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尚的分寸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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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谓“诗歌表达”,姑且按下不表;何谓“量子时代”,也许指向一个最极致、也最奇妙的微观物理学时代?这个微观物理学时代,正如李元胜先生适才所说:“让这个世界刚刚呈现真相”,将给生活和产业,还将给诗歌——乃至文化和思想——带来什么样的奇异生态呢?这不是一个新问题,却是一个大问题:一个横躺在科学与人文之间的大问题。
  关于这个大问题的思考,可谓由来已久。比如,七十年前,英国的查尔斯·珀西·斯诺的系列演讲《两种文化》。这个斯诺的身份很有意思——既是一个“科学家”,又是一个“作家”。如果不是兼有这样两重身份,在今天这个场合,我们又怎么会忽然想起他来呢?作为一个专业而高产的小说家,斯诺最著名的作品就是系列小说《陌生人与亲兄弟》;作为一个广义的文化学者,他更著名的作品就是系列演讲《两种文化》。斯诺早就已经清醒地看到:“整个西方社会的智力生活已日益分裂为两个极端的集团”,“一极是文学知识分子,另一极是科学家”。而“科学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物理学家”。斯诺注意到两种文化的分化,彼此间的敌意,已经给“西方社会”乃至“人类”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西方如此,东方如何?来看看中国古代文化史——科学与人文,还包括大自然,似乎一起度过了较为漫长的蜜月期。科学,是有边界的科学;人文,是有温度的人文。科学对人文的冒犯,人文对科学的迁就,都不会有悖于对大自然的尊重。也就是说,科学与人文,都把握了高尚的分寸感。四川师范大学的刘朝谦教授曾经给出一个提醒:要注意在湖北省随县曾侯乙墓出图的一柄玉剑,这柄玉剑不具备杀伐功能,也就是说不具备任何“实用性”,因而,它不是玉剑,就是一个玉佩!在刘朝谦看来,这柄玉剑,呈现出了一种最堪珍惜的人文精神:“技术”,“诗”,两者已经成为合体。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来想想:古代的铸铜、冶铁、造纸、雕版、纺纱、榨油,乃至制造战车和弓箭,哪个画面不是洋溢着浓郁的诗意?然后,到了斯诺所说的这个时代,情况也许变得有点儿复杂甚或糟糕。“技术”的狂欢,有时候,反而会导致“诗”的式微。瑞恰慈有言:“有许多人在从前也许会作诗人的,现在都走进了生物化学实验室——这一种事实,可以用来(若我们感觉需要)辩护当代诗歌的贫乏。”刘朝谦寂寞的博士论文《技术与诗》苦苦思考并试图回答的问题也正是:“技术”与“诗”的关系,“何以古代如歌,今日成仇?”也就是说,刘朝谦的《技术与诗》,如此敏感地重启了斯诺的系列演讲《两种文化》,甚至重启了瑞恰慈的长篇论文《科学与诗》。
  刘朝谦振聋发聩的言论,无论是在古典诗学领域,还是在西方诗学领域,无论是在比较诗学领域,还是在跨学科研究领域,似乎都没有引发应有的强烈关注和持续讨论。
  除了学者刘朝谦,在这里,我还想提及诗人宋炜。没错儿,就是“渠炜”或“宋渠宋炜”中的那个“宋炜”。沐川县宋氏兄弟早年写诗,互有修改,故而都是共同署名。根据笔者近来的采访和研究,宋渠也坦率承认:这些作品,主要应该归功于宋炜。他们的系列组诗,包括《黄庭内照》《家语》《户内的诗歌和迷信》,以及《戊辰秋与柴氏在房山书院度日有旬,得诗十首》,等等,虚构了一种《黄庭经》式的修真生活,“这样足不出户的日子多么来之不易/让人围住烤火的炉灶/又可以搓手取暖/无一多事可做”。我最近写成的长文,《整体主义与汉诗》,曾经如是评价这些作品,“将个人——以至当代人——强行置于古代语境,意图以此缓解我与我、我与人、人与人、人与天的紧张感”。宋氏兄弟自称“整体主义”,我称他们为“空想整体主义(亦即乌托邦整体主义)”。毫无疑问,宋炜,正是那柄玉剑的信徒。他对科学,尤其是对现代科学,具有一种几乎与生俱来的对抗性。然而,这种对抗性显得非常尴尬,因为这只是思想上——而非生活中——的對抗性,这只是形而上——而非形而下——的对抗性。简单地说,哪怕宋炜是个天才,他也片刻离不开科学(更不要说现代科学)。成都诗人孙文波就写过一首诗《醉酒》,讥讽了宋炜的两难:“这样,我瞧见了,他的灵魂/深处的阴影部分:仇恨。‘科学的/敌人?’其实他哪里离得开?/昨天他还出入于电脑商行,/被主板、内存条、硬盘,扰得/心神像碳素墨水。他还说过:/‘谁配做我们时代的明星?/电影,还是电脑,和打印机?’。”宋炜提出的问题及给出的答案,也许是无力感所致,也许是正话反说,无论如何他也已经意识到现代科学的不可阻挡的步武。
  那么,刘朝谦所说的“技术与诗”——或蔡天新教授所说的“数字和玫瑰”——到底哪个更加重要?也许像杨振宁或陈景润这样的“绝对科学家”,像顾城或海子这样的“绝对诗人”,他们很快就能给出答案。当然,前者和后者,肯定会选择截然相反的答案。但是像斯诺这样的“科学家小说家”,或者说像蔡天新这样的“数学家诗人”,像哑石这样的“数学系诗人”,面对这道选择题可能就会显得尤为迟疑。文化之曙光,正在于这种迟疑。是的,这道题,就不该是一道选择题!“科学”不可或缺,“诗”也不可或缺。对科学,对科学家,到底应该持有什么样的态度?我们既不必过度夸张科学的“危害性”,也不必故意虚构后工业时代或核时代的“绝望感”,——最近一百多年来,这个主题,却恰是世界文学的一个较为重要的母题:从美国生态文学,到日本战后文学,到最近的白俄罗斯作家斯维特拉娜·阿列克谢耶维奇。也许,到了今天,应该转而听命于中国古代文化史——包括道家美学和山水诗——给出的方法论,让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化解敌意并互相搭救。合肥既是一座科学之城,也是一座桂花之城,那么,不妨这样来说——桂花与科学,也有机会交换奇香。关于这个问题,蔡天新曾经写到,“毕达哥拉斯用直角三角形的斜边/弹拨乐曲,一边苦苦地构想着/那座水晶般透明的有理数迷宫”。吉狄马加先生适才也说:“科学与诗相通于对宇宙的想象力,对未知的想象力,这种伟大的想象力将会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
  另有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人文精神,与科学精神相比,似乎面临更加显而易见的危机。因而,“诗人”“艺术家”,或斯诺所谓“人文科学知识分子”,就有可能过度强调人文精神的重要性。比如,他们也许会说:在面对人性的时候,诗,与量子计算相比,当然具有更加强大的洞察力。这种“过度强调”,也许,既有其“及时性”,亦有其“合理性”。为了表明笔者的态度,有必要谈到殷晓媛女士组织召开的一个云会议。今年1月11日,她邀约多个国家的代表,讨论了一个与今天的话题很相似的话题——“人工智能与艺术生态”。发言代表有诗人,有作家,有画家,有创意写作教授,有数字地球与遥感技术专家,有国际记者,有视觉艺术家,有医学硕士,有理论物理专家,有分析数学教授,还有人工智能项目负责人。我也应邀参加了这个云会议,当时说了两段话,也许可以偷个懒,借来作为今天这个发言的结束语——第一段话,关乎“当代人”的处境或可能处境:“生活中的智能元素——互联网、智能手机、微信、高德地图、数字图书馆。我使用它们,也被它们使用。然后,我就误入了大数据的白虎堂:我,或者说我们,或有可能沦为裸体奴隶。”也就是说,要善于避开科学对人性的伤害;第二段话,关乎“诗人”的信心或永恒信心:“从某种意义上讲,诗歌就是非机器非流程非预设的一切。真正的诗艺,不可复制,为智能机器望尘莫及。换句话说,诗歌很有可能是智能机器唯一不能掌握的技术。机器人小冰写出来的诗歌,只是美学上的充气娃娃。”也就是说,要敢于质疑科学对诗艺的取代。事实上,谁都可以伤害谁,谁都不能取代谁。
  2020年10月27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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