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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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偌大的包房,觥筹交错,宾客交谈甚欢,气氛热烈。
  闻兰走进去时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直到主位上被众星拱月般捧着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勾勾手示意她走近。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聚焦到闻兰身上,众人目光如炬,仿佛要把她内心的恐惧、自卑都剖开照明。闻兰却视若无睹,径直在男人身边坐下,一句“冯先生”说得不卑不亢。
  冯先生本名叫冯程,是冯氏集团当家人,处事手段狠辣,偏偏颜值奇高无比,走的又是云淡风轻高雅的路线,正因为他为人逼格高,所以商界人人不喊冯总喊先生。
  冯程将闻兰微乱的头发抚顺后,手顺势就搭在她的肩膀上,动作亲昵,口吻温柔:“急着找我是怎么了?”冯程挨着她这般交头贴耳地说话好似情人在密语,可在场的知情人明白,这闻兰可不是冯先生的情人,而是他养的一条狗,一条不叫不咬人、听话得不成样子,也贱得不成样子的狗。
  “冯先生,我……”闻兰话还未说完,冯程就打断道:“那个老不死的又要医药费了?”
  他的笑容带着三分温度,眼里却是瘆人的冷,只一眼就让闻兰浑身不舒服,她却只能摇头否认。她还想解释,他已经摆手制止了她:“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不会答应。”
  “滚吧,看见你就倒胃口。”
  冯先生喜怒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秒言笑晏晏,下一秒态度恶劣。
  闻兰沉默了,或者说已经习惯了。
  这时恰有服务员端了冷盘上来,闻兰只好侧身让他上前,却在余光中捕捉到有一抹亮光闪现。
  冯程向来眼光毒辣,早在陌生服务员进来时就注意到他了——这人强做作镇定,端盘的手却在微微发抖。在商场博弈中,因冯程家破人亡的人太多,想置他于死地的人自然只多不少,这种情况只能说是小儿科了。
  冯程没有示意保镖上前,因为这点儿小状况他还应付得来。
  只是,冯程没料到闻兰会突然扑在他身上。被温暖的躯体覆盖,被一双细瘦的胳膊搂住颈部时,冯程脑子瞬间空白,眼里只有她紧闭的眼睛、颤抖的睫毛。
  直到一道尖叫声响起,冯程才回过神来,此时,保镖已经把服务生控制住了,而他手里的尖刀已然被插在闻兰后背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冯程的手搭上了她的背脊,沾了一手湿热的黏腻。他拒绝了保镖的询问,将她抱起往外走。她唇色苍白,神色不大清明,只含混不清地呢喃道:“冯先生,不要赶我走。”
  冯程很轻易地想起那一天也是如此,十八岁的闻兰青涩得像雨后的新草、枝头初结的果子,她就坐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哭着喊着求他出钱救她受了重伤的父亲。
  他当时答应救害他妻子的仇人,也许就是因为闻兰“愿意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的承诺。他心里的怨、心里的仇,不是那个老家伙死了就能一了百了的,倒不如留着他们父女俩慢慢折磨。
  事实上,这五年他也从没对闻兰有过分毫的心软,被他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闻兰初时对他怨恨不满,后来隐忍妥协,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奋不顾身地保护他。
  水果刀插入闻兰后背五厘米,但所幸无大碍,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就被医生获准出院。她刚出医院门口时,冯程的司机已经在外等候。
  闻兰被接回了别墅,冯程并不在,她发了会儿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虽然她在医院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但那一刀还是让她元气大伤。
  闻兰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伤口传来剧痛,让她一激灵就睁开了眼。
  夜已深,窗外的月色显得格外明亮,连居高临下看她的冯程脸上的神色都看得分明。
  “啪——”,台灯被打开了。
  “伤口还会痛吗?”他似是惊讶地询问,表情无辜,好像刚才以手重重按压她伤口的那人不是他。
  “还好。”闻兰的口吻太平静了,声音凉得像水,缓缓流淌在这寂静的夜里。
  那天出事后,冯程就把她丢到医院里不管不问,这次却在半夜像鬼魅一样出现,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闻兰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应对他。他解释自己出差一个月,没顾得上去看她,但她的救命之恩他铭记在心。
  他言辞恳切,充满感激,吓得闻兰的瞌睡虫立马就跑了。
  冯程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他刚毅的侧脸被暖暖的灯光切割出了温柔的弧度来,连揉着她脑袋的手也无端多出了缱绻温暖的味道来。
  “你现在能跟我提一个要求哦。”
  冯先生样貌得天独厚,放下身段哄人的时候便如铺张开来一张网,无论人怎么挣扎抗拒都无法逃开。
  闻兰心一动,竖起的尖刺悄然放下:“可以让我去柏林吗?”
  闻兰不详说,但他们都明白,柏林对于她的意义在哪儿。闻兰当年是主攻小提琴的高才生,如果不是她父亲出了事,她现今也许早已通过柏林交响乐团的筛选,成功在这个闻名世界的乐团中占了一席之地。
  然而世事无常,她早把余生都献给了冯程,一举一动皆由他操控。他恶意让她的生活陷入囹圄,没有学校接收她,没有公司愿意聘用她。她一个接一个地打零工,从委屈到了麻木,拉琴的手由细嫩到长了茧子,可是她心中仍觉不甘心。
  “冯先生,我就去看看,就算被选中,我还是会留在你身边的!我发誓!”
  冯程的安静让闻兰心慌了,她怕极了冯程的拒绝。
  冯程轻笑了一下,下一刻却突然变了脸色,掐着她的脖颈把她往床上摁。
  “就为了这个要求,所以你不惜帮我挡刀?”
  他知道了!闻兰瞳孔微微放大。
  那时候她无计可施,在发觉有人想对冯程不利时,故意上去替冯程挡刀,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她就可以在他面前好说话一点儿。
  没想到冯程很快就发现了破绽,他肯定地说:“你恨不得快点儿摆脱我,哪里会舍命救我!”方才他让她提要求也不过是试探她而已。
  “但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是不是真心救我,我都不会让你去柏林!”   冯程摁得她脖颈生疼,她觉得自己在他手下不过是蝼蚁,即使耍了小心机,对他来说也不痛不痒,却只会受到巨大的反噬。
  冯程饶有兴趣地看着闻兰眼神倔强地与他对视,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揉捏,关切地问她:“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闻兰面露惊恐。
  咔——
  她的食指已经被冯程掰断了。
  【二】
  闻兰有很长一段时间恨过也感激过冯程,恨他手段太狠,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也感激他能救她父亲。
  可闻兰慢慢才发现,她是最没有资格去谈爱恨的。她的父亲开车撞死了冯程的未婚妻,自己也身受重伤,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仍旧需要高昂的医疗费才能活下去。她那时走投无路,只能厚着脸皮求冯程帮忙。
  冯程帮了,此后他做的任何事,她都只能承受,即使他把她踩进了尘埃,即使他在床笫之间狎玩她,即使他曾掰断她的手指。
  闻兰才睁眼,耳边就响起了一声痛骂。
  “不要脸!谁准你睡我姐夫的床的?”年轻美丽的女孩儿朝气蓬勃,此刻却满脸怒气地瞪着她。
  陆朝阳是冯程未婚妻的妹妹,冯程爱屋及乌,把对她姐姐的爱都转移到她身上。闻兰曾经就是因为她,被冯程生生掰断了十根指头。
  那时是因为什么?当时,冯程是少见的温柔客气,她阅历太浅,也跟着飘飘然,随口说了一句陆朝阳技不如她。后来,冯程仍旧面上带笑,不顾她的求饶或者破口大骂,只一根根将她的指头折断。
  冯程轻易地糟践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她搏命般的反抗无济于事,这种无助的感觉还残留在她的指尖。
  闻兰的心情很糟糕,昨晚冯程叫人来帮她包扎了手指后,抱着她往床上一扔,又折腾了一宿,她早上起来还被陆朝阳“捉奸在床”。
  冯程不知道去了哪儿,闻兰也不想去搭理陆朝阳,只捡起床下的衣服慢慢套上,陆朝阳却不依不饶。
  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于闻兰而言不痛不痒。
  陆朝阳看她白皙皮肤上若隐若现的斑驳吻痕,越发生气。
  “你和你那个浑蛋父亲怎么不快点儿去死?说不定你就是为了接近我姐夫才让你爸爸去撞我姐的!”养尊处优的姑娘竟也长了一张毒辣的嘴。
  话音一落,陆朝阳便看到闻兰变了脸色。她脸色苍白,只眼神黑得像海中水草,阴冷可怕,仿佛要把人缠住溺毙在海底。
  “你也想上冯先生的床吧?可惜他不要你。”
  “我从来都讨厌冯先生,何来接近他之说?”
  闻兰心有怒火,于是以牙还牙羞辱她,却没想到陆朝阳诧异地朝她身后喊了一声“姐夫”。
  闻兰顿时背脊发麻,从头凉到了脚。
  冯程也不知道在房门口站了多久,他端着餐盘,眉开眼笑道:“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冯程那天没有发作,但闻兰还是在离开别墅时跟他道了歉。她说自己冲动之下的言论不是自己的心里话,希望他不要当真。
  冯程看起来心情很好,笑眯眯地反问闻兰说了什么。闻兰语塞,不再多言。
  闻兰以为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却忘了冯程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这一天,冯程突然问闻兰要不要去柏林。
  他似是随口一问,声音透着床事后的餍足和满意,全然不知他一句话让闻兰有多紧张、多期待。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冯程,眼里融了温馨的灯光,剔透的瞳孔充满了期待和渴望,像只讨鱼的猫。
  “你的生日也快到了,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还有,我给你定做了一把小提琴,你过几天去拿。”
  冯程此刻多么地真诚和善。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的人了!
  冯程从柜子里取了一张飞机票和定做小提琴的取票单给了她,她颤抖着手接过,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反悔。他不是在戏耍她,他说的是真的。
  闻兰眼里似有烟花绽放,比星辰还璀璨动人,惊喜之色无法掩饰。
  冯程看着,也跟着笑了一下,眼里似有遗憾,却也一闪而过,不见痕迹。
  【三】
  猎人抓捕猎物的最好方法,不是大张旗鼓地拿着枪追赶,而且先让猎物放松警惕,再如温水煮青蛙一样将其猎杀。
  闻兰就是冯程的猎物。
  闻兰将琴拿在手里,爱不释手地抚着,她心里沉甸甸的石头暂时被放下,一切似乎充满了新的希望。
  闻兰跟老板道过谢后刚要离开,瘦高的老板却拦住了她,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他说:“冯先生没有告诉你吗?”
  闻兰和琴行老板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他外号“老赖”,闻兰曾撞见过他和冯程做生意,只是简单地打过照面,但这人的一言一行闻兰并不喜欢。
  像此刻,他猥琐地盯着她说:“冯先生已经把你送给我了。”
  冯程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早有耳闻,当初一见,只觉容貌一般,气质却是上佳,当场就惦记上她。仗着和冯程合作的生意多,老赖也旁敲侧击过冯先生,让冯先生“割爱”,冯先生当时一笑而过,没想到这几天就给他送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闻兰心中大骇,难以置信道:“我要跟冯先生联系。”
  闻兰以为她早已被俗世磨砺得百毒不侵,其实她仍跟五年前一样过分天真。
  她天真地相信了冯程。
  老赖大方同意了。
  闻兰听到电话被接通时,对冯程还是充满了忐忑和期待。在她的潜意识里,他一直都是她的救命稻草,即使他把糟践她当成家常便饭。
  电话那头传来冯程的笑声,迷人动听,口吻却是极嫌恶的:“是啊,你让我玩腻了,我也对你也讨厌极了,就让别人试试。”
  他在报复她那日对他的嫌弃。
  闻兰大惊失色,还想求饶,可冯程早已毫不犹豫地将电话挂掉了。
  老赖说:“冯程把你送给我了。”
  手里的琴嘲笑着闻兰的天真不自知,闻兰站在原地,如坠地狱。   闻兰从不怪罪她的父亲,因为他是最好的父亲。
  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男人第一次闯了红灯,不过是想赶去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结果酿成了滔天大祸。被抬上担架的时候,他满脸血泪,只一个劲地呢喃着“对不起”。
  他对不起那个被他撞到的女人,对不起苦苦等待他的女儿。
  在底层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男人善良淳朴,却因为一桩意外背负了杀人犯、恶人的罪名。
  最初的痛苦已过去,闻兰只记得最深的温暖,记得他宽厚的、长满茧子的大手覆盖在她头顶上的感觉,那是多少次她身处逆境中唯一可以依赖的仅有的温暖。
  “贱人!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笑什么笑?”老赖爆了一句粗口,捂着被咬出血的耳朵,气不打一处来。
  他让保镖进来摁住了闻兰,拿起方才她用来攻击他的琴,一步步向她走近。
  闻兰瞪大了眼睛,拼了命地想挣扎逃开,可是没办法,她的手掌被摊开压在了地上。
  “不要!”一道凄厉的喊叫声似黄鹂啼血,割破了天际。
  这一天是一场噩梦,闻兰仿佛将她此生的疼痛都遭受了一遍,此生的眼泪都流干殆尽。
  老赖用力拿提琴砸着她的手,一下又一下,骨头被砸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闻兰哭着喊着告饶着,一声又一声,声声凄厉。十指连心,每一下都如同被砸在心上,连皮带血和着骨肉,每一秒都是痛极了的煎熬。她明知道是冯程让她落到这个地步,还是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喊着冯程的名字,求他救救她。
  可一切都是徒劳。
  【四】
  冯程给闻兰打电话已经是那天深夜的事了。
  等了很久电话才被接通,他开口又是一贯的冷嘲热讽:“别人的床软吗?”
  那边沉默着,闻兰没有答话,只有风声呼啸着剐蹭着冯程的心。他有些不耐烦了:“说话!”
  他要她说什么?连冯程自己也不清楚。
  终于,闻兰开口了:“冯先生,我其实一直都很喜欢你。”
  很奇怪,只听说由爱生恨,却没人说恨起时爱也会生,起因无从找起,待自知时却已情根深种。
  闻兰的声音很低,有些茫然,有些温柔,像蝴蝶拍打着翅膀,在冯程心里卷起一阵风。
  过去的迷惑一吹而散——她总是偷偷地看他,总是趁他睡着时偷亲他,甚至替他挡刀……归根结底原来是因为她喜欢他!
  这种感觉比之前任何一次伤害她得来的快感还要更甚。
  闻兰,你是有多贱!我欺你,辱你,害你,你却喜欢我!
  于是,冯程奚落她不知天高地厚,说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她连呼吸都是寂静的。
  冯程说完,得意扬扬,闻兰却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冯程错愕,回想起来却发现她没有透露半点儿她此刻的情况。
  冯程怎么会知道,是他的电话惊醒了被扔在破落小巷昏迷着的闻兰,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接通了电话。她蜷缩着身体,双手血肉模糊,不自然地垂落着。
  檐角的水滴落在了雨洼里,她艰难地说了一句喜欢,不因什么,不为什么,不求什么。
  果然,他抓到了她的把柄,放肆地羞辱她。她静静地听着,牙齿咬出了血,心脏在剧烈抽搐,密密麻麻的疼痛演变成了大开大合的剧痛,那是因为她正在心头将对他的大片喜欢撕扯出来,再将残存的眷恋细细地割舍扔掉。这很难,也很痛。
  可是,应该。
  冯程找到闻兰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了,她哪儿也没去,就待在自己家里。
  冯程用钥匙开门进去的时候,闻兰正在吃饭,客厅老旧的电视机还开着,咿咿呀呀地播放着潮剧。
  筷子、勺子被放在一旁,闻兰的脸埋在碟子里,腮帮子一动一动咀嚼着食物。她的脸还没有那碗大,偶尔她半抬头,可以看到她的鼻尖沾了食物,像只饥不择食的小猫,实在是既可怜又可笑。
  可冯程笑不出来,在看到她的双手的时候。
  【五】
  那次被闻兰挂了电话,冯程恼羞成怒,直接摔了手机。他以为她傍了更好的金主,才敢那么大胆,于是不再去打听她的消息。
  直到他另一个生意伙伴言辞夸张地把老赖砸碎一个女床伴双手这件事当成谈资说给他听,末了还点评了一番,说:“老赖有错,人姑娘家是拉琴的,这不是把人的前途也一起砸了吗?”
  冯程跟着笑了几句,转头就面色凝重地叫人去打听清楚。
  冯程心里有了准备,但看到闻兰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她会这么惨,双手缠满了绷带,连自理都艰难。
  闻兰见到他也很讶异,只喊了一句“冯先生”,表情是一贯的冷淡,跟往常没两样,只是不再吃饭,似乎怕极了他嘲笑她的狼狈。
  冯程一撩外套长摆,在她旁边坐下,然后拿起勺子给她喂饭。他说:“这事是老赖做得不厚道,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她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他的假仁假义,眼里是无动于衷。
  冯程看了只觉碍眼,说:“以后不准这么笑。”话锋一转,又是温柔带笑的口吻,他把她的双手放在手心,“我们去找最好的医生看看,好好治疗的话,以后……”
  冯程顿住了,就算有再好的治疗,闻兰这双手也是废了。
  就在不久前,她为了她的音乐不惜替他挡刀,不惜苦苦哀求,然而阴错阳差,她再也不必再艰难寻求,因为她已永远失去了所爱,所爱不再累她。
  闻兰缓缓收回自己的手:“我要很多钱,然后,你放我和我爸爸离开。”
  不说委屈,不诉苦痛,她只声色平静地给自己讨要赔偿。
  可是,被挥霍的真心和被辜负的希望,是赔偿不来的。
  冯程将举着的汤勺放下,他想从闻兰脸上看出她对他说过的喜欢,可是看不出半点儿的蛛丝马迹。这样的闻兰,冯程从未见过,以至于在答应她后,他在回程的车上心头一片茫然。
  闻兰不该是这样的?那她该是怎样的?   手机在这时显示陆朝阳来电,冯程接通电话就听到陆朝阳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姐夫”。
  外人总说冯先生是个一言九鼎的人,然而他答应闻兰的事,却从没做到过。
  之前答应她让她去柏林的事是这样,如今答应她让她带着钱和父亲离开的事也是这样。
  冯程说:“你以为你一双手就能弥补你父亲犯下的罪?”
  他又翻脸了,昨天他在她家姿态放得很软,可今天他把她叫来,一身笔挺西装,一副高高在上姿态。
  对此,闻兰麻木了,无所谓了。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转身就要走。
  “除非你再帮我做一件事,事情结束后,我和你们父女俩的恩怨一笔勾销。”冯程蛊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闻兰不愿意,连冯程都要让她帮的事,她怎么敢应下?
  可冯程不会放过她,他说:“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你的父亲还在我手里,我可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闻兰的脚步停下了。
  她不能拿她父亲的性命冒险。
  冯程拿捏着她的七寸,有恃无恐。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觉得以前看起来呆板的一张脸现在看来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他接下去要说的话,还能让她这么镇定吗?
  冯程说:“陆朝阳伤了人,我不可能让她受审入狱。我想了半天,只有你能帮她。”
  陆朝阳还年轻,还要去柏林比赛,她甚至有实力获得成功,冯程不可能对她置之不理。
  冯程没有明说,但闻兰听明白了——冯程这是要她去当替罪羔羊。
  最初的错愕过去,闻兰喃喃道:“我不愿意,不愿意。”
  只是,对冯程来说,她的意愿从来都不重要。
  “你会愿意的。”他说,“我答应你,你会很快出来,不会有什么事的,然后不会再受我牵制。这对你对我都很好,不是吗?”
  【六】
  陆朝阳在前阵子交了一个小男友,结果只是三分钟热度。她提出分手的时候,那男孩儿却用床照要挟她,她为了斩草除根,一时冲动在他的食物里下了毒药,毒死了他。
  在冯程安排下,陆朝阳积极配合警方工作,警方很快就会被引导着查到闻兰这里——
  闻兰和陆朝阳属于同行,闻兰忌妒陆朝阳的才华,又恰好双手受了重创,心理扭曲,于是买通了工作人员,在陆朝阳的食物里下毒,没想到却让她的男朋友误食。
  冯程说出她“害人”的动机时,闻兰心里越发觉得好笑,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她当初怎么会喜欢冯程呢?
  他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蛇啊!
  她笑得前仰后合,冯程停了下来,面色沉郁。
  在警察找上门前,闻兰去了一趟疗养院。瘦骨嶙峋的男人被包围在了消毒水的味道里,他吃了药才睡下,闻兰并没有叫醒他,只是在旁边坐着。
  她的父亲虽然脸色苍白,但呼吸很平稳。此刻,这小小的一隅,却让闻兰得到前所未有的安静。
  如果她能像小时候一样在父亲怀里哭泣自己的委屈该多好!
  她想被保护,而不再被欺负。
  她也是好人家养的好姑娘啊,却叫别人家肆意糟践!
  闻兰意识到自己眼泪掉了下来时,还想去擦,只是双手还缠着绷带,连抽纸巾都无能为力。
  这时,一只干瘦的手覆上她的脸,原来她的父亲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的目光很温暖,掩着心疼,却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父女俩都没有怨谁,不过叹是命运不公罢了。
  冯程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闻兰的眼泪已经被擦干,可他的心里湿答答的,潮湿得好像下过一场雨似的。
  【七】
  下过了大半个月大雨的城市在这一天放晴,陆朝阳坐上了飞往柏林的飞机。
  阳光一片明媚,却驱不散法院的沉闷和萧索。
  法官一锤定音。
  手铐被扣上了闻兰的双腕——
  死缓。
  闻兰沉默着接受了钉在她身上的种种罪名,然后认罪伏法,没有任何言语,被剪成齐耳的短发略略遮住了脸颊,露出了大半的倔强和落寞。
  她自始至终没有看过观众席上的冯程一眼。
  那卑微的可怜的情意,终究抵不过冯程给她的接二连三的折磨和羞辱,也暖不了监狱铁栏的冰冷。
  闻兰待在铁栏里头的时候,冯程托人给她带过话,说她的父亲一切皆好,让她放心,他也会尽力救她出去的。
  末了,他还问闻兰有什么要求,闻兰想了想,提出要了一把小提琴。
  这个要求很离谱,但冯程还是替她办到了。
  冯程也许没有全然散失良心,为了陆朝阳的前途和自由,他牺牲了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人,也在别的地方尽力弥补。
  只是,闻兰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仍是骗了她!
  陆朝阳是意外之客,隔着一层玻璃,她神色倨傲,煞是风光,与闻兰的晦暗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口吻是满满的恶劣和故意:“你不知道吧?柏林的首席指挥官竟然还记得你。他说当年他在学校跟你有约定,还问我,既然我跟你是同一个城市的,那我认不认识你,你怎么没去。我告诉她,你因为意外不能再拉琴了,以后就由我延续你的梦想。我拿了奖,休整一下就要到柏林的交响乐团报到了,你为我开心吗?”
  闻兰无动于衷,她是来炫耀的,闻兰不会上当。
  “对了,死老头上个月被下葬了,你这个孝顺女儿怎么不去送送他?”
  闻兰闻言神色大变,她猛地站起来,却又被狱警摁下去。
  陆朝阳故作吃惊,口吻同情:“我姐夫竟然没告诉那你!死老头是自己拔掉氧气罩自杀的哦!”
  闻兰面目狰狞,拍着玻璃要她把话说清楚,她掉头就走,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半晌后,里头传来了一声尖叫。
  【八】
  冯程接到消息去看闻兰的时候,她已经冷静下来了,可是发了狂的后果还深刻地残留在她身上——   不大明亮的空间,她抱膝坐在角落,额头上是干枯的血迹,黏着凌乱的发丝,她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还红着。
  “你骗我!”她像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每个字都像生锈的刀子,要将人锯开血来。
  陆朝阳走后,牢中的每一丝空气都让她窒息,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前再无其他颜色,心里的苦痛和悲哀好像要用别的疼痛来转移。可即便她用头去撞墙,撞出了血,也抵不了心头的痛意。
  冯程喉头滚动,过来老半天才说他给她父亲安排妥了后事,她出去就能去看看他了。
  闻兰已经两个晚上睡不着了,她的眼睛亮得出奇,那是被恨意和疼痛折磨出来的。她问:“我被抓的第二天,我爸就自杀了?”
  冯程见过很多种眼神,却唯独没有见过像闻兰此刻的眼神,这种眼神让他不敢和她对视。
  冯程默认了,闻兰干干地笑出了声:“他是为了保护我啊!”
  他活着是因为女儿要他活着,所以拼了老命活下去,可是他自杀是因为他自己想死了,他不能再拖累自己的女儿了。
  他们血脉相通,她不说,他那天醒后却看到了她所有的痛苦。
  可是冯程为了瞒住她,连她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到!
  她沙哑的笑声停下,表情一僵,突然提高了声音,嘶喊着她是替陆朝阳顶罪的,她是背黑锅的,她从来没有害过人。
  没人理会她,她兀自咆哮,想杀她害她的尽管来,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怕了,再也不怕了。
  冯程的手越过铁杆,左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右手捂住她的嘴巴,她张口就狠狠咬在他的虎口上。
  冯程没有阻止,只是柔声说:“你别哭了。”
  闻兰眼里的亮光融成了碎片,掉出了眼眶。
  她放肆地嘶喊,却不声不响地哭泣。
  冯程的心好像被揉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闻兰松开了口,冯程手上留下了一排牙印,往外渗着血,冯程却置之不理,只是承诺道:“一切都会好的。”
  再也好不了了。
  闻兰退后一步,站在了阴影里,她问:“苦难在尽头在哪里?”
  要怎样才能结束她跟冯程剪不断、理还乱的瓜葛?
  要怎样才能结束她此生这漫长到仿佛没有边际的痛苦?
  空间沉默,连一颗泪珠啪嗒掉落到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九】
  在冯程的记忆里,他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胸有成竹,无论事业或是爱情,直到未婚妻的死亡。
  他总是自诩强大,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无数个夜里冯程都自梦中惊醒,起初他把眼前能摔的东西都摔了,后来闻兰出现了,她便成为他新的玩具。
  夜里惊醒时,他就使劲折腾闻兰,强迫她在自己身下打开身体。她是枝头上青涩的果子,还未成熟就被他摘下,她开始总是哭,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
  后来,她既不哭也不说话了,甘愿把自己献祭给他,只是用力抱紧他,好像想从亲近的身体里得到温暖。
  她在他身边,犹如迎风执火炬,寒夜饮雪水,可她是笑过的,在偷亲他后,在很多时候他睡得意识模糊的时候。
  她没有防备的笑容很天真,像没遇见他之前那样,无忧无虑。
  啪——
  窗台上的兰花掉落。
  冯程自梦里悠悠转醒。
  睁眼的一刹那,心脏突然麻痹到四肢都泛疼的地步,瞬间,冯程想起了闻兰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不对!冯程心生不安,拿了外衣急急忙忙往外赶。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明亮。
  冯程送来的那把琴的琴弦沾了血,闻兰的手腕淌着血,可她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苦难在尽头在哪里?她问。
  原来就在此刻啊!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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