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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那时您说，保洁员试用期为3个月，试用期间每天工资15元，转正后30元，加班费另计。我现在已经试用6个月了。”
“那时您说，只要工作积极，认真负责，态度端正，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主管交给的任务，不违反厂纪厂规，就可以转正。我也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
“那时您说，必须出满全勤，不请事病假，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这6个月，我出的是全勤。”
“您所提出来的要求，我都记在了心里，而且都做到了，可为什么至今还不给我转正呢？”
皮红杰每说一个问题，张利民都耐心地听着，微笑着，不时点点头，示意皮红杰继续说下去，直到皮红杰无话可说了，张利民才抱来一本员工档案，一一回答皮红杰的问题。
“不错，你进厂已经6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啊。至于转正的事，我想，你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转正的关键是什么？是你的表现。表现好与不好，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人事部对你的综合考察。下面说说你这半年的表现吧。”张利民翻开了员工档案，抽出一张考勤记录给皮红杰看。
“首先纠正一点，你并不是全勤。3月4号那天下午，你没来上班。不要跟我解释说是厂里停工，全厂都没上班。我们的考勤系统是电脑控制的，只要不是休息节假日，你不来上班，电脑就会显示你不是全勤。”
张利民又抽出另一张记录，照着念了起来：“你进厂第一天，坐在草坪上休息，一屁股压死了多少小草？你进厂第二天，做保洁时将食堂水池里的泔脚全倒进了垃圾车里。你进厂第三天，竟然将废纸倒进了果皮箱里。你说，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这些不能完全怪我吧？我那时刚进厂，不知道草坪不能进，也不知道泔脚是留着卖的，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垃圾要分类。这些错误后来我都没有再犯。”皮红杰讪笑着，不敢直视张利民。张利民笑眯眯的，看得皮红杰很不自在。
“不怪你难道怪我？怪我制度定得太严格？怪我没将管理制度一条条念给你听？你要是杀了人，你说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可我后来一直认真负责，尽心尽力，我的保洁区一直是八片保洁区中最干净的。那时您还说过，如果评上优秀员工，也可以破格转正。可主管两次评我为优秀员工，上报到您这儿来，都没通过。”
“我是说过，只要评上优秀员工，就可以转正，可是，试用期内的员工是不在评比之列的，除非他有特殊贡献，才可以破格评优。”张利民说。
“我一个保洁员，能有什么特殊贡献呢？”
“不要小瞧自己的工作嘛，任何岗位都能做出成绩来，保洁员也一样。你要是在地上捡到金项链、手机、支票，或者捡到工厂的机密图纸，或者提出有利于工厂管理的合理化建议，那都是特殊贡献嘛。”
“别气馁，你把不足之处改了，就一定能够转正。”张利民拍拍皮红杰的肩，一股暖流灌进了皮红杰的心里。张利民忽然贴着皮红杰的耳朵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初也是9个月才转正呢，都这样的。哈哈哈！”
B
“哈哈！哈哈哈哈……”七个保洁员一起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皮红杰涨红了脸，窘迫不安。
“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曾玉濂说，“小皮，你就老老实实加入到我们这支长期临时工的队伍来吧，到现在为止，保洁员还没有一个能转正的呢。”
郭袱娥说：“是啊，小皮，你才来6个月，我都6年了，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也没能转正，到现在还是每天15元的工资呢，你就别指望张经理给你转正了。保洁员是不可能转正的。”
我就不信凭我认真肯干的工作态度还转不了正！皮红杰在心里说，你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婆了，我才30多岁，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怎么能和你们一般见识？
全厂共划为八片保洁区，一人负责一片。这八片面积不等，各有难易。衡量难易的标准，不是面积，不是轻重，就像庄稼地有贫沃之分，保洁区也有好坏之分。保洁员都很挑剔，干活总是挑肥拣瘦的。最好的地段是宿舍保洁区，除了卫生大检查，上司们很少光临那儿。最难做的地段是行政办公楼，整天在上司们的眼皮底下，时刻都像在接受卫生检查。所以，行政办公楼像个烫山芋，谁都不愿接手。大家都没料到皮红杰会主动请缨，找主管接行政办公楼的保洁工作，这让曾玉濂感动得当晚给皮红杰买了一份炒米粉，还赔上一大堆千恩万谢的话。行政办公楼一直是曾玉濂负责保洁，她已经不知被骂了多少回，早就想扔掉这个烫山芋了。
按规定，行政楼保洁时间是上午6至10点，下午3至7点，一天8小时。皮红杰凭着年轻，干劲很足，早上5点就来上班，浇水，剪花，抹桌椅，拖地板，早早地将各办公室打扫得窗明几净，卫生间楼道一尘不染。打扫完毕后，他也不急于下班，四处检查，发现哪里脏了立即清扫。特别是老板和张利民的办公室，皮红杰打扫得格外卖力，烟灰缸、计算器、茶杯、工艺品，擦得亮闪闪的，连电脑键盘上的灰尘都不放过。晚上下班前，他又再全部检查一遍，至少到8点才下班。规定每周冲洗一次的地面，皮红杰改成了3天冲洗一次，晚上等楼里没人上班了，皮红杰加个班，全面冲洗。
在皮红杰的努力下，行政楼的保洁工作有了很大的改观，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找不出一点脏乱来。上司们很高兴，都说这个新来的保洁员比以前那个女人责任心强多了。张利民也多次表扬皮红杰表现突出，继续努力。
更让皮红杰得意的是，那天，他在打扫总经理室时，老板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进厂多久了？转正了吗？”皮红杰回答之后，老板没说什么。虽然这样，皮红杰仍然高兴得心花怒放，他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地干下去，转正是不会太遥远的。
“走着瞧吧，别高兴得太早了。”曾玉濂背地里说，“迟早会有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曾玉濂为什么不高兴呢？皮红杰怎么也想不明白。
出入行政楼，要在楼底下换拖鞋，将自己的鞋放在鞋柜里。老板也得换鞋，但老板换好拖鞋就上楼，由保洁员将他的鞋子收进鞋柜里。那天老板下楼时，打开鞋柜，拿出的竟是一双女人的鞋子。老板大动肝火，打电话责问张利民：“我的鞋呢？”
张利民紧张得不敢喘气，小跑着过来，打开鞋柜一个个地找，终于在另一个鞋柜里找到了老板的皮鞋。
“这是谁干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板气愤难平。
张利民说：“保洁员是新来的，可能粗心大意了。”
皮红杰被张利民召见时，心里像一锅沸水冒着泡儿。张利民说：“你竟敢给老板穿小鞋，而且穿女人的小鞋！”
皮红杰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恐慌，不知道张利民在说什么。皮红杰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再糊涂，也不至于把老板的鞋放到别处，并且把一双女人的鞋子放进老板的鞋柜里呀？
“你肯定是前天晚上没睡好，想老婆想得头昏脑胀，第二天就犯糊涂了。”曾玉濂笑得透不过气来。
皮红杰想想也是，自从接手行政楼保洁，自己确实没睡好觉，每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惟恐出错，没想到还真出了这么大的错误。
“哈哈，敢给老板穿小鞋，也只有你小皮做得出来。”郭袱娥拍着皮红杰的后背笑个不停。
皮红杰买了一瓶清凉油，上班时犯困了就在眼角涂一涂。老板进出办公楼时，皮红杰盯得紧紧的，待老板一离开，赶紧将鞋子放进鞋柜里。
C
躺在床上，皮红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给老板穿小鞋的事，会不会是别人换错了呢？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我呢？这么想着，他居然想出了一个合理化建议来。这份意外收获，让皮红杰兴奋得一夜未眠，如果建议被采用了，就是张利民说的“特殊贡献”了。皮红杰一跃起床，打着电筒执笔，很认真地将自己的合理化建议歪歪扭扭地写成了书面报告，第二天就呈报给张利民。
张利民好不容易看完了皮红杰写的满纸的螃蟹爪印，微笑着点点头，问：“你什么文化？”
“小学四年级。”
“哈哈，难怪你这字写得跟狗尾巴圈似的。不过，给工厂提建议是件好事，但提得要合理，要有实用性和先进性。你说给每个鞋柜装一把小锁，能给工厂带来直接或间接效益吗？这得需要多少钱？如果有人偷了公物藏进去，那鞋柜不成了窝赃之地？再说，大家进进出出的，每次都要开柜锁柜，耽误多少工作时间？还有，老板的鞋柜谁来锁？你吗？如果老板要换鞋，找不到你怎么办？”张利民到底是人事经理，比皮红杰考虑问题周到多了。
皮红杰尴尬地搔着头，说我没想那么多。张利民拍拍皮红杰，将建议书丢进了碎纸机里。
厂里的保洁员都是长期临时工，基本工资加上加班费不过六七百块，收入虽然微薄，工作也辛苦，她们却依然乐此不疲，谈笑风生。只有皮红杰整天愁眉不展，和一帮娘们坐在一起时，连个屁都不放。郭袱娥工龄最长，年龄最大，再过3年就满60岁了，每天做那么累重的活儿，仍然浑身带着劲儿。
“小皮啊，转正的事你就别惦记着了，转了正又怎样？”郭袱娥开导皮红杰。
皮红杰说：“那可不一样，转正后工资翻倍不说，过节了，人家正式工发一袋苹果，还给50元过节费，临时工呢？就一袋苹果。”
郭袱娥说：“你真是一根筋！转正这条路断了，就不会绕路走？堤内损失堤外补嘛。”
不久，皮红杰就亲眼目睹了郭袱娥的“绕路走”。郭袱娥年龄最大，大伙儿都挺照顾她，将宿舍交给她做。宿舍在厂区内，用一堵墙与厂区隔开。上司们不住宿舍，他们在厂外都有自己的鸟巢。他们也很少来宿舍，因而宿舍的卫生状况不像其它地方那么惹人注目。那天，皮红杰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儿，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宿舍走，一堵墙走到尽头时，皮红杰蓦地发现郭袱娥正站在垃圾车旁，将一小捆黄灿灿的铜线悄悄塞进了车里，又将垃圾倒在上面。皮红杰马上明白了，立刻蹑手蹑脚地往回退，像鬼子进村似的。
皮红杰的举动恰好让张利民收在了眼底，张利民一声断喝：“皮红杰，小心踩着地雷！”
皮红杰吓了一跳，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在张利民的逼问下，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郭袱娥的垃圾车推到了大门口，讨好地朝着大门保安灿烂一笑。保安还以一个冷笑，像囊中探物，准确无误地揪出了一小捆铜线。郭袱娥的脸色霎时变了，额头冒出了冷汗。
郭袱娥被开除了。
皮红杰没想到后果有这么严重，非常内疚。他把手里的活儿放下，默默地帮郭袱娥打点行李。郭袱娥并不知道是皮红杰把她偷铜线的事告诉了张利民，推心置腹地说：“小皮呀，别死心眼，保洁员靠这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呀，谁不偷偷赚点外快？你一个大男人，拿这点工资亏不亏啊？我那孙子上小学了，花钱跟流水似的，我这做奶奶的能不多挣点吗？本想干到60岁，给孙子攒点学费呢，现在完了，这把年纪上哪儿找工做呀？回家喽。唉！”
皮红杰红着眼睛，将郭袱娥送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返回厂里的路上，皮红杰心中的那份渴望又变得强烈起来：这次事件减少了厂里的损失，到底算不算“特殊贡献”呢？皮红杰拿捏不准，如果算，转正就有希望了。回到厂里，经过通告栏时，皮红杰一眼就看到了人事部的处罚通告，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名字：郭袱娥因偷窃公物作开除处理。皮红杰举报有功，奖励100元。
皮红杰像做了亏心事，羞愧难当，但随即，一线曙光又点亮了他的眼睛。在办公室，张利民对他说：“这次你举报有功，可以算作特殊贡献。”
D
皮红杰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女保洁员们人前人后骂他，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他这是踩着我们的肩膀往上爬。”
“看上去挺老实，想不到那么阴险！”
“郭大姐对他那么好，他居然害人家丢了工作。”
“想转正想疯了，迟早会把我们都出卖了！”
“那100块钱拿着就不烫手吗？那是郭大姐丢了工作换来的呀……”
皮红杰硬着头皮找到保洁主管，说：“我这次举报获得了人事部的表彰，这个月可不可以上报我为优秀员工呢？”
主管以前一直很赏识皮红杰的，但这次，她剜了皮红杰一眼，撇着嘴说：“哼，你举报有功，我管理有过啊！评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由大家来评。我会主持公道的，下午开个短会，评一下吧。”主管那口吻，皮红杰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下午，皮红杰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去参加考评短会。不用去他也知道，什么评优会，实际上是他的批斗会。
财务通知皮红杰去领100块钱奖励，皮红杰去了。看着出纳递过来一张红红的百元大钞，他却不敢伸手去接。出纳咯咯地笑：“怎么？钱有电呀？敢举报还不敢拿钱呀？”然后把钱往皮红杰的身上一扔。
这100块钱令皮红杰很不安，100块钱让郭袱娥丢了工作，让自己成了千古罪人。如果自己因为这事真转了正，别人会怎么说呢？想到转正，皮红杰的心情更加沉重，转正咋就这么难呢？
E
保洁员每天都要用布条、洗洁精、洗衣粉等清洁用品，否则，地上的油污、水渍等洗不干净。每片保洁区每天领用多少清洁用品，都是有定额的，主管把得很严，多一点都不给。保洁员们就编出种种理由来，想多讨要一点清洁用品，积攒下来，悄悄带回宿舍自己用。皮红杰不和这些女人们一般见识，每次按定额领，尽量节省着用。
足足有一周，主管在领用登记表上发现，皮红杰没来领清洁用品，一次都没有。这就怪了。主管憋得闷。又过了一周，皮红杰仍然没有来领清洁用品。主管忍不住叫来了皮红杰，问道：“你怎么不用清洁用品拖地洗地呀？”
皮红杰很吃惊：“用啊，我一直都在用啊。”
主管说：“你两周没领清洁用品了。”
皮红杰松了一口气，说：“我一直节约使用，省下了不少，所以，这两周不用领了。”
到了月底，又该评优了。短会上，主管表扬了皮红杰，说：“大家都要学习皮红杰的这种精神，主动节约，为工厂节省经费。而且，他的保洁工作做得非常好，不像某些人，天天闹着说洗洁精洗衣粉不够用。以后谁再说不够用，多一粒我都不给。”
曾玉濂的脸涨红了。
主管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么久了，我们部门还没有评出过优秀员工，这次，我建议报皮红杰为优秀员工，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太突然了，皮红杰只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事实上，主管的话音落下后，就没了动静，谁也没有吭声。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曾玉濂说了一句：“既然主管定了，那就报呗，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主管马上接过话：“那就这么定了。”
皮红杰再一次成了众矢之的。而这一次，带来的后果就太严重了，皮红杰成了第二个郭袱娥，事件的整个过程和郭袱娥几乎完全一样。
就在主管定下皮红杰为优秀员工的第二天下午，皮红杰洋洋自得地推着垃圾车走出大门。皮红杰也对着保安灿烂一笑，保安还以一个冷笑。然后，保安也像囊中探物，准确无误地从皮红杰的垃圾车里揪出了两捆铜线。与郭袱娥不同的是，皮红杰一直抵赖，拒不承认自己的偷窃行为。但皮红杰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保洁员们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证明。
张利民说：“你的表现一贯很好，工作认真负责，本来想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可惜你不懂得珍惜，那只好按规定办事，开除！”
皮红杰的头上忽然暴出了数条青筋，血液上涌，脸涨得像猪肝：“明明是有人栽赃我，你们为什么不调查清楚？我是做行政楼保洁的，铜线是机修车间的，铜线又不长腿，怎么会跑到行政楼来？”
张利民阴沉着脸说：“铜线是不长腿，可你长腿了呀！我们这里是工厂，不是派出所，没功夫调查这些小事。”
皮红杰愤怒了，声音变了调：“我进厂10个月了，你们说让走我就走啊？”
张利民一挥手：“你是临时工，厂里可以随时辞退你。何况，你偷窃公物，开除你是理所当然的。你要是不服，去劳动站告吧。”然后，张利民一个电话，进来了两名保安，带着皮红杰回宿舍收拾行李。
出厂时，皮红杰正好碰上曾玉濂，曾玉濂哈哈大笑，挥着手说：“小皮，好人哪，一路走好！别让眼泪砸伤自己的脚呀！”
F
劳动站是干什么的呢？皮红杰想起张利民的话。既然张利民让我去劳动站告他，那就说明劳动站一定是说理的地方。我要去劳动站问问。
皮红杰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劳动站。他将自己的情况向劳动站的工作人员讲了，工作人员先针对他的情况讲了一遍劳动法规，然后又给厂里打了电话，让张利民来一趟劳动站。
张利民和皮红杰打了照面，点点头，似乎没有了在厂里时的张狂。张利民好像跟劳动站的人很熟悉，不时和这个那个打招呼，非常客气。皮红杰暗自思忖，张利民关系这么熟，自己怕是告不赢他了。
张利民和皮红杰坐定后，劳动站的工作人员开始调解：“按劳动法规定，皮红杰已经超过了最长6个月的试用期，那就是正式工了，厂方必须为其办理转正手续。本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为760元，不含加班费。而皮红杰的工资只有450元，贵厂必须按规定作相应的补偿。此外，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厂里不能擅自开除皮红杰，否则，也要按劳动法规定给予补偿。”
张利民详细解释了工厂的管理规定，以及皮红杰偷窃公物证据确凿。劳动部门不予支持，并敦促张利民立即按章办事，尽快解决皮红杰的问题，不然，将进入下一道程序。
双双出了劳动站，已是中午时分。张利民表现得很大度，叫住皮红杰：“一起吃个便饭吧。”
皮红杰有些扭捏，张利民不计前嫌地搂过皮红杰的肩，两人坐进了米粉店，叫了两碗5块钱的米粉，边吃边聊。
“小皮，这样行不？你撤了劳动站的申诉，还是回到厂里来上班。”张利民叫得很亲切，态度和蔼，笑呵呵地看着皮红杰。
“可以，但必须给我转正。”皮红杰咬住关键问题。
“那不行。小皮，这个问题我做不了主。”
“谁能做主？”皮红杰很奇怪。
“要求转正的不止你一个人。8个保洁员，8个厨工，6个保安员，10个施工员，还有临时招来的30多个季节工，这么多人都没有转正，你转了，他们也得转，工资都要翻一倍，我能当得了这么大的家吗？老板早就发过话了，要严格控制转正。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能不维护老板的利益吗？小皮，就算帮我这个忙。我要是控制不了这阵势，我这人事经理也做不下去了。”张利民的口气软了下来。
原来张利民也有一肚子苦水，皮红杰反倒同情起他来。但是，张利民软了，他就硬了，说：“您这个人事经理并没有帮老板当好这个家。”
“何以见得？”张利民张着嘴，不解地望着皮红杰。
“我跟您说，您不给我们转正，表面上是给老板省了工钱，其实呢，各有各的道，偷的偷，摸的摸，给工厂带来多大的损失？一捆铜线当废铜，少说也能卖上百把块，还有偷原材料的，偷不到的就搞破坏，使产品返工。这些损失不可估量。人家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不给转正，压人家的工钱，人家心里有气。”
“我跟您说，如果几十个长期临时工联起手来跑到劳动站去，那动静可就大了，虽然我们不会得到多少赔偿，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克扣工资，违法用工，传出去，对厂里可是影响不小哟。”皮红杰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张利民听得很专注，脸色有些严峻，然后吁出一口气，淡淡一笑，赏识地点点头，说：“说得很好，没看出来，你只有小学文化，还挺有见地的。以前老板总是叫我降低人工费，能省就省，我就挖空心思地省钱，能不花的就不花，能少给工资的就少给，能不转正的就不转正。”最后，他说：“其实，我是相信你的人品，知道你不会偷窃厂里的财物，这件事就算了。我会按你刚才的话写成一份建议署上你的名字的，你先回厂里吧。”
“想不到一个保洁员都能把道理看得这么清楚！民心不可欺啊！”老板深有感触地说，“其实，皮红杰的这些道理都很简单，却恰恰被我们忽视了。工厂的偷盗现象由来已久，我们总是查来查去，却屡禁不止，为什么？答案就在这儿了。我们必须转变管理理念，才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类现象。皮红杰说得对，不要打小算盘，要往大处看，要有长远的目光。你将这份建议书公诸于众，让全厂员工来监督我们的管理方法。”
皮红杰被留了下来。而且，半个月后，厂里几十个临时工全都办了转正手续，工资涨了起来，每个人还象征性地补了点工资。
保洁员们都看到了通告栏里署有皮红杰的名字的建议书，她们把转正归功于皮红杰。曾玉濂向皮红杰道歉，坦陈给老板鞋柜换女人鞋和盗铜线栽赃都是她一手做的。皮红杰没有去告发她，只是说，大家以后一心一意工作，不要再做偷偷摸摸的事了。
张利民说，多亏皮红杰这一折腾，管理上了正轨，他再也不用为压缩员工转正的事操心了。
一个月后，皮红杰和所有一起转正的职工领取了第一个月按正式工标准发放的工资，笑得合不拢嘴。
责 编：雪月
题 图：石剑
本栏目下期推出：海路的《香港新移民》——香港，素有“东方明珠”美称。在这个举世瞩目的美丽的海港城市，真的如人们想象中遍地黄金吗？从大陆到香港的新移民的境遇是怎样的？作者海路笔下几位主人公难以想象的辛酸、艰苦、奋进历程，为你揭开这个谜。
评选好稿移动、联通、小灵通用户请发短信到07503377394。
“那时您说，保洁员试用期为3个月，试用期间每天工资15元，转正后30元，加班费另计。我现在已经试用6个月了。”
“那时您说，只要工作积极，认真负责，态度端正，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主管交给的任务，不违反厂纪厂规，就可以转正。我也是这样严格要求自己的。”
“那时您说，必须出满全勤，不请事病假，不迟到，不早退，不旷工。这6个月，我出的是全勤。”
“您所提出来的要求，我都记在了心里，而且都做到了，可为什么至今还不给我转正呢？”
皮红杰每说一个问题，张利民都耐心地听着，微笑着，不时点点头，示意皮红杰继续说下去，直到皮红杰无话可说了，张利民才抱来一本员工档案，一一回答皮红杰的问题。
“不错，你进厂已经6个月，时间过得真快啊。至于转正的事，我想，你不要问我，要问你自己。转正的关键是什么？是你的表现。表现好与不好，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是人事部对你的综合考察。下面说说你这半年的表现吧。”张利民翻开了员工档案，抽出一张考勤记录给皮红杰看。
“首先纠正一点，你并不是全勤。3月4号那天下午，你没来上班。不要跟我解释说是厂里停工，全厂都没上班。我们的考勤系统是电脑控制的，只要不是休息节假日，你不来上班，电脑就会显示你不是全勤。”
张利民又抽出另一张记录，照着念了起来：“你进厂第一天，坐在草坪上休息，一屁股压死了多少小草？你进厂第二天，做保洁时将食堂水池里的泔脚全倒进了垃圾车里。你进厂第三天，竟然将废纸倒进了果皮箱里。你说，你这是什么工作态度？”
“这些不能完全怪我吧？我那时刚进厂，不知道草坪不能进，也不知道泔脚是留着卖的，而且，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垃圾要分类。这些错误后来我都没有再犯。”皮红杰讪笑着，不敢直视张利民。张利民笑眯眯的，看得皮红杰很不自在。
“不怪你难道怪我？怪我制度定得太严格？怪我没将管理制度一条条念给你听？你要是杀了人，你说你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就可以逍遥法外了？”
“可我后来一直认真负责，尽心尽力，我的保洁区一直是八片保洁区中最干净的。那时您还说过，如果评上优秀员工，也可以破格转正。可主管两次评我为优秀员工，上报到您这儿来，都没通过。”
“我是说过，只要评上优秀员工，就可以转正，可是，试用期内的员工是不在评比之列的，除非他有特殊贡献，才可以破格评优。”张利民说。
“我一个保洁员，能有什么特殊贡献呢？”
“不要小瞧自己的工作嘛，任何岗位都能做出成绩来，保洁员也一样。你要是在地上捡到金项链、手机、支票，或者捡到工厂的机密图纸，或者提出有利于工厂管理的合理化建议，那都是特殊贡献嘛。”
“别气馁，你把不足之处改了，就一定能够转正。”张利民拍拍皮红杰的肩，一股暖流灌进了皮红杰的心里。张利民忽然贴着皮红杰的耳朵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当初也是9个月才转正呢，都这样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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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哈……”七个保洁员一起大笑，笑得东倒西歪。
皮红杰涨红了脸，窘迫不安。
“怎么样？碰了一鼻子灰吧？”曾玉濂说，“小皮，你就老老实实加入到我们这支长期临时工的队伍来吧，到现在为止，保洁员还没有一个能转正的呢。”
郭袱娥说：“是啊，小皮，你才来6个月，我都6年了，这张老脸都豁出去了，也没能转正，到现在还是每天15元的工资呢，你就别指望张经理给你转正了。保洁员是不可能转正的。”
我就不信凭我认真肯干的工作态度还转不了正！皮红杰在心里说，你们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太婆了，我才30多岁，身强力壮的大男人，怎么能和你们一般见识？
全厂共划为八片保洁区，一人负责一片。这八片面积不等，各有难易。衡量难易的标准，不是面积，不是轻重，就像庄稼地有贫沃之分，保洁区也有好坏之分。保洁员都很挑剔，干活总是挑肥拣瘦的。最好的地段是宿舍保洁区，除了卫生大检查，上司们很少光临那儿。最难做的地段是行政办公楼，整天在上司们的眼皮底下，时刻都像在接受卫生检查。所以，行政办公楼像个烫山芋，谁都不愿接手。大家都没料到皮红杰会主动请缨，找主管接行政办公楼的保洁工作，这让曾玉濂感动得当晚给皮红杰买了一份炒米粉，还赔上一大堆千恩万谢的话。行政办公楼一直是曾玉濂负责保洁，她已经不知被骂了多少回，早就想扔掉这个烫山芋了。
按规定，行政楼保洁时间是上午6至10点，下午3至7点，一天8小时。皮红杰凭着年轻，干劲很足，早上5点就来上班，浇水，剪花，抹桌椅，拖地板，早早地将各办公室打扫得窗明几净，卫生间楼道一尘不染。打扫完毕后，他也不急于下班，四处检查，发现哪里脏了立即清扫。特别是老板和张利民的办公室，皮红杰打扫得格外卖力，烟灰缸、计算器、茶杯、工艺品，擦得亮闪闪的，连电脑键盘上的灰尘都不放过。晚上下班前，他又再全部检查一遍，至少到8点才下班。规定每周冲洗一次的地面，皮红杰改成了3天冲洗一次，晚上等楼里没人上班了，皮红杰加个班，全面冲洗。
在皮红杰的努力下，行政楼的保洁工作有了很大的改观，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找不出一点脏乱来。上司们很高兴，都说这个新来的保洁员比以前那个女人责任心强多了。张利民也多次表扬皮红杰表现突出，继续努力。
更让皮红杰得意的是，那天，他在打扫总经理室时，老板忽然问他：“你叫什么名字？进厂多久了？转正了吗？”皮红杰回答之后，老板没说什么。虽然这样，皮红杰仍然高兴得心花怒放，他相信，只要自己持之以恒地干下去，转正是不会太遥远的。
“走着瞧吧，别高兴得太早了。”曾玉濂背地里说，“迟早会有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时候。”
曾玉濂为什么不高兴呢？皮红杰怎么也想不明白。
出入行政楼，要在楼底下换拖鞋，将自己的鞋放在鞋柜里。老板也得换鞋，但老板换好拖鞋就上楼，由保洁员将他的鞋子收进鞋柜里。那天老板下楼时，打开鞋柜，拿出的竟是一双女人的鞋子。老板大动肝火，打电话责问张利民：“我的鞋呢？”
张利民紧张得不敢喘气，小跑着过来，打开鞋柜一个个地找，终于在另一个鞋柜里找到了老板的皮鞋。
“这是谁干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老板气愤难平。
张利民说：“保洁员是新来的，可能粗心大意了。”
皮红杰被张利民召见时，心里像一锅沸水冒着泡儿。张利民说：“你竟敢给老板穿小鞋，而且穿女人的小鞋！”
皮红杰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满是恐慌，不知道张利民在说什么。皮红杰怎么也搞不明白，自己再糊涂，也不至于把老板的鞋放到别处，并且把一双女人的鞋子放进老板的鞋柜里呀？
“你肯定是前天晚上没睡好，想老婆想得头昏脑胀，第二天就犯糊涂了。”曾玉濂笑得透不过气来。
皮红杰想想也是，自从接手行政楼保洁，自己确实没睡好觉，每天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惟恐出错，没想到还真出了这么大的错误。
“哈哈，敢给老板穿小鞋，也只有你小皮做得出来。”郭袱娥拍着皮红杰的后背笑个不停。
皮红杰买了一瓶清凉油，上班时犯困了就在眼角涂一涂。老板进出办公楼时，皮红杰盯得紧紧的，待老板一离开，赶紧将鞋子放进鞋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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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皮红杰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给老板穿小鞋的事，会不会是别人换错了呢？或者是有人故意栽赃我呢？这么想着，他居然想出了一个合理化建议来。这份意外收获，让皮红杰兴奋得一夜未眠，如果建议被采用了，就是张利民说的“特殊贡献”了。皮红杰一跃起床，打着电筒执笔，很认真地将自己的合理化建议歪歪扭扭地写成了书面报告，第二天就呈报给张利民。
张利民好不容易看完了皮红杰写的满纸的螃蟹爪印，微笑着点点头，问：“你什么文化？”
“小学四年级。”
“哈哈，难怪你这字写得跟狗尾巴圈似的。不过，给工厂提建议是件好事，但提得要合理，要有实用性和先进性。你说给每个鞋柜装一把小锁，能给工厂带来直接或间接效益吗？这得需要多少钱？如果有人偷了公物藏进去，那鞋柜不成了窝赃之地？再说，大家进进出出的，每次都要开柜锁柜，耽误多少工作时间？还有，老板的鞋柜谁来锁？你吗？如果老板要换鞋，找不到你怎么办？”张利民到底是人事经理，比皮红杰考虑问题周到多了。
皮红杰尴尬地搔着头，说我没想那么多。张利民拍拍皮红杰，将建议书丢进了碎纸机里。
厂里的保洁员都是长期临时工，基本工资加上加班费不过六七百块，收入虽然微薄，工作也辛苦，她们却依然乐此不疲，谈笑风生。只有皮红杰整天愁眉不展，和一帮娘们坐在一起时，连个屁都不放。郭袱娥工龄最长，年龄最大，再过3年就满60岁了，每天做那么累重的活儿，仍然浑身带着劲儿。
“小皮啊，转正的事你就别惦记着了，转了正又怎样？”郭袱娥开导皮红杰。
皮红杰说：“那可不一样，转正后工资翻倍不说，过节了，人家正式工发一袋苹果，还给50元过节费，临时工呢？就一袋苹果。”
郭袱娥说：“你真是一根筋！转正这条路断了，就不会绕路走？堤内损失堤外补嘛。”
不久，皮红杰就亲眼目睹了郭袱娥的“绕路走”。郭袱娥年龄最大，大伙儿都挺照顾她，将宿舍交给她做。宿舍在厂区内，用一堵墙与厂区隔开。上司们不住宿舍，他们在厂外都有自己的鸟巢。他们也很少来宿舍，因而宿舍的卫生状况不像其它地方那么惹人注目。那天，皮红杰突然想起了什么急事儿，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宿舍走，一堵墙走到尽头时，皮红杰蓦地发现郭袱娥正站在垃圾车旁，将一小捆黄灿灿的铜线悄悄塞进了车里，又将垃圾倒在上面。皮红杰马上明白了，立刻蹑手蹑脚地往回退，像鬼子进村似的。
皮红杰的举动恰好让张利民收在了眼底，张利民一声断喝：“皮红杰，小心踩着地雷！”
皮红杰吓了一跳，才察觉自己的失态。在张利民的逼问下，他不得不说出实情。
郭袱娥的垃圾车推到了大门口，讨好地朝着大门保安灿烂一笑。保安还以一个冷笑，像囊中探物，准确无误地揪出了一小捆铜线。郭袱娥的脸色霎时变了，额头冒出了冷汗。
郭袱娥被开除了。
皮红杰没想到后果有这么严重，非常内疚。他把手里的活儿放下，默默地帮郭袱娥打点行李。郭袱娥并不知道是皮红杰把她偷铜线的事告诉了张利民，推心置腹地说：“小皮呀，别死心眼，保洁员靠这点工资连自己都养不活呀，谁不偷偷赚点外快？你一个大男人，拿这点工资亏不亏啊？我那孙子上小学了，花钱跟流水似的，我这做奶奶的能不多挣点吗？本想干到60岁，给孙子攒点学费呢，现在完了，这把年纪上哪儿找工做呀？回家喽。唉！”
皮红杰红着眼睛，将郭袱娥送上了回老家的汽车。
返回厂里的路上，皮红杰心中的那份渴望又变得强烈起来：这次事件减少了厂里的损失，到底算不算“特殊贡献”呢？皮红杰拿捏不准，如果算，转正就有希望了。回到厂里，经过通告栏时，皮红杰一眼就看到了人事部的处罚通告，上面竟然有自己的名字：郭袱娥因偷窃公物作开除处理。皮红杰举报有功，奖励100元。
皮红杰像做了亏心事，羞愧难当，但随即，一线曙光又点亮了他的眼睛。在办公室，张利民对他说：“这次你举报有功，可以算作特殊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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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红杰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女保洁员们人前人后骂他，恨不得一口吃了他。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他这是踩着我们的肩膀往上爬。”
“看上去挺老实，想不到那么阴险！”
“郭大姐对他那么好，他居然害人家丢了工作。”
“想转正想疯了，迟早会把我们都出卖了！”
“那100块钱拿着就不烫手吗？那是郭大姐丢了工作换来的呀……”
皮红杰硬着头皮找到保洁主管，说：“我这次举报获得了人事部的表彰，这个月可不可以上报我为优秀员工呢？”
主管以前一直很赏识皮红杰的，但这次，她剜了皮红杰一眼，撇着嘴说：“哼，你举报有功，我管理有过啊！评优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要由大家来评。我会主持公道的，下午开个短会，评一下吧。”主管那口吻，皮红杰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下午，皮红杰以工作忙为由，没有去参加考评短会。不用去他也知道，什么评优会，实际上是他的批斗会。
财务通知皮红杰去领100块钱奖励，皮红杰去了。看着出纳递过来一张红红的百元大钞，他却不敢伸手去接。出纳咯咯地笑：“怎么？钱有电呀？敢举报还不敢拿钱呀？”然后把钱往皮红杰的身上一扔。
这100块钱令皮红杰很不安，100块钱让郭袱娥丢了工作，让自己成了千古罪人。如果自己因为这事真转了正，别人会怎么说呢？想到转正，皮红杰的心情更加沉重，转正咋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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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洁员每天都要用布条、洗洁精、洗衣粉等清洁用品，否则，地上的油污、水渍等洗不干净。每片保洁区每天领用多少清洁用品，都是有定额的，主管把得很严，多一点都不给。保洁员们就编出种种理由来，想多讨要一点清洁用品，积攒下来，悄悄带回宿舍自己用。皮红杰不和这些女人们一般见识，每次按定额领，尽量节省着用。
足足有一周，主管在领用登记表上发现，皮红杰没来领清洁用品，一次都没有。这就怪了。主管憋得闷。又过了一周，皮红杰仍然没有来领清洁用品。主管忍不住叫来了皮红杰，问道：“你怎么不用清洁用品拖地洗地呀？”
皮红杰很吃惊：“用啊，我一直都在用啊。”
主管说：“你两周没领清洁用品了。”
皮红杰松了一口气，说：“我一直节约使用，省下了不少，所以，这两周不用领了。”
到了月底，又该评优了。短会上，主管表扬了皮红杰，说：“大家都要学习皮红杰的这种精神，主动节约，为工厂节省经费。而且，他的保洁工作做得非常好，不像某些人，天天闹着说洗洁精洗衣粉不够用。以后谁再说不够用，多一粒我都不给。”
曾玉濂的脸涨红了。
主管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么久了，我们部门还没有评出过优秀员工，这次，我建议报皮红杰为优秀员工，大家有什么意见？”
这太突然了，皮红杰只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事实上，主管的话音落下后，就没了动静，谁也没有吭声。
一阵难堪的沉默后，曾玉濂说了一句：“既然主管定了，那就报呗，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主管马上接过话：“那就这么定了。”
皮红杰再一次成了众矢之的。而这一次，带来的后果就太严重了，皮红杰成了第二个郭袱娥，事件的整个过程和郭袱娥几乎完全一样。
就在主管定下皮红杰为优秀员工的第二天下午，皮红杰洋洋自得地推着垃圾车走出大门。皮红杰也对着保安灿烂一笑，保安还以一个冷笑。然后，保安也像囊中探物，准确无误地从皮红杰的垃圾车里揪出了两捆铜线。与郭袱娥不同的是，皮红杰一直抵赖，拒不承认自己的偷窃行为。但皮红杰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保洁员们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他证明。
张利民说：“你的表现一贯很好，工作认真负责，本来想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可惜你不懂得珍惜，那只好按规定办事，开除！”
皮红杰的头上忽然暴出了数条青筋，血液上涌，脸涨得像猪肝：“明明是有人栽赃我，你们为什么不调查清楚？我是做行政楼保洁的，铜线是机修车间的，铜线又不长腿，怎么会跑到行政楼来？”
张利民阴沉着脸说：“铜线是不长腿，可你长腿了呀！我们这里是工厂，不是派出所，没功夫调查这些小事。”
皮红杰愤怒了，声音变了调：“我进厂10个月了，你们说让走我就走啊？”
张利民一挥手：“你是临时工，厂里可以随时辞退你。何况，你偷窃公物，开除你是理所当然的。你要是不服，去劳动站告吧。”然后，张利民一个电话，进来了两名保安，带着皮红杰回宿舍收拾行李。
出厂时，皮红杰正好碰上曾玉濂，曾玉濂哈哈大笑，挥着手说：“小皮，好人哪，一路走好！别让眼泪砸伤自己的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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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站是干什么的呢？皮红杰想起张利民的话。既然张利民让我去劳动站告他，那就说明劳动站一定是说理的地方。我要去劳动站问问。
皮红杰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劳动站。他将自己的情况向劳动站的工作人员讲了，工作人员先针对他的情况讲了一遍劳动法规，然后又给厂里打了电话，让张利民来一趟劳动站。
张利民和皮红杰打了照面，点点头，似乎没有了在厂里时的张狂。张利民好像跟劳动站的人很熟悉，不时和这个那个打招呼，非常客气。皮红杰暗自思忖，张利民关系这么熟，自己怕是告不赢他了。
张利民和皮红杰坐定后，劳动站的工作人员开始调解：“按劳动法规定，皮红杰已经超过了最长6个月的试用期，那就是正式工了，厂方必须为其办理转正手续。本地区的最低工资标准为760元，不含加班费。而皮红杰的工资只有450元，贵厂必须按规定作相应的补偿。此外，在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厂里不能擅自开除皮红杰，否则，也要按劳动法规定给予补偿。”
张利民详细解释了工厂的管理规定，以及皮红杰偷窃公物证据确凿。劳动部门不予支持，并敦促张利民立即按章办事，尽快解决皮红杰的问题，不然，将进入下一道程序。
双双出了劳动站，已是中午时分。张利民表现得很大度，叫住皮红杰：“一起吃个便饭吧。”
皮红杰有些扭捏，张利民不计前嫌地搂过皮红杰的肩，两人坐进了米粉店，叫了两碗5块钱的米粉，边吃边聊。
“小皮，这样行不？你撤了劳动站的申诉，还是回到厂里来上班。”张利民叫得很亲切，态度和蔼，笑呵呵地看着皮红杰。
“可以，但必须给我转正。”皮红杰咬住关键问题。
“那不行。小皮，这个问题我做不了主。”
“谁能做主？”皮红杰很奇怪。
“要求转正的不止你一个人。8个保洁员，8个厨工，6个保安员，10个施工员，还有临时招来的30多个季节工，这么多人都没有转正，你转了，他们也得转，工资都要翻一倍，我能当得了这么大的家吗？老板早就发过话了，要严格控制转正。我也是给老板打工的，能不维护老板的利益吗？小皮，就算帮我这个忙。我要是控制不了这阵势，我这人事经理也做不下去了。”张利民的口气软了下来。
原来张利民也有一肚子苦水，皮红杰反倒同情起他来。但是，张利民软了，他就硬了，说：“您这个人事经理并没有帮老板当好这个家。”
“何以见得？”张利民张着嘴，不解地望着皮红杰。
“我跟您说，您不给我们转正，表面上是给老板省了工钱，其实呢，各有各的道，偷的偷，摸的摸，给工厂带来多大的损失？一捆铜线当废铜，少说也能卖上百把块，还有偷原材料的，偷不到的就搞破坏，使产品返工。这些损失不可估量。人家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你不给转正，压人家的工钱，人家心里有气。”
“我跟您说，如果几十个长期临时工联起手来跑到劳动站去，那动静可就大了，虽然我们不会得到多少赔偿，但没有不透风的墙，克扣工资，违法用工，传出去，对厂里可是影响不小哟。”皮红杰一口气说了这些话。
张利民听得很专注，脸色有些严峻，然后吁出一口气，淡淡一笑，赏识地点点头，说：“说得很好，没看出来，你只有小学文化，还挺有见地的。以前老板总是叫我降低人工费，能省就省，我就挖空心思地省钱，能不花的就不花，能少给工资的就少给，能不转正的就不转正。”最后，他说：“其实，我是相信你的人品，知道你不会偷窃厂里的财物，这件事就算了。我会按你刚才的话写成一份建议署上你的名字的，你先回厂里吧。”
“想不到一个保洁员都能把道理看得这么清楚！民心不可欺啊！”老板深有感触地说，“其实，皮红杰的这些道理都很简单，却恰恰被我们忽视了。工厂的偷盗现象由来已久，我们总是查来查去，却屡禁不止，为什么？答案就在这儿了。我们必须转变管理理念，才能从根本上杜绝这类现象。皮红杰说得对，不要打小算盘，要往大处看，要有长远的目光。你将这份建议书公诸于众，让全厂员工来监督我们的管理方法。”
皮红杰被留了下来。而且，半个月后，厂里几十个临时工全都办了转正手续，工资涨了起来，每个人还象征性地补了点工资。
保洁员们都看到了通告栏里署有皮红杰的名字的建议书，她们把转正归功于皮红杰。曾玉濂向皮红杰道歉，坦陈给老板鞋柜换女人鞋和盗铜线栽赃都是她一手做的。皮红杰没有去告发她，只是说，大家以后一心一意工作，不要再做偷偷摸摸的事了。
张利民说，多亏皮红杰这一折腾，管理上了正轨，他再也不用为压缩员工转正的事操心了。
一个月后，皮红杰和所有一起转正的职工领取了第一个月按正式工标准发放的工资，笑得合不拢嘴。
责 编：雪月
题 图：石剑
本栏目下期推出：海路的《香港新移民》——香港，素有“东方明珠”美称。在这个举世瞩目的美丽的海港城市，真的如人们想象中遍地黄金吗？从大陆到香港的新移民的境遇是怎样的？作者海路笔下几位主人公难以想象的辛酸、艰苦、奋进历程，为你揭开这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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