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立春》是一部关于理想的影片，讲述的是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中国的“立春”时节里，北方一个工业小城市中，怀揣着理想、不那么安于庸常的平凡人物的故事：几位主人公的选择正可以看作现实生活中理想的几张面孔，影片并不是一出“为艺术为爱情”泣血献身的悲剧，也没有“理想实现”的光明结局，而是质朴、真诚地表现了平凡小人物曾经追求理想，又在现实中不得不妥协，但仍然顽强的面对生活的勇气。
　　[关键词] 《立春》　理想　王彩玲
　　
　　一部电影，总是要向人们讲述一些什么东西。《立春》也不例外。故事其实并不复杂：相对于9。年代中期以后的大变化而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初的这段时间，可算是中国的“立春”时节，《立春》讲述的就是在这个乍暖还寒的时期里，北方一个工业小城市中，怀揣着理想、不那么安于庸常的平凡人物的故事。
　　影片开始就是一个美好的女声在细细地倾诉：“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有啥春天的迹象，但是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象在一夜之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这样的风一过，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给感动了。”多么温暖，仿佛观众也和她一同沐浴在“温暖潮湿”的风中了。春天，充满生机与希望，于是，它也常常成为“理想”的代名词。
　　这个美好的女声，我们很快就知道，是片中绝对的女主角王彩玲。《立春》讲的正是她的“理想故事”。王彩玲，小城师范学院的音乐教师，长相丑陋：龅牙、斑脸、臃肿，但却有才华。她有一副金嗓子，这是她的最珍贵的财富，她梦想到中央歌剧团，甚至到巴黎歌剧院演出。因此一次又一次的进京，找工作、买户口。
　　当然，除了王彩玲，片中还有许多有“理想”的人：周瑜、黄四宝、胡金泉、小张老师、高贝贝、小凡。
　　周瑜被广播里的《暮春》听吸引，于是决定拜其演唱者王彩玲为师。虽然拜师未成，但却喜欢上了她。周瑜其貌不扬、为人也不太地道，但仍然有他的艺术特长：“我朗诵诗歌的时候，那些评委没有一个不感动得哭的。”
　　陪周瑜去拜师的是他的朋友：黄四宝——钢铁工人，热爱绘画，立志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为此不惜多次修改年龄，六次北上投考，但每次都铩羽而归。不止朋友周瑜，即使是他的母亲也不理解他，认为他画人体是流氓行为，要揍他，砸他的画架，逼得他不得不钻到床底下避难。
　　也许是同病相怜，王彩玲和黄四宝从此常常在一起，谈艺术，谈人生。被黄四宝说“那么丑还那么清高”的王彩玲为了鼓励黄四宝，亲自将《梵高传——渴望生活》送到他工作的车间。她爱上了他，即使她原来并“不想在这城市发生爱情”，答应他的请求，做他的裸体模特；甚至愿意为他放弃北京户口。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黄四宝只是把她当作哥们儿。那晚，醉酒的他敲开了她的门，他们结合了。第二天，王彩玲神采飞扬的在给学生上课时，黄四宝冲进课堂，众目睽睽之下，揪住她精心系上的围巾，拖到操场，朝她大吼：“你让我觉得，你强奸了我!”三十多年来的唯一爱情，却是这样的结果，王彩玲终于崩溃。当晚，她身着演出盛装，从高塔上纵身而下。伤了心，伤了身体，却没死成!她依然要面对一如既往、甚至更加艰难的生活。
　　胡金泉一出场，气氛就颇为尴尬，周围的人，以异样的眼光观看他跳芭蕾舞，还不断有人离开。王彩玲唱着意大利歌剧的上场，也是一样的情状。同样的境遇，让他们成为7朋友。
　　王彩玲说胡金泉是个“赤子”，的确，在艺术和自我的领域里，他比任何人都单纯和执着。多年的芭蕾舞训练让他带上了端庄阴柔的气质，也因此成为人们眼中的异类：当他带着母亲去散步，却被人当着母亲的面说是“二姨子”，严重的刺激了他：他在群艺馆教人跳舞时，又遭到工会主席拐着弯儿的讽刺，自尊心更加受到了伤害。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为了让别人塌实，也为了让自己塌实，他想到了一个“安全的”办法：和王彩玲“假结婚”。王彩玲坚决地拒绝了他：“你是别人喉咙里的骨头，是个怪人。而我只是不甘平凡，有朝一日，我累了，挺不住了，会选择妥协，过平凡人的生活。”引为知己的人，尚且如此，胡金泉彻底放弃了，终于采取了极端的方式，精心策划了一场未遂的强奸，以此回应他人对他的性取向的猜测，“反手给生活一记响亮的耳光”。而后我们也看到了令人心酸的一幕，当王彩玲去探监时，胡金泉用规矩温驯的布鞋踮起了超凡脱俗的芭蕾舞步：“我这根鱼刺，终于从那些人的嗓子里拔出来了，我塌实了，大家也塌实了。实际上，我挺高兴的。”他用决绝的方式，保护了自己艺术理想的清净完整、洁净纯粹。
　　王彩玲是孤身一人，然而，家庭就一定意味着幸福美好吗?邻居小张老师，一直得意于自己的婚姻，经常有意无意地在单身的王彩玲面前流露出自己与爱人的恩爱，由此还有了某种难以言喻的优越感。王彩玲也确实看到小张老师因此更加漂亮迷人。尤其是她深夜胃疼，而不得不敲小张老师的家门寻求帮助，小张老师不仅给她药，还给她盛上了“老汉”特意给自己熬的八宝粥，幸福之情溢于言表。可是，一夜之间，小张老师的“老汉”不仅无影无踪。还将家中的存款全部卷走。小张老师蓬头垢面的向王彩玲哭诉：“往后我连你都不如了。”王彩玲终于与她翻了脸。
　　至于高贝贝，戏份不多，似乎有些多余，实际上并不是不重要。在王彩玲自觉不自觉地接近“一般人”的时候，高贝贝出现了——一个身患癌症的年轻女孩，受过声乐训练，“最后的心愿”是上中央电视台的青年歌手大奖赛。“那点余烬又燃起来了”，王彩玲希望另外一个人，一个小地方的人能够唱出来。于是王彩玲不仅教她练歌，甚至彻底放弃了自己盼望已久的北京户口。从委托人那里取回了自己的钱让她拿去打通关系。高贝贝成功了，同时也道出了隐情：患上癌症的不是她，而是教她唱歌的男朋友，想上中央电视台青年歌手大奖赛的也是他，但是，“出名太难了，唱得好的人多了，我们又是小地方的，没有特殊手段，根本出不去。”王彩玲那么愤怒，然而也终于清醒。
　　高贝贝未尝不是王彩玲时的一个影子。如果她当时也向她一样，那么到北京到巴黎的愿望也未必不能实现。可以说，高贝贝是王彩玲的理想的一张面孔。
　　而前述的周瑜、黄四宝、胡金泉、小张老师又何尝不是呢?
　　对周瑜而言，“艺术理想”更象是生活的某种调味品，当然有了可能会更精彩，没有了也无所谓。最需要的时候，不过是接近王彩玲的工具。最后，他抱着女儿在医院和王彩玲相遇，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样子，他应该早已忘记自己当年的朗诵和“狗哈气”了。不难想象，这也是当初王彩玲有可能选择的，可算是理想的另一张面孔了。
　　稍微坚持一点的，是黄四宝。王彩玲后来又碰到黄四宝——虽然没认出来，在他开的婚姻介绍所里。当年顶着一头长发、脚蹬着高筒靴的“艺术范儿”早已荡然无存，他现 在头发服帖，西装革屨、皮鞋裎亮。其实却只是街头的小混混一个，被人追着打，抱头鼠串，鞋子跑丢了，毫无介意地捡回：车子玻璃被砸碎了，若无其事的开着张扬过街——整一个十足的无赖相了。但，当他不动声色的告诉手下“给她找个正经的”时，又怎么能怀疑，她的出现，没有唤起他对从前的“艺术理想”的回忆呢?虽然微弱，却依然温暖的光辉。这也可能是王彩玲理想的另一张面孔。
　　那么，如果纯粹地、彻底地坚持理想，那张面孔又该是怎样的呢?胡金泉，是导演给的一个答案。其实看来，无论是对艺术理想的追求，还是现实的遭遇，胡金泉与王彩玲是最相似的。甚至，当他向她“求婚”时，让人产生她会同意的猜测——如此惺惺相惜的两个朋友。虽然最后他让别人塌实了，也让自己塌实了，却又不免身陷囹圄，让人不胜唏嘘：奋不顾身，却最终伤了自己。
　　与之对照的另一张“理想面孔”，是另一个极端，看似没有理想，但依然与之相关：小张老师，把自己所有幸福的理想都寄托在了“老汉”身上，待后者携款离家、不知所踪时，她只能灰头灰脑，黯然离开。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是王彩玲所选择的，也不是“每个理想都来得特别实际的”导演顾长卫所选择的。王彩玲最后没有成为象“超级女生”那样的明星，她不甘平庸，但也不是神。实际上在坚持艺术梦想的同时，她也懂得适度的妥协，不是宁折不弯。一开始，我们就能看到，那么热爱歌剧的她，看演出时为了省钱而等到开演二十分钟后才从“黄牛”那退票进场。她崩溃时，周瑜提出：“咱俩一块儿过日子吧。”她异常清醒地拒绝：“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当胡金泉提出“假结婚”时，她明白自己并没有他那么超脱。后来，她也祛斑，也去婚介所，而最后的选择却是，到孤儿院去领养一个女孩儿，一个和她一样、并不完美的女孩儿。她给女孩起名：“叫小凡，平凡的凡。”她把孩子带回家过年，教孩子儿歌，她瘫痪的父亲看到，终于笑了。而她，看到母亲大年初一放鞭炮，她也满怀幸福的笑了。王彩玲是妥协了，但却也是王彩玲式的妥协昔日弹钢琴的手抡起了割肉刀，往日唱咏叹调的嗓子吆喝着卖起了羊肉。旁边，是愉快玩耍的小凡。王彩玲终于治好了小凡的兔唇。她又来到了天安门广场，这次不止她一个，还有小凡!母女俩在温暖的阳光中，幸福地哼着儿歌——这未尝不是王彩玲的理想。
　　影片最后，是王彩玲盛装站在辉煌的舞台上引亢高歌的幻境，“谨以此情此景献给王彩玲”的宇幕随之缓缓升起。“特别眼红、特别羡慕”王彩玲的导演，是在向她致敬吗?
　　《立春》的确是一部关于理想的影片，但它并不是一出，为艺术为爱情泣血献身的悲剧，也没有“理想实现”的光明结局。它只是质朴、真诚地表现平凡小人物曾经追求理想，又在现实中不得不妥协，但仍然顽强的面对生活的勇气。我们看到的，其实是和我们大多数一样的平凡人的平凡生活。与其说他们感动了我们，不如说是我们自己被自己所感动了。
　　立春，还是白雪皑皑，春寒料峭，但却给人无限的温暖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