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华在《看了罗丹雕刻以后》中说，“……艺术是精神和物质的奋斗……艺术是精神的生命贯注到物质界中，使无生命的表现生命，无精神的表现精神。……艺术是自然的重现，是提高的自然。……” “这大自然的全体不就是一个理性的数学、情绪的音乐、意志的波澜么？” “大自然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活力，推动无生界以入于有机界，从有机界以致于最高的生命、理性、情绪、感觉。这个活力是一切生命的源泉，也是一切‘美’的源泉。”“自然无往而不美。何以故？以其处处表现这种不可思议的活力故。”而“艺术的目的是表现最真实的自然”， “自然”是无时无处不在“动”中的。在宗白华看来，这种表现了世界之“动”的活力，贯穿于物质与精神并把两者沟通起来，使物质具有生命而精神化。他说：“动者是生命之表示，精神的作用；描写动者，即是表现生命，描写精神。自然万象无不在‘活动’中，即是无不在‘精神’中，无不在‘生命’中。显然，这种表现了动象的活力正是物质与精神之间共有的中介，也是自然与艺术之间共有的特性与中介。有了它，艺术才得以把物质精神化、生命化，自然的真实即自然的美才得到表现。这一些的思想宗白华都把它归结为看了罗丹雕刻以后，正如他自己所说：这次看了罗丹的雕刻，就是看到了这一种光明。
　　人们常常用“镜子”来比喻艺术，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艺术不同于镜子。一面镜子是一个死的物理事实，它所反映的事物，事实上存在于它之外。而艺术来源于自然，来源于人与自然交往中对自然的体认，由于人本身就是自然一分子，人的心灵与肉体遵循着与自然同一的规律，故而在人的本能之上产生的艺术，也遵循着自然的同一规律。艺术的最高境界，实际上就是大自然充满灵性的境界。所以艺术家在一件艺术作品创造时，它就应该是它所反映的事物，它就是对它最真实自然地反映。
　　艺术家要模仿自然，并不是真去刻划那自然的表面形式，乃是直接去体会自然的精神，感觉那自然凭借物质以表现万相的过程，然后以自己的精神、理想情绪、感觉意志，贯注到物质里面制作万形，使物质而精神化。罗丹的雕塑也是如此。启蒙老师荷拉斯·勒考克一开始就鼓励罗丹忠实于真正的艺术感觉，而不要按照学院派的教条去循规蹈矩。也许正是这种教导影响了罗丹的一生。他没有浪漫派中容易见到的那些弊病，如肤浅的热情，空洞的夸张，虚假的内涵。他偏爱悲壮的主题，善于从残破中发掘出力与美。这使他的艺术具备博大精深的品格，既动人之情，又启人之思，使我们得以神游于心灵的波涛，生命的奥义，宇宙的玄远，创造的神奇。
　　罗丹最著名的名言：“生活中不是没有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所以他在社会底层劳动人民身上发现了美，乞丐的丑陋使罗丹看到了在其被磨损的脸上，有着人类所共有的愁苦和凄凉，从而在罗丹的眼中生活的美丑和艺术的美丑有了不同意义。所以他创作时努力将其所要展现的思想内涵容入到作品中去，使雕塑艺术成为一种强有力的语言，人们在思想上所感受的内容要远远超过视觉感受。他的雕塑《老娼妇》更是将自然的丑在艺术中变为了美，虽然她的形象不是美的，可是罗丹从这丑陋的外形中所寄托的艺术审美思想却是美的。这是因为它很自然地表现了老妇人这个作为经历过风靡巴黎的名妓到了垂暮之年的奇丑无比。在我们的欣赏过程中，看到一代名妓从昔日的花玉容貌到如此丑陋不堪的变化，不由感受到一种美的毁灭而产生痛惜之情的滋味，进而对造成这种摧残美的娼妓制度产生憎恶和鞭笞。所以说艺术家只要用最真实自然地原则反映事物，即使是揭露丑，它也是美的。
　　梵高说：“一个人应该倾听的是大自然的语言，而非画家的语言 。对事物本身，对现实的感觉，比对图画的感觉更重，至少更丰美更生动。……保持你对大自然的喜爱，因为那是学习更加了解艺术的真正方法。画家领悟自然、慕爱他，并教导我们去观赏她。一个真爱自然的人，可以到处发现美。”
　　罗丹雕刻的女性肖像，也是最自然的，来自于他自然地触摸他用手感受着模特的五官，轮廓，从而勾勒出一个迷人的体态。各个部位的线条的纤柔、流畅，让人感觉不到线条的存在，让人感觉不到线条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罗丹深刻感受了女性柔能克刚的天性，以及柔能克刚里那种坚韧不拔的自然本能，从中所体现的那种微笑和呼吸是自然而然来自她们的心间，是最自然的美，而且是一种发自内心，且融于大自然的美。
　　艺术沟通了人与自然的那道神奇的关系，自然与艺术，永远是人类的精神的家园，两者是相通的。而自然始终是一切美的源泉，是一切艺术的范本。罗丹的雕塑作品，每一件都是他人生行走中自己发现的崭新的生命。别人也不能复制他的作品，连他自己不能复制自己。他的雕塑作品不仅仅具有生命，同时也在岁月的流逝中成长。它们的成长已经不再需要罗丹与任何评论家的评论，只以自己的生命走向，自然地行走在命定的过程中，行走在生命所赋予它们的无限欲望里。
　　再次回味一下宗白华的话语：“自然始终是一切美的源泉，是一切艺术的范本。艺术最后的目的，不外乎将这种瞬息变化，起灭无常的“自然美的印象”，借着图画、雕刻的作用，扣留下来，使它普遍化、永久化。什么叫做普遍化、永久化？这就是说一幅自然美的好景往往在深山丛林中，不是人人能享受的；并且瞬息变动、起灭无常，不是人时时能享受的。艺术的功用就是将他描摹下来，使人人可以普遍地、时时地享受。艺术的目的就在于此，而美的真泉仍在自然……”
　　作者简介：
　　何煦，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