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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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吊脚楼旁的毛桃树开花了,粉红轻俏的样子。柳树上那些紧拽的小芽苞,也伸展开来,一副绿柳的模样了。
   冬青站在朝南的木窗户往外看,不远处的溪水边,梨花也开了,粉白的一大片。梨树下,一位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女子正袅袅地走着,细看,却是中学同学春芳。她在广州一家玩具厂打工,不到一年的功夫,穿着打扮已不似从前。
   春芳问她过得怎么样?她不禁叹了口气。半年前,爹爹病逝,贱狗哥受此刺激,犯了疯病,自己出面为他治病借的贷款,眼看快到期了,家里又急需买化肥了,却是半个子儿也没能攒上,穷得兜里布贴布的。
   家婆在院子里撒了几把谷,几只母鸡咯咯叫着,扑楞着翅膀,纷涌而上。大公鸡仗着粗壮,雄赳赳地用臀部挤开母鸡,一面用鸡爪往垮下划拉着谷粒,一面不停伸长脖子哚着。冬青的小芦花鸡在边上绕了几圈,挤不进去,止不住探头在公鸡脚前啄了几粒,被大公鸡狠狠地啄了一下。
   家婆看见了,也立马挥着竹叉巴来赶小芦花鸡,边赶边骂:“瘟鸡子,又来偷谷吃,麻雀子也想比着那雁鹅飞咧。”
   惊得芦花鸡咯咯叫着,趔趄着四下里逃窜。细小的羽绒在空中飘舞,如起起伏伏的心事。听由家婆指桑骂槐,冬青忍不住红了眼圈。
   春芳见她窘迫,道,我过两天回厂,你不如跟我一起去广州打工吧。冬青小声说:“我倒是想去,只是半夏还太小了。”
   烟雨里的瑶寨莫名浸了一身轻愁,家婆灶间的炊烟袅袅地升到村寨的上空,飘来肉香阵阵。半夏闻着肉香,馋得直流口水,她眼巴巴地跑进去:“阿婆,肉好香吧?”然而,阿婆只是白了她一眼,并不曾夹一筷子肉给她尝,还大声唤来孙子小敏,把肉不停地往他口里塞,生怕他吃不够。
   半夏咽着口水,怏怏地往回走,她经不起馋,死活缠着冬青要肉吃,被冬青打了一巴掌,更大声地嚎哭起来。看到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冬青心疼得不行,撩起衣角,替孩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牵着她进了厨房。
   灶台旁,只剩一只风干的胡萝卜,冬青勉强切成片,在锅里放了一丁点油,炒熟了,给半夏填肚子。
   冬青牵着半夏回娘家去。一路上,翠竹清流,如水墨画般徐徐展开,淡雅别致。小道两旁,开满了蒲公英的小黄花。远远地,看见了外婆家的吊脚楼,半夏像只小雀子似地欢叫起来:“外婆、外婆”,一头扑进正在苦楝树下纺棉花的外婆怀里。棉线被撞断,白花花的棉椎滚落在地,外婆把小丫夹在腋下,手里捏着线头,沾了点口水,把棉线接好。怕娘心疼,冬青也不敢提婆家的是非,眼泪却瞒不过娘的眼睛。娘红了眼圈,说:“都怪我先前看错人家了,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撑灯时分,贱狗哥不声不响地拿着手电筒出去了。他去田埂边的草丛里捉青蛙。青蛙被手电筒的光猛然射到后,呆住不动。贱狗趁着青蛙发呆的功夫,迅速扑过去,用双手紧紧捂住,把青蛙放进蛇皮袋里。好不容易捉回几只青蛙,眼睛还被一只青蛙用尿射着了,又肿又胀的。
   娘摸黑去地里摘了一把青椒,把青蛙剥了皮,炒了蛙肉,把肥嫩的青蛙腿都夹到半夏碗里。
   夜幕落下来,鸟儿也归巢了,喧闹的瑶村渐渐安静下来,虫声蛙鸣又格外响亮起来。
   月光从苦楝树间倾洒下来,照在窗前,像一幅素描淡彩。谁家的孩子折了支叶笛,吹出悠扬的曲调。冬青躺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娘问,你有什么心事?
   冬青便和娘说,想和春芳一起南下打工。娘没有出过远门,虽心生不舍,但她知道女儿一向的个性,决定了的事情很难改变。便说:“娘不能帮你别的忙,半夏我替你看着,你放心吧,我不会饿着她、冻着她的。”
   冬青走的那天,娘起得很早,烧了香,往南方虔诚地拜了拜:“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的儿一路平安、顺利。”
   她勉强凑了些零散钱给冬青作盘缠,又掏出几个热烘烘的煮鸡蛋,让冬青带到路上吃。
   冬青背着蛇皮袋,一步一回头,看到半夏在娘怀里哭喊着,挣扎着朝她扑来,她狠狠心,强忍住泪水,别过脸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和春芳一道,在镇上挤上了去县城的中巴车,然后又换了大巴,去市里坐南下的火车。
   火车特别拥挤,春芳硬是把冬青从敞开的绿皮车窗里塞了进去。这是一趟没有空调的闷罐车,几无立锥之地,各种异味混杂着,扑鼻而来。列车上的零卖工,还推着小车来兜售各种食品,直把人挤得怨声载道。
   冬青还来不及站稳,火车便咣当地唱着暗哑的歌谣,向南方驶去。
  2
   冬青走在广州的大街上,嗓子干得像着了火。路过小卖铺,她想买瓶矿泉水,一问,要两元钱一瓶,她犹豫了一下,又把钱放回兜里。见立交桥下的消防水笼头忘关了,汩汩地往外冒水。她快步跑上前,凑过身去,捧了一大捧自来水,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
   穿过立交桥,冬青不禁眼前一亮,一家酒店门口竖着块红色的招聘启示,正招收服务员。
   酒店青灰色的外墙,玻璃门自动旋转着,眼看着两个客人进了店,冬青探身往里看,一盏落地水晶灯把大堂照得透亮,流光溢彩的样子。她刚要鼓足勇气踏进去,不料额头被转回来的玻璃门“咣”地一声击中,直撞得她眼冒金星。顾不上摸一下,紧跟着被门推进了大堂。她抬眼看见大堂正中有一座假山,飞泉流瀑,听得见水声潺潺。居然还种着荷,荷下有金鱼在欢快地嘻戏。大堂右侧的咖啡厅内,萨克斯如泣如诉。娘做的那双绣花布鞋,已洗得发白,先前断裂的地方,缝上线头,才勉强穿了两天,又裂了口子,像一张愁苦的脸。此刻落在光洁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更让她羞愧难当。她摸了摸胸口,稍稍安下神来,怯怯地问一位前台的服务员:“请问这儿要招人吗?”
   那女孩朝里指了指,说方经理在里边。
   冬青推门进去,一位衣着讲究的女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她正是负责餐饮部的方经理,深蓝色制服上,别着雅致的胸花,头发纹丝不乱地盘在头顶,冬青暗想:这女孩长得真是俊俏。
   冬青说明来意,方经理冲她微笑着说:“你先填张表。”看冬青籍贯写着湖南二字,方经理心里念道:原来是个老乡。又见她笑起来眼如杏仁,水灵灵的样子,月白色的衬衣干干净净,脚上的布鞋虽烂,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便说:“你明天上午来面试吧。”
   第二天上午八点,冬青临时找春芳借了一双球鞋,准时来到酒店。
   一共聚了十几人面试,轮到冬青了,跟气质优雅的方经理面对面站着,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脚。方经理呵气如兰,她紧张得手心里都攒出汗来,心里暗暗自卑,觉得方经理像个天鹅,自己像个丑小鸭。
   这种自卑感在心里一闪而过,她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别紧张、别害怕。都是人么,又不会吃了我。”她抚平微微上翘的衣角,努力恢复常态。
   方经理问:“你之前有没有在酒店工作过?”冬青记起春芳说过,当人家问有没有工作经验时,一定要说自己有,不然人家看不上。就立马点头道:“有啊,有的。我们瑶家做酒时,我常被叫去帮人端茶送水,添菜打饭呢。”
   方经理笑了,说:“那么,如果客人来我们酒店,你应该怎样招呼他?”
   方经理话音刚落,被冬青一个箭步跨上前,牢牢地挎住了双手,热情地按到座位上,用浓郁的瑶乡口音道:“欢迎你到咯里呷饭。”方经理完全没料到冬青会来这种动作,身体下意识一紧,颇有些不快。
   她脸上那种毫无芥蒂的笑容,又让方经理控制不住,笑了起来,说:“这样热情过了头的话,客人会被你吓跑的,知道不?”
   冬青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脚尖,也咧嘴笑了。
   方经理又问:“你能听懂白话不?”
   冬青一听这话,立马低下头去,一边不自觉地用脚尖在地上划着圈。
   实话说,从瑶村出来,除了能听懂普通话,对于广东方言她可是一句不懂。想老实回答不会,可转念又想,不会我认真学就是了啊,要是因为不会白话而找不到工作,那多冤哪?这么着回老家,不是连车费也白搭了吗?不混个人样来,怎么好意思回家?
   这么想着,一心想得到这份工作的她,抬起头来,看着方经理,使劲地点了点头:“能的,能听懂的。”
   不料方经理又问:“那你会说白话吗?”
   冬青膛目结舌,她哪知道说白话啊,但事已至此,她只得含糊其词地点头。
   “‘请问您想点什么菜?’用白话怎么讲?”
   冬青愣了一会,勉强用说英语的语调,别扭地说:“请问你想吃嘛咯菜?”
   一屋子人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起来。
   冬青见她们一个个笑弯了腰,不由得涨红了脸,皱着眉,索性横下一条心来:我也不是来给你们笑话的,我第一次来广东,听不懂这边的方言,有什么稀奇的。但我一定能学会的,酒店要我便罢了,不要我,我就上别处找工作,活人还能被尿憋死了?
   这么想着,心里反而坦然起来了,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方经理故意逗她说,你连白话也不会说,那说说你有什么特长吧。
   冬青说:“我特长可多,我会采茶,会唱歌呢。”于是,她立定站好,将两手握在胸前,一板一眼地唱起来:“甜茶一杯真有心,哥哥不要太用心,妹妹生来丑又蠢,没有言语表心情。”一边唱,一边跳瑶族采茶舞。冬青家屋后种了苦丁茶,娘生下冬青后,略读诗书的舅舅,便为她取名冬青。冬青从小随娘采茶、烘茶,满室茶香中,学会了这些瑶歌。
   她的声音清扬婉转,如山泉般流进心田。
   见方经理颔首微笑着,冬青止不住又唱一首《瑶家苦》,“瑶家苦来瑶家苦,蕨根苦菜来填肚。瑶民日子似黄连,受尽苦来无处诉。寒冬腊月盖蓑衣,身上衣服补打补。千山万岭都住过,小米高梁好日子。天下最苦是瑶民,过年无米无肉蒸。瑶家苦情说不尽,白了头发没处住。”
   她边唱边跳,泪眼迷离中,仿佛看到苦命的娘和女儿半夏,嗓子慢慢哽咽起来,像堵了什么东西。
   方经理看她唱得掏心掏肺的样子,也红了眼。又见她穿着打扮虽土气些,却质朴灵慧,又显出一种格外的执拗来。心里不免又添了几分同情与好感。想,这女孩虽刚从农村走出来,一句白话也不懂,好好调教一下,日后说不定倒是一个好帮手。
   便问:“你会干什么活呢?”
   冬青一听这话,立马点头说:“我什么都能干的,方经理您让我干什么活我都乐意,哪怕是扫地、洗厕所呢,我都乐意,只要有份活儿干就行。”
   方经理沉吟了一下,破例留她下来试用三个月。
   冬青眼巴巴地看着方经理点了头,立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做牛做马也不会忘了您的恩情。”
   就这样,冬青住进了公司员工宿舍,四人一间,包吃包住,每月还能拿到上千元工资,跟从前的日子相比,真是幸福。
   方经理借她一台录音机,她得闲便学说广东话。录音机里传来男声:“我母鸡呀”,她止不住大笑起来,原来广东人把“我不知”说成“我母鸡”呢,真有意思。
   看着来酒店消费的人一掷千金,有些菜只是蜻蜓点水般动过一两筷子便倒掉了,她很是惋惜,想,怎么一顿饭吃掉这么多钱呢,真是可惜了,要是捐给村里的娃娃们,不知能买多少铅笔和作业本呢。
   再看那些随父母来吃饭的小孩子,个个穿得像王子公主,想起自家那光着屁股到处爬的半夏,想: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啊。
   她每日里殷勤地给客人倒茶递水,铺桌收拾,早上集训时,把胸部挺得高高的,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春节的时候,冬青把省吃俭用下来的工钱悉数交给娘,替贱狗哥还了治病的贷款。更让一家人意外欢喜的是,冬青还趁酒店更换设备,低价抱回了一台二手电视机。
  3
   花城的春天来得迅速和热烈,紫荆花开了,整条街像飘着玫瑰色的云。走在花树下,清香满径。但冬青更喜欢酒店外墙上卧着的那丛迎春花,黄灿灿的小花朵,从翠绿的青藤上跳脱出来,让她想起家乡的味道。
   一位叫大伟的熟客,带来一大帮朋友,他把大哥大竖在桌上,对冬青说:“阿青,帮我泡壶苦丁茶来。”他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因喜欢冬青的伶俐活泼,所以每每让她递茶倒水。
   冬青泡了茶斟上来,微笑着垂立在侧。在酒店上班,不用风吹雨淋,冬青肤色白晰了许多,越发出落得如莲般清新。
   一桌人热热闹闹地吃饭,冬青一面殷情更换碗碟,一面听他们闲聊,暗中学习白话。
   客人买完单走后,冬青收拾餐桌时,见大伟的大哥大立在桌上,心想,看不出这人倒猴急的,这么贵重的东西都忘了拿,她赶紧交到收银台那里。
   大伟忙完工作,想起那只丢失的大哥大的时候,已是晚餐后。
   他找到店里,冬青立即把大哥大递给他。见大哥大失而复得,大伟高兴地从包里拿出几百元钱,说要感谢她。
   冬青急忙推辞:“您是我们的客人,帮您看好东西是份内的事情。”
   大伟便说,那改天我请你吃饭。冬青一个劲地拒绝:“这是我该做的事情,用不着客气的。”
   第二天下班时,果然看见酒店不远的街角,停着大伟那辆乳白色的奥迪,大伟把车窗玻璃摇下来,冲她招招手,一脸温和的笑。
   冬青推辞不掉,只好上了驾驶室的右座。进了花城大酒店,两人选靠窗的座位坐下。
   大伟让冬青点菜,冬青微红着脸,浑身不自在,说:“我没所谓的,你点什么都可以的。”她一来广州便在酒店当服务员,从来都是立在客人身边,为客人端茶递水,还从没像模像样地在酒店坐下来吃过饭呢。
   服务员说店里有新上市的阳澄湖大闸蟹,大伟便说,来四只吧,冬青一听一只要168元,骇了一跳,立马摆手制止:“这么贵呀,我不吃了。要点的话,就点一只你自己吃吧,我吃点青菜就行了。”
   大伟笑着说:“没关系的,要不是你帮忙,我的大哥大都掉了,算算,能吃多少只蟹啊?”
   冬青这才不吱声。她再也不让多点菜,大伟点一道菜,她便制止道:“够了够了,吃不完,浪费了多可惜。”
   “还没吃呢,浪费什么啊,再说,我挺能吃的咧。”大伟不由分说又加几道菜。
   大闸蟹上桌后,冬青不知该从哪里下手,又不好意思问大伟,弄了半天,只勉强把几个蟹腿掰下来,放在嘴里嚼了嚼,没吃出特别美的味道。又连壳带肉地咬下蟹螯,这才看到一点嫩白的蟹肉。她用筷子剔出来吃了,味道倒也鲜美。
   最后剩下只圆溜溜的蟹脐,冬青咬了一下,见丝毫没反应,想,这么个东西贵得离谱,还这么坚硬,要用手掰开那硬壳,又不知从哪里打开。
   正发愁呢,大伟从她手里接过来,把蟹身翻转,动作娴熟地掀开蟹腹部的一个白盖,把它扯下来,露出里边金黄的蟹黄,大伟说:“螃蟹最营养的部分在这里。”
   冬青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咬一口,道:“果然味道鲜美,与我老家小溪里的蟹不可同比。”
   大伟只是微笑着,看着冬青吃。
   服务员帮她换了干净的碟,她回想自己刚来广州酒店见工时的尴尬事,当笑话说给大伟听,把大伟乐得直笑。
   这时,夜幕已完全落了下来,城市里华灯初上,刚下过雨的街道干净极了,窗玻璃上隐约可见冬青粉黛不施的脸,大大的双眼皮,俏而挺的鼻子,笑起来时,嘴角优雅地向上展开一道弧线,纤尘不染的样子。
   一位卖花的小女孩走过来,她怀中有一大束玫瑰,其中竟有少许紫色的玫瑰,大伟把紫玫瑰全挑了出来,递给冬青。冬青不好意思,把它们置放在洁白的餐桌上,显得古朴而典雅。
   临座忽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一辆载着巨型蛋糕的餐车驶过来,原来,一位头发斑白的教授在此度过他六十岁的生日,学生们为他点唱了一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冬青颇受感染,和着节拍跟唱起来。
   大伟颇有些心动,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放松、这样开心了,很多时候,他的生活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连轴转,没完没了地应酬,没完没了地举杯,心早已麻木了。
   大伟点唱了一曲《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他手持话筒,眼神看着冬青,“你像那天上月亮,停泊在我的心房。”
   歌词婉转动人,冬青心里隐约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动。
   吃饱喝足后,冬青见大伟买单时掏了一大叠钞票,心疼地说:“呀,这一顿饭怕是吃了一头猪的价钱,多浪费啊。”
   大伟笑了:“阿青啊,这点钱算什么啊,人生最重要的是开心。”
   冬青道:“养一头猪要一年的时间呢,得打多少猪草啊,多不容易啊!”
   大伟说:“我又不养猪,赚钱不用那么辛苦的。”
   临了,冬青觉得可惜,重又坐下来,仔细把汤里剩下的虫草、老鸭捞出来,递到大伟碗里,让他吃,自己又多吃了些。
   实在撑得慌了,她才站起身来,正要离席时,又回身看了一眼饭桌,瞥见桌上那杯红茶,还剩了三分之一,便端起茶杯把剩下的茶一饮而尽,道:“别可惜浪费了,都是花钱买的。” 冬青又把剩下的菜打好包,要大伟带回家去。大伟说,自己老婆孩子都移民去了美国,不在家里开伙的。冬青便说,自己的表姐明天过来玩,带回去让她尝尝吧。
   大伟笑了,这女孩机灵俊俏,还这么实心眼,跟别的女孩有些不一样。
   冬青回宿舍时,大伟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竟突突地,像有只小鹿在撞,他不由得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都刀枪不入的年纪了,难道会为这个小姑娘动了心?
  4
   一大早,表姐小红就过来了。她眉梢上挂着喜色,兴冲冲地告诉冬青,同事给她介绍了一个广州男人,要去天河百货公司门口会面。
   她细长的申字脸,两只眼睛像生了分,彼此疏远着,颧骨稍稍突出,加上个子高挑,整个人看起来颇像一只长腿的鹭鸶鸟。从老家出来打工后,她越发看不起在农村的土鳖老公,不久就离了婚。
   她见桌上打包盒上印着“花城大酒店”几个字,便瞪大眼睛,夸张地啧啧:“哦唷,你发财了呀,去这么高级的五星级酒店吃饭?”
   冬青说,不是啊,是一个朋友请客。
   小红用颇暧昧的眼神横了她一眼:“哼,可别骗我,说,你们俩都到哪一步了?他肯这么为你花钱?”
   冬青就急了,用手点着她的额头道:“看你都想到哪去了?成天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怕想晕了脑壳。”
   小红缠着细问,冬青就说是店里的一位叫大伟的常客,因为她捡到他的手机归还给了他,非要请她吃顿饭答谢。
   “原来这样啊。”小红说:“你真傻,不知道把手机留下来自己用啊,吃他一顿还算便宜他了呢。”
   听说大伟老婆孩子都去了美国,小红眼睛里放着光,嘴上却不再说什么。想,别看冬青这家伙傻兮兮的样子,却总是比自己运气好。
   小红精心梳洗打扮,拿了冬青的水晶发夹别在头上,临出门时,还特意把一本新买的《知音》杂志,牢牢地扣在手里,冬青见了她这个动作,有些奇怪,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看书了?”
   小红故作神秘地抿嘴一笑,说:不兴我也文艺点啊。她昂着头,嘴里哼着小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大小燕。”出门去了。
   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公交车,小红终于赶到了天河百货门口。
   小红盯着过路的小车看,猛然看到自行车停靠点,有一位骑着辆旧自行车的男人,一只脚点地,另一只脚在踏脚上晃来晃去。手里也高举着一本《知音》杂志,正东张西望。阳光下,他的影子挫挫的,皮肤黝黑,胡子拉碴的样子。小红立马拉下脸,嘴角翘起来,这不明显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衰仔么?
   她转过脸去,趁他还没发现自己,赶紧把书收进包里。心里暗骂,这衰人,昨天在电话里试探他,问他坐几路公交车来,他还说自己有车呢,感情是这么个破自行车啊,亏他还好意思说得出口。切,文嫂介绍时也不弄清楚情况,害我白跑一趟,真是费时又费力。
   她失望地一跺脚,连招呼也不屑跟对方打一个,把长腿一伸,径直跳上一辆公交车。
   她转回冬青宿舍,把约会的情形说给冬青听,把那广东男人贬损了一顿,笑道:让那衰仔傻等着去吧。把个冬青笑得直说肚子疼,指着她说:“你这没良心的就专给人放鸽子,还把自己装扮成文艺女青年去哄人,人家好歹还不装呢。”
   这话,冬青也就没心没肺地说了,小红却记在心上了,恼她看不起自己,越发想找一个条件好的男人给她看。
   她嘴上说着:“好妹妹,姐也不怕你笑话,改天你见到大伟,让他给我介绍一个,好不好?”又把身子贴过来,右手腻腻地搭在冬青的肩上。热哄哄的气息吹得冬青的脖子痒痒的,像爬过来无数只小蚂蚁。
   冬青受不了她这股亲热劲,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又不跟人很熟,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说这些呢?”
   小红便撅着嘴,佯装生气道:“好歹表亲一场,连这么点小事,也不肯帮人家。”
   冬青说:“好了,好了,有机会我替你留意就是了。”
   小红这才从桌上抓了把花生,扭着屁股回去了。
   冬青正要挽上头发,这才记起,水晶发夹被小红戴走了。她只得把头发重又放下来,用素色手帕随意地将头发挽了个马尾。
   出得门去,看到路边有几丛绿绿的狗尾巴草,悠然地散发着乡村童年的味道,忍不住蹲下身来,欣喜地触摸着那些柔软的狗尾巴草。
   一只黑鸟忽然跳到她跟前,细脚伶仃的,瘦且丑,尖细的嘴几乎要啄到她的脚了。把她吓了一大跳,细看才知道是邻居豢养的一只乌鸦。
   在瑶乡,乌鸦被视为不吉利的鸟,有道是“乌鸣地上无好音。”她不禁有些厌恶,狠劲跺了一脚,把那乌鸦吓了一跳,嗓门粗哑地“嘎嘎”叫着飞走了。
   冬青正低头想心事,冷不防门卫递过来一份电报,冬青接过来一看,是叔叔发来的。只简单地写着:“娘腿疾速归。”
   冬青心下揣摸,娘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如果不是重病,怎会让叔叔拍来电报?
   因电报是按字计价的,叔叔一方面节省电报费,一方面又担心写得太过详细,怕冬青承受不了。所以修来改去,只剩下这么简短的几个字。
   冬青越揣摩,心里越觉得害怕,怕万一娘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一生就再没个依靠了。
   不由得手脚疲软,像被人抽去了主心骨,倒在了地上。
   一位小姐妹扶她在大堂坐下,给她倒一杯白开水,劝道:“也许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严重,你赶快请假回去看看你娘吧,不要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冬青这才起身,向方经理告假。提起自己苦命又好强的娘,止不住又泪往外涌,方经理略劝了两句,让她只管放心回去,好好服侍母亲,店里的事情交给其他的员工做就好了。
   买票的队伍像条长龙,轮到冬青时,当天的火车座位票已售完,她只买到一张站票。她一只手挎着包,一只手紧捂住装有工钱的口袋,挤进热浪翻滚的绿皮车箱。站了好几个小时,瞌睡虫来了,她怕睡着了钱被小偷偷走,只得使劲摇晃一下脑袋。到了后半夜,她求别人好歹让她挨半边屁股坐下。身子悬着,心里七零八落的,惶恐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火车进了站。
   下了火车,又转汽车,回到老家的县城里,一路小跑到了叔叔家。
   见冬青回来,娘乌黑内陷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喜。她勉强从沙发上站起,痛得直咧嘴,冬青连忙制止她。她瘦得皮包骨,整个人像得了脱水症,两条腿已严重变形,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线,鱼尾纹像深深地刻在眼角了,怎么也抹不平的样子。
   娘才刚过60岁,短短的几个月时间,病魔不仅无情地褪去了娘的容颜,又肆虐地把她折磨成这般模样。
   叔叔把冬青拉到一边,悄声说:“医生说你娘得了骨癌,要去省城里进一步检查确诊。”
   叔叔的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纵使头脑里有千万种设想,她也没想到娘得了这种恶疾。她含了泪,即刻启程,和三哥一道坐长途汽车送娘去省城医院。
   冬青叔叔家也没多少余钱剩米,他悄悄拿出几百元递到她手里:“冬青,我是手长袖子短,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冬青一路扶娘几经转车,到了省城医院,挂了专家门诊,好不容易轮到娘了,照了CT,经过仔细检查,老医生扶了扶老花镜,摇摇头,确诊是骨癌。冬青的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把一个月的工资全部掏出来,一把塞进医生口袋里,央求道:“医生,求求您救救我娘吧。”
   老医生还给她,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求您想尽办法救我娘一条命。”
   医生沉吟了片刻,说,“要不,做个切片检查吧,癌细胞已经转移的话,再长也活不过半年了。如果还没有转移,就行手续治疗,也许能多活两年。不过,得花一笔不菲的医疗费。”
   听医生这么说,冬青马上把同来的三哥拉到一边,说:“我们几兄妹凑钱给娘救命吧。”
   三哥弯着腰,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抽闷烟,半晌不表态。
   他脚下已丢了一大堆烟屁股,冬青见他又点燃了一支,烟灰一点点地往下掉,眼看着红红的火星又燃到了烟屁股,快烧到手指头了,三哥还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冬青急了,使劲摇晃他的肩:“你倒是说句话啊?”
   三哥抬起头,满面愁云,半天只挤出来几个字:“娘都病成这样了,估计也难治好了。”
   冬青说:“那你也得拿个主意,不能眼看着娘病成这样撂下不管吧?”
   三嫂见冬青逼着三哥表态,忍不住蹦足达出来,说:“你不要老缠着你三哥扯东扯西没完没了,他上面还有大哥二哥,有本事你找他们作主去吧。”
   冬青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出,见三嫂插嘴,便直视着她,话语像机关枪似地扫射出来:“这是我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有你说话的份?你不是我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外人怎能体会到娘亲的疼痛。”
   嫂子没想到冬青会说出这种话来,脸上挂不住,忽啦一声跳起来:“好,我是外人,我走,我走!”一面哭,一面要拉走三哥。
   三哥一时心头火起,猛然站起身来掀了她一个耳光:“你咯呷饭婆娘,一天到黑除了乱吼,还懂什么?”
   三嫂本想趁势耍赖,拉上三哥走人,没想到他丝毫不接砣,就横着身子,冲他身上撞过来,不料被三哥打了一巴掌,便死劲撒着泼哭:“好,你们兄妹一起欺侮我。”
   三哥道:“你个芋头婆,还好意思哭,亲情是什么?打断脚还连着筋咧。你哭死也不会明白的。”
   三嫂捂着大脸子,蹲下身来嘤嘤地抽泣着。看三哥是真伤了心,动了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娘拄着拐杖,从病室里一拐一拐走出来,抹着眼泪说:“我是前世作了孽,得了这种病,做手术也是个废人了,顶多也是多受苦,别连累大家日子不好过。”
   她说什么也不肯再做切片检查,即刻要动身回家去。
   冬青长叹一口气,只恨自己没本事赚大钱,连至亲病了都无能为力。见娘执意要回家,冬青只得收拾了行李,和三哥搀着母亲,仍旧挤了长途汽车,回到村里。
  5
   瑶村的荷花败尽,只剩些深褐色的残枝,在秋风秋雨里飘摇不定。榆钱也熟了,一大串一大串地,铜钱似地从树枝上垂下来,风一吹,哗啦啦作响。冬青和娘并排躺在黑暗中,耳旁传来娘压抑的呻吟声,冬青心里一阵阵绞痛。
   看着那一弯下弦月落寞地挂在树梢上,冷冷的清辉,在婆娑的树叶中渲染开来,似随意绘就的一幅水墨画,又似人生旅途若无若有的灰色暗示,冬青心里悲凉,嘴上却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娘。
   娘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冬青只恨自己不能替娘生这场病。她不由悲从中来,泪水汹涌而出,又怕娘听见她哭,只得扯住被角掩住口,低低地抽泣着。
   娘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呻吟。冬青起身找了一片安定,又从暖水壶里倒来一杯开水,扶着娘吃下去。
   听人说土豆汁能治这个病,冬青就把土豆切成细丝,用土法子榨成汁,劝娘咽下去。娘越来越依赖冬青,精神稍微好一点的时候,就断断续续跟冬青说些体己话,把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琐事,翻出来跟冬青说。
   娘又后悔替冬青寻错了婆家:“早知如此,不如在近处寻个人家了,还能相互有个照应。”
   痛疼袭来,娘哎哟一声,身体痛得蜷成一团。
   冬青起身给娘揉腿、捶背、按摩,尽力替她减轻一些痛苦,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娘实在痛得无法忍受了,高喊:“死老头子,你早些带我走,别让我再遭罪了。”冬青一面安慰她,一面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打止痛针。
   亲友们三三两两前来探看一下病情,无非是说些无关痛痒的宽慰话,或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土方子,也别无他法。
   表姐小红也来了,她从塑料袋里掏出几个鸭梨和一盒外包装十分鲜艳的养生精,堆放在床前青灰色的矮柜上。
   见姑妈病成这样,她颇感惊讶。问冬青:酒店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冬青说,已向方经理请假了,工作的事情只能等娘病情好转后再做打算了。
   冬青又问:“你呢?怎么想起这个时候回家了?”
   见冬青问起工作的事情,小红脸微微一红,说:“我听说姑妈得了重病,特意请假回来看一下,过两天就回去的。”
   冬青哪里知道,小红此番从广州回到家乡,原是迫不得已。
   她因为一时心起贪念,把一位熟客忘在餐桌上的钱包据为己有,被老板炒了鱿鱼。在街上逛了好几天,到处找工作,不是嫌店脏,就是嫌活累,没有休息日。好不容易在芳村一家卖猪肚褒鸡的店里安下身来,那是一家大排档,在食街的尽头,一间小门脸,临街搭建了一个大棚,能摆下一二十张桌子。白天很少有客人光顾,华灯初上时,这里便异常热闹。
   小红被使唤着,一会儿上菜,一会儿给客人换碟,她撅着嘴,板着脸,穿着高跟鞋在油污满地的餐厅里来回跑,只恨自己分身无术。活脏累不说,店老板夫妻性格不合,常常跳起来吵架。老板娘矮胖,脾气暴戾,用潮汕话骂人时,那些分不清声韵母的句子,炸弹般一连串往外爆炸开来,直把她炸得心惊肉跳的。
   老板娘本来对外来的打工妹心怀敌意,对小红,更是不给一个好眼色看,觉得她有股狐媚气。小红蹲在小店里的大水盆边,洗着满是油渍的碗,心里很怄火,手一滑,“砰”的一声响,一只饭碗掉在地上,裂成了两半。老板娘像个肉球般迅速滚过来,指着她的鼻子骂:“细佬,魂不守舍的,想着勾引谁哪?快赔钱。”
   小红心里暗骂:就凭你家那獐头鼠目的小男人,我还不稀罕呢。
   勉强在店里上了一个月班,恰逢农忙,她领了工资便卷铺盖回家了。
   她不疼不痒地安慰了姑妈几句,对冬青说:“不如我替你去跟老板请个假,说明一下你娘的病情吧。”
   冬青说:“也好。”
  6
   小红回到广州,直奔冬青工作的酒店。眼看员工都穿着整洁的工作服,体体面面的样子,很是羡慕。转念一想,看姑妈的病情,冬青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何不趁机取代她在酒店的位置呢?
   一连几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守在酒店门口。终于等到正要外出的老板,她迎上前去,说:“我表妹冬青以前是餐饮部副经理,现在她另找工作了,我怕酒店缺人,所以前来补缺,您要是肯收下我,我一定会比冬青干得更出色。”
   老板见她口齿伶俐,将信将疑地说:“冬青辞工了?我怎么没听说过呢?餐饮部归方经理负责,你跟她说好了。”
   她又找到方经理,说明来意,方经理看了她一眼,见她说话行事都带着风尘女子的味道,顿生疑心,只是冷淡地说:“我们酒店现在不缺人。”
   小红看着方经理离去的背影,气得直跺脚。
   她百无聊奈地走在街上,盛夏的风,狗舌头一样舔过她的脸,湿润温热,棕色的尼龙衬衣粘紧在身上,像不透气的蒸笼,浑身湿腻腻的,喉咙也干得像冒烟。
   她在路边的小店买了瓶矿泉水,仰起头,“咕”一口气恨恨地喝了一大半。她不信,偌大个广州,竟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一辆运沙子的工程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呛得她无法呼吸。
   她眯缝着眼,小声骂道:“不长眼啊?”扬手弹了一下落在身上的灰尘,忽然醍醐灌顶,大伟不是房地产开发商么,说不定能帮到自己呢。
   她又折回酒店,在服务台打听到大伟的电话,便去公用电话亭拨了号码,听到那端传来大伟的声音,她娇滴滴地说:“大伟啊,我是冬青的表姐小红咧。”大伟听到冬青两个字,立马竖起了耳朵。这些天,他一直在打探冬青的消息。听酒店员工说她娘病了,回老家照顾娘去了。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心下正惦记着呢,听说是她表姐打来的电话,连忙问:“阿青怎么样了?”
   小红扭动身子,咯咯笑着说:“见面再说吧,你什么时候方便呢?”
   两人约好在一家湘菜馆见面。
   挂了电话,小红赶紧跑到对面一家理发店做了个发型,把刘海吹得高高的,梳了个马尾,又用深棕的眉笔精心修过眉,描了眼线,涂上玫瑰色的口红。从行李箱中左挑右拣,挑出一件湖蓝色小背心,一件大红的尼龙外衫,下身穿一条花白的紧身牛仔裤,脚蹬一双时髦的圆头皮鞋。她朝镜子笑了笑,微眯着眼,显出些娇媚的样子。
   大伟把奥迪车泊好,走到大厅时,小红早已打扮得像只火鸡似地候在大厅了。
   她见大伟身材高大健硕,眉目疏朗,很有派的样子,心下欢喜,立马迎上前去,热烈地握住他的手,说:“可等到你了。”
   迎宾小姐过来引路,她马上端起架式,昂首挺胸来到预订的包厢里坐定。
   服务员递过来一本装饰精美的菜谱,见大伟冲她点头示意,她便接过去,翻看起来。毕竟很少外出吃饭,哪道菜好吃,心里也没谱,又怕大伟看出自己没见过世面,分不出菜品的好坏来,小瞧她,就麻着头皮点了几款名字漂亮、又稀罕的海鲜,如花螺、蝴蝶鱼等,又要了两份虫草花旗参汤。
   对大伟来说,湘菜店里的汤和海鲜,不过是应景菜而已,他更喜欢的是这家店的剁椒鱼头和干锅土鸡,但他只是好脾气地看着她笑了笑,并不打断她。
   等小红点完菜,大伟再加了两道喜欢吃的湘菜。
   汤上桌后,小红吸溜有声,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等清蒸蝴蝶鱼上来,小红一边吃,一边用筷子不断地夹给大伟。大伟拦住她,他无心吃东西,直问,不知冬青的娘到底病情如何了?
   小红答非所问,直说:“好热啊”,一面顺势脱了外衣,露出湖蓝色的小背心来,两只乳房颤悠悠地,像要从窄小的背心里跃出来。她眼神灸热地看着大伟:“我和冬青谁长得好看?”大伟看了她一眼,心想这女子虽有几分姿色,可惜长得太薄相,又太有心机,也不好意思说破,言语之间,又不便太冷落她。只问:“阿青什么时候能回广州?”
   小红剥了一只基围虾,塞进嘴里,说,我姑妈得了骨癌,恐怕没得救了,她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广州了。
   大伟不禁担忧起来,他一口气说道:“那阿青现在怎么样?一定心里很难受吧?缺不缺钱哪?如果需要,我可以想办法资助。”
   听大伟说到钱,小红便用眼神剜了他一眼,旋即,眼波里像要漾出水来:“那,你打算给多少钱哪?”
   大伟本有心想帮冬青,见小红这么说,心里反而设了防。他觉出这女子有些不善,和冬青是不一类的人,这样想着,暗自把情绪缓和下来,说:“看情形吧,但愿她娘能尽快好起来。”冷不防对面伸过来只湿润的手,一把捉住他的手:“来,让我替你看看手相。”
   大伟一惊,见小红正眼神灼灼地盯着自己,连忙推开她的手,说:“你慢吃,我还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理。”
   他挥手叫来服务员买单,小红看着他从皮夹内掏出一叠钞票递给服务员,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买完单,大伟一刻也不愿停留,抓起椅子上的外套,大步走出店里。
   小红一看,急忙跟在他身后,说:“你吃些饭再走么。”见大伟不搭话,她又说:“你是冬青的朋友,接触的人多,好歹替我介绍一个男朋友吧?”
   “再说吧,”大伟也不用眼睛看她,伸手给她拦了一辆计程车,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元,递给司机,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红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一把从司机手里夺过钞票,恨恨地说:“我不坐你这辆车。”
  7
   薄薄的台历一页页翻过去,很快便是初冬了。风掀动着发黄的窗户纸,噼啪作响。
   房间里阴暗潮湿,湿气一点点地氤氲上来。娘身上盖了两床旧棉絮,仍觉得冷。棉絮湿润润的,盖了几十年,早已冷硬似铁,失了棉的柔软。
   娘蜷缩着,消瘦的脸上,两只眼睛深凹进去,像两个黑洞。与疼痛的抗争,已让她耗尽了气力。她的皮肤松弛着,数不清的皱纹,一层一层地细密起来。她心里清楚,自己的大限已到,再治疗,也不过是浪费钱,不如早些做好走的打算。
   她忍着疼痛,把几个子女都叫到床前,手里握着冬青的手,眼却吃力地看着几个儿子,断断续续地说:娘这把老骨头怕是不行了,最不放心的,是你们这个唯一的妹妹。她婆婆又势利,可怜她年纪轻轻,要去这么远的地方打工,做兄嫂的凡事要替她多担待些。
   冬青听得真切,见娘没提那发过精神病的小哥,单单说到自己,更觉得揪心,止不住泪流满面。
   娘交代完这些,一双眼还干瞪着,直到几个儿子都点了头,她才松开手。冬青一看,娘已合上了眼睑,伸手去探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娘,娘,你快醒醒。”冬青俯下身去,口对口地给娘做人工呼吸。无奈任她怎么努力,娘双目紧闭,再也醒不过来了。
   大哥把冬青扯起来。冬青嚎啕大哭,直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她心中巨疼,像是一棵树,被连根拔起,弃在原野了,或是一尾鱼,突然被拎到沙滩上,空张着嘴,无法呼吸。一连几天,她吃不下饭。忧伤堵在她的胸口,时时会化成泪水汹涌而下。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跟着娘一块儿去了。
   到了下葬的那天,冬青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了,眼睛也肿得像颗核桃。她用双手深深地抠进泥土:“娘,娘,您怎么忍心丢下我?您怎么舍得?”
   三嫂跪在她的左边,哭天哭地,喊声震天:“娘啊,快捡钱啊。”眼看着纸钱被烧成黑色的灰烬,风吹过,扬上了天空,她高兴地大声说:“纸钱倒是烧得蛮好的。”
   这时,铳声、鞭炮声正好都停住了,她的声音便分外地突兀起来,让这哀悼的氛围有了些可笑的滑稽的意味。
   娘黑小的灵柩安放在爹的墓地旁,简单地盖了些黄土,冬青被亲戚架了起来时,手指甲里都抠出了血。
   丧事过后,哥嫂为了丧礼的开支以及人礼的分配吵吵闹闹的,不得安生。几块料子布,几块红烧肉分得稍有不匀,都是各自怄气的由头。
   冬青是出嫁的女儿,按理是可以不凑份子钱的,见家里吵成这样,她不仅主动和四个哥哥平摊丧葬费,扎灵屋、买棺材的钱,都由她一个人出资了。
   冬青又设法筹钱替老公买了辆二轮摩托,让他在家里照看半夏,顺带接点客,也省得去建筑工地日晒雨淋了。
   她带了娘的一帧遗像,心思恍惚地到达广州时,已是子夜时分。墨蓝的天幕上,缀着几颗清冷的小星星。冷冷的清辉,照在脸上,更是异常愁苦。
   回到宿舍,室友告诉她,她表姐来找过方经理,说她已另外找了份工作,不会回店里来上班了呢。
   冬青非常吃惊,像被人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似的,透心地凉。
   第二天一早,冬青来到酒店,径直去找方经理。方经理见到她,说:“听说你另外找了份薪水更高的工作?”
   冬青一听,落下泪来,说:“不是啊,我一直在老家服侍我娘,如今,娘没了,我是个没爹疼,没娘怜的孤儿了。”说到伤心处,泪流不止。
   方经理红了眼圈,拍了拍她的肩膀,拿纸巾替她擦泪,说,事已至此,你也不必太难过,我协调一下,你回原来的岗位上班就是了。
  8
   大伟得知冬青回酒店上班了,买些水果来看她,得知她娘已过世,便宽慰了几句。冬青听不得这些宽慰的话,眼泪又止不住流下来:“我只恨当初为什么生病的不是我?为什么离去的不是我?”
   娘的去世,已成了她内心不能触碰的一块痛疼。她一直哭,一直哭,直哭到眼睛红肿,嗓子发涩,再说不出话来。
   大伟惊慌失措地看着她,轻轻地把她拥在怀里,吻她的眼,她的眉,吻她脸上的清泪:“不许你说胡话,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冬青在他的拥吻中渐渐安静下来,轻泣着。后来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大伟替她盖好被子,也和衣躺了下来。
   清晨,大伟睁开双眼,见两人还抱在一起,方才想起与她的肌肤之亲,竟然有了深深的愧疚感,觉得自己的举动,像极了乘人之危的小人做派。仍然熟睡着的冬青,眉心结着一个疙瘩。大伟疼爱地看了她一眼,替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
   他出去买来早点,见冬青已收拾好了,脸红扑扑的,比起昨日的苍白来,好看了许多。她娇羞地低了头,不敢去看大伟的眼。
   两人都小心地,绝口不提昨晚的缠绵。只是表情都有了些尴尬。大伟请冬青喝咖啡。新煮的咖啡香浓四溢,冬青用小勺子一下一下地搅,几乎忘了喝。耳旁,肯尼迪的萨克斯《回家》如泣如诉,昏暗的灯光中,大伟见她的眼圈红了,又有清泪兀自流下来。隔着条型咖啡桌,大伟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冬青,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你娘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样,她也一定不会安心的。你一定要开心点。”冬青勉强冲他笑了一下,竟比哭还让人心酸。大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传递给她信心和力量。
   回到房间,大伟便拥紧了冬青,吻她光洁的前额。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大伟转而吻住了她的唇,手轻柔地抚摸她饱满的双乳,她的胸,她的……
   大伟心里悸动着,浮起一浪一浪的高潮,从未想到,与一个女子的痴缠,竟可以如此温存,如此缠绵悱恻。
   大伟有时会请冬青去他的别墅,房间里飘荡的是古筝曲,紫风铃在窗前浅唱低吟。煮花茶一壶,看那玫瑰、芍药、菊花在透明的玻璃杯中慢慢开放,再加些蜂蜜对饮,更是美味。春天来临的时候,冬青重又如蝴蝶般飘逸起来。大伟说:“你老这样打工,也不是个法子,现在广东处处是商机,不如筹点资金,自己当老板。”
   冬青摇头:“我哪是那块料啊,再说了,我一穷二白的,哪有资金开店。”
   大伟说:“最近盲人按摩店生意比较好做,不如你也开一间试试?我投资,你来当老板。各占50%的股份,好不好?”又说:“口说无凭,立字为据”两人当场签字画押。
   其实大伟是有心帮冬青,无非是以妥当的方式出点资金,真心帮她开创自己的事业,又不想让她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接下来的日子,冬青利用休息时间到处找房子。
   刚巧中山路有栋老式洋楼上贴了招租启事,于是电话联系,房子是三兄弟的,两个哥哥在加拿大,只有弟弟一人在广州。租金也合理,冬青立即决定,把门店给租下来。
   她一面张罗着装修房子,一面贴了招聘盲人按摩师的广告。
   按摩店热热闹闹地挂牌营业了。这一片是老城区,中老年人住得多,生意很好,周末更是应接不暇,从香港那边回来休假的客人,也顺便在这里放松一下筋骨。
   按摩师的工资是按时计费提成的,盲人虽眼睛看不到,心思却很活泛。因为长期见不到光明,心里就比常人更敏感些。冬青耐心细致地安排他们的生活。
   半年后,不但店子装修的成本打回来了,还略有盈余,给大伟分了红,两人去附近的湘菜店好好吃了一顿。
  9
   转眼就要开学了,家婆早早给小敏买好新书包,准备送他上一年级,半夏说:“阿婆,我也要去上学。”阿婆呵斥道:“女娃子,读什么书?”
   半夏委屈得在电话里跟冬青直哭。冬青心疼半夏,请了假,赶回瑶寨,领着半夏去镇上剪了头发,给她买了绣着米老鼠的书包,买了新的铅笔和本子,还有一块香喷喷的橡皮擦。到了学校,半夏兴奋得又蹦又跳,见着什么都好奇。
   老师是刚师范毕业不久的姑娘。她俯下身子问半夏:“你叫什么名字?”她歪着头答道:“叫半夏。”
   “你姓什么呢?”
   “姓半夏啊”,半夏响亮地说道。
   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接下来,老师要求半夏数数,冬青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半夏,半夏就歪着头,用清脆的童音唱了数鸭子的歌。
   老师笑咪咪地看着她,不断点头。
   冬青在家里陪了半夏两天,又担心酒店的工作,得回广东了。
   可是,旅行包不见了,里面装着身份证等重要证件,她左找右找,怎么也想不起放在哪里了。急得直跳脚。见半夏在一旁抹眼泪,冬青说:“乖孩子,你把妈妈的包找出来。”
   半夏这才从阁楼上把包拿出来。冬青离开家时,半夏躲到门角落哭得稀里哗啦。冬青知道半夏不舍得自己走,心里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争气,常在外边打通宵麻将。自打生了女儿半夏后,重男轻女的他,便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人也慢慢萎缩消沉下来,尤其是弟弟生了儿子后,娘对他的态度更是不冷不热。
   自卑感深深撮住了他,他一蹶不振。烟抽得更凶了,并开始打牌赌博。最初的小赢,让他越陷越深,越懒越赌,越赌越穷,越穷越赌。像被鬼迷了心窍似的,一天只念着那几个麻将子,一打就是一个通宵,输了就老想着扳本,到处去凑脚。
   村里人开玩笑说,人家打牌三缺一,你长期一缺三。没人陪他玩时,他便把麻将子扣在桌上,用手一颗颗抠着找感觉,猜是什么牌,翻过来一看,如果猜对了,就很兴奋地抿一口酒,仿佛胡了牌,坐了庄。冬青也试过向家婆妥协,把钱放到家婆那,求她照顾一下自己的女儿。家婆把钱放进兜里后,对半夏的态度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这个倔倔的,眼神很像外婆的小女孩,是家婆心中一根小小的芒刺,弄不好,就会让她不舒服。
   冬青恨男人彻底堕落成一个赌鬼,怒其不争,女儿这么小,就得自己生火做早餐。晚上好不容易点着火,做上饭了,但半夏不会留隔夜煤。睡觉前换了煤后,不是忘了盖紧炉盖,便是忘了留个小口子通风,到第二天起床时,火熄了,仍是冷锅冷灶的。
   那晚,半夏写完作业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忘了吹灭灯,一点油滴下来,把她的草稿本烧着了,火势迅速漫延开来,蚊帐都烧着了。
   一位邻居见到她家火光冲天,大声喊扑火。半夏被噼叭的火光吓得醒过来,烟雾缭绕中,边从水缸里舀水扑火,边放声大哭。老公正在打麻将,人家说,你家里着火了,他还不慌不忙地胡了一把牌,这才拎着个水桶冲回家来,好在半夏并无大碍,倒把远在广州的冬青吓个半死。
  10
   冬青接到侄儿小乐的电话已是后半夜了,他语气很急,说自己关在派出所,求姑姑快来救他。
   “派出所”几个字把冬青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身来。她着急地大声问:“你说什么?”只听他在那边喊:“姑姑,快来救我。”这边心就被生生地拽得痛,她慌不迭地拿笔写下派出所的地址。
   冬青平常很少与外人打交道,哪认识派出所的人。大伟的老婆一周前从美国回来休假,她不敢贸然打他的电话,怕打扰他的生活。
   天亮时分,冬青才好不容易打听到小乐关押的派出所的具体位置。
   原来开出租车的小乐在一家赌场赌博时,赌红了眼,只想着扳本,被人诱逼,借了高利贷,一夜间输了十几万。
   当时说好一个月内还,但他哪有办法还?期限已到,放高利贷的人放出狠话:“三日之内不还钱,让你伸手不见五指。”
   小乐心里害怕,这几日小心翼翼地躲在家里不出门,下午正要开出租车偷偷出去接趟客,见追债的小型面包车追过来,便加大油门,把车往派出所方向开。
   他无端地觉得派出所那边会安全些,谁知刚到派出所门口,那一伙人追上来,不管不顾地,下车就挥着乱棒打过来。
   小乐的脸上、身上很快绽开了血口子,衣服也被扯得稀烂,他一边躲,一边高呼救命。
   几个民警闻声从派出所里出来,把双方都羁押起来。
   冬青横竖有些后悔,当时小乐来找她时,自己耳根软,把这现世报的家伙留在广州开的士。
   她在派出所外转悠了半天,但无人搭理。她怕小乐吃更大的亏,又不好打电话告诉大哥,就他那两间土砖屋,卖了都不值几个钱,能顶个什么用?搞不好又节外生枝,更无法收场了。
   她也顾不得脸面了,打遍了所有熟人的电话。连远在老家的亲戚,但凡有半点人脉关系的,她都一一打听过,看是否能想办法把人救出来。她不得不厚着脸皮打大伟的电话,大伟当即开车找到海关的一位熟人,辗转再找到派出所一个副所长,花钱把小乐捞了出来。
   时令已是初冬,店门口的桂树上已结满了青绿的桂子。冬青坐在店里,刚要喘口气,见进来一位颇有气质的中年女人,短发,穿质地很好的休闲套装。
   她点名要冬青帮她按摩,两人进了单间。她从包里掏出一迭照片,在休斯顿的花园别墅里,湛蓝的天空倒映在泳池里,萱草开得灿然,一位帅气的小伙子坐在草地上看书,她说,那是他在美国上高中的儿子。小伙子的眉眼很像一个人,冬青蓦地明白过来,她是大伟的太太。
   这个理该骄傲的女人,神经纤细敏感,有些事情,她略有所闻,也略有觉察,却并不挑明。她修炼出这种年龄独有的淡定和安然。但正是她的这份淡定让冬青心里既紧张又羞愧,像是偷了别人的东西,被人当场捉住。她说起自己和先生的相识相遇,共同走过的甜蜜与劫难。冬青心虚得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回家后,这个女人又跟大伟彻夜长谈,要他移民美国。
   大伟思来想去,唯一不舍得的,便是冬青。他抽时间跟冬青见了一面,两人坐在珠江边的长椅上,灯光柔和地照着他的脸,他说自己要走了,主动写了股份赠予承诺书,让冬青到工商局进行变更登记手续。又把这些年来,冬青分给他的红利用一个大信封装了,说:“相识一场,算是我送你的礼物吧,你将来在广州买房子或许用得着。总不能老飘着。”
   这些年,大伟像是一棵树,渐渐地长在她的心里。给她遮风挡雨。“今朝一别各西东,冷和热,点点滴滴在心头”,对面窗户里飘出来歌声。
   冬青心里怔怔的,她仰起头,不让泪流下。
   天空中,有成群的大雁飞过。
  
   曹志辉,笔名曹蕙,系中国作协会员,2012年入选湖南省首届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
  
  责任编辑曹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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