀色的酒液。  梅香混着酒香,多情而刚烈。  有人自远而近踏雪飞掠而来,内力不低。  她笑笑,却处变不惊。  转瞬间,一群黑衣客已飞至树下,围作一团。  “娘娘,请随属下等回宫!”   
期刊
图坦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机械地伸出裹着麻布的手抚了抚额头。视线穿过从额角坠下遮住睛眼的麻布,打量着四周。依旧是断坦残壁,空气里依旧充斥着腐尸的气味,撕杀过后的血液依旧留在地上,可是,图坦却感到有什么不一样似的,梦里那双悲伤的眸子让他还在心惊肉跳,使他冷汗涔涔,浸湿了裹在身体外部的褐黄色麻布。他努力地使自己静下来,闭上了眼睛,把曾经的那场撕心裂肺的痛甩出脑海,可是,那又眸子却像生了根
期刊
风印一动不动地坐在火车上,过了甘肃省境的界碑,透过车窗可以看见满片枯萎的红柳白杨和飞扬的万里黄沙,他们将荒芜之气延伸到了人类文明的边缘.  她却无暇想太多,现在她满脑子里萦绕最多的是镜子里的影像。昨晚,月圆之时,那面镜子再次出现血像,倒在血泊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赛门,一瞬间她几近窒息,她想告诉自己这只是幻觉,可是现实让她无法欺骗自己,镜子里面出现血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十六年前她才八岁,镜子
期刊
莲子清如水,你说,怎比我秋水流波含情目?  芙渠映日红,你说,怎比我更胜春风夭桃容?    我在这水的中央,等你涉江,采芙蓉千朵,为我嫁衣裳。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风里蝉鸣已细细,莲事将谢荼蘼,青叶正待红霜。  而我,我要去折那十月枝头的二月花,请你,请你为我结发。  芰荷为枕兮皎月为被,残香犹此兮游子何之,为我梦的良人啊,今夕何夕,才得你的归期?    水晶画者  窦琳琳的自白  我从很小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