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似乎没有父亲，从我记事开始，他就离开了家。从小我就因没有父亲而被嘲笑，母亲也常常对着年幼的我诉苦。一提起父亲，母亲就满脸泪水，唠叨个不停：这哪像个家啊！这哪像个家啊！十多年了！仿佛要把她的苦水全都倾吐出来。当时我还太年幼，总不懂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埋怨父亲。长大后的我才明白，原来是母亲爱父亲爱得太真，太深，这种爱是我们后人永远也无法想象的一种爱。当思念的苦沉积在心中很久时，母亲也唯有用这种方式来排解忧愁了。
　　那一年冬天的一个黄昏，我从学校回到家，看到屋里挤满了人，很多的亲戚都来了，不知在那里议论什么。母亲脸上挂着不常见的笑容，像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母亲看我傻站在那儿，走过来，握着我的手：“女儿，你终于回来了。晓得不，明天，你爸就要回来了，高兴不……”我抽回手，面无表情地说：“他回不回来，关我什么事啊！无聊。”说完，我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关了门才后悔地想：“我怎么能这样对母亲说话呢？”我深深地自责，可是，又有谁知道，从小没有父爱的我是怎样过来的？我不想让他的出现搅乱我与母亲平静的生活。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带着我守候在车站，等候父亲的归来。幸福的表情洋溢在她脸上，寒风吹动着她零乱枯燥的头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临近傍晚，我又困又累地说：“妈，爸今天也许不会回来了，我们先回去吧！”母亲说：“你先回去吧！我再等一会儿。”
　　我叹了口气，回到家里，做好晚饭，等他们回来。已经深夜12点多了，我打开门，寒风呼啸着直冲向我，夹着飞舞的雪花，撞得我的脸很疼。我冲出门，奔向车站，母亲还站在那儿，全身冻得发抖。我扶着全身冰凉的母亲说：“妈，最后一班车早过了，我们先回去吧。”母亲半蹲在雪地上：“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你就会看到爸爸了，我们就有一个完整的家了。”我的泪不自觉地往下掉，母亲看着我，微笑地替我擦泪，叹了口气望着黑暗的远方。
　　我硬拽着母亲回到家里。母亲身体向来不好，况且吹了半夜的寒风，开始发低烧。我做了一碗汤给她。母亲捧着汤又在那里伤感，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她自言自语：“我等了这么多年，只希望能有一个家的样子。终于把他等回来了，但在半路上堵车了吧？还是天太黑，找个旅馆住了下来呢？既然这样，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回家呢？”我默默看着母亲，心想：“妈真的好傻！”我只得说：“妈，没事的，爸爸明天一早就会回来的。”母亲望着我说：“真的吗？”我点了点头说：“嗯。”我又在母亲的眼里看见了希望，可偏偏刺痛了我的心。
　　半夜，我又听到了母亲压得很低很低的哭泣声。我侧过身叹口气，泪水早也布满了脸颊，心想：“母亲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为什么总不能得到满足呢？为什么每次受伤的都是母亲，父亲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第二天，雪停了，但天却格外阴沉，我并没有叫醒母亲，因为她太累了。等到父亲终于出现在门口，身边站着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女孩，母亲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竟起床迎了上去。没想到，小女孩挡在父亲面前，竟把母亲推倒在地。我一惊，气冲冲走了过去，刚要搧她一个耳光，母亲却抓住我的手，我只好吃力地把母亲扶起来。父亲的眼里闪过一丝内疚的光，我转向那个女孩没好声好气地说：“喂，你是谁啊你，找抽啊！”母亲的目光转向父亲，父亲低下头：“这是我跟玉华的亲生女儿……”母亲一下子愣住了，傻坐在地上！十多年的等待就是这样一个结局，像是等待死亡的降临。我吓得站在那儿，身体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过了一会儿，母亲才回过神，一步一步迈向厨房，从厨房里端出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说：“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了吧……”她真诚地笑了，“这个家，终于像个家了。”
　　母亲最大的幸福只是想有一个完整的家。父亲只待了几天便走了，又留下我们母女俩，还把一个“妹妹”也留在了家里。妹妹刁蛮任性，老是不听话，令我反感。我总想揍她，可母亲却总拦着我说：“你怎么能这样呢！她毕竟是你妹妹啊！”母亲也特照顾她，时常用微笑面对我们，并时常教育我们。母亲夜里的抽泣消失了，每天半夜只听得见她为哄妹妹睡觉而讲的童话，只不过每一个童话都那么伤感。那时我太年幼，总认为母亲偏心，老是跟母亲对着干。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对父亲和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这么好！而母亲每次都低着头默默干着自己的事。
　　一次，年幼的妹妹坐在山崖边玩耍，我看着她想：“掉下去活该。”她的洋娃娃被风刮到了崖边的青苔旁，年幼的她一步一步靠近悬崖，小手慢慢试着把洋娃娃勾过来。可是，脚一滑，“啊”一声掉了下去。母亲丢下手中的锄头，风一般冲到崖边，抓住妹妹，用身体护住妹妹，滚下了大约五米多高的刺丛之中。母亲的行为令我大惊，同时也令我羞愧。在附近干活的一些叔叔伯伯连忙救出母亲。母亲一身布满伤痕，脸也肿得厉害，可为了我跟妹妹，咬牙硬熬，继续干活。我说：“妈，去医院看一下嘛！”母亲却露出笑容：“没事，如果我去看病，既要花钱，又要耽误干活，而且快开学了，你和妹妹又要交学费了，学习是你们一生中的大事啊！怎么可以为了我这么一点小事而耽误呢。”
　　我知道，总拗不过母亲。我深深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妹妹也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轻轻叫了一声：“妈……”母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孩子，无论怎样，都要有一个完整的家，这个家有爸爸，有妈妈，有妹妹，这才算是幸福、完整的啊！你看，还不是回来了吗？”幸福的泪花充满了她的双眼，妹妹用温柔的小手轻轻地为她抹去。这就是母亲苦苦等候十多年，父亲给她的幸福吗？她苦苦为这个家操劳，父亲给了她什么，儿女给了她什么？我的泪，再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