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隐

来源 :鸭绿江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cj258399542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1
  近一段日子,村里嚷嚷着要林改,虽然只是荒信儿,大伙儿却一个个地乱了阵脚。九叔心也不安宁,他知道林改文件下来了,国家的,省里的,市里的,一套跟着一套,一套比一套具体,但文件没有事无巨细的能耐,一落到实处,超出规定范围的多着呢,哪个都扎你一手刺。弄好了,老百姓欢喜;弄不好,老百姓吃亏。
  九叔怀揣心思,睡不稳,清晨三四点钟起床,扒口早饭,扛着锄镐出门。九婶拧他,那儿有狐狸精咋的,勾你魂儿啦?九叔不回应,出村向西。
  树林里的鸟儿还没醒呢,九叔就蹚着夜露来转水湖给他铲过的豆子背垄。
  山里的太阳脾气大,一翻过老岗就变脸了,水灵灵的小姑娘眨眼成了疯娘们儿,捉住树啊草的撒野。树和草见惯这阵势,勾搭绿棚子联合抵抗。疯娘们儿更来气了,噼里啪啦甩巴掌,老实的树和草受不住没完没了的纠缠,绿棚子散架,叶子翻白,认输了。
  疯娘们儿得意之下,揪住九叔的后脊梁,变成牛毛针,挤挤插插钻进他心里到处点火,九叔的五脏六腑冒起烟,连肉带骨头咕嘟嘟、咕嘟嘟地沸腾。九叔发燥了,镐头往两根垄之间一横,坐上去,抓下头顶刷圈的破草帽扇风。
  刚铲完的土地松软,垄台擎不住重量,扛一把镐头就陷两个坑,九叔再一趸,垄台塌下两堆土,与垄沟持平。垄台一矮,九叔想找两石块垫高,踅摸前后左右,石块的影儿也没见。九叔侍弄的地,上哪找石块呢?那些石块被他挪了窝儿,在地边垒长城,长城上栅着山里红树的刺棵子,挡着牲畜野兽呢。
  九叔铲的这块地种着豆子,豆秆手指粗,丫巴间抻出嫩茎,挑着豆花骨朵,露一点害羞白,撩拨人。旁边一块是玉米,乌油油绿,叶筋夸张地凸起,边缘比刀子还锋利,一刺一道血口子,九叔的胳膊腿没少吃它的亏,可九叔高兴。
  隔着经年累月一踩一汪水的小径,九叔在坡脚披了一畦红小豆,平板地,没垄沟垄台之分,豆苗一撮挨一撮,横平竖直。红小豆和黄豆子的长相,外行人是辨不清的,但九叔是这兄弟俩的爹,心里明镜儿似的,红小豆叶尖,黄豆子叶圆,红小豆个儿矮,黄豆子个儿高。性子也早给九叔摸透,红小豆喜欢沙溜地,黄豆子喜稍肥的土,入秋上成那几天,红小豆上得急,黄豆子慢一步。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小径为什么一踩一汪水呢?山上有泉眼。在哪,九叔说不准。九叔不知道,别人更不知道了,只听跳石塘里哗哗水响,淌到山下,才见一沟谷翠玉,在山口汇成河,向山外流去。村里人就喊这条沟转水湖。
  水多得地底下盛满了,漾到地面,九叔没多想,他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山大么,什么东西不长,水也是山里长出来的。
  近些年,村里流行开稻田,原本野草丰茂的河滩被大伙儿瓜分,清理出来,拉几车山皮土垫上,就势挖渠引水,栽植稻子,再不用花钱买稻米。九叔不跟大伙儿抢,一看谁在河滩挥锹动镐,凑跟前提醒人家,有钱不置河边地。谁也不听劝,一边是白花花的大米,一边是陈了多少辈子的老话儿,哪个更令人信服?
  九叔相中了转水湖的沼泽地,开垦出来,栽稻子。
  转水湖山高林密,平坦处向阳背风,水又甜,年年稻米丰收,磨出的米粒晶莹剔透,焖好米饭两里外就闻着香味。村里人也知道九叔的稻子胜他们一筹,但他们嫌转水湖远,春天栽种、夏天薅草打药、秋天收割太麻烦,谁也不爱来。不来,九叔乐得清净,有草木鸟兽陪着,一点不寂寞。
  为什么九叔偏爱深山老林的转水湖呢?
  这儿有花仙神灵啊,可不是九婶说的什么狐狸精。在九叔眼里,转水湖的一切生物都长了魂儿,石头也扎根,知生死。这可不是编瞎话,是九叔亲身经历的,比如说吧,九叔垦地的时候,挖出一块顽石,天生青莹莹的暗光。九叔没在意,随便把它挪到一旁,过段时间,九叔偶然发现,顽石的青光没了,变得跟普通石头一样粗糙,表面裂开细纹。九叔很奇怪,心想它是不是喜欢土里的湿润呢,一干旱就没了精神。九叔试着给顽石抱到沼泽里,果不其然,顽石的青光又泛出来。转水湖的灵气,一块顽石哪儿说得完啊,这山长着数不过来的树,开着永远认不全的花,每棵树、每朵花都是一个宇宙,你给它什么,它回报你什么。九叔最爱山顶的天女木兰,它们孤傲得很,体态婀娜俊俏,一入六月,花瓣洁白,在无边的森林中托出一片雪海,真如九天下凡的仙女一般,飘飘如云。九叔偏爱天女木兰,也受了娘亲的遗传。九叔妈年轻时,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名字也叫木兰。这名字是九叔妈的阿玛给起的,那个老头是满族人,喜欢打猎,肚子里装着大森林的所有秘密。他说,自己的女儿就是森林里的一朵天女木兰,是神赐给他的礼物。九叔妈呢,活了一辈子,戴了一辈子的天女木兰花。村里人说,白色的花象征死亡,女子戴在头发上,是诅咒。九叔妈才不信,她说雪花也是白的,难道它在诅咒上天吗?村里人便由着她了。事实上,天女木兰不仅没给九叔妈带来不幸,反而是给她带来吉祥——她嫁的丈夫忠厚善良,是全村最能干的男子,宠她,爱她,生下了九叔。
  九叔为什么不爱转水湖呢?
  他的先人也在转水湖埋着。
  稻田北侧,山峰呈半圈散开,山上的柞树黄波罗树桦树椴树一搂粗,顶着天,杵着地,围裹着山脚下的几座坟包。坟包朝南,向口打在巍巍的大岭上,那里的树更密实,树梢们摇晃着大扫帚,扫得天空干干净净,再衬上一朵朵云,蓝是蓝,白是白,各出各的彩。
  坟底下睡着九叔的太祖、三个爷爷奶奶、爹妈和大爷,民国时候,九叔的太祖挑着挑子,领着三个儿子从山东逃荒到辽东,落脚转水湖沟口,逐渐扎根,枝繁叶茂地分蘖出一大家子人。太祖过世,就近选址埋在转水湖。后来爷爷们分家另过,大爷二爷迁到别的村子去,九叔亲爷爷没走,只搬出转水湖,在村里盖了房子定居。再后来,爷爷们陆续过世,重返转水湖,做了一枚山里的落叶,归于泥土。
  转水湖,收留了九叔的父祖,恩情大过天,是九叔的命之源头,流着他的血,终有一天,他也将彻底回归这里。活,靠它供养;死,亦靠它供养。
  现在呢,转水湖给他一种长大的女儿要出嫁般的担忧。   村里人撸胳膊挽袖子地吵吵,在九叔看来,无非盆子磕碰勺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最大的心病在转水湖。一天晚上,大伙儿饭后聚在村当央的街上闲唠,话茬自然拐到林改上。家里人口多的,希望多分到林子,认为林改就是村里的山林面积平均分配,有一口算一口。这种看法立即遭到反对,因为分产到户时,土地面积是按小组为单位分的,山林面积也按小组分的,两者的区别是,各小组土地面积平均分给个人,山林面积没分。此外,山林面积还有村集体留下的,还有虽然在小组名下,但被村里转让出售的,总之面积很不平均。如果这样的话,打乱重分对山林面积多的小组当然不合算。这部分人认为林改按村小组划分,原来归哪个组的,哪个组平均分。但这样子也不行,出嫁的闺女算不算呢?照理说,是不应该算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女儿出嫁的人反唇相讥,什么年代了,还重男轻女,我家女儿出嫁了不假,可户口没迁,就得算。娶媳妇的也不干了,他家媳妇户口虽没迁来,那也是村民么,也得算一口子。村里总有充明公的人,不屑于大家伙的瞎呛呛,说人家要查土地台账,谁有土地的份儿,谁就有林子的份儿。老人去世土地份额没抽的高兴了,生了孩子没领着土地的急眼了,我家孩子也不是偷的抢的,光明正大生下来的,村里没地分不着,怪我们吗?这排号都排多少年了,人死多少年地还照样种,不抽回来补给新生的,合理吗?家里有人过世的不乐意,土地政策三十年不变你懂不?
  听来听去,九叔说了一句,你们呀,眼前跑个牛没看着,飞只苍蝇看着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得脸红脖子粗,羞臊不?大家的目光刷一下集中过去。九叔又说,别忘了,咱村的林子还有大麻烦呢……众人顿时呆了,是呀,这笔账不算明白,分啥分?
  九叔指的麻烦,就是转水湖。
  倘若转水湖在林改中丢了,全村人的损失才叫惨重。
  而九叔呢,就丢了魂儿。
   2
  九叔的脊梁藏在稠密的豆叶里,疯娘们儿太阳再撒泼也找不着,浑身的燥火慢慢泄了。九叔掏出裤兜里的长白山,抖抖压瘪的烟盒,捏出一根,上下牙齿一咬,点着,抽一口,感觉舒爽多了。他抬眼望着四周,树林子乌央央的,油松虎背熊腰,白桦树多高也窈窕,圆枣子藤、葡萄藤缠紧杨树灯台树山桃树,因为窜得太高,藤茎耷拉在空中打秋千。九叔笑了,妈巴子的,你还能爬上天去?九叔的目光触到树林旁的一座红砖青瓦小房,笑容僵了,脸扭到一旁,假装不见它。越不见,小房越往眼里戳,九叔的燥火又被扇着,在他的五筋八脉里斗折蛇行。
  小房属于朱四儿的,看守树林里播种的移山参。朱四儿是赫城有名的大老板,开着板材加工厂,兼倒腾木材。本来,朱四儿与村里没什么瓜葛,有一年村里修路缺钱,朱四儿的手就伸进来了——他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主动借钱解决修路难题。村长徐二哈正愁无米下锅,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哪能拒之门外,双方洽谈,约定还款日期,钱划进村账户。
  路修好了,铺着黑亮黑亮的柏油,村民外出再不用一脚泥一身灰,男女老少都开心。
  要想富,先修路。可是路修了,村里并没富,仍旧脸朝黄土背朝天,累一年到头剩不下几个钱。赶上粮价贱,还兴赔钱,贵贱没人要也不是没有的事。唯一让村里人稳赚不赔的,就是山上的野菜野果野蘑菇,与那几把辛苦换来的草籽比,价格不降反涨。比如春天的大叶芹,早先一斤块八毛的,现在不用走远,送到赫城集市一斤十几块。若懂点技术,肯花功夫,种植反季抢市场,价格高一大截。再比如野榛蘑,秋天村民上山采,小贩坐山下等着收,一筐卖百八十的正常。赶上小贩多抢货抬价,场面更热闹。凡此种种,若说村里人依赖土地,倒不如说依赖山林。但地里打的草籽再不值钱也得种,乡下住着,不种点地那叫过日子?
  话说回来,修路虽没富村,但长了大伙儿的精气神,全体村民对国家帮扶政策,对村长徐二哈、对朱四儿报以感激。上报国家不必赘言,守好农民的本分足矣。徐二哈竞选村长时,修路是承诺的几件大事之一,算没失言。朱四儿则不一样了,人家财大气粗,拔根毛赶上全体村民的腰,可人家跟你八竿子够不着脚后跟,何况二十来万不是小数,夯儿都没打一次拿出来,这人情太大了。
  欠人情就得还,村里的家徐二哈做主,当然徐二哈设法还。徐二哈不会生钱,朱四儿要求还账的时候,急得抓耳挠腮。朱四儿追急了,徐二哈说你这不脚底下刨钱吗,村里就这一旮旯一块儿,看好什么你拿去,要么你上法院起诉我。朱四儿说我起诉你有什么用,要不这么的吧,你把转水湖抵给我,咱们两清。徐二哈眨巴眨巴眼,那你赚了,转水湖的老林子上百年没动过,两三千亩的面积。朱四儿说,二十多万你白用二年,扣除利息,我再加二十万。徐二哈没言语。
  后来,徐二哈的态度变了,他召开村代表会时说,咱村林子好,全赫城第一。现在偷盗木材成风,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轮流来祸害,看也看不住,不如抵给朱四儿,还清饥荒,剩俩钱儿宽绰宽绰。徐二哈这话倒也真实,上世纪90年代起,村里内鬼勾外贼,遥山没岭盗伐木材,专门挑直溜的、粗壮的砍,管这叫“拔大毛”,林子一天比一天透亮。林子一稀,藏不住兽,狍子獐子逐渐绝迹,好在还有兔子野鸡满山溜达。转水湖因为远,暂时没受到破坏。另一个原因,是九叔一年四季钉在那里,春夏秋种地收地,冬天没事儿去拣柴火,转水湖就是九叔的眼珠子,他在,谁也不敢打主意。但盗伐风声日甚一日,保不齐九叔也看不住转水湖,哪天遭了殃,这是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情。可说到卖,就要较较真了,村里的一草一木乃祖宗遗产,如今掐脖卖掉,等于断了子孙饭,死了有什么脸见祖宗,再说转水湖的林子不至于值三四十万。九叔第一个举手否决,转水湖不能卖,实在追得紧,找条沟让他搞小流域开发,白用。再不行,给他些荒山荒地,准他种树,咱给他看着,树长大了也是钱。一片林子,一座银行呢。九叔这一说,村代表纷纷赞成。徐二哈卡壳,宣布散会。
  过了些天,徐二哈上九叔家串门。两人闲扯一阵,徐二哈的话题扯到转水湖上。九叔,你的主意我跟朱四儿渗透了,人家不同意,说小树长大需要时间,经营小流域费心费力,他犯不着受那累。九叔来回捏着一根长白山,头也没抬,他就相中转水湖了呗。是这意思。让他滚蛋,当初借钱就是下套呢!徐二哈龇着两颗耗子门牙乐了,九叔,你直说我被他耍了多好。九叔继续捏他的长白山,我听说,这事儿当初刘镇长牵的线,还收了朱四儿的五万块钱?徐二哈稍愣,旋即一连串的哈哈,九叔,别信过耳传言。刘镇长牵线不假,那是他工作职责呀。你想,咱修不上路,国家补助泡汤了,他咋跟上级交代?九叔拿鼻子哼哼两声,叼起长白山。徐二哈摸出兜里的打火机,掰着火苗,凑上去给点着,九叔,你看这样行不,让他先在转水湖种点移山参,移山参值钱,弄好了一棵就卖几万十几万,咱也算对得起他。九叔一口烟雾吐到徐二哈脸上,你也想当家贼?徐二哈的耗子牙又龇出来。   九叔终究没拦住徐二哈的决定,徐二哈在村民代表会上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成天被人当落水狗追的滋味,换你们早受不了了。这事我汇报给镇里,镇领导和林业站都同意,现在鼓励林下开发,缺少龙头大户牵引,朱四儿有个人林场的执照,在全县其他地方都有林下开发项目,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要我看,他来咱村投资是好事,起码他的林下参在这儿,那些三毛野兽儿的偷盗分子轻易不敢来。有人帮咱看林子,总比偷光了强吧?九叔不乐意听,二哈,什么叫有人帮咱看林子?徐二哈听出言外之意,九叔,转水湖保存得这么好,咱村谁敢不认你的功劳?你这座神在,大鬼小鬼才打怵,想吃那块肉没胆子下嘴。可九叔你总不能替村里尽义务吧,再说你岁数越来越大,腿脚不灵便了,眼花了,还能镇唬住那些牛头马面的无常鬼?九叔的脸蒙上一层阴云,二哈我老到不中用的地步了?徐二哈自知失言,急忙往回拉,九叔我是说不能总让你担风险,转水湖是集体财产,得集体维护不是。九叔,这事就这么定下了,出什么问题我负责。你负责个屁!九叔啐了一口痰,右脚狠狠地碾上去。
  朱四儿在转水湖的林子里播下百余亩移山参,雇佣干活的人里面,好几个村代表。种移山参的关键,是依据野山参的习性,选择通风透光、土质肥沃,腐殖质厚的阔叶林地,把人参籽往林地里一撒,不准打药,不准施肥,天然状态下生长。但也不是说着这么简单,技术要领也很重要。比如通风透光,转水湖林子密实,林荫下光照不足,就需砍下其中一部分。当然林子不许随便砍,必须林业站发审批指标,项目叫透光抚育。申请透光抚育其实挺难的,老百姓自家栽的落叶松林子想砍几棵,林业站把关都非常严格,以各种理由卡着不给指标。可朱四儿没费吹灰之力,采伐证到手,砍了不少树。九叔隔着壕沟望见那些树一棵棵倒下,像自己的骨头筋被敲断,心疼得直蹦。九叔就找徐二哈,徐二哈说九叔别疼那几棵树,林子不通风透光,树长到时候自己也得死,咱满山的风倒木不就属于这种情况吗。再说,不通风透光,移山参不发芽不长大,人家的投资不全打水漂了?九叔生气,二哈你一身的歪理,得瑟吧,看你得瑟哪去。
  移山参播种完,朱四儿盖间小房,雇鳏夫老张看着,还拴了两条大狼狗给老张壮胆。移山参娇贵,得勤于呵护,隔三差五的村里人来干活,下山立即结算工资。这回赞成九叔意见的几个村代表也和徐二哈口径一致了,九叔,朱四儿来种参给咱增加不少收入。九叔脸一绷,眼皮下浅的东西,等着吧,有你们王大娘唱的!
  朱四儿的移山参苗齐刷刷地拱出土,村里也传开风言风语,说徐二哈和朱四儿签订了一份协议,同意将转水湖按四十万元价格转让给朱四儿。九叔问二哈,二哈说,九叔,别听那些人顺嘴开河瞎造谣。九叔说,二哈你悠着点儿,别胡来。二哈一脸不耐烦,九叔,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心里有数。
  九叔的心,一直没放下来。
  两只大狼狗又汪汪汪抻长脖子叫唤,满山谷回荡着不可一世的吠声。九叔皱起眉头,他特烦这两条狗,讨厌它们破坏了转水湖的宁静,恨它们惊扰了鸟兽、山神土地和坟里沉睡的先人。连带着,他也烦老张,一照面就骂老张也是朱四儿的狗。老张哪敢支毛,说九叔我这情况你还不知道,无非找个营生混俩钱儿呗。
  呸,你跟那些货一样,没脑子!
  九叔,咱也不是没脑子,有脑子能玩过人家吗?你看这一大片参,投下多少钱,你掏得起,我掏得起?九叔,我劝你呀,消消火,小胳膊永远拧不过大腿的。
  九叔扭身就走。两条大狼狗就咬他的背影,要不是拴着铁链子,咬的就是九叔了。
   3
  镇林业站来开林改大会了。
  会上,王站长当众宣读国家的林改政策和地方配套的实施方案,讲明林改截止时间,逐条为村民答疑解惑,该分不该分的予以正面回答。村民们听了,为原先的吵吵把火感到好笑,同时一致赞成农村集体林改革。林改的总体方案,是实行林木分类经营,属商品林的,允许自由转让出售;公益林重在管护,国家每年下拨管护费。林子分给大家经营,再不敢有人随便偷,还能拿到国家的补贴。勤快又爱钻研的,林下可以种山野菜、中草药,或者舍得投资,种几亩移山参。林木的收入也不少,抚育、间伐、采伐,哪一样都是钱呢。王站长进一步解释,林改前,有些遗留问题需要处理,好比以前跑马占荒的,林地使用了,没给村里交承包费,这回得清理。已经出售的,该补办手续补办手续。林权清晰,再进行现值评估,这些前期情况梳理好了,才正式进入林改阶段。王站长讲到末尾,说,大家听明白没,哪里不明白的尽管提,我负责解答。
  九叔坐在人堆里,抽着他的长白山,烟雾把他和王站长隔开,王站长,我就一个问题,转水湖那百来亩人参怎么办?当初没经大伙儿同意,硬掐脖种了,这还得五六年才起参,林改不耽误事吗?
  王站长说,这样的事情国家没有针对性政策,我的意见是,具体事情咱们还要具体对待。关于那百来亩人参,让朱四儿与村里签订合同,交纳山底费,林改之前的山底费归村里,林改后的归个人,等人参起了,林子归谁经营,地皮归谁使用。
  村里不还欠着他钱呢么?
  那也好办,按林下开发单亩定价,乘上年头总亩数,得数用欠款顶。林改后的,没什么说的,他必须给个人交钱。
  九叔松了口气。
  但朱四儿不同意交山底费,理由充分得让九叔目瞪口呆。
  那天,朱四儿特意开着他的黑色大霸道来村里,车停在徐二哈家门口,老远看,黑色大霸道像一座山似的,敦敦实实骑着村庄。
  九叔和几个村代表被会计周立宾喊到徐二哈家。早先,徐二哈的房子挺破,典型的旧式辽东山区民居,地基以上半米高的石砌,再往上立着粗木梁架,石头夹黄泥。条件好点的,外墙贴层青砖,年头一多,两层皮,透风,冬天内墙长白霜,开春一化冻,砖和土又堆一墙根。耗子逮着了,絮窝,生一窝一窝的小耗子。这房子里住的就不是一家,而是两家了。徐二哈当村长后,扒掉老房子,坐地新起三大间,一百来平,房基一米多高,好几级台阶,两侧焊白钢栏杆。下面的空间,当仓房放置杂物,厚木门一关,俨然多功能地下室。正房镶钛合金窗,外墙贴彩瓷砖,白的红的绿的,摆成图案,太阳不晒自己亮,太阳一晒,照亮半个村。屋地也镶着瓷砖,苍蝇飞上去打滑,谁去了,不敢进屋,站门外说话——谁若踩脏了屋地,印上黑脚印,徐二哈老婆李凤兰能遥遥骂一天。   徐二哈家盖房子的时候,村里人都去帮工,朱四儿也里外张罗,今天打发手下送砖,明天给送钢筋,缺什么来什么,所以徐二哈不闪腰不岔气地盖上了新房子。新房子上梁,徐二哈还按规矩伺候客(qie∨),收了一笔钱,里返外折,徐二哈住新房子还剩钱。这和村里别的人家盖房子扒掉三层皮完全两码事。
  徐二哈把九叔几个人让到西屋,西屋相当于他家的会客厅,摆着一张棕色皮沙发,这东西本来属于朱四儿,朱四儿说,是他家淘汰下来的,徐二哈不嫌弃,将就着用。九叔眼神不济,硬没看出来哪个地方旧。徐二哈把九叔按在沙发上,等徐二哈一转身,九叔的屁股挪到旁边的木头凳子上,朱四儿说,九叔,你坐沙发,舒服。九叔说,我坐这玩意往下陷,不得劲。朱四儿说,行,九叔喜欢坐哪就坐哪吧。
  众人落座,朱四儿给屋里的人发了一圈烟,软中华,发到九叔跟前,九叔没吱声,掏自己的长白山。朱四儿把烟盒塞给九叔,九叔,你尝尝我这烟,尝尝,味儿正。徐二哈旁边说,九叔,一盒中华比你一条长白山贵,揣兜吧。九叔白他一眼,就显你能,溜缝儿啊?徐二哈嘿嘿着乐,其他几个村代表也乐。朱四儿趁机把软中华塞九叔怀里。九叔收了,再不收,让人当众下不来台。
  扯了一会儿闲篇,朱四在一屋子缭绕的青烟中拉开皮包,从里面拿出几页红格信纸。这几页红格信纸是一份协议,甲方村里,乙方朱四儿,内容大意是由于村里修路向朱四儿借款,双方拟定转水湖林木偿还债务,转水湖定价四十万,扣除借款和利息,乙方另补差价三十七万加零头。协议下角,盖着村里公章,徐二哈签字,朱四儿手戳、画符似的签字,村会计兼文书周立宾的名字也赫然纸上。
  其他几个村代表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说话。九叔抖搂着信纸,几根手指在纸上弹两弹,目光转向徐二哈,二哈,这算怎么回事?徐二哈点头哈腰,九叔,早和四哥签下协议了,没公布。九叔的脸拉下来,你不是说没签吗?什么时候签的,我怎么不知道?徐二哈支吾,那不是,当时寻思拿林子顶呗,后来你们不同意么,就撂下了。事情不上不下的,没个谱,说它干吗。朱四儿接过话茬,九叔,当初不知道,现在不知道了?你不知道,不等于别人也不知道,是不这道理?九叔的目光在其他几个村代表身上转悠,谁也不正眼看他。九叔恼了,手指徐二哈,你们躲背后捅尿窝窝!徐二哈苦兮兮地说,九叔,当初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寻思赶紧还了饥荒,村里剩几个钱。没承想你们不同意,我一核计,先压下吧,权当没这档子事儿呗。现在有这档子事儿了?徐二哈不语。朱四儿说,九叔,本来我也不急,早晚能解决。可林子一分,村集体没啥像样东西,我这钱不放秃尾巴鹰了?徐二哈顺茬往下说,是呀九叔,不林改,这协议就废纸一张,现在白纸黑字写着呢,公章盖着呢,具有法律效力啦,你说咋办?咋办,签协议的时候暗地里捅咕,现在问我咋办,自己戏法自己耍去,反正我不同意卖。徐二哈将九叔一军,九叔不吃那套,扔掉半截烟,起身就走。徐二哈和朱四儿在后面喊,他头也不回。
  九叔拎把镰刀,直奔转水湖。走到沟口,两条大狼狗听见动静,汪汪嚎叫,震得石壁微颤。九叔扬声骂道,嚎什么嚎,还真把自个儿不当外人啦!两条大狼狗听出九叔的语调,憋了回去。
  山谷里,九叔割草的刷刷声快一阵慢一阵,再后来,割草声也停止了,偶尔,刮起一小绺风,晃几树树叶。
  成片的草扑倒在地,尖茬子冒着草浆,散发着浓郁的草味儿,给地头的豆子玉米腾出空隙,尽情享受阳光的恩泽。草总比庄稼强势,压着庄稼一头,侵占属于庄稼的光,害庄稼长不起来。九叔不许草欺负庄稼,隔些日子,就清除一次。今天,九叔心里别扭,每一刀下去,紧贴地皮掠过,以至于他的镰刀被石子给磕坏,崩了一个大豁口。
  九叔生气,干脆扔了镰刀,身子依着一棵树,枯坐着。他想起了姥爷,那个满族老头,视自己为森林里的一棵植物的老头,对森林无比敬畏。他活着的时候,每年春秋两次祭山,拜一拜百年之久的老树,祈祷它活得更长远,保佑森林,保佑仰赖森林生活的人。那个满族老头对年幼的九叔说,咱也是这山林里的一棵树,靠这山林活着,可不敢毁坏它,一毁,神灵会报复咱的,咱就没活路了。九叔一直深记着姥爷的叮嘱,可是眼下,这山林不快要毁了吗,神灵怎样报复人们呢?九叔的目光投向森林深处,仿佛看见姥爷的身影在那里晃动。他眯起眼睛,心揪着疼,痛苦地自言自语,老祖宗呀,说不定哪一天,咱就不是这里的主人了!
  刮起一阵风,大山千树摇动,发出排山倒海的啸声。
  九叔明知那份协议来历不明,问题的关键是,不管它怎么来的,都是一个依据,将来打官司告状,村里的大红戳你赖不掉,抠不下来。若想分给村民,朱四儿从中横插一杠子,事儿就难办。九叔也生几个村代表的气,平时叫唤得欢,上真章谁也不敢出头,朱四儿有钱有势就不敢惹吗?九叔越想越心堵。
  老天也被九叔的情绪染着了,灰云彩涂了一层又一层,涂黑了,雨就来了。雨点噼里啪啦,像万千的箭杆,从上天射向人间,射中群山,射中九叔。
  雨水竞相扑来,九叔仰起脸,老天爷,难道你也责怪我们吗?
  吃过晚饭,村代表売子等几个人来找九叔。他们说,九叔一走,他们也借故走了,不想认这笔糊涂账。九叔说,白天你们咋不吭声,这会儿来能耐了。几个村代表说,九叔你就别跟我们计较了,当时那情况,大伙儿都蒙圈,谁承想天上掉下来个鬼协议呀。九叔一摆手,那你们说说,咋办?几个村代表七嘴八舌,总的意见是找镇林业站打听打听,再作打算。
  第二天逢着大集,九叔和几个村代表坐上小客车,到镇林业站找王站长。
  镇林业站在镇政府后院,一大趟平房,分造林、经营、林政、档案,当然还有站长室、会议室什么的。赶集日上林业站办事的多,每间办公室都闹闹哄哄。王站长办公室也是,你走了他来,九叔几个人等好半天才轮上。
  王站长对九叔一向客气,又倒水又递烟,和他唠家常,就是不问他来干什么。九叔唠了几句嗑,直接拐到主题,说明来意。王站长认真地听完,跟九叔明确表态,从程序上来讲,这份协议缺少前提,按林木转让规定,必须召开村代表会议,获得全体村代表三分之二以上人数同意才行。换句话说,想要协议生效,必须补上村代表会议这项。光凭协议林业站不予办理转让合同,林业站的关过不去,镇里那关也别想过,镇里的关过不去,林业局那边更甭寻思。另外,村集体转让林木,政策要求公开招标,谁出的价格高卖给谁,私下里捅咕,一旦有人揭露,合同照样作废。   九叔,你放心吧,我要不按程序走,转水湖出了事儿得我兜着,我这个林业站长也就当到头了。
  王站长送九叔出门的时候,说道。
  九叔吃了一颗定心丸,脚步轻快。
   4
  徐二哈张罗着召开村代表大会了。
  村部在村西,毗邻老合社,靠着后山,后山凸出一面石砬子,砬子里天然一个小洞,淘气孩子常钻进去玩。砬子头长着映山红和乌拉草,九叔年轻时,没少去割乌拉草做鞋垫,年前年后采一把映山红,使清水生着,等待窗台上展开一片粉红云霞。近几年,像样子的柞树被人偷砍,甩下老弱病残站在那儿,可怜巴巴的。树一少,乌拉草也不长了,映山红的骨朵也罕见了。村部右侧是一片地,地当央两棵笔直笔直的云杉,苍老的没人说得出它们的岁数。早先,云杉树下有几盔无主坟,人们从地里蹚出过铜钱、瓷碗瓷碟的残片。再后来,坟茔平了,彻底和耕地融为一体。那两棵大云杉呢,谁也不敢打主意,哪怕偷木材卖钱红了眼的村民也不敢。
  村部前几年也翻建过,上面拨的转款,为巩固农村基层党组织建设。新村部宽敞大院,四周栽植柳树和紫槐,两块白底黑字牌子朝向大街,左边是大呼伦村党支部委员会,右边是大呼伦村民委员会,门上一块金晃晃的“先进党支部”牌匾。晚上,门灯亮起来,金牌匾闪闪发光。
  二三十名村代表基本到齐了,会议室坐得满满当当。大家凑一块儿吸烟,会议室雾腾腾的,飘荡着各种烟草味。徐二哈坐台上讲话,文书周立宾记录。事情原委大家已经知道,用不着绕弯,竹筒倒豆子直来直去,让大家同意协议签字画押。
  会场静默,气氛比外面的黑夜还沉。徐二哈环视一周,咳下嗓子,要不这样吧,我点名,同意的就签字画押,反对的举手。说完,徐二哈的眼睛在众人身上逡巡,他先点了李冯海,第二个点王大江,接着点郑忠子……徐二哈点名的村代表,平时和他关系不错,要么沾亲带故,比如李冯海,他叔伯大舅子,郑忠子,他连襟的叔。陆续的,签字画押的人越来越多,徐二哈很兴奋,掏钱打发人去小卖店卖回两盒烟来,亲自发给大家。
  不过,也有不少人徐二哈没点名,他点的那些人,是引领,带动,也确实起到一定作用,但对于九叔等一些立场坚定的,徐二哈的办法不灵。
  九叔始终没动地方,他前后左右的人也稳如泰山。
  第一轮,人数没过一半。
  徐二哈有点心急,继续鼓动,大伙儿赶紧的吧,把这事儿圆全过去,咱头顶这块云彩就散了。周立宾拿碳素笔敲打着信纸,二十多万哪,现在人家不干了,必须付高利息,这连本带利的,一年滚一年,再滚几年,咱的转水湖得白给人家!徐二哈摆出委屈状,我也知道这事咱有点亏,可当初人家抱着成全咱的态度,咱不也感激人家吗。唉,我呀,这算手伸磨眼了,挨也得挨,不挨也得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二哈,你的难处大伙儿体谅。但转水湖不是一个钱儿俩钱儿的事,眼看着这些年山林越来越值钱,他还想按以前的价买,就不合理么。
  九叔一开口,村代表们紧跟而上:
  就是,这协议当初我们也没看着哇,谁做主签的?
  转水湖不能卖,给子孙留碗饭!
  我们打听了,要卖也得公开拍卖,这么卖肯定不行!
  众人一戗戗,会场乱成一锅粥,开不下去了。
  回家的时候,几名村代表和九叔同路,边走边议论刚才的事情。有的说,二哈肯定不能半途而废。有的说,不废能咋的,咱就死活不签字。売子说,九叔,我琢磨着,咱不能坐等,二哈这摆明了想抢在林改前了结这件事,这次虽然没成,但他摸清了底数,有了这个基础,再活动活动,拉过去几个人,到时候咱们瞪眼瞅着。九叔嗯了一声,赞同売子的话。九叔,既然这样,咱们想啥法应对?有人说,找镇里吧。又有人说,找谁?找那个刘镇长?听说,朱四儿和他好得穿一条裤子,咱可别讨那二皮脸了。売子问九叔咋办。九叔没答,几个人踢踏踢踏往前走。过会儿,九叔说,要不,咱上县吧,把情况反映上去。咱两眼一抹黑,上县找哪个部门呢,现在上哪个部门都有人把守大门,根本进不去。九叔说,那天我看电视,县政府有个公开电话办,他们为上访群众解决了不少问题,要不咱也去试试。売子和其他人一致同意九叔的意见。
  大呼伦村到赫城需要三个多小时,村里唯一的一趟车早六点出发,赶到赫城九点多钟,不耽误办正事。九叔领着売子几个人下了车,直奔县政府。赫城县政府也是老衙门口了,晚清时的办公地点,靠山面河,风水好。所以赫城左一茬右一茬地换父母官,街道绿化树挖了一批又栽一批,但赫城县政府从未有谁挪动。
  赫城县政府三层老楼,开放式大院,面朝广场,大门两侧的花池春天盛开着芍药花、樱花,夏天盛开着玫瑰,十分灿烂。景色美,大门难进,九叔几个人一推开门,守卫就拦下他们,问找谁。九叔只在电视里见过公开电话办主任,记得姓陈,就说,找陈主任。守卫指着桌上的电话说,你给他打电话。九叔呆了,他没有陈主任电话。守卫说,你不证实一下,我没法让你上去。九叔说,兄弟,你看我像闹事的人吗?我确实找陈主任。売子几个也附和。守卫说,闹事不闹事,脑门上也没贴贴,我这么放你进去,真有什么事,我明天就下岗。双方正僵持着,陈主任从外面进来,九叔一眼认出他,上前喊了一声,陈主任!
  陈主任停下脚步,打量着九叔,你认识我?
  九叔说,电视上见过,我特地记着你,小伙子,一表人才呀!
  陈主任乐了,我都三四十岁了,哪里还敢称小伙子。
  九叔说,和我比,就是小伙子。
  陈主任给逗乐了,大叔你真有趣,哪个村的,找我有事吗?
  我能跟你单独说吗?
  大叔你跟我上楼吧。
  陈主任办公室在三楼西侧北面,不大,容九叔几个人显得很拥挤。陈主任先给九叔几个人分别倒水,然后坐回办公桌后面,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好几部电话。此外,还有一个微缩的小盆景,看上去挺可爱,给严肃的办公气氛增添了几分活跃。陈主任揪掉盆景树的一片枯叶,说,大叔,什么事情,你说吧。九叔把手里的水杯放到茶几上,讲述了转水湖的来龙去脉。陈主任边听边记录,等九叔讲完,搁下笔,抬头道,大叔,回头我会调查了解,与你们镇里联系,如属实,一定保证你们的权益和利益。其实你反映的情况,全县范围内不同程度都有,已经形成共性问题,我会整理出来交给县领导,分类逐一解决。   九叔终于笑了,觉着心里一下敞亮了,陈主任,行!有你这话,我就回去等信儿了。
  大叔,安心等我的消息吧!
   5
  徐二哈果然挨剋了,刘镇长特意把他叫到镇里,训他工作简单粗暴,不讲究方法。开始,徐二哈没明白盐从哪咸,醋从哪酸,耷拉着脑袋恭听。等刘镇长训累了,说了其中原因,才醒过腔来,好一顿跟刘镇长道歉,自己没处理好,影响到刘镇长,下次一定注意。刘镇长缓和了语气,二哈,千万别硬来,引起群体上访可不是开玩笑。我明白,我明白。刘镇长,这回我心里有数了。行了,我还有事。徐二哈说那刘镇长你忙,我先走了。
  走出镇政府,徐二哈迎面碰上王站长,对方一见徐二哈霜打茄子似的,笑道,挨训了吧?徐二哈不承认。王站长说,得啦,还瞒得了我?中午了,咱俩找地方喝一杯去。徐二哈这才觉出肚子咕咕叫,就和王站长走进一家饭店,选个僻静座位,点菜上酒。两人边喝边聊,王站长说,他们那次来我就警告你注点意,你不信,怎么样,我说中了吧。徐二哈把筷子使劲往小碟上一趸,都是九叔那老爷子鼓捣的,他总爱挑头。王站长说,朱四儿也有毛病,这么大个事,都指靠咱们,该放血就放血呗。
  徐二哈舔了舔嘴唇上的残酒,望着王站长……
  这你还糊涂吗?
  老爷子倔。
  倔能倔哪去。多少个例子摆在那儿,你问问朱四儿。
  可也是。
  徐二哈掏出手机,给朱四儿打电话,复述了一遍近期的变化,也讲了正和王站长在一起。朱四儿让徐二哈把手机给王站长,说,王哥,你看这事怎办好,我听你的。王站长压低声音,四儿弟,我看吶,你先采取老办法,不行再合计呗,车到山前必有路吗。明白明白,王哥,这两天我就过去一趟。王站长嘱咐道,到时候你叫上二哈,显诚意吗。王站长将手机还给徐二哈,朱四儿和徐二哈说了几句,挂了。
  王哥,来,咱俩走一个。徐二哈把手机重重往桌上一放,举起酒杯。
  王站长诡秘地夹夹眼,走一个就走一个,反正你喝不过我!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掐上了。这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最后俩人全有点蒙,互相搀扶着走出单间,上厕所撒了尿,裤带系得松松垮垮地出来,到前台算账。徐二哈抢着算,王站长胳膊一搪,拉倒吧,我来。徐二哈满脸歉意,王哥,你是镇干部,哪能让你算账。王站长说,哥们儿之间什么镇干部村干部,不讲究那个。你们村那点儿经济实力,我能忍心吗?那是那是,王哥的林业站钱冲,谁比得了哇!知道就行,走吧!王站长在菜单上写上名,歪着脑袋瞅,这字写的,跟鸡爪子划拉的一样。两人搀扶着往外走,到饭店门口,又停下来,王站长脸贴着徐二哈的脸,嘴巴凑到他耳朵根,二哈,哥在这有账户,你要馋了,尽管来,可劲造。徐二哈快要哭出来,王哥,哥……你就是我亲哥!不是亲哥们,我能年年吃你半拉猪吗,谁远谁近,哥我不糊涂。应该的,应该的。哎,二哈,以后遇事动动脑子,别给刘镇长按眼泡。徐二哈点头。这阵子山上的人参长得怎么样,你可要上心啊,咱们几个就你离得近。嗯嗯,我盯着呢,没事儿。
  两人嘟囔了半天,勾着肩膀,前仰后合地走了。
  九叔家住在北山根,山根长着几棵大梨树,九叔在它们周围栽了李子和樱桃,房子左面挨着小河套,水上垫着一溜大石头,人来回出入就踩着那些大石头走。离着水近便,九叔家养了一群鸭子鹅,白天,它们都在小溪里玩耍,捞鱼捞虾,吃饱了睡一宿,翌日清早,主人打开圈门,一窝蛋就在地上呢。早些年,一枚鸭蛋卖几毛钱,现在贵了,翻三倍不止,一枚鹅蛋二三块。九叔家的鸭蛋皮像釉上彩的湖蓝色,鹅蛋比雪白,匀称,拿在手心沉甸甸的,一拐到镇集市上,大家抢着买。大家夸九叔的鸭蛋好,蛋黄大,腌咸了不空。九叔每每说,不是我养得好,是我们的水好,那一沟筒子的树,生了一条清凉凉的水,鸭蛋鹅蛋的能不饱诚吗。
  鸭蛋鹅蛋要攒够一次赶集的数才洗,沾着鸭子鹅的屎尿就沾着,你若嫌埋汰,下了蛋立刻拿水洗,蛋皮遭到破坏,蛋就不新鲜了,腌出来的蛋硬,口感差很多。九叔家的鸭子鹅正逢下蛋高峰期,数量又多,十天半月的积攒百八十的,想着再过两天赶集,九叔拎着鸭蛋鹅蛋,蹲在河边洗刷。家里的那一群鸭子鹅,在附近游来游去,自得其乐。
  洗干净的鸭蛋鹅蛋装在杏条筐里,青的青,白的白,像一颗颗宝石,十分喜人。九叔赤着脚,低着头,坐在石头上洗鸭蛋,全然没注意朱四儿的黑霸道跟只俯冲的老鹞鹰似的,朝他家开过来。
  朱四儿把黑霸道停在河套里,打开车门,两脚踏在凸出的石头上。徐二哈从后面下车,一脚没踩稳,滑进河里,裤子湿半截。
  九叔,你家这鸭蛋真不错呀!朱四儿亮开嗓子。
  九叔抬起头,错愕,旋即笑了,二哈,你咋还不如朱四儿灵巧呢?
  徐二哈龇着耗子牙,主要我想凉快凉快。
  徐二哈这一说,朱四儿也甩了鞋,凑近九叔,找块石头坐下,两脚插进河里。
  嗬,这水真凉,透心儿凉啊。九叔,你家选这地方住,修来的福哇!
  九叔说,穷乡僻壤的,对付过日子呗。
  哎,九叔,此言差矣。朱四儿摆摆手,表示反对,九叔,我要天天住你家这地方,我什么也不干,我就跟你似的,养他一群鸭子,一圈猪,牛啊羊的,过田园生活,多自在,多清净!
  那不扯了,你这么大个老板,一摊子事业,哪能过我这样的苦日子。
  错啦九叔,你别看我成天咋咋呼呼,其实都是瞎忙。话说回来,你说这人一天到晚累断大脖筋图个啥,还不为了这张嘴?
  是呀是呀。
  朱四儿嘿嘿笑,看来我说九叔心里头了,是吧九叔?
  你小子,还挺会唠嗑。
  九叔,你要不嫌我烦,咱爷俩儿多唠会儿呗。
  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啥事,说吧。
  九叔,守真人不说假话,我为什么来你老心里也明镜似的。这转水湖的事儿也扯拉好几年了,当时确实有考虑不周之处,可事已至此,咱还得往前办不是。九叔,我知道你老对转水湖感情深,付出的时间和精力没人敢跟你比,这一点我非常非常理解。我是这么想的,以后你老也在转水湖种点移山参,种多少随你意,平时让老张给看管着,人参籽挺贵的,咱也别买了,我有,送给你。不懂技术也没关系,咱家现成的技术员,我让他教你。你就花点力气侍弄,下山时我负责帮你卖,当然,你自己卖高价更好。   朱四儿像背语录似的一口气说完,眼睛不眨地看着九叔。九叔风不吹浪不打,继续刷鸭蛋。见此情景,徐二哈敲边鼓,九叔,四哥一直替你想着这些事,你岁数渐渐大了,别的咱不图,攥点养老钱呗。四哥其实也想聘你看山,一年一万的工资,转水湖谁也没你熟悉,有你在,四哥可省老心了。九叔仍然没什么反应。朱四儿和徐二哈对视一下,朱四儿拉开手包拉锁,从里面取出两摞钱来,九叔,这点钱你拿着,转水湖就拜托你了。
  九叔将刷干净的鸭蛋放回筐里,挺直身板,说道,朱四儿呀,你误会九叔了,九叔别着这个事儿,没想自个儿捞好处。九叔要那么干,在村里还抬得起头吗?九叔不愿意卖转水湖不假,我就想着,全村就剩那一片好林子了,大家伙管多管少的,都分一点,养着一片林子,等于养一帮子孙,敬着一群神啊。你要在村里住着,是不也得这么想?
  朱四儿寻思一会儿,说,九叔,你说得对。这样吧,这钱算我替你存着,你什么时候想用都行。
  九叔笑了笑,朱四儿呀,九叔呢真没什么钱,但这钱九叔不敢用。
  徐二哈欲张嘴,九叔拦住,二哈,你别插言,九叔的脾气你不知道吗?徐二哈立马闭嘴。这时候,九叔的鸭蛋已经洗完了,他在水里搓搓手,甩一甩,撩起衣襟抹干,朱四儿呀,九叔知道你忙,不请你进家坐了,该忙啥忙啥去吧。朱四儿站起身,笑着说,九叔,那我先走了,什么时候有事需要我,你老尽管开口。朱四儿转过身,蹚着水,哗啦哗啦朝黑霸道走去,徐二哈紧随其后。
  黑霸道倒退出去,调整了方向,将河套和山根下的房子扔在后面,两道湿漉漉的印痕,没多久给太阳晒干。乡村小路上,依旧是小石子和路旁蓬勃的野草,陪伴着这里的人事。
  朱四儿沉着脸,车开得飞快,徐二哈坐在副驾驶位置,腰杆拔溜直,这个倔老头儿,一条道跑到黑!说完,瞟一眼朱四儿。朱四儿瞪眼看着前方。要不,哪天我再去劝劝他?朱四儿仍未表态。
  四哥,你看这事弄的,他根本不让我插话呀。
  不识恭敬!朱四儿终于说了一句。
  要不……
  二哈,别回家了,跟我去趟镇里。
   6
  九叔住院了。
  他在赫城被人打了。
  九叔那天上赫城买东西,事情办得顺利,看看时间还早,想起林改的事没着落,就去县政府找陈主任。
  门口守卫知道九叔和陈主任关系不一般,让他在来访登记上签个字,放他上楼。
  陈主任和九叔谈得很融洽,简单介绍了他跟镇里沟通的情况,与九叔反应的基本一致。陈主任说,这份协议原则上不生效,镇里、林业站和村里谁也不能找借口损伤农民利益,谁弄出事情谁负责。镇里也给陈主任承诺了,一定按现行林改政策办事。九叔叹口气,可村里的林改暂停了,说是不解决林权矛盾,不给林改。现在改别的村呢。陈主任说,九叔,林改有截止时间,过期不完成,林业站和镇里挨板子。九叔点点头,又晃晃头,我怕夜长梦多啊。陈主任宽慰他,凡事不要太悲观,好几关卡着呢,缺哪个也行不通。再说他知道了这件事情,镇里再办会更加慎重。他也会给予格外关注,一旦哪个程序不符合政策,他一定将情况呈给县长,上办公会研究。九叔听了陈主任的一番话,心里托了底。
  从赫城县政府一出来,九叔想抄近道去车站,就撇开县百货大楼的马路,穿过广场,奔左侧的小道。赫城的中心广场不大,中心竖立着努尔哈赤雕像,这是赫城最荣耀的历史。九叔妈是满族人,从娘亲这一边算,努尔哈赤也是九叔的祖宗,九叔一边走,一边仰望那雕像,脚步落地有声。
  不觉间拐上小路,刚走不远,后面驶来一辆车,九叔听见车声,下意识往路旁躲,可不知怎的,那辆车把他剐倒在地上。九叔还没缓过神,车上下来几个愣头青,围上九叔拳打脚踢,骂他瞎了眼,挡了道,想碰瓷讹钱。九叔倒地辩解,他是靠边走的,不知道后面来车。那伙人不听,一黄毛男猛踹九叔的头,皮鞋底磕到他的眼睛,九叔顿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九叔爬起身来的时候,打他的人早已不知去向。九叔一身的灰土,一身的血,好心的过路人给120打电话,送他到县医院。
  九叔身上没多余的钱,县医院说,暂时收住院可以,但必须马上交押金,否则不给用药。九叔为难了。县医院说,你家太远来不及,那你在赫城有亲戚或熟人没,让他们代交也行。九叔想了想,找陈主任吧,只有他了。
  陈主任赶到县医院,交上五千押金,九叔才扎上吊瓶。九叔躺在病床上,一只眼乌青,肿起老高,以至于半边脸和嘴巴肿起来。胳膊、腿上多处淤血,严重的地方划破口子,血渗透包扎的白纱布,红鲜鲜的,像一朵有毒的罂粟花。陈主任面色凝重,语气多有歉疚,九叔,我要开车送你,就没这档子事了。九叔艰难地说,陈主任,这是意外,没你的错。陈主任说,你看清打你那些人的车号没?九叔说,根本来不及,甚至打他的人长什么样都没看清。陈主任说,这就不太好办,找不到人,医药费谁负担呀。九叔长吁。陈主任见九叔心情低落,安慰他,九叔,我尽一切努力查找打伤你的人,医药费的事情不要担心,有我呢。九叔说,这已经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家里人来,钱立刻还给你。陈主任说九叔你先不要想这个,安心治病,钱的事以后再说。
  九叔在县医院住了半个多月,视力逐渐恢复。但是,打伤他的人始终没查出来。九叔出事那条街是赫城高中后身,单行道,过往车辆不准鸣喇叭,同时也没设监控,平时比较幽静。偏偏事发期间没有过路人,目击者只能是路边的小商店。陈主任多次询问,小商店们一致说生意忙,没注意外面的发生。陈主任觉着蹊跷,高中虽僻静,却也不是荒郊野外,一辆车停下来打人,怎么一个目击者没有呢?这不符合常理。陈主任左思右想,愈发怀疑这是一场预谋事件。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打一个乡下来的老头?想着想着,陈主任念头一闪,似乎明白了原因,路边小商店说法统一的缘由也不言自明。
  问题在于,想清楚了又能怎样呢,陈主任拿不出证据,没有证据,就成了栽赃陷害,陷入被动。在没有证据之前,陈主任又不能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九叔,那样,对九叔的伤害更深。同时,陈主任隐约觉着,大呼伦村的林改极有可能出现新变化,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这些仅仅是预测,不易戳破,陈主任决心对九叔隐瞒实情,尽量争取帮他多报些药费,至于其他的,视情而定。   九叔快出院的时候,村长徐二哈来了。
  徐二哈一进病房,放下一兜子水果,给九叔致歉,说这阵子东跑西颠的没及时来看望九叔不应该。九叔倒不挑徐二哈早来晚来的,他来了,就说明眼里还有九叔。九叔说,你小子从小到大就跟火燎腚似的。徐二哈龇着耗子牙乐。两人说笑几句,徐二哈给九叔点上一支烟,自己也叼一支,抽一口,两根手指夹着,清了清嗓子,九叔,有件事要告诉你。嗯,说。九叔,转水湖卖了。卖了!九叔的烟掉在床上,一次性被罩瞬间烫出个大窟窿。打水回来的九婶发现,急忙撂下暖瓶,上前把刚抽两口的烟划拉地上,嘟囔老头,抽个烟也不利索。九叔没听见似的,又一句,卖了!你住院这段时间,村里又召开一次村代表会,这次半数以上代表同意转让。王站长他们派人给做的评估,44万。公开拍卖那天,除了朱四儿再没人来招标。朱四儿格外给加2万,46万,去掉这几年的利息,实付43万。朱四儿说,不按高利息算了,往后他也是咱村的一分子,老少爷们儿常见面……
  徐二哈说到最后,掏出一捆钱来,放在床头柜上,九叔,朱四儿去上海了,这是他托我带来的,他说你住院多日,花了不少钱,这些天他也没亲自来看你,聊表心意吧。
  九叔缓过神来,像是所有的精神头全给一股神秘力量吸走了,沮丧地挥挥手,给他拿回去吧。
  九叔……
  拿回去!
  老头子,你还犯糊涂吗?九婶气呼呼地呵斥,这钱咱收下,医院里还欠着钱呢!九婶一辈子唯九叔为上,这回做了主。徐二哈获救了一样,赶紧把钱递给九婶。
  九叔突然一掀被子,朝九婶怒吼,你他妈跟钱过还是跟我过?啊?今儿你敢收了这钱,回家我就休了你,爱他妈哪去哪去!
  九婶默然。呆了一会儿,眼噙热泪,扭身把钱还给徐二哈。
  九叔出院后,一下子苍老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天到晚笑呵呵了。売子他们去看他,也是干坐着,坐累了,各回各家。有一天,売子说,九叔,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公开拍卖时只有朱四儿一人竞标吗?九叔不言。売子说,九叔,你不想知道我也要告诉你,朱四儿那天带着好多手下来,凡来竞标的,要么塞点钱打发走,要么横眉瞪眼撵人家。本来,也没几个人来竞标,都知道朱四儿要买,谁敢来虎口夺食?九叔不言。売子说,九叔,你知道打伤你的是什么人吗?九叔不言。売子说,九叔,怪我们窝囊。九叔不言。
  九叔好利索了,自己去了转水湖。
  他的豆子们结了好多荚,玉米须子紫红紫红的,要把天给燎着似的,壮实的稻秧结了穗子。地边的棠梨青中泛红,今年收山李子,果实密地压弯枝。九叔倒背着手,仔仔细细察看他的儿女们。树林子里,野鸡咕噜噜地叫,一会儿在南,一会儿在北。
  看完了儿女们,九叔去看泉眼,他已经找到了那眼泉的发源,它就在一个天然的小石洞里,四周长着天女木兰,石洞上的木兰花枝倒垂着长,花一开,枝一密,遮住小石洞,很难发现。九叔看完了泉眼,走到祖先们的坟前,在青草上坐下,望着面前巍巍的山岭,望着望着,望出两眼泪。
其他文献
为认真贯彻落实司法部《关于加强司法所规范化建设的意见》,安徽省司法厅近日下发通知,采取六项措施进一步推进司法所建设。一要用好用足政法专项编制充实司法所工作人员。通
自从姑姑生病之后,我写文的速度就慢了下来,有时候回想起三两年前的自己,甚至会觉得那些日子有几分不真实。那时候的我总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坐在书桌前,窗外是虫鸣与
由中央军委人民武装委员会办公室和《中国民兵》杂志社举办的“关心国防后备力量建设的好书记”征文活动结束后,江西省丰城市迅速在各级常委和党支部书记中掀起了学习“好书
开笔用了三句漂亮的排比破题,引人入胜;点明主旨,描写了运动会的环境,作为赛前的烘托;详写了作者于800米赛道上如何拼搏,发挥主体能动性与承受心理压力的感受,描写细腻、真实
该剧从1991年首演至今,20年间已演出了近500场。很少有人知道,这样一部当代经典歌剧,当年竟是临阵磨枪而成的“突击之作”——仅用了短短18天,阎肃等艺术家们便创作完成了剧
新课改是我国在新的国内外形势下,对教育进行的改革,初中体育对于提高学生的综合素质非常关键。本文通过对新课改环境下我国初中体育中存在的一些问题进行概述,并探究在新课
随着我国经济建设的逐步推进和深化,加强并拓展涉外法律服务成为提升我国的国际化服务能力的重要内容,涉外法律人才的培养成为国家建设发展中的重要支撑,~([1])涉外法律人才
冬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了一个星期,这一天,天空终于放晴。蓝蓝的天空上飘浮着朵朵白云,就像一群悠闲吃草的绵羊。校园旁边的池塘倒映着天空,好像变成了一块透明洁净的蓝宝石。
问题意识是指人类认知过程中,经常意识到一些难以解决的、疑惑的实际问题或理论问题,并产生一种怀疑、困惑、焦虑、探究的心理状态。我国古代伟大的教育家孔子曾说:“疑是思
微博发话题分享#你是我生命里最温暖的事#,分享那些生命中让你觉得温暖的事或根据试读而产生的感触并@夏七夕工作室,就有机会成为全国幸运试读员,获得样书一本哦!名额:100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