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乡党委书记的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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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煎熬的,你所学的是一回事,你看到的是另一回事,最后一定是选择一个对你这个党委书记政权的巩固有利的选择,这就是改革。
  
  总理:我叫李昌平,今年37岁,经济学硕士,在乡镇工作已有17年,现任湖北省监利县棋盘乡党委书记。我怀着对党的无限忠诚,对牧民的深切同情,含着泪水给您写信。
  我要对您说的是:现在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摘自李昌平《给总理的一封信》
  时光回到8年前一个漆黑的夜晚,江汉平原的一个乡镇上,一位乡干部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幅幅类似高适、郑板桥笔下的民间疾苦画面在他的脑海里萦绕,他决定要把上任两个多月来遭遇的种种困境写下来,可是写给谁看呢?县里的上级吗?他们并非不知道这些情形。
  他写下了这封信并寄给了朱镕基总理:
  “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
  这个排比句式以及它所携带的信息震动了总理,朱镕基先后两次在信上作出批示,引发了声势浩大的农村改革。中央对三农问题的关注也迅速增加。
  这个排比句式也感动了社会。这年底,李昌平从此戴上了“最著名乡党委书记”的桂冠,人生轨迹因为这封信而发生“突变”。
  不可改变的是,这个前任乡党委书记的命运仍然和农村发展深厚地联结在一起。
  
  在失败中寻找出路
  
  “我好多年不想这事了。”8年后的今天,坐在北京的一处办公楼里,李昌平神情淡定。“有这么多农民,状况又那么不好,没有李昌平总有王昌平,没有王昌平总有张昌平,总会出来的。我就像买彩票的人,幸运的是我中了。这个比喻比较低级一点,但实际上就是这么一回事”。
  “但中彩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说得坦诚,“写信以后就干不下去了。我想人一生几十年,何必要耗在那个地方,一事无成,我惹不起我躲得起啊!”
  他选择了广东,“广东经济比较好,就业机会多,也想切身体会一下发达地区的农业究竟怎么搞的”。
  在广东,李昌平知道了什么叫“漂泊”。他先在深圳一家台资企业工作,不久应邀去珠海蓝田公司,但2001年1月有嫉恨他的人向公司老总“打招呼”,他不想让蓝田公司为难,再次辞职来到广州,后来在一家企业的支持下,他陆续去了佛山、三水、顺德、清远等珠三角地区考察农业。
  和给总理写信以前一样,漂泊中失败感伴随着李昌平。
  “你问我有没有失败感,有,而且很强。我应该说确实是想做点事情的一个人,我也不怀疑我做事情的能力。但是现实是另一回事。”
  李昌平愿意讲述80年代,他的叙述让你感觉到,那个时候,他是快乐的。“80年代干什么成什么,那时候有一批好的基层干部,农民的组织性也强,80年代搞了多少基础设施建设,修路啊修桥啊搞农田水利啊,一呼百应……办企业办一个成一个,搞农工商总公司,在武汉弄个门面,农产品就可以往外运了,挣钱很容易。”
  进入90年代,“我感觉越干越吃力,农民挣钱变得艰难。戴帽子的太多了,土地制度也变了,也不能用土地来办企业了,税收也多了。中央的钱越来越多,地方的钱越来越少”。
  李昌平试图去改变,“但你处在那个‘局’里,只能改变局部,等你一调走,成果都没有了”。而一些所谓改革措施也在利益驱动下变质。
  “比方说企业改制,都说只要改制了,那个企业就怎么好了。狗屁!我们搞改制,就是因为没有钱花,哪有那么复杂呢!企业卖了以后,乡镇有钱了,我干三年五年我就走了呗是不是,那就是改革的动力。”
  李昌平觉得夹在中间,“很煎熬的,你所学的是一回事,你看到的是另一回事,最后一定是选择一个对你这个党委书记政权的巩固有利的选择,这就是改革。那对不对呢?不对,你应该朝着对国家对人民有利的方向去走。”
  “给总理写信,因为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出路。”他说。
  
  满意现状的北漂
  
  在广州,李昌平写成了《我向总理说实话》一书。为了出版李来到北京,在一次饭局上结识了《中国改革》杂志社负责人温铁军,两人非常“谈得来”。2001年9月,李进入这家杂志工作。
  38岁,李昌平成为一个地道的“北漂”。“当时钱很少,整个家当就5万块钱,都留给了老婆孩子,只身带着2000块钱来到北京。那个时候是很艰难的,在杂志社做编辑,有试用期,一个月900块工资。交房租,吃饭,坐公共汽车,都要计划好。”
  “我当时想,一个农民都能够出来打工,我为什么不可以呢,我还读了那么多书。抱着这个心态,我觉得我一定饿不死,一定可以的。”叙述着这段艰难的转折,李昌平语调平静。“我就觉得时间对我很紧张。”
  2002年1月,《我向总理说实话》一书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成为流行一时的畅销书,“盗版书到处都是,有一次我去开会,某单位买了500本书让我签名,我拿过来一看,全是盗版的。我自己也买好多盗版书送给别人。”
  工作上也有了起色,2002年4月,《中国改革,农村版》创刊,李昌平担任副总编辑。他找到了一个可以与他熟知的世界沟通的平台,“每天都有好多人来找我,农民啊基层干部啊等等,找我来反映农村问题。一些大学生志愿者帮我接待,帮我回信。”
  李昌平至今感谢《中国改革》杂志社,“在没有单位敢用我的时候,《中国改革》勇敢地收留了我这个‘北漂的共产党员’,帮助我度过了最尴尬的日子。”
  不过,2003年9月,他仍然选择了再一次离开。一方面做媒体“挺累的”,另一方面他说,“更重要的我发现自己的长处不是搞媒体和理论研究,17年的农村工作经历造就了我和农民打交道、做实际工作的能力,老在北京呆着,容易空掉,变得没有底气。所以,我萌发了下到一线工作的想法。”
  李昌平的下一站是香港乐施会。这是一个公益组织,在西南、西北从事扶贫工作,每年在国内有几千万元扶贫资金的用度。他起初担任乐施会西南项目干事,从2005年9月起,开始担任中国区顾问。
  2006年开始,李昌平又多一个身份——河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研究中心研究员。“以研究为主,不是以教学为主,但有研究生的课。有课我就去上,和乐施会这里不矛盾。”事实上,这两个平台正好形成互补,李昌平可以借助乐施会的渠道经常下农村调研,而河北大学则让他得以将一线的调研转化为教学和科研。
  而在报端,在网络上,李昌平关于三农的文章也越来越多,8年的动荡和漂泊后,他成功地实现了“转身”。“现在对自己的状态觉得很满意。”他说。
  
  给农民自主权
  
  由基层到企业,由企业到媒体,由媒体到NGO,由NGO到学术界,李昌平经历了多重身份。
  “中国现在有四种话语:农民话语、官方话语、学者话语、NGO话语,我现在大体可以听得懂这四种话语了,而且可以从中做沟通。”
  李昌平提及专家在农村的调研,“很多调研的方法不行。发几张问卷,与干部座谈,拍几张照片,这种方法是得不到真实信息的”。
  李昌平感慨,现在不管学者还是官员对农村的了解太少了,给农村做决策却多了,这导致了农村问题丛生。“我觉得九十年代的农村政策是有很大问题的,这不是哪个人故意要把农村搞乱,实在是因为我们不了解农村。”
  对于近年来中央减免农业税等利民措施,李昌平说,这些都是很好的政策。“但是在此之外,关键还要给农村自主权。要让农民有主体性,要让农民有选择权。农民有了主体性才有创造性。”
  “80年代的农村有主体性——那时候乡镇企业成为中国经济的半壁河山,小城镇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发展起来,中国经济新增值的70%以上是乡镇企业和农业创造的。”
  “但是80年代后期开始,这种主体性开始下降。1988年《土地法》出台,乡镇企业用地权收归国家,农民集体不能直接用地发展农村工商业了,执法部门越来越多,基层的执法人员越来越庞大,乡镇财政供养人数有了10倍以上增长;90年代初期开始的分税制改革,中央财政得到空前加强,乡镇财政几乎处于无米之炊的状态。”
  “农村问题哪有那么复杂,哪有那么难哪!只要你不害农民,不找他收钱,给农民自我发展创造条件就行了,农村就会发展得很快。”他说,“现在怎么搞呢?有的地方农民养了猪自己还不能杀,非得到县里去宰,宰了再回来卖,荒唐到了极电!”
  李昌平说,离开农村8年,年轻的时候要到农村去干一番事业的理想主义情结慢慢地淡了,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成熟,反正就是觉得好像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
  三个小时的采访结束,夕阳西下,李昌平将双肩背包搭在左肩,一身夹克衫,牛仔裤,消失在人群中,身上已经找不到一丁点乡党委书记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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