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就是与陌生人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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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小平:按说应该从你最近的长篇《奔月》开始谈起。你写在中短篇小说集《与陌生人说话》扉页上的寄语,意外地改变了我的想法。“与陌生人说话”,实际上省略了主语“我”。这个“我”在小说里可能是叙述人,具体到写作,则是写作者本人。就我的印象,你的小说除了《在地图上》《取景器》等少数几篇,大多用的第三人称。但这是一个渗透了“我”的第三人称,换句话说是,读者时不时能从小说里听到“作家声音”。我倒是挺喜欢这些声音的,因为渗透了你对人情世故的洞察,也有不少一针见血的、带有现实针对性的见解。但我又琢磨,为何不让作品里的人物自己说出来呢?
  鲁敏:“作家声音”常表现为类似“旁白”或画外音的东西。“声音”可能与写作者的性格有关。前不久我曾向格非老师请教,问及我的一些困惑,我记得在他三言两语的分析里,也提到写作与性格的关系。假如顺着这个前提来往下讲的话,叙述人这个隐性的存在,包括发言频率、语速、冷暧调性,有阐释癖的,不自信的热情,喜怒不形于色的,垂帘听政型的等等,也是间接折射写作者性格的。从这个角度看,这确实挺像我的,总有着急切与热情的表达欲。
  傅小平:说得没错,文如其人。
  鲁敏:更广泛地来说,这种带有“性格”的叙事方法,在文风上也特别明显,哪怕是无意识的,有的喜欢绕、扯闲篇儿,有的明讲三句暗吞七句,有的是成语大王,有的是未言先笑、满篇戏谑,文风也可能会形成惯性、导致衰减甚至破坏,但也有可能会形成冰裂纹,就此成就一种审美或风格。
  傅小平:的确如此。会不会因为受“作家声音”的影响,你的第三人称给人感觉有第一人称化的特点。拿《六人晚餐》来说,六个叙述者,倒是给我感觉是六个“我”在叙述;反过来说,你的第一人称又带有第三人称化的特点。我有时想,人称的这种不稳定性,也可能多少体现出“70后”写作的总体特点:他们越来越关注个体,但又不想失去对社会整体性的打量。体现在人称上,他们怀疑全知视角的不可能,又不想受限于一己的限制视角,在这样的矛盾撕扯中,“作家声音”成了一种有效的调和。说白了,小说本就体现作家的声音。问题只在于,是作家直接现身说法,还是让人物以自己的语调和节奏说出来。
  鲁敏:《六人晚餐》就是这个设制:六个大的章节,每个章节以一个特有的名词小标来关联人物,比如“练习簿”、“玻璃屋”分别对应小白和丁成功。虽然全本从头至尾都是第三人称叙事,但每一大章里,这个叙事者的取景器是站位在不同人物身边的。站位决定了这个叙事者将与这一章的关联人物一样,只能看到事件的局部,他(她)会有不同的道德局限、困惑与孤境,等等。所以,我在《六人晚餐》里采用的叙事策略,与传统意义上所说的“全知全能”第三人称是不一样的,而是把某个人物附体到“叙事者”身上去的,粗暴一点地讲,算是以“第三人称”展开的六个“第一人称”。而这整个六个人物声音之外,如你刚才所讲,由于我的“作者性格”,又有着分布全篇的旁白与画外音——皆是写时急笔所至、发乎肺腑。
  傅小平:所以,小说里的人物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小我”或“私我”的。我不确定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读你的小说,我没有明显感觉到,就是女性写的。换言之,你的小说也没有体现出特别明显的性别意识。
  鲁敏:这个我也说不好。我在生活中,性别意识偏刚硬。在刚开始写作时,甚至比较介意那种过度女性化的写作姿态,也许这种心态至今还有。所以在同性作家里,我会喜欢安妮·普鲁和尤瑟纳尔那样的。但男性作家里,我又会特别留意到阴柔风的,比如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马洛伊·山多尔等。
  傅小平:在我感觉里,很少有作家如你一般这么多地写到缺席者。比如《墙上的父亲》里的父亲,比如《缺席者的婚礼》里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我,比如《大宴》里没有出场的黑老大,又比如《逝者的恩泽》里的陈寅东,甚至是《谢伯茂之死》里虚构的谢伯茂。这些缺席者无一例外都是重要的存在,他们与叙述人或主人公之间存在着一种充满张力的、紧张的关系。
  鲁敏:确实如此。“缺席者”常常是最不可忽视的力量,搅浑了整个的一切。这在现实生活里也都是可以看到各样活生生的例子,甚至可以说得绝对化一些,那些表面汹涌的流动、无数泡沫的形成与破裂,在背后,都有一个或许哀伤,或许强势,或许如上帝,或许如小儿般的力量在牵动。这几乎就是世事渺茫之所在。看所谓大历史、大格局,背后的推动,都是从时间的上游一路积淀、延续、奔涌下来的,是不在场的力量所推动。小到具体的家庭里,比如刚才提到的几篇小说,死者(骨肉之亲或尚未成型的胎儿)虽然早就离开、永远消逝在越来越淡漠的记忆里,但对其家庭成员极有可能是终身的影响,性格上的、身体上的、情感上的。
  傅小平:其中也包括虛构的人物?像谢伯茂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人。
  鲁敏:当然,也包括我们人人都在内心假想的一个理想人物、理想目标、在别处的寄托,相当于我小说里那个“谢伯茂”,他是我们亲手“制造”出的一个不存在的幻象,却成为生活中最重要最具活力的构成……
  很多艺术门类包括绘画、现代派舞台剧、恐怖片甚至喜剧都会动用这样的因素。我更加做了特别的强调,起题立章、开宗明义,就宣称其缺席。到《奔月》,小六也是全程不在场:在“这一边”的南京肉身缺席,在“那一边”的乌鹊,身份缺席。这样的缺席,不仅是双重的,还是双向的——对外部世界,她缺席了。对她自己的内部,也需要面对这种自我“缺席”,因此对我而言,这一次对“缺席者”的书写,是富有较多创造也是颇有挑战的。
  傅小平:赞同,人物在小说里缺席,就需要写作者来补充。这时,尤其需要“作家声音”的出场。当然,从我的角度,我更愿意把你小说里的“作家声音”,看成是你与时代对话,或试图把握时代经验的一种努力。我也有点疑惑,差不多是从“70后”一代开始,个人经验与公共经验有了撕裂,要一味写个人经验,会被认为是小格局。要抽离开个人经验去写公共经验,自然是大而空,差不多是无效的写作了。所以现在很多人强调要从个人经验走向公共经验,当他们这么强调的时候,我就想起李敬泽的一句忠告,个人经验中不包括公共经验吗?   鲁敏:同意李敬泽老师的观念。我们在谈论好多事情时,包括我自己,经常会出现“二分法”,觉得思维清晰并且很牛的样子,其实常常是伪命题。世界多么混沌啊,文学艺术、个体体验、公共话语,都是对这个巨大世界的细小折射,哪有那么分明的事,众声喧哗而不可闻,所谓公共经验也是由一条条细嗓子汇聚而成的;独唱弱小,唱的人多了,就成了合唱,可同时也淹没和带跑了另一部分独唱。这是相携而行、顺中又有逆的事。
  傅小平:因此,我也赞同李敬泽在分析《六人晚餐》时说的,面对同一个生活,由六个人来讲,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恰恰是这个时代意识分裂和隔膜的体现。要以此看,我们需要面对和解决的,或许是怎样让个人经验尽可能多地包括公共经验,还有怎样让我们的时代意识体现出完整性?
  鲁敏:所以,我常常会注意到一个特别容易成为文学绑架的危险:公共经验。试问公共的,就一定是伟大的经验吗?庸众与公众,起哄与群言,众乐与众癫,用老词儿讲,叫“集体无意识”,无意识倒也罢了,集体“误会”集体“投靠”集体“错误”又如何呢?种种情境下,我倒觉得个体经验更可靠,更具样本价值,更具追溯性。我以前打过“时代巨躯”与“巨躯上的苍耳”的比方。我们能写好“苍耳”的经验,一个又一个的苍耳,那就是写出了时代的轨迹。不要贪求完整与整体性,那是数理工科或统计学上的追求。我理解的文学不是这样的追求。
  傅小平:有必要做点补充的是,你小说里写到人情世故的地方,给我比较深的印象,这或许是因为你真正写到位了。我记得毕飞宇说过一句话,人情世故是小说的拐杖。有意思的是,你对人情世故的观察,似乎也带入到风景描写里。比如《奔月》里写到乌鹊的风景,其中有一句:“暑热终于过去了,鹊岭上满山的树木开始意见不合。”这不,你把树木人化了,它们也像人“意见不合”了。
  鲁敏:万物有情,甚至物的情大于人。我想不少人都是,对自然万物的爱,是大于人际人情的。但我们毕竟是人类,不是植物界,跟同类发生的交道最多,人情是我们最大的生活构成。所以,就会出现睹物思人,借景抒情,寄物示爱之类,都是这样的。物与景似乎成了道具与表达方式。
  傅小平:说到风景或环境描写,在你的东坝系列作品,还有《六人晚餐》和《奔月》这两部长篇里,都有突出的体现。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和你同时代,还有更为年轻的作家,大多是不怎么写风景的,即使偶尔写到,也只是一笔带过。
  鲁敏:我着力写风景,大致是两个情形,一是被文明作用过后的风景,比如我写厂区里像棋子那样四处散落的小卖部电影院与浴室,写城郊结合部污水横流的街面,写化工厂那层次丰富堪比气味大全的空气。包括以前在《思无邪》里,我用很大的笔墨,写人工搭建的巨大的种植塑料棚,写乡间的排泄场所甚至包括其上的蛆虫……这样的“风景”并不开阔,因我是“选择性”择取的,同时是不取其“美”,而是取其“审美”,因我要用它们服务于我的小说,在这样的风景里,我的人物在那其中跌跌撞撞、生死将息、成就与毁坏。所以尽管这样的风景可能呈现出(由于我的选择)混浊、肮脏、失序,但我却会对它有一种特别的爱恋之意。
  还有一类,即算是自然风景。这个其实我写得不算太多,但在《奔月》里,我是有意写了一些。主要是写月亮、乌水与鹊山。并且如你所说,以极主观的色彩去写,风景的属性本是自然的,但由于主人公所处的境遇不同,或沉沦或勇猛,她所投以视线的眼睛就是有调性的。
  傅小平:你的写景,让我感觉找到了你早年喜欢读丹纳《艺术哲学》的原因所在,丹纳就特别强调环境对人物塑造的重要性。而你笔下的风景或环境描写总体说来,都带有比较强的个人化或主观化的色彩。
  鲁敏:以前看欧洲或俄罗斯小说,古典主义的,风景描写极多,近乎纪录片风格的,追求的就是客观写实。现在这样单纯的铺陈的风景描写在文学作品里是少多了。由于传播与媒体方式的激变,也包括整个世界风景的流转,小说的诸多效用里,视觉传播效用已下降到相当的低了,而所继续保存和发挥作用的那一小部分,都是属于文学内部的风景,即“主观式”风景:感时花、恨别鸟;月亮是红的;河水是硬的;树林是燃烧的——起码就我而言,确实不会有兴趣客观冷静地去写风景。
  傅小平:如此说来,你是主体意识比较强的作家。而主体意识强,会让作家对小说的整体布局做到有效的管控;但也会使得人物会成为作家的符号,不以自己的意志前行。我记得在几年前的《六人晚餐》研讨会上,邵燕君曾评述道,小说里六个叙述人,都从作者矛盾的意念出发,都来自于某个特定情境下的程序。我不确定按你的写作习惯,你在下笔前,是不是多数时候都已经对人物、结构等了然于心了?我这么问,是因为你的写作給我感觉有比较强的设计感。
  鲁敏:都说文学是灵感的仆人,但完全由灵感来扶拈、听凭其游走流动,那真是有点鬼话了。起码我不是这样的。外界与内心的化学反应、起了触动——这第一步确乎是灵感,但一旦起笔行文、描画人物、结构情节,肯定是体现作家主体意识的,正所谓谋篇布局,也是你所讲的“设计”。
  傅小平:你怎么理解这个“设计”?
  鲁敏:这里的设计,我个人觉得有两种考量,一种完全遵循人物自身规律,所谓“合情”、“常理”与“逻辑”,这也是大多数作家所一直声明的:这不是我要这样写的,这是人物自身的行动规律。
  还有第二条考量,即是否、与如何体现出写作者的意志控制,以及这种控制的有效性和价值创造。即小说人物出现了“反常”、“违理”、“反逻辑”的行动与走向。老实人本可以一辈子老实下去,为什么作家让他杀起了人;中年妇女本该跳跳广场舞就算活拉倒,为何脸一抹走火入魔闹出事端。最优秀的文本,会为这种反常做出充分和“不得不如此”的铺垫与有力说服,稍微不那么优秀的文本,也可能就会在这里出现软肋。
  但不管完成度如何,说到底都是出于“写作者意志”的设计,就好比我们常常会讲到的“作者电影”,就算其中有些生冷处,但它里面有主张、有价值创造,起码是有审美贡献的。所以就我的写作观来说,不体现出写作者意志的“纯客观”、“非虚构”,那等于是放弃了虚构的力量、特质和难度。   当然,话说回来,即便如此,也从来到不了“了然于胸”的地步。
  傅小平:说得也是,问题就在于,该怎么体现写作者的意志?
  鲁敏:控制与设想,是相对而言的。过程中常会发生扭转、自我否定,结尾甚至面目全非。真正的主宰方,我认为是:审美的力量。就像绘图者一样,本来以为红色搭白色、花瓶放在桌子左边肯定好看,写着写着,发现红色搭灰色更有气氛,而桌子上空空如也才更符合心境。大致是这个意思吧。
  傅小平:你在《奔月》里写到的翻车场面,是否符合人物的心境呢?吴俊说,人在那个瞬间,可能是没有意识,或失去意识的。他的说法有待考证。但我认为,这时候即使有意识,也会是直接、简单的意识,而不是突然之間迸发出很多想法。
  鲁敏:吴教授“代入感”很深,一眼看出我是没有经历过翻车的。所以我在小说里就翻车瞬间时的小六所想,只写了一句“她首先感到的并非恐慌,而是一种耀目的神秘,像有束刺眼的光柱正穿过梦境直射而来。”重点在下面——为何我要把车祸发生之后她的情绪,不照常识处理成“恐慌”,而是惊中带喜、略带嘲弄。
  傅小平:为什么这么处理?
  鲁敏:在确认自己的安全之后,小六即开始胡思乱想了,直至决定“放弃呼救”“就此不归”。我前面所讲的“反常”,就此出现了。这相当于是小六的一个“楔子”,这个楔子启动了她后面的向月之奔。因此,她在翻车后的一段“胡思乱想”是异于常人的,是她之所以为她、而非别人的一个重要表现。同时,我想这里也有一个“文学时间”或者说“艺术时间”的理解,类于蒙太奇的镜头调度,在面临重大决择或重要变故的时候,这时的几分钟,往往就是人物的心灵史与博弈场,一笔带过是洁笔处理。放大、特写、减速、倒带,独白、呓语或回忆或假想,是繁笔处理。我觉得这都是作家对时间刻度的不同取舍。
  傅小平:吴俊还谈到,你写男欢女爱到临界点上的场景,可能写得有点理性化了。他认为,你一方面写得非常饱满,一方面又显出比较重的设计痕迹。读者在为你的想像牵引时,可能会想,有些想法和感受会不会是作者附加给了人物。
  鲁敏:这一点见教甚是,多年以前程德培老师也提到过我的过分克制。也有些读者有这样的反应。我回忆了一下,在一些中短篇里,如《惹尘埃》里,包括在《荷尔蒙夜谈》系列里,也出现过这样戛然而止、以智性凌压的情形。我想这里面一方面是我所塑造的主人公,有的是逃逸在途(肉身在场而身份感不在场)、有的是陷入信任危机的洁癖者(《惹尘埃》女主人公)、有的是为了纯粹报复性的身体交易(《徐记鸭往事》),这些因素,决定这不是“日常逻辑”与“生理意义”上的路人甲乙,他们是带着整个“存在背景和心灵阴影”的。另一方面,前面也讲过,这跟“写作者意志”也有关,是谋篇布局所设。是否达到最佳处置,是能力问题,但无论如何,这仍属于写作者的权力范围之内。
  傅小平:我想,要是以《六人晚餐》的发表作为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你此前此后的写作其实有一个比较大的反差。我明显感觉到的有两点:如果说《六人晚餐》以及此前的小说,你虽然感到这个世界的不美好,但套用扎加耶夫斯基的一句诗,你依然“尝试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但此后你不仅看破,毫不留情地揭示这种残缺,甚至时常透露出一点点宣泄的快意。我好奇何以有这样大幅度的转变?
  鲁敏:得承认,我确实也是有转变的。你以《六人晚餐》为界,也有道理。对比最明显的就是与东坝那一批作品,有时我自己读一读,简直都像两个人写的。这个转变,我倒是没有认真想过,刚才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很好的解释。姑且算是中年之变吧,一如年轮般的生长与变化。
  傅小平:我感到有点疑惑的是,你在写作上越来越成功,却像是越写越有一股子狠劲。这样的转变,让我觉得有点惊讶。因为,就拿以残酷写作起步的先锋作家来说,他们也是越到后来,越是多了一些温暖。
  鲁敏:我现在是四十五岁了,也许我到五十岁左右又会有别的变化吧。时间永远是神奇的操纵者。把中年的心变硬,又把衰老的心变软。
  其实我这“狠劲”也是相对的,假如参照粉红花朵,我能算是有点硬度,像不开花的铁树吧。粉红花朵已经有很多了,我愿意做那棵固执而孤独的铁树。但我自有我的参照,还有石头一样的写作,还有深海一样的写作。我处于进程当中,也不知道将来会成为什么样。
  傅小平:相比内容上的决绝和彻底,你在形式的探索上却有着某种不彻底性。体现在《奔月》里,你探索的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却用了一个悬疑色彩的外壳。这雅俗之间该怎么融为一体?然后我感觉,正因为有那么一个形而上的层面,你似乎更有力地,用极为细密的针脚写日常,而且是非常态的日常,这种叙述的密度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所以,在佩服你写实功底的同时,我又疑惑作者需要交代那么多吗,留些空白给读者去想像不也挺好?
  鲁敏:哈哈,看来真是感觉我话多了,这个要改。不过可不要瞧不起悬疑与通俗化手法。我喜欢用如常的或者更低一点的姿态来谈论不大好讲的主题。否则,直接端上一盘哲学好了——我又没那个本事。我只会用我的方式来讲故事。
  在我的阅读经验里,也是比较欣赏“好好说人话”、“好好穿衣服”的那种写作。很怕艰涩高蹈的内核披挂着更加艰涩高蹈的包裹。我宁可建构一个长长的文学甬道,一路王顾左右,一路工笔细做,你看到的,还是一篇用功如常的小说故事,直到路的尽点,你才看到那道绝望又冷静的目光。
  傅小平:这个不彻底,其实并不是我的“发现”,而是何平在分析《荷尔蒙夜谈》时提出的一个概念。我赞成他说的,你写“色”写得不够彻底。因为你要是写彻底了,反而会给人直接自然之感,反倒不会引发“低级趣味”的质疑。但我不是很赞成他说,你因为爱护自己作为作家的公众形象,只会把这种题材当成对于叙事的解放,而不是价值观和世界观的解放。我觉得,如果作家当真在价值观上也变得那么解放,对于写作来说未必是好的。
  鲁敏:小说家其实是局中人、迷境中人,不是世外高人,更非绝世哲人。小说家自身略带病情、偏执、局限、镣铐,窃以为是最佳处境。通透洒脱当然也是做人的极妙境界,但未必是做小说家的最佳境界。   但通常外界总以为小说家是吃灵魂饭的人,应当会有极深刻、彻底的看法,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拿来让作家谈谈看法,总认为他知道得更多。其实哪里是这样。作家当中,病人、疯人、痴人、畸零人、多余人,起码得占一半,另一半也只是看上去比较好一些吧哈哈。包括伟大如托尔斯泰、如陀氏、如卡夫卡、如三岛由纪夫,不胜枚举。所以讲完这个前提,上面的问题可能也就有了答案。
  傅小平:答案是什么?
  鲁敏:作家的终身都会在叙事技术上去做最大的开拓和新的创造,继承、打破、革命或解放。但作家本人,他摆脱不了沉重的自我下坠力,他(她)带着这种下坠力去创造富有“个人力量”的作品。
  傅小平:说到了彻底、不彻底,我还是忍不住表示一下贊叹,无论从形式还是从内容看,你写“食”都写得太彻底了。像《伴宴》《大宴》《六人晚餐》单从书名看,你就写到了“食”,在诸如《墙上的父亲》《当我们谈起星座》等小说里,你通过写“食”写人性,也是写得活色生香、淋漓尽致,让人不由想,你有过饥饿的深刻记忆,有特别发达的味觉感观,或是对盛宴里透露的人性有特别的洞察?
  鲁敏:我生长于1970年代的苏北乡村,也算是有鱼有米有水,家里物质状况中等,吃穿教育等虽也不算太好,以节俭为日常法则,但绝无饥饿记忆。但你讲的有一个对的,我味觉确实好像比较灵一些,任何一个地方,一点点异味,众人无感,我就会觉察出来,并且百般的不舒服,一直念叨个不停,常被笑为是狗鼻子。有些含化学成份的气味,我甚至立刻能过敏起来。我后来偶尔在小说里也会写出这样的人物。《逝者的恩泽》里有个孩子,就会靠气味来判别身边人的身体与心情,处于什么样的状况。不过这也没啥详谈的,食与色,人之本能与大欲焉。但是我写好多别的东西就相当不行,权力、人际、金钱、争斗什么的,写不好。
  傅小平:一般认为,你写了三个系列:东坝系列、暗疾系列、荷尔蒙系列。我倒是觉得,你其实就写了一个核心的主题:人的心理或精神的创伤。三个系列的归类,让你更能被加以辨认,也在某种程度上对你的写作形成了遮蔽。我就偏好《隐居图》《当我们谈起星座》这样不太好归类的小说。当然我偏好它们,也可能是因为它们有着某种意义上的敞亮,而你的不少小说给我一种在密室里旅行的感觉。当然了,这三个系列,实际上是交互发展的。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有意识地这样写系列,还是自然而然写成了这样?你又怎么看系列之外的写作?
  鲁敏:当然是自然而然写成的,这没办法做“职业规划”。但为什么最终会形成这样的分类,最主要跟我阶段性的写作状态有关系,年龄、经过的事情、在意的东西、所处的境况,乃至可以说是“四观”的变更:加一个写作观。写作上,我一旦对某一主题感兴趣,就会像磁铁与铁屑子一样,不停地发现相关触动点,然后就写下去,在一个大的阶段都会这样。但是这种阶段也不会很长,反复发起进攻之后,最终把山丘夷为平地,我就又开始放马往前,脑子里又疑惑或焦虑起别的东西了。
  还有就是批评家的建树功劳吧,总得分个类、提个纲,卸割为若干,才便于分析研究。对这个分类,我一方面是谢谢注目,内心其实更多警惕,这当中会不会有某种来自自我的怠性与习性?而另一批作品,为此也不得不领受一种光照之外的阴影命运。因为如果单单从数量上来说,散落在上述几个系列之外的习作还是相当多的,总有一半样子。而且我个人认为,那些作品当中有些也值得一看。比如《取景器》《白围脖》《镜中姐妹》《隐居图》《饥饿的怀抱》等。从某种意味上讲,这些不进入类别的作品,呈现出的应当是更自由、更自在的面目。
  傅小平:说实话,你的三个系列里面,我更偏好东坝系列,倒不是说希望你往回写,或一直写这个系列。你要是一直这样写,想多半会有人说,你怎么写来写去都没什么变化?我也怀疑,作为生于社会转型期的“70后”一代,当真一直写这么一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能把它写成一个无比辽阔的世界。我不排除我赞赏这个系列,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田园情结的原因。但以我个人的感觉,主要在于从这些小说里,能读到那种从容舒缓的气息。相比而言,你后来的小说少了这种气息,视点也有些散乱,不像读东坝系列,读之如看流水缓缓远去般的畅快。
  鲁敏:毫不意外,至今有一批读者,反复跟我讲,“我喜欢你以前的作品。什么时候再写写东坝呢”。我前几天听一个维语出版社的朋友还告诉我,几年前《思无邪》翻成维语发表后,读者们在一个公共留言区的讨论延续了一个多月。这也说明,早期那一批东坝系列,大概的确有某种特别的意蕴吧。我也对那一批作品有着很深厚的童贞般的感情寄托。
  但毕竟时过境迁,那种专注与纯美的心态已沓然而去。我必须忠实于我内心的变化,我不复纯真舒缓,我而今身陷现代性、这一热恋期还远未结束。读者是我极为在意的、想要呼唤的,但自我,也是我想兼得和取悦的。记忆望着我,当下也在望着我。我是在流变之中写。
  傅小平:不确定这样的流变,有没有你在后来的写作中加强了戏剧化的原因。你也曾提到一个困惑,在宽广缓慢的日常生活,和尖锐动荡的文学要素,这两种文学风貌之间该如何取舍?但细想,这两者之间存在非此即彼的矛盾关系吗?
  鲁敏:对,不能算是矛盾关系。但有风格上的侧重,就像我们看画、听音乐,有冲淡的,有激烈的。呈现在写作中,就会影响到节奏、造句、语气、人物行止,在内部,也会有不同的表现,以大开大合为追求,还是随行随止为至美。包括对生活的看法,追求平淡,还是追求壮大,几乎会决定了一个人的各种行为。
  说回到写作,我对两种都有过着迷的阶段,像早年的《离歌》《思无邪》,这几年的《西天寺》《幼齿摇落》《隐居图》《万有引力》等,是偏淡的,情节少,随生活流淌,这类小说写起来,我觉得是特别需要力气,又要把力气藏起来。戏剧化强烈的则可在《荷尔蒙夜谈》这个集子里看到不少,写得比较充沛和过瘾,读者满意度大于批评界的满意度。我也有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心态,因为觉得各有各的趣味。
  不过你这么一讲,我也想到,是不是还有更复杂和糅合的空间呢,静水深流未必不会带有凶相,九死一生说不定倒是荒诞常态,所以,最妙的是能把平静的部分写出深渊,从夸张跳脱中找到生活的朴素滋味——很想在未来,能够去追求这样的可能性。   傅小平:赞赏你在写作上的尝试与拓展。实际上,你不只是写了三个系列,你的小说展现了生活和精神的多个面向,还深入到了人性的褶皱里。你笔下的场域也涵盖了乡村、城乡结合部,还有时时都在变化中的城市。另外,你的小说是有知识含量的,而且你总是能把知识非常巧妙地融入到小说里去。怎么做到的?
  鲁敏:回答也许会让你失望。没有什么秘密通道。一是跟相关人士,也包括陌生人的交谈,有机会、并且对方也不反感的话。这过程中,总会听到一些有趣的也没什么用的东西。但过了很久,那些谈话中有的部分,就会突然冒出来闪亮出来。二是网络,这个人人皆知,无需多说。但最后有最重要一步,就是如何把了解和搜索到的东西,如盐入水,化到小说里去,得像一个“很专业的”人那样偶尔讲一点边边角角,以平淡的方式……
  傅小平:说得在理。我在读《伴宴》时,就不由感叹,你对乐理居然了解那么多,视角又伸展得那么远。
  鲁敏:《伴宴》的机缘比较特殊,正好有一个较长的培训班,跟市民乐团团长做了同学,每天闲来无事就是聊天,不知不觉中沉淀下很多。那时也并不知道要写小说。到真正写起来,当然不够,得另外做功课。写完了仍怕写出外行话,我还发给他,请他办公室的秘书替我读了一遍,以免出现什么低级错误。
  傅小平:也赞赏你取书名上的讲究。虽然像《九种忧伤》会让人想到耶茨的《十一种孤独》,《荷尔蒙夜谈》会想到薄伽丘的《十日谈》,《六人晚餐》会想到类似《最后的晚餐》这样的画面,《奔月》就直接奔鲁迅的《奔月》去了,但我依然觉得这样的书名挺好。因为书名重在切题,而不是非得怎样独特。
  鲁敏:唉,取小说名也是一笔讲不清楚的账,有时得来全不费工夫,好似天生就在那里,我喜欢《墙上的父亲》《取景器》《颠倒的时光》《幼齿摇落》《有梦乃肥》这样的名字,觉得跟我小说本身是长在一起的,都不用想的。也有些名字费劲心思。《绕着仙人掌跳舞》《惹尘埃》《坠落美学》《三人二足》则都是专门想的。尤其像长篇,更加要考虑多方因素,包括还有后期跟出版社的沟通。我曾在《文汇报》写过一篇长文谈取名字之各种情况。像《奔月》,因为太熟的现成的词,拿来做书名,真的需要点儿自信和勇气。
  傅小平:坦白说,你有一类小说,吸引我读下去,主要是因为你的创意。我边读边想,你怎么想到找这样的角度写呢。像《拥抱》《正午的美德》这样超常规的视角,恐怕不是很多作家能想到的。《荷尔蒙夜谈》也是。即便是你早年的小说《机关》,你从一个司机的视角切入迷雾重重的机关,也给人一种四两拨千斤的阅读效果。在我看来,这也是颇能考验作家聪明和才智的地方。所以想问问你,在以什么样的视角切入小说上,你通常有怎样的考量?你会反复斟酌吗?
  鲁敏:大部分都是自然而然想到的,因为最触动我的就是那个角度,而不是故事本来。故事本身,有可能是貌不惊人的。但有了不一样的视角,就像打了强光,做了剪影,或镀了色彩,就会极为个性。中短篇小说,尤其短篇,都是在寻找一个最佳角度或截面。
  像今年,我发了一篇自己挺满意的小说《绕着仙人掌跳舞》,因为题材本身的特殊性(多年前发生在南京的一起换妻案),我在电脑里把各种搜集到的素材放了有好几年,中间一度动念想去采访当事人,可又觉得那太笨太蠢了。我的目的并不是要照实写那个当事人,而是写这样一个事件呀。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好几年。终于在去年找到一个角度,不是从正面来写——而是假装把这事件作为一个电影IP来处理,并且通篇采取了对话形式。这个写作过程,真的很有意思,但很难写。因为要靠对话去完成整个故事线,并包裹下我的理解和处理,真是写得要了命,改了七八稿。最后我还是挺满意的。
  傅小平:其实,你很善于写家庭关系,尤其是姐妹关系、母女关系。我读了印象比较深的,像《镜中姐妹》《墙上的父亲》,还有《未卜》。像《六人晚餐》就带有偶合家庭的感觉了。我也是从这一点上,觉得你很“70后”,因为之前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家庭还没有从集体中独立开来,到了之后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又成了独生子女的一代,对家庭也难有这样的体认。由此看,1970一代带有过渡性的特点。
  鲁敏:前面你提到《惹尘埃》,正好拿这个做比方吧。不同时代的天空总是在持续地飘落着不同的尘埃,落到同一代人的肩头,最终成为这一代人的财富、负担与精神衍生,直至压弯这一代的腰背,成为过去了的人物。作为处于时代之中的写作者,就会从上述这些尘埃也好、负担也好、衍生物也好,生出写作的资源与动力,形成独有的特质与面貌。
  过渡不过渡的,现在大家都是局中人,这样讲也许为时过早,对写作与文学的考察,今天觉得十年是个比较合理的阶位,但长远来看,五十年一百年可能更合适。每个时代都有被湮灭的光辉,也有被过载的日常。
  傅小平:最后再谈一点我的印象吧。你是少见的那种在生活与写作之间切换自如的作家。而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写作久了,甚至会影响到他生活的能力。我记得余华说过一句话,大意是写作让他的内心变得越来越柔软。你不一样,给我直观的感觉,似乎是写作让你生活能力变得更强了。不妨从这个角度谈谈,写作怎样影响了你的生活,生活又怎样影响了你的写作?
  鲁敏:从比较早开始,我所过的生活都不是我自主选择的生活。十一岁被寄居到亲戚家上学,很不开心,但也尽力适应。十四岁初中毕业,我特别想接着念高中,却被家人改了志愿上了中专,仍然是很不开心,但还是很努力。十七岁工作到邮局,职业岗位跟我的兴趣也是一直是两岔,到后来虽然到了作协工作,但又相当于是进了机关——这些都不是我真正向往的生活模式。但这个过程对我是有教益的。对我内心的影响已经越来越淡、近乎于无了。
  也算是比较早就明白了:生活不是这样就是那样,并非自我能去控制;就算你可以控制,但最终那个结果也未必就是理想之中的面貌。就我这一路与生活打交道的感受,是深深觉悟到,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自由,只有束缚和定规之下的相对自由,而由此带来的反弹力与生命力也许是最有价值的。我喜欢打一个比方,如果生活是容器,那么我就算是液体吧,没什么明显的脾气。装到卡通杯里,我就呈圆柱体,装到水壶里,我就是扁球体,但这只是表像上的體积状态,真正这个液体是什么,是沸腾的苦水,是冒泡的美酒,是黑色牛奶,是天山之水冷冲的茶,那是看不出的,那即是我自己。
  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个回答。一言以蔽之:写作与生活是互相体恤、勉力中互相成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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