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2001年昆曲入选“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苏州昆剧院的青春版《牡丹亭》借时、借势为昆曲燃起了一把熊熊之火,原来从未接触过昆曲的青年学生开始追捧《牡丹亭》。晨昏之际,大学的花园里、林荫处,经常能听到柳梦梅的韵白:“啊,姐姐(音jiéjiè)……”,不远处就有人学杜丽娘回应:“柳……郎……”。
创意只因一次讲座
2002年白先勇先生应邀到香港城市大学讲学,因为香港中学课本有白先勇先生的作品,很多中学生也来听讲。城市大学只好另开了13个教室,连线让中学生们听。香港中华文化促进中心学术总监古兆申博士邀请白先勇先生给香港学生们讲昆曲,白先勇先生说讲座中要安排昆曲演员彩唱示范,于是古博士请苏州昆剧院派乐师、化妆师和青年演员来香港,原计划讲4场,结果场场爆满,只得又增加1场。
抗战胜利后,白先勇先生与家人在上海美琪大戏院看了梅兰芳、俞振飞、言慧珠的昆曲《牡丹亭》中《游园惊梦》一折,其优美、其俊雅,让白先勇先生铭记终生。排一出青春版的《牡丹亭》是圆白先勇先生的梦。
千辛万苦出好戏
建组。一台好戏需要剧本好、作曲好、演员好、调度好、行头好……
在香港讲座时白先勇先生就觉得俞玖林有古典之美,是铁定的柳梦梅(当年24岁),在6个杜丽娘中沈丰英被选中。
江苏省昆的张继青是旦角祭酒,浙江省昆的汪世瑜是巾生魁首,他们说虽然这些演员都是可造就之才,但他们的戏还在“皮儿”上。于是把张、汪二位名家请到苏州,培养俞玖林、沈丰英,打造青春版《牡丹亭》。白先勇先生坚持要张继青、汪世瑜二位老师收沈、俞为徒,在苏州举行了拜师大礼。
汤显祖原作55折,青春版压缩为27折,分上中下三本。
上本:太守之女杜丽娘学《诗经》中“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触发了杜丽娘的朦胧情思。后花园踏春归来,杜丽娘午睡时梦见书生柳梦梅持柳枝在牡丹亭与她会诗、定情,醒来却是一梦,久思成病而亡。这时杜父升任淮扬安抚使,行前将女儿葬在后花园梅树下,并修成“梅花庵观”,让石道姑看守。
中本:书生柳梦梅赴京应试途中因病寄居梅花观,游赏花园时,拾得杜丽娘自画真容,思人“叫画”,柳梦梅与杜丽娘的游魂相会。柳梦梅与石道姑请人掘开杜丽娘之墓,众花神庇护,杜丽娘还魂复生,柳、杜结为恩爱夫妻。
下本:柳、杜来到南宋临安(杭州),柳殿试后替杜丽娘去寻她的父母,寻至杜父官衙,因柳携有丽娘画卷而被杜父定为盗墓贼,进行拷打。宫中发榜,柳中状元,官府寻柳,因而柳被救下,赶赴琼林宴而去。杜父上朝告柳掘墓、丽娘乃“花妖”,蒙旨以照胆镜(照妖镜)验明杜丽娘为人身,于是阖家团聚。
《牡丹亭》主题是:“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排演。从2003年始,主演及全团演员,从形体到表演、唱念、走台,进行魔鬼式的训练整整一年。
第三折《游园惊梦》,在众花神引导下,柳梦梅持柳条轻盈上场,走台步时不意间柳、杜两人背身触肩,马上羞怯地分开。青涩的柳梦梅觉得杜丽娘好似眼熟,与杜共挥水袖在舞台中央起舞,舞中默默相看。
柳:“啊,姐姐,小生那一处不寻到,你却在这里!恰好在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柳梦梅牵起杜丽娘水袖,展开,左脚“勾脚面”,做巾生帅气站姿)。姐姐,你既淹通诗书(杜丽娘因害羞撤回水袖),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柳枝乎?(柳右手擎柳枝,尽显文雅之态)”
杜:“那生素昧平生(双手轻搓,是思考的程式,走到柳面前),何因到此?(杜背身,水袖垂下,柳牵起水袖)”。
柳:(柳梦梅微微一笑)“小姐,咱一片闲情爱煞你哩!”(柳、杜相依偎)。
柳梦梅深情地唱起了《山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这一段相见非常不好演,动作幅度不能太大,感情从温而热。
柳是第一次出场,首先亮相时的站姿要吸引住观众,着“厚底”(靴子)透着高挑雅致,一只腳伸出来,略斜,勾脚面(脚面半上翘),勾姿要好看,若不够好看,师傅就说“练功去”。因为没有功夫,“身上”(身段与动作)一切都会不“边式”(戏曲行话,指身段受看、耐看),观众看戏首先是欣赏表演,然后才是听唱念。
杜丽娘突然看到了一个风流蕴藉的书生(声音亦青春),惊喜交集,满怀娇羞,手足无措,几次与柳梦梅“对眼光”,这个情感复杂的眼神沈丰英练了几百遍。 中本戏,柳梦梅在后花园《拾画》,回到房中看画,画中女好似是春天梦中相会之人,惊喜交加,于是《叫画》,希望与画中人为侣。这折戏完全通过唱念做舞表现柳梦梅的心理活动,整场是柳梦梅一人在演、在唱、在念,无有一分钟的停歇,汪世瑜老师说:“要么就不安排这样的身段,要安排就必须唱、做同时到位。” 巾生一要文雅,有浓郁的书卷气;二要风雅,风流潇洒倜傥;三要俊雅,扮相要美。戏好学,功难练!
老师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音符,都是他(她)几十年演戏的结晶,青春版《牡丹亭》演到100场、200场时,各有境界,演到300场时,演员们身心全然入戏,但是觉得汤显祖还是那么遥远,距离老师还有那么大的差距。
苦学十年,走遍天下;再学十年,寸步难行。
一炮而红,红得发紫
青春版《牡丹亭》上中下三本,每晚一本,演3个小时,能让观众看了上本接着看中本,看了中本追着看下本吗?能!每每是观众看完上本就开始呼朋唤友来看戏,最后一场是爆满。
幕间曲牌和舞蹈曲牌,有力烘托出剧情气氛。戏中12位花神(代表12个月的花神)翩翩起舞,舞台的整个气氛随花神而流动、灵动。
保持着昆曲的老传统,舞台上仍是一桌二椅,因为《牡丹亭》都安排在现代大剧场演,因而桌椅的尺寸加高、加宽,桌披、椅披色泽与剧情相谐,上面精绣花饰。
戏曲界演传统戏基本上都是套用剧团大衣箱、二衣箱里的行头(戏服),而《牡丹亭》中几百套行头都是根据演员量身定做的,不再是过去宽大的行头而是瘦身掐腰,行头的色泽比传统的更淡雅,行头上的花饰都是经验丰富的苏绣师傅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以至每朵梅花的层次都不一样。白纺绸的水袖加长,把古典水袖发挥到极致。
整出戏的唱念表演承袭经典苏昆风格,让观众看到、听到原汁原味的苏昆。
2004年4月29日,青春版《牡丹亭》在台北首演,通往剧场的道路两侧全是印有杜丽娘、柳梦梅形象的道旗,剧场外面挂着十几米高的大幅剧照,剧场里座无虚席……
青春版《牡丹亭》到世界各大重要城市进行巡演,要赢得世界影响,总是在当地主流社会的大剧场演。
要赢得广大青年人,必须在国内外著名大学的礼堂、会堂演。2005年3月,青春版《牡丹亭》在北大百年讲堂演出,讲堂2200个座位,票一下子全卖光了。在四川大学体育馆演出,三场戏每场都有7000多位学生观看,每次谢幕达十几分钟。中国科技大学全部是理科学生,本来是1500多人的礼堂,结果有近3000个学生连看3场。
“春梦暗随三月景,晓寒瘦减一分花”“欲傍蟾宫人近远,恰如春在柳梅边”……《牡丹亭》的经典句已是学生们的微信语言。
有的学生开始深入研究昆曲走过的几百年的历程:盛时宫廷里巷、京师偏省,到处都有昆曲的妙音,昆曲戏班如云。康熙也是昆曲戏迷,《宫藏清圣祖谕旨》载有康熙谕旨:“乾清宫、养心殿、畅春园各处收的做箫笛管子之料,朕记得有来,如今不知还在否?尔等著速细察,若有报上,带来毋误。”
青春版《牡丹亭》一气在国内外演了360多场,昆曲迅速被青年人热爱、入迷。昆曲青春版《牡丹亭》之轰动、之大红大紫,在当时以至今日,我觉得没有任何剧种的任何一台戏能超越。
《牡丹亭》进校园多版本上演
好戏的标志在于有大批观众,而且戏能够传唱下去,不是评了奖就踪影不见了;优秀院团的标志是不断出好戏、不断培养出好演员,《牡丹亭》的两位主演都得了梅花奖、评为一级演员。
戏曲的前途不在“钱”,首先在于有没有观众,没有观众,戏如何演?没有青年观众,戏曲怎么发展下去?如果每个学生能够看一次昆曲,昆曲就会在他们的心中播下一粒种子。
各昆曲剧院团相继排出了自己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在许多大学校园进行演出。后来还有了大师版、强强合作版(不同剧团的演员合作)、精华版、园林版的《牡丹亭》。
2017年7月北京大学推出校园传承版《牡丹亭》,演员全部来自16所北京高校的学生,苏昆主演对学生票友进行一对一辅导训练,排练了8个月,每场戏的主要角色由几位学生依次饰演(ABCDE制),凡是本校的主演一出场就有雷鸣般的“碰头好”(演员刚一出场时的掌声)。
穿汉服、看昆曲,已经成为十几年来的校园时尚。
国内的各个昆曲院团都有走进大中小学的任务,为学生们展演昆曲经典剧目,开设专题讲座介绍昆曲的唱念做打,教学生们唱昆曲名段,也许有的小学生会成为未来的昆曲人。学校是文化传承的地方,昆曲蕴含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粹,昆曲进校园功莫大焉。
看昆曲大戏方知春色如许
从南至北、由东而西,祖国各个地区都有的剧种,不受其它姊妹剧种声腔影响的,仅有昆曲;剧种历史最长而且在文献典籍中存之有据的《永乐大典》中,仅有昆曲。
北方昆曲剧院院长杨凤一说:“昆曲早已并非是简单的一门戏曲,应该说是中国文化的文脉。昆曲胜在古典美学……昆曲艺术‘以歌舞演故事’的精髓技巧也许值得现在和未来好几代人仔细思量。”
青春版《牡丹亭》引發了数百万观众对昆曲的痴迷,《牡丹亭》云:“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朋友,你看了青春版《牡丹亭》之后,一定会深情地说:600年的昆曲竟是如此青春靓丽。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