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我的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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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看过一则很奇特的新闻,有个女人的身体里住着两组基因。
  这个女人住在美国波士顿,几年前因为肾出了严重的问题,必须换肾,于是她的三个儿子都到医院验血,看看谁的较接近,适合捐肾给她。结果医生竟然宣布,这三个儿子的基因同属一个父亲,却属于不同的母亲。
  女人大惑不解,三个儿子都是从她肚子里自然受孕生出来的,怎可能有不同的妈?医学界把她当成特殊案例追查研究,赫然发现她的甲状腺和口部、头发的基因同一组,而血液与五脏六腑的基因完全不同。进一步检查她的卵巢后,医学界做出一个惊人的判断:她应该有个从未出生的异卵双胞胎姐妹,两个胚胎已经各自分裂出生殖器官,所以两组不同的基因在她卵巢里同时存在,产生基因完全不同的两种卵子。
  三个儿子虽然是她怀胎所生,却有两个妈妈。有个“阿姨”没有具体的躯体,一生一世隐藏在她的身体里。
  我在看了这则新闻后,开始胡思乱想:我,是不是也有两组基因?我知道,这许多年来,我一直被两种力道拉扯。一种渴望平实贴近“安和乐利”的生活;一种常常试图进入如同盘古开天般朦胧的时空,在那里,一切未知,一切浑沌,一切没有把握,秩序不易掌握、情绪容易失控、信心容易坠落。仿佛两个“我”,一直都很完整地并存在一个身体内,像馋嘴的鸽子抢食有限的粮食一般,争食我的时间。
  我二十岁以后开始把写作当成人生大事来做。据我的粗略估计,每十年中,大概有五年的时间,“我”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那一边的日子,和此地现实完全不同。它没有固定轮回的一年四季。有时这世界很温暖,澄澈透明得像个刚倒进盘子里的新鲜果冻;有时比下雪的北极还要寒冷;有时很平静,像整齐的阅兵队伍,一切在我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往前进展;有时很混乱,好像有一大群“黄巾贼”围在城外烧杀掳掠,我只如一个手无寸铁的帝王。
  它很迷人也很恐怖,有时是地狱有时是天堂,我是主宰者也是被统治者,喜乐可以一刹那间翻脸成哀愁,而有时灵光稍一闪烁,彷如童话中青蛙被一吻变成王子。
  如基因顽固附身,写作不只是一个工作、一种嗜好,它是一个世界、一种瘾头。也是一个唠叨不休的声音,常说,进去进去,进去那个世界里,其他的事都不如它有趣。
  为什么?为什么它害我像神经病一样喃喃自语、自我对话、无故痴笑、连走路都会撞上电线杆,我还要爱它?
  旁人必问,你一直写下去有什么意义呢?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张开眼睛,你拿生命打出来的果汁也不一定可口……
  我早就不想评估意义问题。就像舞者喜欢舞蹈,努力改进自己的舞姿,并不需问终极意义,未必有什么目的。也许我的写作,对于现实世界而言,只如一朵牵牛花在同一天开谢,连落花的痕迹都没有,也没关系。
  人生美不美丽,在于有一些理由,让你理直气壮觉得这条命值得活,也不愿舍它而独活。
  就算是两种基因拉锯、心情不是恒久美丽、痛苦与幸福都有,其实我都甘心领受,虽然常感觉自己在夹缝中生存,有时有点累、有点闷、有点怨尤,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的美丽人生,只属于我。
  无法回头,也不想回头。
  (节选自《决定要幸福》)
  责任编辑 周锦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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