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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厉害了，我的医生
城南派出所来了位刚毕业的实习民警，黑色的圆眼睛笑起来又弯又亮，像是动画片里的鹿小姐。城北医院来了位格外年轻的主治医生，明星般英俊的脸上鲜有表情，一双眸子冷冷淡淡，带着锋刃般的锐利。
这厢，老所长拍着实习民警何俏的肩膀教育她：“严肃点儿，你可是国家公职人员，不许嬉皮笑脸！”那厢，老院长握着主治医生顾泽川的手耐心劝导：“温柔点儿，笑一笑，你这样很容易引起医患纠纷的！”
小民警立正稍息，笑眯眯地表示保证完成任务；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理了理白大褂，依旧我行我素。老所长无奈摇头，老院长唉声叹气，异口同声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哦，管不了喽！”
何小民警遇见顾大医生是在一年一度的春季庙会上。警察和医生都属于作息极度不规律的繁忙职业，何俏好不容易请了半天假，原本打算去凑个热闹，谁知她刚踏上举行庙会的长街，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吼：“抓贼啊！”
何警官虽然还处于实习期，但是职业素养已经过渡到了在编阶段，挽起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跑出去不过几百米，只见眼前白影一闪，紧接着偷钱的小贼便呈大字形摊在了地上。
陈警官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才发现，小偷的两条胳膊被人钳制住了。何俏双手抱拳，对站在小偷身侧的白色身影道：“兄台好身手！”外出觅食顺便来了场见义勇为的顾医生闻声转身，道：“就凭你这种八百米体测都不及格的速度还想捉贼？等你追上来，销赃环节都结束了！”
气歪了鼻子的何警官刚想发火，心头突然涌起异样的熟悉感。她盯着顾泽川的侧脸看了半晌，手指一伸，直指对方鼻尖：“你……你是顾泽川？”顾泽川脸上浮起一抹阅尽时光般的慨叹笑容，轻声道：“何俏，好久不见。”
何俏和顾泽川的缘分还要从四年前说起。那一年何同学高中毕业，被本市最好的警察学校录取，穿上军训服投身到了训练队伍中。顾泽川是隔壁医科大的在读研究生，晨跑时不小心踢翻了何俏放在跑道边的水杯。
彼时，何姑娘刁蛮得很，一口咬定顾泽川是气不过医科大在篮球赛的赛场上输给了警察学院，跑来蓄意报复。顾泽川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转身欲走，何俏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声称他损害了公民的私有财产，依据宪法规定必须赔偿。赶着去上课的顾医生只能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顾泽川就接到了何姑娘的电话。
何同学软糯糯的嗓音自电话另一端传来，听上去有些失真，她道：“顾学长，听说学校附近的肯德基推出了新套餐，你有没有兴趣请客呀？”顾泽川叹息一声，认命地离开被窝，起床洗漱。
时间还早，肯德基只供应早餐，何俏左手油条右手豆浆，桌子上还摆着一碗蔬菜粥，吃得嘴巴鼓鼓。顾泽川接连打了两个呵欠，道：“吃完这顿饭，咱俩就算两清了，删掉我的电话号码，从此江湖不见！”何俏嘴巴里咬着油条，也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地露出一脸小恶魔似的调皮笑容。
2你听，往事自有回响
顾泽川本以为他和何姑娘的交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警察学院举办文艺汇演时，嫌自家的礼堂不够大，跑到隔壁医科大来借场地，校领导直接把接洽事务推给了时任学生会主席的顾泽川。
何俏已经顺利度过军训期，成为学生会的一名小干事。顾泽川和警察学院的学生会长商谈场地使用事宜時，何俏笑眯眯地从会长身后探出脑袋：“顾学长，我们又见面啦！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耍赖，而是如假包换的缘分！”
也不知是那天的阳光过于温暖，还是何小姑娘的笑容里包含着太多的感染力，素来以冷面少欢著称的顾泽川也跟着笑了起来，英俊的眉眼沉浸在盛夏热烈的空气里，勾勒出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好表情。
从那以后，何俏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顾泽川的生活里。他去奶茶店里买东西，付完款转过身的瞬间，一块曲奇饼递到嘴边，曲奇饼的主人歪着脑袋笑意暖暖：“上次你请我吃肯德基，这次我请你吃饼干，下一次你请我吃小吃街上的烧烤，再下一次我请你……”
顾泽川把还没拆封的奶茶塞进何俏手里，故意板起面孔，道：“没有下一次了，你请我吃饼干，我请你喝奶茶，两清！”说完，顾泽川转身朝店外走去，何俏连忙跟上，掰着手指头计算顾泽川到底还欠不欠她的人情。
学校里的林荫路幽长而静谧，白桦浓密的枝叶在空气里浮动成绿色的海。顾泽川踩着落在地上的斑驳光影缓步向前走，何俏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一长一短两道身影时而重叠时而交错，与空气里细碎的鸢尾花香融在一起，仿佛有小天使在呢喃歌唱。
文艺汇演结束后医科大的夏季运动会排上了日程，已经升级为助教的顾泽川又接下了运动会的统筹工作，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何俏在医科大学的图书馆里蹲守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人，脑袋一热索性冲到教务处去堵门。
顾泽川正在给学生会的干部开会，何俏原本只是想趴在门板上偷听内情，没想到教务处的门是虚掩着的，她脚下一滑直接撞开门板摔了进去，刚好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学生干部们被吓了一跳，顾泽川本就鲜有表情的脸又暗了，何俏顺势给自己找台阶：“明天是周末，我是来通知你别忘了请我吃饭！”
何俏眨着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一脸真诚，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白衣天使拍着桌子疯狂起哄。顾泽川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何俏的头发，轻声道：“别闹！去外面等我一会儿，开完会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何小恶魔一肚子的调皮小手段，都在顾泽川温和的声线下化成了绕指柔情，甘心收起红色尖角和所有魔法能量，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电影里说，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你越是隐藏，就越是欲盖弥彰。
何俏同寝室的室友最先觉察到异样，好奇地问：“俏俏，你是不是喜欢上隔壁医科大的学长了？”何俏啃苹果的动作一缓，脸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她正要点头，听见室友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可是，我听说那位学长提交了加入援非医疗队的申请，可能就要动身去非洲了……”
苹果“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何俏顾不得理会众人异样的眼神，推门跑了出去。她从女生寝室一路跑到医科大的图书馆，透过书本之间的间隙，看见顾泽川正站在书架前翻阅厚厚的医学资料，斜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描绘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雍容与俊美。 诸多问题一齐翻涌上来，堵住了喉咙，何俏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正犹豫间，只觉眼前光线骤然昏暗，一个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出现在顾泽川身边。女孩有着姣好的容貌和两弯柳叶似的眉，笑吟吟地唤了一声：“顾师兄！”
顾泽川闻声抬起头来，从何俏的角度看去，明暗不定的光影将顾泽川的侧脸分割成了两种全然不同的颜色，一半清透一半深邃，半是英俊半是决然。她听见女孩用轻快中带着仰慕的语调对顾泽川道：“我听说援非医疗队批准了师兄递交的入队申请，是真的吗？”
话音落下，站在书架另一面的何俏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见顾泽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目前正在办理相关手续，顺利的话，七天之后就可以出发了。”女孩先是道了一声“恭喜”，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拿出一枚平安符，对顾泽川道：“这是我家人从庙里求来的，据说可以保佑远行的人。我把它送给师兄，祝福师兄一路平安。”
顾泽川接过平安符，笑着说了声“谢谢”。他站在书架前温暖的光线里与人说笑，没有看见书架后的阴影中有人正在被巨大的失落吞噬。何俏抹去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转身离开了图书馆，来时毫无声响，走时亦悄无声息。
这一刻何俏终于明白，顾泽川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所有亲近与追随，不过是愚蠢的一厢情愿。
3你听，往事自有回响
得知顾泽川即将出国的消息后，何俏彻底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她不再一天三次地往隔壁学校跑，也不再旷自己的选修课而跑去听顾泽川的专业课。
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分神，体能训练时，何俏不小心从攀岩壁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医务室里病患颇多，校医匆匆忙忙地替她缠了几圈绷带后，就去照顾其他病人了。何俏渴得厉害，正准备跳下床去找水喝，只觉颈边一暖，有人自身后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奶茶。转过身就看见顾泽川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风衣外套，柔软的质地显得皮肤分外白皙。
顾泽川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顾何俏的阻拦解开绷带检查了一下伤处，道：“是闭合性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的皮下瘀血，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并不严重，每隔三个小时进行一次冷敷，可以缓解肿胀。”何俏低着头，默默缩回脚丫藏进被子里，奶茶原封不动地搁在手边，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顾泽川想了想，道：“援非医疗队批准了我递交的申请，三天后我就要出发去非洲了。按照规定，三年之内我不能回国，也不能私自同国内的亲友联系，下次再见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你多保重。”
明明眼眶里已经涌起温暖的湿意，说出来的话却冷得像冰，何俏听见自己的声音硬邦邦的，在两人之间划出深深的沟壑：“顾泽川，你是我见过的最冷血最自私的人，不要跟我说再见，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那一天，直到顾泽川起身道别，何俏都没有抬头。因此，她没能看见顾泽川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同样也没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眷恋。无尽浓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跌落进来，落在皮肤表层，掠起烫人的温度。
第二天，室友来送早点时告诉何俏，顾泽川的出国日期提前了，今晚八点的航班，从北京转机，然后直抵罗安达。一旦进入非洲境内，没有特殊情况，三年之内不能回国。
那天夜里月光很冷，何俏拄着拐杖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去看星星，白茫茫的氤氳着薄雾的世界里，一架飞机剪破云层呼啸而过。何俏用手指摆成取景框的样子，将渐渐远去的飞机框入其中，和顾泽川有关的回忆，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何俏从回忆里苏醒过来时，见义勇为的顾医生已经配合着做完笔录，准备离开派出所。暮春时节天气微寒，他在白色羊绒衫外面加了一件灰色外套，西裤打理得干干净净，周身弥漫着清隽而凛冽的味道。
何俏站在审讯室内的窗前，看见顾泽川背对着她一步步走远，就像四年前那样，没有丝毫留恋。何俏心里突然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愤怒，她推开审讯室的门径自跑到顾泽川面前，拽着他的衣领，一记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
顾泽川半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逆着阳光仰面看去，何俏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暗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何俏看着顾泽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顾泽川，你还是和四年前一样冷血无情没良心！作为你的老朋友，我诚挚地祝福你——祝你天天倒霉、月月加班、过马路全是大红灯！”
4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没出息
众目睽睽之下，何警官一记过肩摔撂倒了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遭到了上级领导的点名批评。老所长揪着何俏的耳朵，严肃批评她半个小时后，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脱下警服回家种地，要么带着礼物登门道歉。
何俏懒得去打听顾泽川的家庭住址，直接带着礼物去医院堵人，却被值班护士告知顾医生正在手术室里做手术。何俏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长椅上耐心地等，眼前蓦然一暗，翩跹的长裙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长裙的主人面容姣好眉似柳叶，手上拿着绘有卡通图案的便当盒，站在何俏面前未言先笑：“何俏，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叫季云宁，是顾师兄的师妹。”
四年前图书馆里的匆匆一晤自何俏脑海中快速掠过，何俏握住季云宁递来的手，礼貌性地回以微笑。
医院走廊里人声嘈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季云宁轻车熟路地带着何俏去了住院部的小花园。有风掠过树梢，空气里浮动着好闻的草木香，季云宁将便当盒放在花园里的小石桌上，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菜色，道：“这阵子师兄总是加班，顾不上吃饭，我就经常做几道家常菜给他送来，师兄说很喜欢我的手艺！”
何俏略略打量了一眼便当盒里的菜式，笑着道：“跟顾泽川做了这么久的师兄妹，你连他不吃辣都不知道吗？菜里放这么多辣椒，你这是存心跟他的胃过不去吧？”
季云宁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看向何俏的眼神里透出冰冷的意味：“何俏，我知道你曾经追求过顾师兄，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他去了非洲三年，我等了他三年，我对他的喜欢并不少于你！”
标准的“女二号式”开场白让何俏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不待季云宁继续说下去，她抢先一步道：“你只知道我曾经追求过他，却不知道为了见他一面，我曾远赴非洲！” 季云宁眼中浮起错愕的神情，何俏紧握住果篮的提手，紧到竹制的提手变了形状，那些从未与人说起过的往事再度一一浮现，带着呛人的风霜的气息。何俏有些自嘲地想，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没出息。
顾泽川离开学校远赴非洲的第二年，何俏凭借优异的成绩及出色的体能，获得了出国培训的机会。培训课程包括野外生存训练一项，地点在非洲的塞伦盖蒂大草原。据说塞伦盖蒂是目前保护得最完好的自然生态系统，有磅礴的大雨和气势恢宏的日落。坐在开往塞伦盖蒂的吉普车上，何俏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偷偷地想，这应该是自分别以来，她与顾泽川相距最近的时刻。
抵达塞伦盖蒂大草原那天，英国籍野外生存教练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告诉何俏，在距此三百余英里的坦桑尼亚地区，驻扎着一支来自中国的医疗队，他们用简陋的设备拯救了很多病人，被誉为“天使的化身”。
何俏顺着教练所指的方向遥遥望去，蔚蓝的天空与青草嫩绿的颜色融为一体，在眼前铺展成望不到边际的海。有风掠过，荒草寸寸倒伏，直到冰凉的触感浸痛脸颊，何俏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三百余英里——顾泽川，这是你我之间最后的距离。
当天晚上，何俏瞒着教练启动吉普车，按照GPS的指示朝坦桑尼亚地区驶去。谁也没有想到，半个小时后她遇到了一只落单的母狮。广袤无垠的非洲草原，深邃至浓稠的诡秘夜色，母狮发出低沉的咆哮，晶亮的双眼笔直地朝她看来……
故事讲到这里，连听众都感觉到了恐惧，何俏抹去眼底潮湿的雾气，轻声道：“如果教练没有带着麻醉枪及时赶来，那么我就不仅仅是腿部受伤这么简单了。因为擅自离队，我被取消了培训资格。同时，医生告诉我，我的腿伤有些严重，以后都不能过分用力，长距离奔跑也要尽量避免，这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成为刑警或是特警的资格。”
故事全部讲完，季云宁脸上浮起复杂莫辨的神色，她看着何俏的眼睛，恨声道：“所以，你要以此为筹码对顾泽川进行道德绑架吗？让他对你心生怜惜，然后和你在一起？”
何俏苦笑着摇了摇头，纯黑的瞳仁里仿佛有枯黄的银杏树叶片片飘落，氤氲起深秋般的萧瑟感，她道：“我没有打算把这些故事讲给顾泽川听，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与他无关，更何况他的生命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话音落下，何俏不再理会季云宁，却在转过身的瞬间愣在了那里——身着白色长衫的顾泽川静静地站在小路的尽头，盛夏温暖的风拂乱了他黑色的发，灿金色的阳光跌落下来，模糊了他英俊的眉眼。
5云知道时光多漫长
何俏的勇气似乎全部丢在了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她极没出息地在顾泽川深邃的目光中落荒而逃。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何俏才恍惚想起，她忘记了跟顾泽川说对不起。自那以后，何俏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与顾泽川有关的点滴，所有辜负与亏欠全部交付与时光，等待着它来补偿。
这厢何小民警刚下定决心，那厢顾大医生却主动跑到派出所来，声称自己捡到了一个钱夹，要进行失物招领。何俏默默缩在办公桌后面，立起文件夹挡住脸，冒充隐形人。
值班民警按照流程检查钱夹里面的物品，打开钱包的瞬间就看见何俏的身份证躺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明显是偷拍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俊雅少年，少年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逆光而立，眉眼的轮廓与眼前拾金不昧的优秀市民有九分相似。
值班民警一脸无奈地走到何俏的工位前敲了敲桌子，何俏自文件夹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瞄一眼钱夹又瞄一眼顾泽川脸上的表情，颓然道：“好吧，我承认钱夹是我的。”顾泽川脸上浮起隐约的笑意，道：“根据《拾遗物品管理规定》，拾金不昧可获得相应奖励，我要求钱夹的主人请我吃顿饭以示感谢，不算过分吧？”
何俏把脑袋砸进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闷声道：“你想吃川菜、鲁菜还是粤菜？我现在电话预约。”顾泽川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道：“听说肯德基推出了新套餐，我想去尝尝。”
何俏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那些拼命想封锁起来的回忆再度闯入脑海，初见时他的无奈与她的刁蛮形成鲜明对比，将如今的陌生与距离衬托得分外孤独。
傍晚时分派出所附近的肯德基异常冷清，何俏左手汉堡、右手鸡翅埋头苦吃，不跟顾泽川进行任何眼神交流，吃着吃着只觉唇边一凉，是顾泽川用湿巾抹去了粘在她唇边的番茄酱。何俏向后躲了一下，依旧低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顾泽川叹了口气，道：“何俏，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倔强的姑娘了。”何小民警在顾大医生面前一直处于智商欠费的状态，赌气的话未加修饰便脱口而出：“我倔强任性不讲理，给你送护身符的小师妹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找她玩去吧，别来烦我！”
话一出口何俏就后悔得恨不得咬舌头，放下啃了一半的汉堡转身欲溜，却被顾泽川握住手腕拉了回来。顾泽川道：“别急着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何俏原本以为顾泽川会带她去看星星看月亮，启动“尔康式”柔情攻势，因此打了一路的腹稿，计划着要把在肯德基里丢掉的面子找回来。没想到那厮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家书房。
顾泽川的书房打理得极为整洁，靠墙而立的书柜上摆满了各色书籍，何俏留心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书都是按照首字母有序排列的，干净整齐又井然有序。
何俏的指尖自触感微凉的书籍上轻轻掠过，发现在一堆医学专著中竟然还夹杂着几本刑侦类的书。她心跳的节奏蓦然一乱，直接把那几本刑侦学的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扔在顾泽川面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搭台子唱戏——演给谁看？”
顾泽川正姿态优雅地往高脚杯里倒红酒，闻言唇边浮起略显无奈的笑：“何警官真是张嘴就能给人定罪，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在书架左上方的柜子里！”
何俏气呼呼地伸手便打开了柜门，下一秒无数雪花般的白色纸片从里面飞了出来，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如同冬夜迟暮时闪碎的星辰，用温柔而轻盈的姿态包围了故事里的每一个人。
纸片飘落时细碎的风掠起何俏鬓边的发，顾泽川持着高脚杯立在窗前，烟霞似的窗帘在他身边轻轻缭绕，同月光一起将本就好看的一张脸映衬得更加俊美，开口说话时声音比红酒还要醇浓：“何俏，你知道三年有多长吗？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零九十五天，每天一封手写的信件，每一封信的收件人一栏里都是你的名字。在非洲时我没有办法寄出信件，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把这些信交到你手上。我拒绝了知名学府发来的执教邀请，拒绝了国外医疗机构抛来的橄榄枝，辗转打听到你的工作地址，跟着你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你记得的那些事，我同样从未忘记过。”
何俏眼中浮起泪水的影子，亮晶晶的，剔透又哀伤。顾泽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飞舞的白色纸片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真的有天使展开透明的翅膀。
顾泽川的声音很轻，带着掩藏不住的眷恋，他说：“我的爸爸妈妈曾经都是援非医疗队的成员，他们把半生的时间都贡献给了那片土地，却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相继感染了登革热病毒，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最后一眼。我執意赶赴非洲，不是为了名誉和利益，只是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个他们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地方，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信仰。”
何俏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落在顾泽川的手腕上，那么冰凉又那么滚烫。顾泽川的声音愈发温柔，他说：“非洲大陆上充满了太多变故，战乱、疾病、感染、死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所以不敢轻易许下承诺，甚至不敢跟你说一句等着我。好在上天终是仁慈，给了我亲口告诉你真相的机会。俏俏，这一次让我来追求你，好不好？”
在何俏的记忆里，那天晚上的星辰格外璀璨。她和顾泽川并肩坐在信纸铺就的白色地毯上，仿佛有萤火虫在窗外轻轻飞舞，投映下满室温暖与静谧。顾泽川在浅色的瑰丽光芒中轻轻亲吻何俏的额头，唇边浮起柔软的笑，他说：“何俏，很高兴遇见你！”
城南派出所来了位刚毕业的实习民警，黑色的圆眼睛笑起来又弯又亮，像是动画片里的鹿小姐。城北医院来了位格外年轻的主治医生，明星般英俊的脸上鲜有表情，一双眸子冷冷淡淡，带着锋刃般的锐利。
这厢，老所长拍着实习民警何俏的肩膀教育她：“严肃点儿，你可是国家公职人员，不许嬉皮笑脸！”那厢，老院长握着主治医生顾泽川的手耐心劝导：“温柔点儿，笑一笑，你这样很容易引起医患纠纷的！”
小民警立正稍息，笑眯眯地表示保证完成任务；主治医生面无表情地理了理白大褂，依旧我行我素。老所长无奈摇头，老院长唉声叹气，异口同声地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哦，管不了喽！”
何小民警遇见顾大医生是在一年一度的春季庙会上。警察和医生都属于作息极度不规律的繁忙职业，何俏好不容易请了半天假，原本打算去凑个热闹，谁知她刚踏上举行庙会的长街，身后就传来一声怒吼：“抓贼啊！”
何警官虽然还处于实习期，但是职业素养已经过渡到了在编阶段，挽起袖子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跑出去不过几百米，只见眼前白影一闪，紧接着偷钱的小贼便呈大字形摊在了地上。
陈警官吓了一跳，上前一看才发现，小偷的两条胳膊被人钳制住了。何俏双手抱拳，对站在小偷身侧的白色身影道：“兄台好身手！”外出觅食顺便来了场见义勇为的顾医生闻声转身，道：“就凭你这种八百米体测都不及格的速度还想捉贼？等你追上来，销赃环节都结束了！”
气歪了鼻子的何警官刚想发火，心头突然涌起异样的熟悉感。她盯着顾泽川的侧脸看了半晌，手指一伸，直指对方鼻尖：“你……你是顾泽川？”顾泽川脸上浮起一抹阅尽时光般的慨叹笑容，轻声道：“何俏，好久不见。”
何俏和顾泽川的缘分还要从四年前说起。那一年何同学高中毕业，被本市最好的警察学校录取，穿上军训服投身到了训练队伍中。顾泽川是隔壁医科大的在读研究生，晨跑时不小心踢翻了何俏放在跑道边的水杯。
彼时，何姑娘刁蛮得很，一口咬定顾泽川是气不过医科大在篮球赛的赛场上输给了警察学院，跑来蓄意报复。顾泽川本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转身欲走，何俏张开手臂拦在他面前，声称他损害了公民的私有财产，依据宪法规定必须赔偿。赶着去上课的顾医生只能留下自己的手机号码，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顾泽川就接到了何姑娘的电话。
何同学软糯糯的嗓音自电话另一端传来，听上去有些失真，她道：“顾学长，听说学校附近的肯德基推出了新套餐，你有没有兴趣请客呀？”顾泽川叹息一声，认命地离开被窝，起床洗漱。
时间还早，肯德基只供应早餐，何俏左手油条右手豆浆，桌子上还摆着一碗蔬菜粥，吃得嘴巴鼓鼓。顾泽川接连打了两个呵欠，道：“吃完这顿饭，咱俩就算两清了，删掉我的电话号码，从此江湖不见！”何俏嘴巴里咬着油条，也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地露出一脸小恶魔似的调皮笑容。
2你听，往事自有回响
顾泽川本以为他和何姑娘的交情可以就此告一段落，没想到警察学院举办文艺汇演时，嫌自家的礼堂不够大，跑到隔壁医科大来借场地，校领导直接把接洽事务推给了时任学生会主席的顾泽川。
何俏已经顺利度过军训期，成为学生会的一名小干事。顾泽川和警察学院的学生会长商谈场地使用事宜時，何俏笑眯眯地从会长身后探出脑袋：“顾学长，我们又见面啦！这次可不是我故意耍赖，而是如假包换的缘分！”
也不知是那天的阳光过于温暖，还是何小姑娘的笑容里包含着太多的感染力，素来以冷面少欢著称的顾泽川也跟着笑了起来，英俊的眉眼沉浸在盛夏热烈的空气里，勾勒出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好表情。
从那以后，何俏开始频繁地出现在顾泽川的生活里。他去奶茶店里买东西，付完款转过身的瞬间，一块曲奇饼递到嘴边，曲奇饼的主人歪着脑袋笑意暖暖：“上次你请我吃肯德基，这次我请你吃饼干，下一次你请我吃小吃街上的烧烤，再下一次我请你……”
顾泽川把还没拆封的奶茶塞进何俏手里，故意板起面孔，道：“没有下一次了，你请我吃饼干，我请你喝奶茶，两清！”说完，顾泽川转身朝店外走去，何俏连忙跟上，掰着手指头计算顾泽川到底还欠不欠她的人情。
学校里的林荫路幽长而静谧，白桦浓密的枝叶在空气里浮动成绿色的海。顾泽川踩着落在地上的斑驳光影缓步向前走，何俏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一长一短两道身影时而重叠时而交错，与空气里细碎的鸢尾花香融在一起，仿佛有小天使在呢喃歌唱。
文艺汇演结束后医科大的夏季运动会排上了日程，已经升级为助教的顾泽川又接下了运动会的统筹工作，整天忙得不见人影。何俏在医科大学的图书馆里蹲守了好几天都没有见到人，脑袋一热索性冲到教务处去堵门。
顾泽川正在给学生会的干部开会，何俏原本只是想趴在门板上偷听内情，没想到教务处的门是虚掩着的，她脚下一滑直接撞开门板摔了进去，刚好倒在众目睽睽之下。学生干部们被吓了一跳，顾泽川本就鲜有表情的脸又暗了，何俏顺势给自己找台阶：“明天是周末，我是来通知你别忘了请我吃饭！”
何俏眨着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一脸真诚，一群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白衣天使拍着桌子疯狂起哄。顾泽川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何俏的头发，轻声道：“别闹！去外面等我一会儿，开完会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何小恶魔一肚子的调皮小手段，都在顾泽川温和的声线下化成了绕指柔情，甘心收起红色尖角和所有魔法能量，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电影里说，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无法隐藏：咳嗽、贫穷和爱，你越是隐藏，就越是欲盖弥彰。
何俏同寝室的室友最先觉察到异样，好奇地问：“俏俏，你是不是喜欢上隔壁医科大的学长了？”何俏啃苹果的动作一缓，脸颊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她正要点头，听见室友吞吞吐吐地补了一句：“可是，我听说那位学长提交了加入援非医疗队的申请，可能就要动身去非洲了……”
苹果“咚”的一声掉在地上，何俏顾不得理会众人异样的眼神，推门跑了出去。她从女生寝室一路跑到医科大的图书馆，透过书本之间的间隙，看见顾泽川正站在书架前翻阅厚厚的医学资料，斜照进来的阳光落在他颀长的身影上，描绘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雍容与俊美。 诸多问题一齐翻涌上来，堵住了喉咙，何俏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正犹豫间，只觉眼前光线骤然昏暗，一个穿着白色棉布长裙的女孩出现在顾泽川身边。女孩有着姣好的容貌和两弯柳叶似的眉，笑吟吟地唤了一声：“顾师兄！”
顾泽川闻声抬起头来，从何俏的角度看去，明暗不定的光影将顾泽川的侧脸分割成了两种全然不同的颜色，一半清透一半深邃，半是英俊半是决然。她听见女孩用轻快中带着仰慕的语调对顾泽川道：“我听说援非医疗队批准了师兄递交的入队申请，是真的吗？”
话音落下，站在书架另一面的何俏不禁屏住了呼吸。只见顾泽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目前正在办理相关手续，顺利的话，七天之后就可以出发了。”女孩先是道了一声“恭喜”，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拿出一枚平安符，对顾泽川道：“这是我家人从庙里求来的，据说可以保佑远行的人。我把它送给师兄，祝福师兄一路平安。”
顾泽川接过平安符，笑着说了声“谢谢”。他站在书架前温暖的光线里与人说笑，没有看见书架后的阴影中有人正在被巨大的失落吞噬。何俏抹去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转身离开了图书馆，来时毫无声响，走时亦悄无声息。
这一刻何俏终于明白，顾泽川的生活里从来就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所有亲近与追随，不过是愚蠢的一厢情愿。
3你听，往事自有回响
得知顾泽川即将出国的消息后，何俏彻底变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她不再一天三次地往隔壁学校跑，也不再旷自己的选修课而跑去听顾泽川的专业课。
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容易分神，体能训练时，何俏不小心从攀岩壁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脚踝。医务室里病患颇多，校医匆匆忙忙地替她缠了几圈绷带后，就去照顾其他病人了。何俏渴得厉害，正准备跳下床去找水喝，只觉颈边一暖，有人自身后递来一杯温度适宜的奶茶。转过身就看见顾泽川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一件深棕色的风衣外套，柔软的质地显得皮肤分外白皙。
顾泽川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顾何俏的阻拦解开绷带检查了一下伤处，道：“是闭合性软组织挫伤，还有轻微的皮下瘀血，看起来有些吓人，但是并不严重，每隔三个小时进行一次冷敷，可以缓解肿胀。”何俏低着头，默默缩回脚丫藏进被子里，奶茶原封不动地搁在手边，不肯抬头也不肯说话。
顾泽川想了想，道：“援非医疗队批准了我递交的申请，三天后我就要出发去非洲了。按照规定，三年之内我不能回国，也不能私自同国内的亲友联系，下次再见就不晓得是什么时候了，你多保重。”
明明眼眶里已经涌起温暖的湿意，说出来的话却冷得像冰，何俏听见自己的声音硬邦邦的，在两人之间划出深深的沟壑：“顾泽川，你是我见过的最冷血最自私的人，不要跟我说再见，我希望我们再也不见！”
那一天，直到顾泽川起身道别，何俏都没有抬头。因此，她没能看见顾泽川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同样也没能感受到他眼里的眷恋。无尽浓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跌落进来，落在皮肤表层，掠起烫人的温度。
第二天，室友来送早点时告诉何俏，顾泽川的出国日期提前了，今晚八点的航班，从北京转机，然后直抵罗安达。一旦进入非洲境内，没有特殊情况，三年之内不能回国。
那天夜里月光很冷，何俏拄着拐杖跑到教学楼的天台上去看星星，白茫茫的氤氳着薄雾的世界里，一架飞机剪破云层呼啸而过。何俏用手指摆成取景框的样子，将渐渐远去的飞机框入其中，和顾泽川有关的回忆，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何俏从回忆里苏醒过来时，见义勇为的顾医生已经配合着做完笔录，准备离开派出所。暮春时节天气微寒，他在白色羊绒衫外面加了一件灰色外套，西裤打理得干干净净，周身弥漫着清隽而凛冽的味道。
何俏站在审讯室内的窗前，看见顾泽川背对着她一步步走远，就像四年前那样，没有丝毫留恋。何俏心里突然翻涌起无法言喻的愤怒，她推开审讯室的门径自跑到顾泽川面前，拽着他的衣领，一记过肩摔把人撂倒在地。
顾泽川半躺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逆着阳光仰面看去，何俏大半张脸都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暗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何俏看着顾泽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顾泽川，你还是和四年前一样冷血无情没良心！作为你的老朋友，我诚挚地祝福你——祝你天天倒霉、月月加班、过马路全是大红灯！”
4所谓爱情，不过是一场没出息
众目睽睽之下，何警官一记过肩摔撂倒了见义勇为的热心群众，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遭到了上级领导的点名批评。老所长揪着何俏的耳朵，严肃批评她半个小时后，给出了两个选择：要么脱下警服回家种地，要么带着礼物登门道歉。
何俏懒得去打听顾泽川的家庭住址，直接带着礼物去医院堵人，却被值班护士告知顾医生正在手术室里做手术。何俏坐在医生办公室外的长椅上耐心地等，眼前蓦然一暗，翩跹的长裙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长裙的主人面容姣好眉似柳叶，手上拿着绘有卡通图案的便当盒，站在何俏面前未言先笑：“何俏，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叫季云宁，是顾师兄的师妹。”
四年前图书馆里的匆匆一晤自何俏脑海中快速掠过，何俏握住季云宁递来的手，礼貌性地回以微笑。
医院走廊里人声嘈杂，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季云宁轻车熟路地带着何俏去了住院部的小花园。有风掠过树梢，空气里浮动着好闻的草木香，季云宁将便当盒放在花园里的小石桌上，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菜色，道：“这阵子师兄总是加班，顾不上吃饭，我就经常做几道家常菜给他送来，师兄说很喜欢我的手艺！”
何俏略略打量了一眼便当盒里的菜式，笑着道：“跟顾泽川做了这么久的师兄妹，你连他不吃辣都不知道吗？菜里放这么多辣椒，你这是存心跟他的胃过不去吧？”
季云宁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去，看向何俏的眼神里透出冰冷的意味：“何俏，我知道你曾经追求过顾师兄，但那都是过去式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他去了非洲三年，我等了他三年，我对他的喜欢并不少于你！”
标准的“女二号式”开场白让何俏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不待季云宁继续说下去，她抢先一步道：“你只知道我曾经追求过他，却不知道为了见他一面，我曾远赴非洲！” 季云宁眼中浮起错愕的神情，何俏紧握住果篮的提手，紧到竹制的提手变了形状，那些从未与人说起过的往事再度一一浮现，带着呛人的风霜的气息。何俏有些自嘲地想，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变得没出息。
顾泽川离开学校远赴非洲的第二年，何俏凭借优异的成绩及出色的体能，获得了出国培训的机会。培训课程包括野外生存训练一项，地点在非洲的塞伦盖蒂大草原。据说塞伦盖蒂是目前保护得最完好的自然生态系统，有磅礴的大雨和气势恢宏的日落。坐在开往塞伦盖蒂的吉普车上，何俏一边唾弃自己没出息一边偷偷地想，这应该是自分别以来，她与顾泽川相距最近的时刻。
抵达塞伦盖蒂大草原那天，英国籍野外生存教练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告诉何俏，在距此三百余英里的坦桑尼亚地区，驻扎着一支来自中国的医疗队，他们用简陋的设备拯救了很多病人，被誉为“天使的化身”。
何俏顺着教练所指的方向遥遥望去，蔚蓝的天空与青草嫩绿的颜色融为一体，在眼前铺展成望不到边际的海。有风掠过，荒草寸寸倒伏，直到冰凉的触感浸痛脸颊，何俏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三百余英里——顾泽川，这是你我之间最后的距离。
当天晚上，何俏瞒着教练启动吉普车，按照GPS的指示朝坦桑尼亚地区驶去。谁也没有想到，半个小时后她遇到了一只落单的母狮。广袤无垠的非洲草原，深邃至浓稠的诡秘夜色，母狮发出低沉的咆哮，晶亮的双眼笔直地朝她看来……
故事讲到这里，连听众都感觉到了恐惧，何俏抹去眼底潮湿的雾气，轻声道：“如果教练没有带着麻醉枪及时赶来，那么我就不仅仅是腿部受伤这么简单了。因为擅自离队，我被取消了培训资格。同时，医生告诉我，我的腿伤有些严重，以后都不能过分用力，长距离奔跑也要尽量避免，这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成为刑警或是特警的资格。”
故事全部讲完，季云宁脸上浮起复杂莫辨的神色，她看着何俏的眼睛，恨声道：“所以，你要以此为筹码对顾泽川进行道德绑架吗？让他对你心生怜惜，然后和你在一起？”
何俏苦笑着摇了摇头，纯黑的瞳仁里仿佛有枯黄的银杏树叶片片飘落，氤氲起深秋般的萧瑟感，她道：“我没有打算把这些故事讲给顾泽川听，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与他无关，更何况他的生命里本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话音落下，何俏不再理会季云宁，却在转过身的瞬间愣在了那里——身着白色长衫的顾泽川静静地站在小路的尽头，盛夏温暖的风拂乱了他黑色的发，灿金色的阳光跌落下来，模糊了他英俊的眉眼。
5云知道时光多漫长
何俏的勇气似乎全部丢在了塞伦盖蒂大草原上，她极没出息地在顾泽川深邃的目光中落荒而逃。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何俏才恍惚想起，她忘记了跟顾泽川说对不起。自那以后，何俏强迫自己不再去回忆与顾泽川有关的点滴，所有辜负与亏欠全部交付与时光，等待着它来补偿。
这厢何小民警刚下定决心，那厢顾大医生却主动跑到派出所来，声称自己捡到了一个钱夹，要进行失物招领。何俏默默缩在办公桌后面，立起文件夹挡住脸，冒充隐形人。
值班民警按照流程检查钱夹里面的物品，打开钱包的瞬间就看见何俏的身份证躺在里面，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明显是偷拍来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俊雅少年，少年在图书馆的书架前逆光而立，眉眼的轮廓与眼前拾金不昧的优秀市民有九分相似。
值班民警一脸无奈地走到何俏的工位前敲了敲桌子，何俏自文件夹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瞄一眼钱夹又瞄一眼顾泽川脸上的表情，颓然道：“好吧，我承认钱夹是我的。”顾泽川脸上浮起隐约的笑意，道：“根据《拾遗物品管理规定》，拾金不昧可获得相应奖励，我要求钱夹的主人请我吃顿饭以示感谢，不算过分吧？”
何俏把脑袋砸进桌面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闷声道：“你想吃川菜、鲁菜还是粤菜？我现在电话预约。”顾泽川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道：“听说肯德基推出了新套餐，我想去尝尝。”
何俏手上的动作顿了下，那些拼命想封锁起来的回忆再度闯入脑海，初见时他的无奈与她的刁蛮形成鲜明对比，将如今的陌生与距离衬托得分外孤独。
傍晚时分派出所附近的肯德基异常冷清，何俏左手汉堡、右手鸡翅埋头苦吃，不跟顾泽川进行任何眼神交流，吃着吃着只觉唇边一凉，是顾泽川用湿巾抹去了粘在她唇边的番茄酱。何俏向后躲了一下，依旧低垂着脑袋不肯说话。
顾泽川叹了口气，道：“何俏，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倔强的姑娘了。”何小民警在顾大医生面前一直处于智商欠费的状态，赌气的话未加修饰便脱口而出：“我倔强任性不讲理，给你送护身符的小师妹才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你找她玩去吧，别来烦我！”
话一出口何俏就后悔得恨不得咬舌头，放下啃了一半的汉堡转身欲溜，却被顾泽川握住手腕拉了回来。顾泽川道：“别急着走，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何俏原本以为顾泽川会带她去看星星看月亮，启动“尔康式”柔情攻势，因此打了一路的腹稿，计划着要把在肯德基里丢掉的面子找回来。没想到那厮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家书房。
顾泽川的书房打理得极为整洁，靠墙而立的书柜上摆满了各色书籍，何俏留心看了一眼，发现那些书都是按照首字母有序排列的，干净整齐又井然有序。
何俏的指尖自触感微凉的书籍上轻轻掠过，发现在一堆医学专著中竟然还夹杂着几本刑侦类的书。她心跳的节奏蓦然一乱，直接把那几本刑侦学的书从书架上抽了出来，扔在顾泽川面前，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搭台子唱戏——演给谁看？”
顾泽川正姿态优雅地往高脚杯里倒红酒，闻言唇边浮起略显无奈的笑：“何警官真是张嘴就能给人定罪，我要给你看的东西在书架左上方的柜子里！”
何俏气呼呼地伸手便打开了柜门，下一秒无数雪花般的白色纸片从里面飞了出来，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如同冬夜迟暮时闪碎的星辰，用温柔而轻盈的姿态包围了故事里的每一个人。
纸片飘落时细碎的风掠起何俏鬓边的发，顾泽川持着高脚杯立在窗前，烟霞似的窗帘在他身边轻轻缭绕，同月光一起将本就好看的一张脸映衬得更加俊美，开口说话时声音比红酒还要醇浓：“何俏，你知道三年有多长吗？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零九十五天，每天一封手写的信件，每一封信的收件人一栏里都是你的名字。在非洲时我没有办法寄出信件，想着有一天一定要亲手把这些信交到你手上。我拒绝了知名学府发来的执教邀请，拒绝了国外医疗机构抛来的橄榄枝，辗转打听到你的工作地址，跟着你的脚步来到了这里。你记得的那些事，我同样从未忘记过。”
何俏眼中浮起泪水的影子，亮晶晶的，剔透又哀伤。顾泽川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飞舞的白色纸片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真的有天使展开透明的翅膀。
顾泽川的声音很轻，带着掩藏不住的眷恋，他说：“我的爸爸妈妈曾经都是援非医疗队的成员，他们把半生的时间都贡献给了那片土地，却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相继感染了登革热病毒，我甚至没来得及看他们最后一眼。我執意赶赴非洲，不是为了名誉和利益，只是想去亲眼看一看那个他们为之奉献了一生的地方，继续他们未完成的信仰。”
何俏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落在顾泽川的手腕上，那么冰凉又那么滚烫。顾泽川的声音愈发温柔，他说：“非洲大陆上充满了太多变故，战乱、疾病、感染、死亡……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所以不敢轻易许下承诺，甚至不敢跟你说一句等着我。好在上天终是仁慈，给了我亲口告诉你真相的机会。俏俏，这一次让我来追求你，好不好？”
在何俏的记忆里，那天晚上的星辰格外璀璨。她和顾泽川并肩坐在信纸铺就的白色地毯上，仿佛有萤火虫在窗外轻轻飞舞，投映下满室温暖与静谧。顾泽川在浅色的瑰丽光芒中轻轻亲吻何俏的额头，唇边浮起柔软的笑，他说：“何俏，很高兴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