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

来源 :星火·中短篇小说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yh12471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郁小简,本名黄郁,江苏省溧阳市人,江苏省作协会员,江苏省常州市签约作家。作品发于《雨花》《飞天》《安徽文学》《当代小说》等刊。短篇小说集《流光向暖》入选2014年江苏省作协壹丛书。
  一
  程娇娇和老公每天骑着三轮车从“阳光城市”小区过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注过去。无论是从这个小区的东门、西门,还是南门、北门,程娇娇贪婪的目光像条射线一样射进去,然后在有限的视觉范围内无限扩大,一边收录小区内奢华的美景,一边嘴里啧啧连声。有几次,她和老公想尝试进入这个华美的小区。程娇娇想,哪怕进去后不扯着喉咙喊那几句话,就跟老公骑着三轮车进去溜达一次,当然,能有所收获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就进去开开眼,走一圈心里也满足了。可门前一身雪白制服的保安阻止了他们。那些保安个个气宇轩昂,一色的年轻帅小伙,一抬手一敬礼,看著挺礼貌的,可他们眼神里流露出的不屑和厌恶,让程娇娇知道毫无讨价还价的余地。这里不比别的小区,别的小区没有保安,几乎都是清一色的门卫大爷。他们比较慈祥,也比较迟钝,程娇娇一般只要说几句好话,或者瞅着他们打盹的时候一溜就进去了。而这里不行,这里是离阳城最好的小区,这里是座城堡,是个王国,这里的门卫就像宫殿前的卫兵,威严、敬业、机警、肃穆,程娇娇根本摆不平。
  这天,程娇娇和老公骑着三轮车经过“阳光城市”小区时,竟然被一个穿着制服的保安给叫住了。彼时,陈阿宝正奋力向前蹬着车,车上收了一些废铁,其他纸箱塑料瓶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挨挨挤挤堆了一车。陈阿宝骑得有些吃力,他撅起屁股,身子往前倾着,两只脚一高一矮用力踩着,每踩一下他的身子都要大幅度地起伏一下,这让他看着就像一个跛脚的残废人一样,身形在一种滑稽的规律中频繁地左倒右倾。程娇娇坐在三轮车的一侧,她一边用手牢牢抓住车杠,努力使自己的身体保持平衡,一边把她的目光投注到那个宫殿一样的地方。投注在宫殿里面若隐若现的花木假山上;投注在鱼儿一般川流不息的她叫不上名的车来车往上;投注在宫殿门前那些漂亮神气的守卫身上。就在这时,她专注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信息。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她松开车杠上的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这一次她确信宫殿门前那个英俊的守卫是在向她招手,而且,他还正向着他们走过来。程娇娇赶紧用手拍打老公的肩膀。
  停,停,快停车。
  陈阿宝一头汗水地扭过头。
  咋了?
  叫你停车就停车,快停。
  程娇娇急了,陈阿宝脚下刚缓下来,车还没停稳,她就噌一下跳了下来。陈阿宝一惊,赶紧用手一掰裤裆前的刹车棍,车吱嘎一声停了。车上那堆山一样的东西左右晃动了几下,还好,歪歪地稳住了身子,没有坍塌。
  那个保安直步向他们走过来。程娇娇有些莫名的紧张,她垂着双手悄悄把衣角拽了拽,又把手伸向后面在屁股上抹了几下。她知道她廉价的秋裤此刻一定皱得不行,她还想抬起手去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可她没好意思,因为就这一会工夫那个保安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他一反平时威严肃穆的样子,脸上竟然笑盈盈的,这让程娇娇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她的脸上也迅速堆起了笑,那是一种谄媚讨好的笑。可这个英俊的保安却把她给忽略了,他从她身边走过去,直接走到了她的身后。陈阿宝此刻还呆呆地跨坐在三轮车上,他的一只脚努力伸直踮着地,屁股浮空着搁在车椅子上,双手牢牢抓着车把,人绷得紧紧的,看似坐在那,可其实比站着和刚才蹬车还要累。他的眼睛睨到那个保安向他走来的身影,他有心想下车迎上去,可他不敢撒手,三轮车停的位置不太好,重心不太稳,他得用身体帮它支撑着平衡。
  程娇娇没想到好事会突然降临在他们头上,突如其来的,他们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块大馅饼给砸中了。
  
  二
  这块馅饼是一张合同。他们每天在“阳光城市”周围转悠还是有成效的,又或者是他们朴素老实的长相帮了他们大忙。“阳光城市”的物业经理仔细查看了他们的身份证,又用他那双陷在一脸肥肉里的精亮发光的小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们。问话进行了将近一小时,几乎要把他们的祖宗八代都给刨出来似的。程娇娇心里其实有点不耐烦了,可她还是按捺着。她低垂着眼,时而在胖经理的目光扫视下唇角配合着扯出一个老实腼腆的笑。而陈阿宝本来就是个老实人,他站在那有些拘束,两只手一直在裤腿上搓啊搓的,一张黑黑的脸憋得通红,时常在物业经理的问话里愣住,程娇娇不得不给他解围。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程娇娇心里暗暗咒道,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有种预感,这样详尽的盘问后面必然藏着好事,要不然那经理又不是派出所的,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跟他们两个不相干的拾荒人浪费这时间。
  事实证明程娇娇的感觉很对。在那位胖经理绷紧的面部表情放松出些微笑意时,她一颗绷紧的心也放松下来,并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莫名狂喜。程娇娇一直向往并仰视的这所高档小区的物业经理这样对他们说:我们决定把我们小区所有收废品垃圾的业务交给你们,你们以后就专职为“阳光城市”的业主们服务,我们公司会提供免费住宿,另付年薪一万元,你们要没意见的话签个字吧。
  一张密密麻麻写满字的A4纸,被两根肥厚的手指推到了程娇娇夫妻面前。程娇娇愣了,陈阿宝站在那也傻了。不过三秒钟,程娇娇就从被馅饼砸中的幸福眩晕里率先清醒过来。她的笑和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失态。她一边对着胖经理谄媚凌乱地笑,一边抓起A4纸上的笔往陈阿宝手里塞。
  没意见,没意见,这么好的事咋会有意见呢,阿宝,阿宝……
  程娇娇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而陈阿宝像被谁点了笑穴一样,只知道傻呵呵地笑。程娇娇急了,一把将刚送出去的笔又拽回了手心。签字时她的手有些颤抖,可还算好,她毕竟是读了初中的,即使在手指这般颤抖的情况下,她还是把程娇娇和陈阿宝这几个字签得比较体面。
  程娇娇小心翼翼地把签好的合同双手捧到胖经理面前。
  您看?这样行不?
  胖经理斜着身子瞄了一眼,鼻腔里哼了一声,站起身,慢慢抬起他肥厚的手掌。程娇娇以为他要跟他们夫妻握手,赶紧把手递过去,却不想那只肥手掌冲着空气挥了两下。   就这样吧,明天准时来报到。
  程娇娇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一张脸像掉进了染缸一样。
  程娇娇终于走进了她魂牵梦绕的“阳光城市”。她和老公把全部的家当装在三轮车上,三轮车的一侧坐着笑得阳光灿烂的她,另一侧坐着她的两个宝贝,大丫和小宝。大丫六岁,小宝四岁。去“阳光城市”前,程娇娇给他们好好梳洗了一番,挑了最好的衣服给他们换上,又给他们描述了他们即将去的新家,那个像王宫一样美丽的地方。
  那地方比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好几十倍呢,那里面还有幼儿园呢,说不定咱以后还可以在那读书哦——
  程娇娇最后那个“哦”字拖了一个甜腻腻的长尾巴,像一蓬棉花糖似的把两个孩子的心给甜蜜蜜地捆绑了。最后离开的时候,孩子们没有一点留恋,程娇娇更是满腔迫切奔赴新生活的好心情。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城市边缘的贫民区,废旧待拆的老房子,周围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拾荒者、乞讨者、流浪漢、民工。破烂霉朽的生活,再这样待下去,大丫和小宝以后就只能做他们的接班人了,她可不想他们以后的人生过得这么垃圾。
  陈阿宝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忐忑的,面对不期而至的另一种生活,离开他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群,陈阿宝不如程娇娇那般目光长远。
  瞧你这熊样,亏你还读过几年书呢,人往高处走这话都不懂吗?多好的机会,怕被人管,做什么没有代价?亏你还是个男人,你就等着大丫和小宝接你的班,一辈子在垃圾堆里混吗?
  最后一句话,程娇娇咬着牙瞪着陈阿宝,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提到孩子,陈阿宝一扭头看到一旁两双晶晶亮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他的心脏瞬间强大起来。真是的,怕什么,当年背井离乡出来闯都不怕,现在大馅饼砸中自己倒不敢捡了,熊样!陈阿宝在心里狠狠咒了自己一句,一提腿跨上三轮车,哼哧哼哧载着他的一家子奔“阳光城市”去了。
  
  三
  程娇娇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往“阳光城市”大门走。今天他们一家子都换了干净的新衣服,如果没有那辆载着破旧家当的三轮车在一旁,他们看上去还是比较体面的。乍一看,还有几分像城里人。当然,这只能是乍一看,不能去细看。如果你把目光停留在他们脸上,他们的面部表情很容易就出卖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表情卑微、迟疑、紧张,他们目光晶亮却又躲闪畏缩,他们举止兴奋而又拘谨莫名。
  昨天找他们的保安正在门口。他身旁的那个保安满脸堆笑刚送走一位业主,一转身习惯性地举手敬礼,手举到一半的时候垂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像弹簧一样收了去,眼睛里冷冷扫过一束嫌弃的光芒。程娇娇无视这目光,她现在的心情哪还管得了这些,她就要跨进这座华美神秘的宫殿了,以后她就是生活在这座宫殿里的一员了。还有她的孩子们,这花园般的小区以后就是他们的游乐场,这可比垃圾场好太多了。想到这些,程娇娇想不兴奋也难。至于些许异样的目光她受得了,这样的目光她经受得还少吗?她早就习惯并熟视无睹了。
  程娇娇一家被安排在地下车库一侧的一间房子里。房间很黑,可还比较干净。程娇娇没得挑剔,她想怎么着都比她以前住的地方好。地下车库灯火通明的,不就跟整天挂着太阳一样?难怪这里叫阳光城市了,连地下都这么亮堂呢。程娇娇心里美滋滋的,孩子们也兴高采烈的,只有陈阿宝闷闷不乐。他在一旁嘟囔着。
  这成老鼠了,把我们赶洞里来了。
  程娇娇横了他一眼。
  老鼠?有这么享福的老鼠吗?拿着工资,免费住着,刚才人家说了,连水电费都不用交呢,做这种老鼠比做你的垃圾鬼好多了!
  程娇娇这么一喊,陈阿宝就没了声音。想想也有道理,以后就不用东奔西走的,就在这个小区里,孩子们也能照顾到,多安逸,多舒服。
  陈娇娇夫妻也有了类似于门前保安的制服。白色的制服夫妻俩穿了挺精神的,制服胸前还别了一个胸牌,上面有三个烫金字“保洁员”。
  听听,多好听,以后再也没人叫我们“捡垃圾的”了。
  程娇娇微微仰着头,一脸得意地对陈阿宝说。她不知道有多讨厌那几个字,“捡垃圾的,捡垃圾的。”有时候那些人还喜欢在那几个字前面再加上一个字,“喂—捡垃圾的。”听着真刺耳。而“保洁员”多好听啊,这可是一份正式职业,而且程娇娇断定没人会在这个称呼前面加上那个讨厌的“喂”字,那感觉就好像他们是阿猫阿狗一样。
  程娇娇觉得自己终于不是捡垃圾的了,虽然他们的工作跟以前没有多大区别。物业把他们的手机号印了单子贴在了每栋楼的进户门上,“阳光城市”的住户们家里有了废纸箱、酒瓶子、淘汰的旧东西就会打电话让他们去取。那些人都很大方,他们总是让程娇娇夫妻看着给,有时候还不要钱,直接摆摆手让他们把东西清理走。程娇娇夫妻觉得他们快要发财了,这些“阳光城市”的业主们真的太慷慨了,他们才不会像外面那些人一样为了些破烂东西跟他们讨价还价、斤斤计较的,他们只要求赶紧把废品清理走,至于那几个小钱根本没人在乎。有时候,他们还会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送给程娇娇,那些衣服都是崭新崭新的。很快,大丫和小宝身上光鲜了起来。有几次程娇娇夫妻骑着三轮车从小区儿童游乐场那里过,大丫和小宝混在那些孩子里面,她几乎都找不出他们了。他们和城里的孩子看上去几乎没两样了,穿上那些城里孩子的衣服,他们其实也可以做城里孩子。
  程娇娇喜滋滋地跟陈阿宝飞了一个眼风,像是一种炫耀,炫耀她的决定有多对。才多久啊?一个多月罢了,她的孩子就不是“垃圾鬼”了,他们还和小区里那些城里孩子打成了一片,啧啧,比他们父母麻利多了。
  这个时候程娇娇都不会去打扰孩子们,她也不允许陈阿宝扯着喉咙叫他们。通常她会回家先脱下身上的制服,然后换上一件比较体面的衣服。当然,这衣服也是某一位业主淘汰下来的,可对于程娇娇来说,这些淘汰的衣服都是那么体面那么好,有的甚至还价格不菲。这些衣服的女主人通常会向她传递这样的信息。
  我家的衣服可都是好衣服哦,都是品牌的哦——
  程娇娇满脸堆笑不住点头,然后双手虔诚地从对方手里接过这份馈赠。她确信这些都是馈赠而不是施舍,这些富裕的业主们都是善良大方的人,她程娇娇对于他们就相当于那些偏远山区的人。他们把旧衣服打包寄到山区都不能看到自己援助的对象,而给程娇娇多好,她们能清清楚楚看到自己援助的对象,看到她的欢喜、感动和感激;看到他们一家子因为这些馈赠脱了贫,这是多有成就感的事啊!于是,除了旧衣服,程娇娇家里还有了旧电视机、旧洗衣机、旧自行车、旧沙发……。程娇娇地下室的家越来越像个家了,这个家除了看不到阳光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那么好。而阳光对他们来说恰恰不是最重要的,在他们生活中比阳光重要的东西太多了。   程娇娇一家在“阳光城市”驻扎了下来。有时候,晚上闲下来,程娇娇会带着孩子们在小区里走一走,像那些业主们一样悠闲散步适当运动。陈阿宝不愿意出来。
  我宁愿躺在家里睡觉!
  他梗着脖子对程娇娇说。
  每天运动量还不够大吗?要不下次你来蹬车?
  程娇娇白他一眼,这个人一点生活情趣都不懂,真懒得跟他说话。
  这天,程娇娇一个人在小区里走啊走的,夜已经很晚了,可她不愿意回家。小区的景色太迷人了,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树影婆娑,映照在彩色迷离的灯光下美得好像不在人间。这天程娇娇还穿了双高跟的皮靴,一件七成新的红色针织连衣裙,她把一贯揪在脑后的头发散了下来,让它们在晚风中轻轻飘拂。她从一座拱桥走的时候一扭头看到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她被自己的影子迷住了……
  你……你能帮我一下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惊醒了程娇娇的顾影自怜。她循声望去,不远处的花径上依稀有个女人的身影蹲在那。程娇娇迟疑着走过去,女人脚跟突然窜出一只白乎乎的小狗,惊得程娇娇尖叫一声退后了好几步。
  玛丽,回来。
  小狗在主人的呼唤下又冲程娇娇吠了两声,才不甘心地像个雪球一样慢慢滚了回去。
  我的脚扭了,你能帮帮我吗?
  女人的声音楚楚可怜。程娇娇急忙走过去。在不明朗的灯光下,她看到女人遥遥伸过来一只求助的手臂,白皙纤细,在月色和灯光下泛着白玉一样的光。程娇娇赶紧上前扶住,一用力,女人在她的扶持下艰难地站立起来。女人很瘦,长长的卷发披散下来遮挡了大部分的脸。程娇娇不知道她的脚扭伤成咋样,只听见她痛苦的呻吟在宣告着她受伤的程度。程娇娇扶她走了几步,发现这样走下去不行,想了下,索性丢下她的手,一蹲身,说,我来背你吧。那个女人慌了一下,口中一邊推辞,一边用手去拉程娇娇起来,却被程娇娇顺势拉住了手。纤瘦的身子倾斜下去,整个伏在了程娇娇背上。程娇娇很轻松地将女人背了起来。她有的就是力气,这女人这么廋,即使背着她穿行了近半个小区她也没觉得怎么累。
  到了女人家里,在雪白的灯光下她们才相互看清了对方,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些惊讶。程娇娇惊讶的是,她今天身上穿的这件衣服就是来自于这个女人;而女人惊讶的是,这个平时土气木讷的人怎么脱胎换骨了?刚才脚痛,外面灯光又暗,竟不知自己招呼了这么一位。时间有几秒钟的停滞,程娇娇尴尬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知所措。她本来还想看看能帮忙做些什么,可现在只想快点离开。程娇娇刚想开口告别,那个女人忽然“醒”了过来,一把抓住程娇娇的手让她进屋坐。程娇娇慌得连连摆手,她眼睛瞄到那张雪白的沙发,那么白,那么华丽,她可不敢往上面坐。女人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唇角咧开了一丝笑意。
  你扶我过去坐好吗?顺便帮我把药箱拿过来。
  女人的口气软软的,她俏丽的面孔微微仰起看着程娇娇,蝶翅一样的长睫毛扑闪着,眼睛水汪汪的,不知是有泪水藏着还是她天生就是这样一双美目。程娇娇被她看得有些慌乱。这个女人太柔太媚了,即使大家都是女人,程娇娇也有些受不了。谁能拒绝得了这样的请求?程娇娇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手忙脚乱地把女人扶到沙发上坐下,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
  女人的脚崴了,一只脚踝肿得老高。程娇娇取了药箱来,又照女人说的去盥洗间绞了热毛巾过来,然后用热毛巾帮她热敷,又从药箱拿了红花油帮她按摩。程娇娇的手很软,对按摩她还算精通,平时和陈阿宝在外面捡破烂免不了有跌倒擦伤的时候,程娇娇都是自己对付。女人起先还哼哼,柳眉蹙着,小脸绷着,到后来,在程娇娇的一通揉捏后,脚上的伤痛渐渐舒缓下来,连带着神情也放松下来。
  程娇娇看女人好些了,就想告辞回家。她在这里太拘束了。平时经常来这家收废品,来得多了,这女人有一次就拿了些旧衣服给她,她今天穿的这件就是。这一会,程娇娇觉得身上这件衣服囚住了她,把她跟女人的地位拉开了。本来程娇娇跟她是平等的,甚至在平等的天平上还略高一些,因为她刚帮了她,她隐约可以以一种类似于恩人的姿态立在她面前。可现在,她的身上却穿着从人家那捡来的旧衣服。
  程娇娇跟女人告别,女人白皙的脸上浮着一丝矜持的笑容,她把目光专注地投在程娇娇脸上,却一声不发。程娇娇越发无措了,慌忙转身,脚下无端凌乱起来。
  哎,你叫什么?
  我?
  程娇娇在门庭那被女人的声音拽住。
  是啊,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女人的声音依然那么软,程娇娇却在这柔软的声音里忐忑起来。
  我,我叫程娇娇。
  娇娇?这名字不错啊。
  女人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眼睛戏谑般瞟了眼程娇娇。程娇娇脸黑了,她这是取笑我吗?取笑我名不副实?那我该叫什么名字?阿妹?阿花?阿狗阿猫?是不是这样才符合我的身份?
  娇娇,我想请你帮个忙。
  程娇娇心头的不高兴才聚拢,女人的话赶了上来。
  你看,我脚受伤了,一个人多不方便,你来帮我几天吧。
  女人又扑闪着她的大眼睛殷殷地望着程娇娇。程娇娇想开口拒绝的,在女人的一脸温柔里说出来的话却成了这样。
  我这还有工作呢—
  嘿—
  女人笑了。
  不碍事的,你不还有你老公吗?再说我这也不用全天候的,你中午过来帮我做个饭收拾下就行。
  呃,这样做物业那边怕会说呢。
  不会,物业那有我呢,你放心。
  女人爽朗自信的声音在一点点瓦解着程娇娇,女人看着期期艾艾的她又笑了。
  你来帮我不会让你吃亏的,娇娇,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啊。
  女人的话像是有一种魔力,她轻言俏语很轻松地就让程娇娇一颗紧张的心舒缓下来。程娇娇暗忖,怕是自己想多了,这女人温温柔柔的人多好啊,就这种商量亲昵的口气自己记忆中还没人对她用过呢。   程娇娇点头答应了下来。一路回去的时候她心里喜滋滋地盘算着,反复品味着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
  是啊,这种人家哪会让我吃亏呢?还有,她多有素质啊,我这还没帮她呢,她倒先谢我了,呵呵,看来该我程娇娇遇上贵人了。
  四
  程娇娇又有了份新的工作。每天早上,她跟阿宝在小区逛完一圈后,就急急回家换衣服。她不能穿着那件白色的工作服去人家里,以前去是为了那份工作,现在去是另一种工作。又或者说现在去不是为了工作,她是去帮忙,在那家主人的请求下去助人为乐。当然,程娇娇心里更在乎的是那句话。我是不会让你吃亏的。程娇娇边换衣服边在心里盘算着这句话,她在计算着这句话的潜在价值,可以落到她程娇娇头上的实实在在的价值。
  程娇娇按响门铃后,女人微瘸着腿过来开门,跟着来迎接她的还有那只叫“玛丽”的狗。后来程娇娇知道这种狗叫什么“萨摩耶”,它的身份怕比她程娇娇还要高贵多了。
  女人看到程娇娇露出比昨晚更为热情的笑容,这笑容里面有些真心实意的东西在,又或者说有某种迫切的需要在。程娇娇之后很快印证了自己心中的感觉,女人是真的在盼着她的到来,她和她的狗都在盼她来。
  程娇娇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屋的凌乱。家中四处散乱的衣物;客厅玻璃茶几上狼藉的零食残骸;还有,那只漂亮狗狗拉的便便,肮脏的、令人恶心的躺在阳台的一个角落,也在等着程娇娇去清理。
  做家务程娇娇是一把好手,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豪华漂亮的家里。在这样的家里做家务程娇娇以前脑子里倒是有晃过一下。有时候她守候在那些业主家门前,等待着女主人们拿废品出来,她的眼睛会拼命挤进门缝里,近似掠夺般欣赏那些个漂亮的家。这时候,她会在心里暗暗幻想一下,如果—如果这个家是她程娇娇的该有多好;如果—如果她程娇娇是这个家的女主人该有多美!
  程嬌娇用一种相当愉快的心情忙碌完一切,当中只在给狗狗处理便便的时候稍微恶心了一下,其他的再无障碍了。
  她给女人端上清爽的两菜一汤后就想告辞了,没想到女人却笑吟吟地留她一起吃饭。
  在这吃吧,吃完还有事麻烦你呢。
  女人轻描淡写地说着,一只涂着粉红指甲的手懒懒地冲着对面的椅子一挥,程娇娇便像收到某种不可抗拒的指令一样,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顿饭程娇娇吃得颇为拘束。吃饭的时候女人一声不吭,她吃得很少,间或会在咀嚼一口菜的时候微微皱眉。这让程娇娇无形中紧张起来,她怕自己做的菜不合她的胃口。可还好,女人只是皱眉,并没有把那口菜吐出来。她咽了下去,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程娇娇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真是个有素养的女人。
  这个有素养的女人是在程娇娇收拾好碗筷后开口的。
  下次做菜不要放太多鸡精哈。
  程娇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了那。
  好吗?
  女人身子微侧过来,眼睛扫向程娇娇。话语软软柔柔的,眼风却是硬梆梆的。
  呃……呃,好。
  程娇娇赶忙应了两声,声音发得急,像没准备好的发音突然卡在喉咙里,漏出奇怪的音调。
  准备玛丽的饭吧。
  玛丽的饭?
  嗯,玛丽今天没运动,所以我让它吃得晚些,你去把冰箱的酸奶拿出来,再煮一小块鸡胸肉。
  程娇娇有些发愣,她在女人跟前迟疑着,可女人已经别转身打开了一本女性杂志。
  程娇娇只能像伺候婴儿一样去伺候那只狗。鸡胸肉煮好的时候,女人过来检阅,程娇娇慌了一下,倒酸奶的手一抖,奶白的液体泼了一身。
  程娇娇在女人嫌弃的目光里用餐巾纸简单擦拭了衣服,按照女人的吩咐料理好“玛丽”,却还是不能离开。她又在女人的柔声吩咐中为她按摩了脚,脚按摩好了,又在女人的“请求”下帮她按摩了肩、背、手、腿——时间不知不觉流逝,程娇娇内心焦躁,她已经没有上午来时的新鲜兴奋感,她感觉疲累,她也担心阿宝那边忙不过来。可女人微眯着眼好像睡着了。她气息平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落下一片美丽的阴影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程娇娇一直盯着那两扇如蝶翅般垂放的睫帘,希望它们能张开。可它们只是微微颤动,不管程娇娇投放多么殷切的注视,它们一直“睡”意盎然。
  程娇娇的手都酸了,女人睡得太香了,可她的手势只要略微放缓,女人纤薄的身体就会像受惊一样颤栗。程娇娇只能维持着手上的力道,匀速机械地动作,是按摩却又似安抚。
  窗外的光线朦胧下来,女人终于“醒”了过来。程娇娇垂下双手,酸麻的手臂竟似不在自己身上一样。女人向她展开一个慵懒的笑容。程娇娇回应的笑容有些牵强,女人却像无视,在程娇娇离开的时候竟然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臂送到了门口。
  娇娇,今天多亏你了,明天早点来哦——
  柔软的腔调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像电视里一位台湾女星的娃娃音,甜得腻人。程娇娇的心不由酥了一下,一个肯定的回答不自主地从喉咙里跳了出来,根本由不得她考虑。
  回去的路上程娇娇有些怅然。回到家阿宝还没回来,很奇怪地大丫和小宝倒早早地回了家。大丫闷闷地坐在床沿上,见妈妈回来也没吭声。小宝索性就坐在了地上,身上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几道抓痕,加上鼻涕眼泪的残痕,就像开了大花脸。
  程娇娇惊得一步跨过去把小宝从地上拉了起来,扭过头冲着大丫喊。
  怎么了?跟人干架了?地上这么冷,你就让他坐着,你死人啊。
  拉起小宝,程娇娇一把将女儿从床沿上拽了下来,两个大巴掌利落地甩了过去。“啪、啪”刺耳的两声,被空旷的地下室吸纳,又迅速回放回来,声音越发响亮浊重。大丫愣了,小宝愣了,程娇娇也愣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敢相信,这双不久前给人按摩到酸麻的手竟然还有这么大力气,而她还把这把蛮力甩在了女儿脸上,她这是疯了吗?大丫咬了咬嘴唇,终究没憋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他们说小宝的衣服是他们的,他们要扒小宝的衣服,小宝跟他们打起来了……   什么?
  程娇娇脑袋里“嗡”了一下,扭头看小宝,身上的外套皱巴巴的,连纽扣都被人扯光了。再回头看大丫,脸上印着红红的手掌印,连脖子也红得异常。程娇娇一阵心疼,一把将女儿搂住。
  你是不是帮弟弟也挨打了?
  我去拉架,叫他们不要欺负弟弟,他家大人来了,掐我脖子让我滚,还叫来保安,骂我们垃圾鬼,说以后不准我们去游乐场玩——
  程娇娇听着女儿的哭诉,眼泪“唰”一下下来了。她的心从下午开始堵着,现在被磅礴的泪水冲刷开了。
  母子三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程娇娇冷静下来。帮两个孩子洗涮干净,上好药,再三嘱咐他们不许跟爸爸提,只说自己摔跤被树枝刮伤了。大丫瘪着嘴,眼睛怯怯地瞄着母亲,声音小猫一样的可怜。
  妈妈,我不喜欢这里,这里不是我们待的地方,我们走吧。
  瞎说。
  程娇娇的喉咙粗了起来。
  走到哪里去?这里多好,小区这么大,有的是你和小宝玩的地方,以后不许胡说。
  大丫在程娇娇的声音里颤抖了一下,她从没见过母亲这么凶,她委屈地垂下脸,撇了撇嘴,却没敢哭出来。
  陈阿宝回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他没了程娇娇这个帮手,活却多了近一半。他在傍晚时分将废品送到废品站,再蹬车回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没有注意到家里的变化,匆匆扒了碗饭,连脚都没洗,就一头栽在了床上。程娇娇也累了,她把两个孩子安置睡下,倒在床上,闭目假寐着,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五
  第二天,程娇娇犹豫着要不要再去那个女人家,可想到自己答应了人家,不去怕不好。她离开的时候陈阿宝有些不高兴,这女人真会偷懒,尽想着去享清福,一去就一整天,把一大摊子的事都丢在了他的身上。
  程娇娇没有心情去安抚陈阿宝的不开心,她再去女人家的时候也不开心。女人开门看见程娇娇依然是一派欢欣,还有那只狗,围着程娇娇的脚跟转圈,像是认识她了一样。
  又是一天的忙碌,等程娇娇要离开时,她心里踌躇着想跟女人说她明天不来了,可女人的话抢在了她的前面。
  娇娇,我跟物业王经理说了,你暂时就别管小区那些破烂事了,王经理说,让你先管我这一头,小区的事有你老公就行。
  啊!
  程娇娇这次真的吃惊不小,王经理这么说,那就不是这女人邀她来不来的事了,就变成王经理将她分派在这家了。程娇娇心里暗忖,这女人是什么来头,竟能作得了王经理的主?她心里揣着这个疑问,怏怏地回了家,怏怏地跟阿宝说了这件事。陈阿宝眉头皱了皱,没好气地说。
  反正你喜欢待在那,不正中了你意?
  程娇娇听出他话中的火药味,就把涌到喉咙口想要申辩的话往下吞了吞,她知道陈阿宝心里不高兴,可现在木已成舟,她也没办法了。
  再去那女人家就真成了程娇娇的工作。她现在是物业上派去伺候人家的,程娇娇心想这次真的是弄巧成拙了,也不知道那女人开始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她说不会让她吃亏的,现在她成了物业公司派给她的保姆,她的话还会兑现吗?
  一星期过去了,女人的脚伤基本好了,可女人却不松口让她走。女人不说程娇娇就走不了,事实上她也不能走。一是女人明确说了,王经理让她只管她这一头;二呢程娇娇心里还有奢望,她想着女人能把她这些天吃的亏等价还给她,好让她物有所值。
  这天,女人说要带玛丽出去遛遛弯,一个多星期了,玛丽都要闷坏了。刚出电梯,女人的电话响了,女人拿出手机一看,脸上立马像朵花一样绽放。
  亲爱的,你回来啦?哦,你现在就过来?好啊好啊,我都想死你了——
  女人的声音腻得像一摊化开的糖,程娇娇在一旁听得脸红耳燥的。她别转头想走开几步,却被女人一连声叫住了。
  娇娇,娇娇,你带玛丽去逛吧,我老公要过来,我先回去啦。
  程娇娇还没来得及回应,女人就把狗绳塞到了她手里。
  对了,娇娇,你和玛丽多逛逛,不急着回来哦。
  女人的声音很快被关进了电梯门里,程娇娇木愣愣地站在那,有点回味不过来。她老公要过来?应该说她老公要回家了吧?这女人,怎么语无伦次的,看来老公应该出差很久了。程娇娇摇了摇头,一旁的玛丽不耐烦了,蹭在她的脚跟呜呜叫,迫不及待想让程娇娇带它放风去。程娇娇看一看脚下的玛丽,再掂了掂手上那根柔软的皮绳,心情一下子好了。
  她牵着玛丽在小区里悠然踱步,恍惚有一种感觉:这一刻她就是“阳光城市”里面高贵的女主人。她不应该再佝偻着腰急步走在小区里,眼睛一刻不放松地扫视着地面,扫视着小区里的垃圾箱。此刻,她大可骄傲地仰着头,姿态优雅,像小区里平素那些女人们一样,用一种睥睨众生的姿态在小区里悠哉晃悠。对了,她还应该到小区的某个角落找到她的大丫和小宝,然后让他们也牵上玛丽到小区里逛一圈,最好在游乐场那边多停留一会—
  这天成了一个节日,大丫、小宝还有程娇娇和玛丽玩得不亦乐乎,他们还偷偷把玛丽带到了地下车库他们的住处。玛丽很给面子,它就像个纯洁的狗天使,不分贵贱地跟他们亲热着,孩子们乐疯了,程娇娇也一扫心头几天的阴霾。
  天黑前,她送玛丽回家。门铃按响后,等了好一会,女人的脸才从门缝里露出来,红扑扑的,一头棕色的头发散乱披在裸露的肩膀上。女人穿着一件粉色吊带睡衣,眼神水雾一般迷离,她把门缝支开一些让玛丽进去,又冲门外的程娇娇说。
  你回去吧,明天不用过来了啊。
  程娇娇愣了一下,还没弄明白女人说的意思,眼前的门就关上了。“明天不用过来了。”是明天不用来呢还是以后都不用过来了?程娇娇一路盘算着女人说的话,临到家也没琢磨出到底是哪种意思。
  第二天,程嬌娇又穿上了那身白制服跟老公穿行在小区里。程娇娇心里有种无形的失落,她已经不习惯这身白制服了,它让程娇娇心里有了种别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陈阿宝倒是很高兴,一路哼着歌,三轮车蹬得飞快,只要有程娇娇坐在后面,陈阿宝感觉自己有的是力气。
其他文献
天地和合,万物乃生。日月交辉,四时以恒。沧海随缘变迁,桑田顺应衰盛。因以洪荒未开,文明传承。幸尧舜修德,秦皇封建,盛唐隆昌,四夷朝觐;惜桀纣失道,民生凋敝,大清衰落,八犬欺凌。唯我龍之后裔,不坠青云之志,不惮血洒长城。救亡图存,英雄揭竿,靖难安邦,志士发声。鸦片战争以降,仁人上下求索,前仆后继,壮士振臂高呼,扼腕长叹,赤县黑夜难明。  一声炮响,睡狮惊醒;一舟启航,千帆齐竞。风雨如晦,星火燎原五岭
2006年成立,湖北省民营百强企业。2012年3月成立党支部,2016年4月升格为党委,党员138名。  扛起“一面旗帜”——  坚持党建引领民企发展,将党建要求纳入公司章程。  建强“三支队伍”——  建强党组织书记队伍,全面推行“双向进入,交叉任职”,公司中高层管理人员中党员占比超过80%。建强党员队伍,组建党员突击队,高质量完成“城市重点亮化”“军运保电”等任务。建强正能量创业家队伍,推进党
在奔往南方的列车上  写字、打坐、假寐  遇见一个女人,大眼睛  和我一样的长发  有和我一样年龄的女儿  “我年轻的时候,很多人追我  他们有钱也有容貌  我一个都不要  我选了自已喜欢的  时光倒回去  我还会这么选”  “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我时常想,我现在和你这样说话  以后,在某个地方某一节车厢  也会有像我一样的陌生人  和我女儿这样倾谈”  一群鸟鸣从高空坠落  日照又一日升
如此美好的下午  田埂上,我们把自己坐成了两棵油菜花  音乐若有若无  带我们而来的那条小路,不约而同地  我们都忽略它的崎岖和滚滚红尘  终于,坐在一棵开满鲜花的树下  忘记各自的藤蔓  只開自己的花  “诗人和诗人在一起,自然立即被建立起来”  躺下来,仰望一树繁花  三月的玉兰树,举着几百只鲜艳的酒杯  如果每天都能饮一杯该有多好  夕阳一点一点地淹没  黑暗渐渐把我们吐出,回到各自的灯火 
在月亮湾森林公园  母亲很认真地站在指定位置  配合拍照  我面前的情景是  高高大大无比纯净的儿子  越缩越小明显矮下去的母亲  他们一个猛蹿着向上生长  一个在快速缩回地面  而此刻,他们都很认真  我站立一旁  感动这对都在很认真留住时光的祖孙  母亲站立的位置  正好背对一轮红红的落日  当耳边响起按动快门的声音  我看见母亲身后的那轮红落日  倾斜着又往下滑了滑  它让我感到了某种恐慌 
胤忠,原名罗铮,80后,复旦大学文学硕士,江西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美文》《散文选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上海文学》《鹿鸣》《文学报》《红豆》《百花洲》等报刊,入选多个选本。现居南昌。  天微蒙,星光渐次退场。公鸡挨个打鸣,划破整夜的沉寂。当都市的细胞才彻底安静,村庄已经苏醒。孩子们迫不及待闯进鸡窝,揣上几只温度尚存的鸡蛋,笑脸盈盈。  我又回到了家乡,一个窝在赣南山峦里的小村庄。每逢春节
母親进城  遗憾的是不能把一群羊领上  不能把山里的阳光装走  遗憾的是不能把一坛泡菜带上  不能把山上的鸟装走  母亲忙了一夜  带了一件暖身的羊毛衫  装了一把遮风挡雨的伞  她把一件衫和一把伞  当作了相依为命的亲生儿女  苎 麻  活在乡下的苎麻  普通得只是一棵草  母亲不这么看  她用苎麻来搓长长的光阴  没有苎麻可搓了 这个冬天  她不习惯  我把一件寒衣披在她身上  她不相信  这
作为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武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两新组织数量众多、人才活跃,产业园区、商圈市场和互联网发展迅速。两新组织是东湖新技术开发区科技创新、经济发展的骨干力量,也是基层党建探索创新的前沿阵地。2018年,武汉在全市推广的“四服务一提升”工作法(服务两新组织、服务职工、服务人才、服务党员,提升基层党组织组织力)即源自于此。本刊特摘选东湖新技术开发区部分产业园区、规上企业、互联网企业党建创新经验,
陈炜,80后,党校工作者。江西省第五届青年作家改稿班学员,《星火》峡江驿驿长。在《星火》《江西工人报》等报刊发表散文若干。  一  天空太蓝了,我想它前几天一定是狠狠地哭了个痛快,才能这样的干净澄澈,如最清白的良心。  秋阳不躁,微风。我靠在一根几乎是贴地而行的树枝上,久久地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无论是那些折射自层叠枝桠间的斑驳光影,还是来源于隐约间几只昏睡的秋虫呢喃的呓语,都让我的心口柔软得发疼。
我曾经怀疑过一对相爱的蝴蝶  如何能在绝望里冲破堡垒般的墓  用残破的羽翼划出一道生命原色  我曾怀疑过一把漆黑的枷锁  为何紧锁的不是我狂傲的双手  而是一条在她眸子里缄默的魂魄  我怀疑过天地间无数神明的允诺  未曾布施恩德,明辨善恶  却依然在人世间享受众生香火  我却从没怀疑过我爱着的一切  时光 萤火和脚下的土地  可我爱过的一切,都未曾属于我  我深爱着的时光奔流而去  带走了爱人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