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中的菜饼(外一篇)

来源 :少年文艺(上海)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inole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人,随着年龄渐渐地增大,往往会把小时候的事情忘却。但我却总是忘不了小时候的那件事,那是一件水远刻在我心碑上的事。
  那时我六岁,正遇三年自然灾害,故乡大多数人家都缺粮食。我家兄妹五个,合家七口人,自然比起其他人家来就更穷了。于是,每年到了二三月,家里常常弄得吃了上顿皮下顿。有时候便煮野菜吃。但这样的日子毕竟不能长久,父亲每每见我们端着大碗,皱着眉头艰难地嚼着野菜时,他便不好受了,总觉得对不住我们,常在母亲跟前说‘“大人对付这样的日子一天两天还可以,可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受得了哇!”
  母亲落了泪,父亲见此,不得不夹起一个口袋,硬着头皮又去村里借粮食。那时全村人家的粮食,几乎全被父亲借过了。借多了,人家怕我家还不起,再也不肯借了。这样父亲不得不红着脸,跑很远的路到亲戚家去借。
  父亲背着一个口袋回来了,长长的口袋只装了一个底。我最怕父亲这样的出现,因为那样,肯定是亲戚也不愿借给父亲。我很替父亲委屈,心里不是滋味,人穷了,连亲戚都瞧不起。但不借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这样忍受屈辱,还不是为了我们呀。
  力了减少父亲的负担,我常常背着父亲多吃野菜,把父亲借回来的粮食省下来,好慢慢度日。可谁知没几天,我就撑不住了。
  一天,我的肚子饿得特别难受。明知屋里无粮食,还在满屋寻找。在当时哪怕有一颗豆粒、一口面汤充充饥,我也感到满足了,家里的大人这时都下地了,弟妹们这时也去地头挖野菜,公家只剩我一人,我在瓶瓶罐罐中寻找起来。结果一无所貌。我想,父母晌午从地里回来,又准是煮一锅野菜,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家里寻不到,我就来到前院屋子。前院屋子住的是伯父,他一辈子没婚娶,年轻时被抓壮丁患疾成了驼背,在爷爷奶奶去逝后他怕拖累父亲,便一人生盾了。
  他住的这间屋是两间偏厦,屋子的最内面,靠墙角垒了一个小炕,小炕的一头拐角处又垒了一个小小的锅灶,他就这样独自生活着。那时我们进内屋,必须从他的屋里通过,他住的屋其实就是我们家的过道,每次我从外面回来,都能看到他住所的一切。
  伯父虽然致残成了驼背,但他还能劳动,队上种瓜点豆,锄草庙种,他都能干。所以他一人的口粮比起我们还算充裕。
  这时我来到了前屋,伯父不在,他也去地里了。我便想在伯父的住所,发现一点能吃的什么。
  打开伯父唯一做饭的小锅盖,里面漆黑一片,再打开伯父扣着的一个饭碗,同样没有什么。这时我又看见伯父炕头有一个木柜,据说那木柜是爷爷和奶奶在世时用的,伯父和我们分家盾,那柜就分给了伯父。
  本柜皮油漆过,很笨,也很粗糙,盖子要从上面开,靠盖边的中间吊着一把铜锁,这意味着伯父的所有家当全保险无疑地装在里面。我望着这个木柜,曾想了很久,仅这样一个木柜,就是爷爷奶奶当年的结婚家当,可见爷爷奶奶在世那阵,他们的日子就过得不怎么有水平。
  望着木柜,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上到炕上,用手拉了一下那柜上的盖子,谁知这一拉,那盖面竟然露出了中指宽的一个缝隙。我从那缝隙往里一瞧,竟然发现柜内最上层放着两片焦黄的菜饼子,随之便有一股清香的菜饼味扑入我的鼻端。瞧见它,我的眼睛一下大了,死死盯着那两只菜饼,我的肚子和喉节顿时蠕动并叫了起来。我很想吃那莱饼,可小手伸不进去,那缝隙太小了,再怎么掰柜缝也大不了。可柜缝里的菜饼却诱惑着我不肯罢休。于是我望着那柜缝动起了脑筋。我想,手既然伸不进,为何不可用一个比柜缝小的东西伸进去捞捞看呢,我想到筷子,便把伯父扣在碗下的两双筷子拿了出来。从那缝隙伸了进去,像吃饭那样夹它,可菜饼重,我怎么使劲也夹不起来,有时眼看夹住了,向上一提又掉了,我还是不甘心,喉节和肚子的叽咕继续鼓励着我,这时我便改用一只筷子,伸进去用力一戳,插在了饼子上,饼子和筷子相连倒像一个蘑菇,可大的一头总是出不来。这时我便又想到,必须把饼侧身过来,让筷子插在它的侧面,这样轻轻一提,不就从缝中出来了吗,谁知这样试了一两次,不是偏,就是离缝太远了,很难达到这一点。于是我气极了,便用筷子从缝里不住地戳饼子,管它出来出不来,只要筷子戳到那饼上我就像吃到那饼一样的满足,甚至感到香喷喷的菜饼已进入了我的胃囊里。有时还把戳饼的筷头放在嘴里吮一下,咸咸的。
  柜子里的菜饼虽然耒弄出,但这时已被我戳得千疮百孔。正在我还要这样弄下去时,院里传来了弟妹的说话声。我知道他们挖野菜回来了,接着爹、娘和伯父也就会回来。我不得不停下边种无休无止的恶作剧,长喘一口气,用最后的余力,狠狠地戳了一下那饼,算作我对它的报复。抽出筷子,我合好柜盖,跳下炕将筷子放回原处,一口气跑回内屋,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屋子里出来,欢迎弟妹的归来。
  这天上午,自然父亲和母亲又给我们煮了一顿野菜。听父亲讲,再有半个月就能吃到新粮了,他明日再出外借一次粮,估计可吃剩忙前(收麦时)。我听后虽为父亲这个报告而高兴,同时也为父亲出外借粮而痛苦。就在这天午饭后,我的心还在突突跳个不停。伯父会不会发现他柜里的东西被人戳过呢,如果他把这件事告诉父亲,我准要挨一顿打。父亲向来对我们教育很严,再穷再饿也不许我们动别人的东西。想到此,我更害怕了,也就特别庄意伯父,看他到底有什么行动。
  我坐在院里椿树下面,那个常年被家里用来吃饭的石桌上,观察着前屋的一切变化,可一直到了下午,快要下地干活了,伯父还是皮有动静。这时父母都要下地去了,唤我们跟他们去地头挖野菜,我却向娘说了声一会儿就来,其实我是想再看看前屋伯父的情况。
  父母下地很有一会了,伯父还未下地去。我便有些纳闷,迈着轻轻的脚步,来到前屋,看伯父到底在干什么。
  前屋里静悄悄的,我向伯父的炕上一瞧,伯父侧身静静地躺在那里。多少年来,他睡觉时一直是这样侧身躺着的,他背不好,不能仰睡,只有这样躺着。此时他正睁大眼想着什么。看见我来了,立即从炕上爬了起来,唤住了我“波波,你过来!”
  听到伯父的唤声,我浑身打起哆嗦,我知道这下完了,一定要挨伯父的一顿毒打。
  伯父起来后,皮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心情沉重地问我:“波波,是你搬伯伯的柜咧?”
  我望着伯父的眼睛,知道我家的孩子是不允许在大人面前撒谎的,如果撒谎,大人绝对不会轻饶我们。
  我咬着嘴唇,向伯父点头“嗯”了一声,端端正正地站在了他的面前.接受伯父的数落,甚至毒打。出乎意料,伯父听后既众骂我,也没打我,却上前一把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流着眉说:“波波,伯对不住你,叫你挨饿了,伯给你饼吃,”说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已被我用筷子戳得千疮百孔的菜饼,塞进我的手里.“孩子,吃吧,伯知道你最懂事……”伯父说着又流泪了。
  我忙用手捂住了伯父的嘴,不让他再说,我知道他还没吃午饭,这时我才想起父亲说的话,伯父患有胃病,不能吃太粗的粮。这两个饼本是伯父的午饭,可现在却全留给我了。看来 他本来就打算给我吃的。想到此,我大声地哭了起来:“伯,我不吃,我不……”伯父紧紧搂住我.“孩子,吃吧,伯伯吃过了,还有哩!”
  我听后再也顾不及什么,把那两个菜饼接过,缩在伯父的怀里狼吞虎咽吃完了。伯父这才咽了口唾液,悄悄对我说:“伯以后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再不往柜里放了,就放在柜盖上,你饿了就拿去吃!”
  我忙说:“伯,就这么一次,以后我再不吃你的东西了,你不要把好吃的放在柜盖上。”伯父听后只是笑笑。
  谁知从此,伯父果然把所做的好吃面食放在了柜盖上,但我始终皮动过。可后来却被弟弟妹妹发现了这个奥秘,他们便风卷残云似的吃个精光。对此,我很想给父亲说,又怕父亲揍他们,再说我也吃过那么一次,我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有10天,这时夏收快到了,人们都忙乎着平麦场。这天早晨,我出外玩耍回来,见伯父还侧身躺在炕上,便上前唤伯父:“伯,都什么时间了,你怎么还躺着?”
  我唤了半天,一直不见伯父的动静,我便用手摇了一下伯父的身子,便觉他的身子况况的,还有些冰凉,我心一惊,再唤伯父,伯父仍是不做声。我便有点害怕了,急忙跑到麦场唤父亲和母亲。
  父亲进展后,急急用手在伯父的鼻子下试了试,便放开了他那粗大的嗓门哭了起来。这时我才明白,伯父已死了。于是我们兄妹几人,团团围住了伯父的炕大哭了起来……
  为了证实究竟,父亲请了村里一位老中医来查看,那中医说伯父确实是死了,是饿死的。父亲听后,又是一场悲苦。他边哭竣说:“眼看离吃新麦只有5天了呀,哥,你怎么会……”
  后来在清理伯父的遗物时,父亲和母亲惊讶地发现,在他的柜盖上,竟然还放着4个圆圆油黄的大菜饼。看见它,我哭得比谁都伤心。
  
  姨父爷
  
  童年的心里,爷爷是多么神圣的名字。一天,班上的同学个个用自豪的口吻谈起自己的爷爷时,我才意识到,我是没有爷爷的,只有一个住在十里远的姨父爷。虽然离得远些,我却常去,这倒使我后来不觉得自己没有爷爷的失落感。
  姨父爷是很爱我的,只是他嘴上老是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去他家,远远就对着我喊.“波波,你咋可又来咧,爷爷见不褥你呀!”
  说着,悄悄地走到我的跟前,乘我不庄意,一把将我拉进他的怀里,在我的脸上,用他那黑茬茬的胡子嘴直咂,痒得我在他的怀里噢噢直叫、乱蹬腿,终于挣脱了,揉着脸远远地跑开,可他乐得跟在后面直追,我却在院里撒欢地跑,直到他追不上了,喘着粗气,坐在院里那个石条凳上……
  姨父爷虽然喜欢我,可从来没见过他给我糖球之类的东西,只有逢年过节,才可得到他的一份压岁钱,乃至几个核桃、几颗花生。
  村里人都喊姨父爷为“老抠”,可他不在乎这些,说:“过日子就得这么个抠法。”
  据说姨父爷家过去很穷,几辈人都讨过饭。日子能过到今天这个样,全是他抠出来的。
  姨父爷有四个儿子——我的四个叔,他们有的已结了婚,有了孩子,可姨父爷的财政大权还是紧紧地攥在手。就连大婶、二婶用的针线,都得他一手经办。他手紧,家里能对付使用的东西,尽量不买。如果非要买,他就专拣便宜的,家里盆盆罐罐,从来皮有一个正经的,都是七歪八趔的。
  叔婶对他买的东西很有意见,他就说:“别看样儿不咋的,经摔打,再说成人肯来借,自个儿用放心。”
  姨父爷冶家是严谨的,严谨得令我吃惊又好笑。一次,我去姨父爷家,正巧遇到他上集镇卖烟叶,他背着背篓走了二里地,突然感觉肚子不舒坦,他知那是什么原因便毫不犹豫返回二里地,往自家玉米地里钻。当时姨婆正带我和她家几个孙子在地头拔青草,望见了姨父爷那怪模样,便大声喊:“走了那么圾的路,又回来干啥?”玉米地的上空便传出了姨父爷的声音.“回来解大手(大便),肥水不外流嘛!嗯、吭吭……”姨婆顺声补了一句:“没见过你这么抠!”
  在我的印象里,姨父爷一生很少穿新衣裳。我曾问过他.“爷爷,你老咋不穿新衣裳?”
  姨父爷听了笑笑说.“衣服能穿就行了,破了补一补,为啥要穿新?那是个浪费。”于是,姨父爷衣衫浑身是疤子,缝了补,补了缝,薄薄的衣衫,硬叫姨婆给他补成了厚夹衣,穿在身上,就像个道人的短袈裟。叔婶看不过去,嫌丢人,叫他换下来。他冲着他们说:“穿在我身上,丢了你们什么人,这才叫过日子!”
  姨父爷就是这么个过日子的人,他辛辛苦苦地操劳了一辈子,身躯压弯了,步伐不再那么稳健,终于病倒了。他躺在炕上,在去世的时候,姨婆和叔叔、婶婶,还有我们这些曾一直受他喜爱,可到他死也没领略过他给我们买糖球的孩子,围着他大放悲声地哭着。姨婆叔婶见他还有一口气,要给他换新衣(老衣),姨父爷还是不肯。他用他在这个世界上还剩的最后一口气,痛苦而费力地说.“人死了埋土,穿,穿可惜,”直到他咽了气。
  姨父爷入殓的时候,我不顾一切挤上前去——此时姨父爷平静地躺着,干枯的多皱的脸上呈现出一种超常的安详,仿佛对自己后半生表示满意。只有这时,大家才把他轻轻地抬了起来,给他换了新衣。我在一旁哭着,望着给姨父爷换衣裳的人,心里想:“如果他老人家要是还盾在世上,一定不会穿这新衣的。”
  姨父爷一生抠着过日子,可直到他死时也皮有给后人留下什么话,只是给姨婆指了一下他炕头楼条上吊挂着的一个歪脖子瓦罐才咽了气。姨婆后来让叔叔把它取下,打开一看,那里竟然装了一罐钱,还有两个金镏子。姨婆和叔叔婶婶们看到这一切,抱着那瓦罐哭得死去后来。
  只有这时,我才真正懂得了,人们唤姨父爷“老抠”的含义。其实他老人家并不抠,他这样做全是为了家人,从没考虑过自己,直到死也没有哇。于是我哽咽了,忽然觉得,我的姨父爷并没有死,他水远盾在这个世上。
其他文献
4月27日,在中国民航总局直属航空运输和保障企业改革重组会议上,民航总局局长刘剑锋宣布,民航直属航空运输和保障企业将合并重组为5大集团,即以中国国际航空公司为基础,联合中国航空公
大庆公共汽车公司乘风分公司 ,自对中巴客车及部分偏辟运营线路实行单车承包经营管理模式以来 ,激发了司乘人员的生产积极性 ,职工增加了收入 ,企业提高了经济效益。然而 ,在
2009年11月6日,全国政协提案委员会就全国政协委员、致公党中央法制建设委员会副主任何悦委员关于《加快我国网络信息安全立法提案》召开办理协商会。作为提案人,全国政协委
民事执行救济与执行检察监督都是执行程序中有效的保证措施,对执行程序的正常进行以及当事人权益维护起到重要作用。2007年和2012年对《民事诉讼法》进行重大修改,分别明确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令第135号《司法部关于修改〈国家司法考试违纪行为处理办法〉的决定》已经2016年9月13日司法部部务会议审议通过,现予公布,自公布之日起施行。部长吴爱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枕戈待旦,梦回连营,即使在睡梦中,周身也必会萦绕凛凛‘剑气’。”这是名将戚继光的一首诗。他写出了军人的天职和豪迈,更是雅安陆军预备
工商法字〔2010〕38号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工商行政管理局,总局各司(厅、局、室)、直属单位:《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行政复议程序规则》已经总局局务会议讨论通过,现印发给
着眼有效履行“三个提供、一个发挥”,陕西省安康军分区紧紧围绕使命任务,创造性地开展政治工作,确立新思维,拓宽政治工作方法路子;捕捉新情况,打好政治工作主动仗,有力地促
编辑同志:2007年6月,我大学毕业后受聘到现公司工作。2009年11月,在我申请年休假时单位以无人接替我的工作为由未批准。年底时,我要求单位支付我当年 Editorial comrades: J
二○○七年是党和国家发展进程中非常重要的一年,也是军队现代化建设和军事斗争准备工作十分关键的一年。依据总政和军区党委部署,二○○七年度本刊宣传工作要点如下: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