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苦难中孤寂地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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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本文通过对海子诗《九月》的细致分析,解读了海子的内心情感和创作时的孤寂感情寄托,这种情感的流动是海子随着生命情绪的流动而自然的流露。
  关键词:海子 《九月》 孤寂
  在中国当代诗坛上,人们认识海子,或许大都缘于那一首《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该诗已被现行的人教版高中语文课本选人,各种当代诗选集也纷纷将其收选,甚至一些房地产商把该诗作为吸引顾主眼球的广告语《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诗深入人心,广为流传。为此,人们透过该诗清新的意象、温馨的意境、晓畅的节奏,解读出海子是一个“追求尘世幸福”的人,更有甚者,把海子看成是“传播一种幸福观”的诗人。其实,这是很深的误读,海子是不幸的,他一生处于生活与艺术的边缘而苦苦挣扎。来自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苦难,使他对死亡特别敏感和倾心。在那自由率真的抒情风格中,我们始终感受到一种神秘、抑郁、悲观的基调。海子在歌唱村庄时说:“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村庄》),这是海子自我现实生活的真切写照与精神气质的如实描摹。海子,是一位行走在生活苦难中并孤寂地吟唱苦难生命的诗人。与《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阳比,《九月》显然更能体现海子的生命境遇o九月》已被当今一些歌手谱曲传唱(如周云蓬、马尔等)。
  初读这首诗,或许会感到整首诗意象漂浮、画面错乱,以致透露出几分诡异与神秘的色彩,实在令人难以把握与廓清。诗歌既没有具体事件的叙述,除了抒情主体“我”外,也无他人出场,全诗就是一种情绪的纯粹宣泄,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给我们带来了阅读障碍。但是,当我们耐心捕捉这些迷离的意象,走进这梦幻般的意境时,我们却能触摸到这其中传达出的情感体验与准确地洞察出诗歌所透露出的海子深层的精神痛楚和凄凉的生命世界。
  《九月》以草原为抒情背景,草原既是西北地区的自然景观,也是海子人生追求中空旷渺茫的生存背景。“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开篇,海子就发出草原上“众神死亡”这样震荡人灵魂的声音。显然,这里的“众神”是指海子心中的精神支柱。“众神死亡的草原”不是指草原上的“众神死亡”,而是海子心中的“众神”死亡。草原,天高地旷,任其驰骋。在传统诗歌中,草原与雄鹰常常联系在一起。雄鹰又常被称为神鹰,神鹰翱翔于草原上空,栖居草原,草原成为“众神”居住之地。把“众神”与“草原”联系起来并非突兀。野花,鲜活美丽,让人欣喜。海子曾歌唱道:“野花是一夜喜筵的酒杯/野花是一夜喜筵的新娘/野花是我包容新娘/的彩色屋顶”(《春天》)。但《九月》中的野花却是在“众神死亡”的大地上生长,或者说,绚丽绽放的朵朵野花是“众神死亡”的产物,这是多么诡异的描述。但正是在荒诞的书写背后,却真实呈现出海子内心世界与现实层面的冲撞以及这种冲撞无法得到调和的一种生命体验,“目击”一词强化了这种生命体验,该句也为全诗定下了沉重的、抑郁的抒情基调。
  接着,海子用“远方”和“风”两种漂浮的意象来传达“众神死亡”后的生命之态。“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远方,不是指某一具体地方,而是海子心中理想的象征。风,缥缈,无形。如果是大风,我们还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看到风飘过树木、花草时留下的痕迹。要是“远在远方的风”,就极度的虚无与飘渺了,你无法去感受它,更无法去触摸它。用“风”把四个“远”字串联起来,这是海子有意为之,传达出“众神死亡”后一种极度的生命孤寂感以及“远方”理想遥不可及的生命虚无感。
  我们叩寻,“远方”指代海子什么样的理想?海子生命中的精神支柱“众神”具体是什么?弄清这些是我们能更好地理解诗歌所熔铸的生命意蕴的关键。海子的生命存在与诗歌追求有着一种同构关系,对海子来说,生命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对诗歌艺术进行不懈的追求;对诗歌艺术的执着追求又是他苦难生命存在的精神寄托。海子说,他的诗歌理想是成就“大诗”,成为诗的“祖国”的“王”和诗的“天国”里的“太阳”。这一诗歌理想博大高远,要实现自是艰难。或许海子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此海子用“远方”这一漂浮的意象来象征自己的诗歌理想。海子说过,“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诗和远方一样”《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远方”,即海子所指向的“大诗”“王”和“太阳”的诗歌理想追求。海子认为,在诗歌“祖国”里向着“王位”进行“血的角逐”的是“王子”。诗的“祖国”的“王”相当于诗的“天国”里的“太阳”,诗的“祖国”的“王子”也就相当于诗的“天国”里的“太阳”下的“众神”。因此“众神”也就是海子所说的“王子”,即像雪莱、叶塞宁、荷尔德林……这些极具天赋的诗人们。他们与海子心灵相契,精神相通,是独擎浪漫主义战旗的海子在“第三代”诗人宣称無情可抒的领域里执着耕耘的精神支柱与灵魂慰藉,是海子向着“远方”冲击的路途中相依为命的精神战友。然而“众神”却死亡,这使奔赴“远方”征途中的海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与虚无。“远方”原本就难以企及的理想就显得更是遥不可及。
  在强烈的孤寂感与虚无感的推动下,海子直指自己此时的存在状态,“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但我们如何理解“琴声呜咽泪水全无”呢?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借“琴”传情是常见的。如果把海子与王昌龄笔下“断弦收与泪痕深”的弹筝人相比较,或许我们能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此时海子的心境。王昌龄笔下的弹筝人,虽是“泪痕深”,体现出悲痛之重,但这种悲痛却能通过“泪”表现出来;虽是“断弦”,但断弦背后却透露出弹筝人在尽情地倾诉。可以说,这位弹筝人虽悲痛巨大,但又是幸福的,因为通过倾诉,疼痛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消减与疗养。然而,性格忧郁、内向的海子,孤寂与虚无带来的深深悲痛却无以言说。因为当海子宣称“众神死亡”之时,也就是他精神倾诉对象消失而内心世界被封锁之时。因此,悲痛的海子没有倾诉伤痛的“泪痕”,而是“泪水全无”的独饮伤悲;海子的琴声没有倾诉的激越以至“断弦”,而是内心隐忍疼痛的“呜咽”。海子的悲痛是一种无法得到消减与疗养的痛,这是人生的大痛。或许,这种痛,海子真的难以承受,海子要放弃对“远方”的追求,海子说“我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归还”,显现出海子无以承受巨大震痛而无奈放弃追求之意。为什么归还给“草原”呢?这显然是海子把“草原”作为抒情的主体背景而呈现的。要注意的是,海子归还的是远方的“远”,而不是“远方”,说明“远方”作为象征寓意的理想追求在海子心中依然存在,彰显出海子无以承受“众神死亡”所带来的精神苦难与生命孤寂而想放弃而又不忍放弃“远方”追求的一种强烈的内心矛盾冲突。此时,失落的海子孤寂地流浪在草原上无奈地弹奏手中的马尾琴,仍然是琴声呜咽,仍然是泪水全无的心灵震痛。   没有了“远”的“远方”会是怎样一个“远方”?海子清楚地知道,这个“远方”实质上也就丧失了存在的意义,“远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从逻辑上看,这是诗歌第一、四句意义的结果。从深层解读,这是精神层面与现实层面冲撞的再一次呈现。“凝聚”显示出现实层面对精神世界的诱惑,但“死亡”一词所透露出来的生命悲凉之意又注定尘世的幸福不会给精神世界幻灭的海子带来灵魂的慰藉。
  “明月如镜高悬草原映照千年岁月”,月光静静地洒泻在草原上,这是一幅美丽的草原明月朗照图。但这不是海子描写的重点,海子要强调的是“高悬”和“千年”,要强调的是空间上的巨大和时间上的无穷。海子要呈现出一个无限的宇宙,显示出个体存在的渺小。没有众神相伴的海子虽放弃遥不可及的“远方”理想的追求,但这丝毫无法减轻心中的孤寂感与疼痛,反而让他感到放弃理想后置身于宇宙时空中的自己更加渺小以及人生更加强烈的虚无。因此,海子再一次吟唱心中的悲音。
  “只身打马过草原”,我们可以理解为是一种逃离,一种“我”不能承受来自以“草原”作为空旷渺茫的生存背景的精神压力的逃避。流露出一种“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人生哀叹。我们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人生的宿命。既然是“归还”,那归还后当然要离开。或者说,来草原的目的,就是归还然后孤独地离去。这里,注定不是归宿,注定孤寂的灵魂要四处飘荡。但这种飘荡的背后所指向的最终去向却依然是“远方”,似乎注定了一生无法回避“远方”追求的宿命。正如后来海子所写道:“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祖国(或以梦为马)》)以及最后海子选择了让自己如同春天般一样年轻的生命与另一个我们未知的“远方”融合,匆匆走完自己的一生。
  《九月》是海子一种悲情的吐露,一种纯“个人化”的写作。透过诗歌题目我们还能发现这种悲情中融化的另一种伤感《九月》书写的是海子1986年9月的一种生命情绪,据燎原《海子评传》中推测,这一段时日正是海子初恋挫败的时候。可以说,《九月》投射了这一种初恋挫败的生命情感体验。海子的初恋女友来自草原,现在我们回头来看诗歌中的“归还”一词,是否带有一种把初恋女友“归还”给草原而告别爱情之意呢?或许,这正是“归还”一词的初衷。我们甚至可以说,《九月》一诗的写作或许正是缘于这种初恋挫败的情绪。但诗歌中却又回避了具体事件的描述,只是把人生追求中的孤寂感与人生虚无感传达出来,使得在阅读过程中我们有着一种自己曾有的某種人生情绪被唤醒、一种内在琴弦被撩拨的感动。可以说,《九月》所传达的又绝非仅仅是海子个人的情绪,而是人类共有的生命秘密。从这一点来说,海子又是超“个人化”的写作。或许,这正是《九月》所散发出来的魅力和不可抗拒的神性。
  从创作手法上来看,《九月》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很简单。以第一人称“我”对一些意象的多次使用与对“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一句反复吟唱来造成诗歌强烈的抒情效果。然而,在看似简单的抒情背后,却又体现出海子诗歌创作精密的内在逻辑。诗歌以“草原““众神”“远方”等核心意象为中心进行抒情,三句为一层,层层紧扣、步步深入,又反复吟唱“我的琴声呜咽泪水全无”一句,使全诗成为一体。最后来一句“只身打马过草原”对整个抒情的终结与深化。从内在逻辑与外在结构来看,似乎都经过精细的构思与安排,而这一切却又显得自然而然毫无雕琢的痕迹。或许这本身就是海子随着生命情绪的流动自然而为,正是这种生命真挚率性的创作体现出了海子高超的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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