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等待·绽放——走近上海戏曲新人

来源 :上海采风月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skybey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记者手记:与这个栏目曾经介绍过的那些人物不同,这次我们所走访的对象,并非来自某个既有的文艺团体,也没有那样一个主题明确的活动,或是旗帜鲜明的主义将他们团聚到一道。他们剧种不同,行当各异。如果一定要下一个共同的定语,那么他们大约还都可算作戏曲舞台上芳华初露的“新芽”。如果在此之外,还要再添上一点别的什么更加具体的形容,那么我想,他们其实就像我们身边所遇到过的每一个努力“长大”的年轻人,破土、迷惘、执着、向上……无论用怎样的语汇描述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梦想都是一样,他们都在等待那样一场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彻底的,绽放。
  京
  陈圣杰的“圣”,言菊朋的“言”
   陈圣杰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微信公众号:“圣言少主”。对此他这样描述:“认识京剧言派艺术,了解言派艺术的特色及发展过程,以及最新的演出信息,让喜爱言派艺术的戏迷朋友汇聚在一起,让我们共同弘扬京剧艺术,研究发展言派艺术。”毫无疑问,这里的“圣”是陈圣杰自己的“圣”,“言”是京剧言派的“言”,而“少主”一词所显露的,则是他对于言派艺术舍我其谁的自信与自警。
   事实上,他对言派艺术的那种无比坦直的“轴”劲儿在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充分感受到了。那时候我们正面对面地坐在一家咖啡馆里。咖啡馆距离天蟾舞台很近,因为那天他要走台排练,为晚上的演出做最后的准备。采访,他是赶着午休时间跑出来的。也许是因为刚下舞台,脑子里转悠的依然是舞台上的那些事儿,聊着聊着他忽然很认真地对我说,其实我对现在的戏曲演出宣传有点小看法。
   此番议论的起因其实是此前陈圣杰参与的一场汇报演出。剧目是全本《红鬃烈马》,总为四折,分别是《别窑》《武家坡》《算粮》和《大登殿》,陈圣杰以言派老生出演后三折。上一回言派全本《红鬃烈马》登上舞台,还得追溯到1939年言菊朋先生在大连宏济大舞台的演出。时隔75年之后的重演,多好的宣传点、多难能的缘分!陈圣杰想跟宣传科的老师商量,能不能在剧目宣传海报上加上“言派”二字。老师没同意,因为这毕竟是“第六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的汇报演出,写了你言派别人怎么办?对此陈圣杰当然完全可以理解,却不是不遗憾的,“光说《红鬃烈马》,因为老演出,很多人可能就因此不来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言派的全本!”于是他在微信公众号推送演出信息的时候,特地找来了言菊朋1939年演出的戏单,同这次汇报演出的海报摆在一道,端端正正地注明“言派全本《红鬃烈马》75年后再次上演”。
   老实讲我太能理解演员的这种旁人看来似乎有点不通世故的执拗,因为在他们眼中,戏才是最大的,戏能出来,能叫观众看到,比什么都重要。而老戏迷们对于这场“久别重逢”的演出所报以的巨大热情,恐怕就是最好的回应与褒奖。陈圣杰的言派薛平贵,戏迷们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妙不可言”。
   陈圣杰的京剧生涯,从一开始就与言派密不可分。1986年出生的他是土生土长的上海小囝,虽然父亲平日里也喜欢听戏,原本却并没有想过要把儿子送上舞台。小升初,陈圣杰报考了卢湾区教育学院附属实验中学,面试的时候要求展示艺术特长,他就唱了一段《打虎上山》。“当初就只是想能够考上这所学校,并没有别的意思”,不料台下的评委老师却是专门从事京剧教育的周津羽。他对陈圣杰说,你的声音很适合唱京剧言派老生,让他去买一盘言兴朋的带子学一段,年底有一场全国性的业余京剧比赛想让他去参加。
   “其实我根本没去想什么全国比赛,就在想我进卢教附中以后,该怎样好好上课,和新同学该如何相处”。开学之后,懵懵懂懂的陈圣杰经常被周津羽叫去学戏。学的是言派名段《上天台》“金钟响玉香引皇登龙庭”,周津羽甚至还请来了上海京剧团的琴师俞家年为他操琴。就这样,学言才几个月的陈圣杰被选中参加1998年全国“金苑杯”少儿业余京剧邀请赛。初次登台,陈圣杰非但毫不怯场,反而越唱越自信,仅“金钟响御香引王登龙庭”一句就获得两个客堂彩,一段二黄三眼竟啃下六七个好来,最终毫不意外地从上海戏曲学校校长王梦云手中捧回了“蓓蕾奖”。周津羽认为陈圣杰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唱言派的好苗子,比赛结束之后,他极力推荐陈圣杰转入上海戏曲学校学习。
   陈圣杰的回忆里,周津羽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严师,他时时刻刻都在鞭策自己:进戏校会更苦,你要吃得起苦!不过对于这个传说中的“戏校”,当时的陈圣杰心里其实是满怀新奇的,“我只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个苦法”,而等他最终通过考试,插班进入上海戏曲学校97京剧班的时候,其他同学已然是戏校三年级的学生了。
   陈圣杰至今都记得自己第一次去戏校上课的那一日,是个阴天,走到半路上突然就下起大雨来了,他和送他的父母就在体育馆附近的小区大门口避雨。雨越下越大,好久都不停。他的心里甚至暗暗闪过一个念头,是不是老天不让我进戏校呢?然而不管是新奇也好,忐忑也罢,他的人生自此与京剧密不可分。
   陈圣杰的师父任德川是言少朋、张少楼的亲传弟子,著名的言派老生,为了陈圣杰,当时的学院领导特地将他从青岛请了过来。“任老师说话的声音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种言派的音色,也许是他说话的发声位置很低。第一出戏教的也是《上天台》,他先让我唱给他听,然后他再作示范,一下子把我给震了。他唱起来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完全两样,后来我就慢慢把其称作‘任氏发声法’。”任德川的亲炙锤打,令陈圣杰“对京剧言派艺术茅塞顿开,唱功猛然开窍,在短时期内突飞猛进”。进戏校才两个月,陈圣杰就接到校长王梦云派给的“艰巨任务”:年底的南北戏校联欢,他代表上海戏校上台演唱《上天台》“金钟响”。“有点和北京戏校打擂台的意思”。演出当日,现场反响特别强烈,一段唱完,观众鼓掌不停,要他再唱一段,主持人上台解围,说陈圣杰刚进戏校,准备的唱段不多,掌声这才停了下来。在后台,许多人祝贺王梦云,说上海戏校出了一个小言派,夸陈圣杰唱得好。“王校长立即瞪起双眼,非常严厉的语气对我说道:‘你还早着呢!’”这句棒喝至今深深印刻在陈圣杰的脑海里,他知道那是老校长对他最深沉的爱护与期许。    也许正是应了《上天台》剧名中所包含的好口彩,陈圣杰在言派京剧舞台艺术道路上也确实是“天天向上”。在任德川的悉心指导下,《贺后骂殿》《卧龙吊孝》《让徐州》《除三害》……渐渐地,陈圣杰在戏校竖起了一面属于他的言派小旗帜。戏曲学校成立50周年的纪念活动,陈圣杰碰见了从美国赶来的张少楼老师,当着师爷的面,他唱了《上天台》和《让徐州》,张少楼对陈圣杰的印象相当不错,还亲自指点一二。后来通过京剧院王涌石老师的引荐,陈圣杰又到当时回国演出的言兴朋老师家登门求教过几回。两位先生的教学录音资料他都仔细保留着。那是一种鼓励,更是一种激励。
   戏校毕业,陈圣杰免试进入上海戏剧学院戏曲学院本科班学习。大三时候,学院成立上海青年京昆剧团,他是首批选入成员。剧团排演新编京剧《青凤与婴宁》,陈圣杰以麒派和言派分别饰演剧中的两个人物耿去病和王子服,一个豪迈、开朗,一个儒雅、羞涩,舞台效果极佳。而在本科毕业大戏《鼎盛春秋》中,陈圣杰以言派老生出演伍子胥。与前文提到的言派全本《红鬃烈马》一样,言派全本《鼎盛春秋》自半个世纪前由张少楼在青岛演出过之后,几十年间再无人搬演全剧了。正是凭借《鼎盛春秋》里的出色表演,陈圣杰一举摘得了第十九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新人主角奖。
   一直以来,陈圣杰都很想为言派艺术在上海的推介尽一份属于自己的心力。“现在上海年轻一代的言派演员很少,京剧院里,师哥刘少军也是言派,不过现在他也不大上台了,在唱的可以说基本就我一个。”2012年的青京赛,陈圣杰与同在上海京剧院的蓝天、郭毅他们一起摘得金奖。比赛后,他们几位青京赛的金奖获得者曾一起在上海图书馆举办过一场京剧普及讲座,“效果非常好”。也因为这次活动的启发,陈圣杰开始思考在京剧院常规的“进校园”等宣传活动之外,能不能多多发挥自己的属于年轻人的力量,讲座也好,演出也好,教学也好,总之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言派艺术,喜爱言派艺术。
   “到目前为止,更多的还只能靠我自己的微信微博。”他的表情显得有些遗憾。
   不过我想,那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
  昆
  张冉:在“牡丹亭”中“寻梦”
   最初听到张冉的名字,是2010年的上海世博会。当时,“昆曲王子”张军在上海青浦朱家角课植园,推出了后来被《纽约时报》记者David Barboza形容为“‘中央公园中的莎士比亚’的上海版本”的实景园林版昆曲《牡丹亭》。这场有趣的演出,其创作伙伴也是有趣的:奥斯卡获奖作曲家谭盾负责音乐,中国最有名的舞蹈家之一的黄豆豆担纲编舞。戏曲演出的地点也从传统舞台搬入了明代园林,“每一场演出都要由日落前开始,唱到杜丽娘死后与柳梦梅相会那一场,刚好进入深沉的夜色”。然而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相比“雄心勃勃”的制作企划,张军为自己选择的“杜丽娘”却显得如此“默默无闻”——没错,她就是张冉。
   说来惭愧,当时的我其实并没有将怎样的注意力投注在张冉的身上。时间一晃来到2012年,再见到张冉,是在上海商城剧院,张军“水磨新调新昆曲音乐会”现场。舞台上的张冉没有开腔,只是配合着张军《山桃红》的低吟缓唱,留下了一个属于杜丽娘的温柔曼妙的背影。说因为一个背影记住一个演员也许有些奇怪吧,然而当舞台上的张军介绍起参与这次演唱会的既是学生又是学弟学妹的小一辈昆曲演员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般的,将那个温柔曼妙的背影,同“谭盾合作过的最年轻的杜丽娘”切切实实地联系到了一起。
   第一次同张军搭档演出昆曲,张冉19岁,还是上海戏剧学院的大四学生。
   事实上,张冉最开始学的并不是昆曲。生长于泉城济南的她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奶奶是个京剧票友,平日里家里也总是翻来覆去地放着京剧唱段,“我跟着听久了也能像模像样地唱一点,每次家里来人,大人们就喜欢让我表演”。10岁的时候,她顺理成章地进入了山东省艺术学院,专业学习京剧,五年之后的2006年,张冉考入上海戏剧学院京剧表演本科班,成为了当时班上最小的学生。
   “我很喜欢上海这座城市。因为她,我才得以跟昆曲结缘。”
   刚进上戏不久,教花旦戏的陆正红老师就很委婉地对张冉讲,她那入校之后便不受控制迅速蹿的身高,似乎已经不那么适合出演花旦这个行当了。“老师是好心,想给我指一条明路,让我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但对当时的我来讲,真的是毁灭性的打击,一点方向都没有了。”就在那个时候,彷徨中的张冉偶然地在学校剧院排练场,听见两个昆班的学生正排演《游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坐在台下的张冉忍不住就掉了眼泪。“那一刻我好像觉得自己内心的一些东西,都被这些听起来有些飘渺的词句释放出来了”。
   在陆正红的推荐和建议下,张冉由京转昆,成为了张洵澎的学生。和老师学的第一出戏就是《牡丹亭》的《寻梦》,张冉觉得这个题目就好像某种譬喻,昆曲就像是她在找的那个梦,而现在仿佛终于能够稍稍触碰到这梦幻轻纱的一角。
   张洵澎对张冉说,你学闺门旦就对了。
   第一次在上海戏剧学院的舞台上,以一个昆曲学员的身份亮相,是在2008年的暮春,跟随张洵澎老师学习昆曲半年之后。她和老师合演《寻梦》,九个曲牌,唱足四十五分钟。那次演出,张洵澎几乎把她能请到的头头面面的人物都请到了,自然也包括了当时还在上海昆剧团当副团长的张军。是张洵澎一力将张冉推荐给了他。也是张洵澎,在2008年秋昆班到北京长安大戏院演出全本俞言版《牡丹亭》的时候,坚持在“杜丽娘”的名单里加上了其实并不属于“昆五”的张冉的名字,让她和同属外借的翁佳慧一道,在北京的戏曲观众面前,上演压轴的两折《幽会》和《婚走》。
   2009年,张军打造“花雅堂”版《牡丹亭》,在老师和院长的共同推荐下,张冉成为了他的女主角,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前前后后一共排了一个多月吧。那时候我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师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师哥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人,他真的教了我很多。”在张冉看来,张军可以说是她昆曲艺术上的另一个心灵导师——如果说老师张洵澎教会了她什么才是昆曲的本,那么师哥张军则更多地将一个演员在舞台上可有的“活”与“变”展示在她面前。    德国、瑞士、法国、美国……这些年,张冉跟着师哥张军在世界各地演出各种版本的《牡丹亭》。再加上每年5月到10月在朱家角课植园驻场上演的实景园林版,很难想象,转行昆曲不过七八年光景的她,光“杜丽娘”一个角色就足足演过不下一百七十场——而昆曲演员又恰恰是这样一份需要在舞台上慢慢磨,慢慢熏,才能逐步成就起来的职业。
   “师哥真的给了我很多机会,提供了很多平台,让我去学习、去实践、去磨砺。没有这些,我不会有这么快的成长。如果不是他,我也许到现在还是一个在团里连龙套都没得跑的小演员。”
   大学毕业之后,张冉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上海张军昆曲艺术中心。什么国家民营、体制内外,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她的想法很简单,哪里有戏,哪里有舞台,她就去哪里。“我觉得我一定要好好唱戏,因为老天真的很眷顾我,如果我再想三想四,实在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那么多帮助过我的人。”
   除去张军昆曲艺术中心演员的身份,张冉还有另一个身份,中学昆曲老师。每周两次,她都会去延安初级中学的昆曲特色班,给那里的学生教授昆曲。“我很高兴去教他们。虽然我内心深处也知道,他们今后其实不太可能会从事昆曲,对他们来说更多的只是作为一种兴趣来培养。但我还是很喜欢教他们,我觉得他们很赤诚。”
   张冉主要教她的本工闺门旦戏:《游园》《惊梦》《寻梦》《亭会》《百花赠剑》。看着那些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拿着剧本很认真地去理解的样子,总叫她分外感动,仿佛看见十二三岁时候的自己。“我很喜欢这份工作,让我觉得,除了舞台上,在台下也能为昆曲做出一点贡献吧。”
   而今的张冉租住在上海戏剧学院附近的一幢老公寓楼里。屋子有一个很大的露台,她搬了一架秋千在那里。那是她最喜欢的角落,有灿烂的阳光,婆娑的梧桐树影,有书和音乐,还有她自己——总觉得在秋千的轻摇缓荡中,可以抛开现实的一切,专注地将心思投注到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是一个很容易沉迷的人。每次演出,我都会一个人呆着拼命地去想: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角色又是什么样的人;我会怎样想,她会怎样想;是我按照她的想法来,还是她按照我的想法来……脑子里一直在打架,直到她彻底成为我,或者我彻底成为她。我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说着的她,微侧着头从桌子那头望向我,双手交叠,眼神沉静,乌发披肩。
   就在接受我采访之前不久,24岁的张冉在上海兰心大戏院举办了自己的昆曲折子专场。剧目上,张冉有意选择了《牡丹亭·寻梦》《红梨记·亭会》《南柯记·瑶台》三出风格迥异的传统折子,以展现自己作为旦角演员扎实而全面的表演功底。这场演出有个别具意义的名字:“冉冉升起”。
  
  越
  李旭丹:从“黛玉”到“甄嬛”
   也许是许多年前的那场“红楼梦中人”的选秀留给人的印象实在太深的缘故,至少在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李旭丹的名字是和“林黛玉”三个字牢牢绑定在一起的。直到越剧《甄嬛传》上演。
   “我觉得人生很奇妙的。《红楼梦》和《甄嬛传》是我最喜欢看的两部小说,只要没事都会拿出来翻翻的那种。它们编成越剧,我竟然都能有幸参与其中,感觉真的很奇妙。”
   静安寺附近一家热闹的小咖啡馆里,坐在我对面的李旭丹一连用了两遍“奇妙”这个词。此时此刻的我感觉也是奇妙的。眼前这个扎着粗马尾、素净着一张脸孔、笑容可掬、语速轻快的漂亮姑娘,同我想象中的“林妹妹”有着出人意料却又其实恰到好处的偏差。
   以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的角度,2008年,19岁的李旭丹似乎是以一种最为戏剧性的方式加入了上海越剧院红楼剧团。当时的她赢得了红楼选秀黛玉组冠军的奖杯,却失去了《红楼梦》电视剧里黛玉的角色。她甚至已然辞去了自己原本在南京市越剧团的工作。以至于很多人都以为她要告别越剧舞台,像之前或者之后的许多青年戏曲演员一样,转而投身到更有“钱途”的娱乐圈,多亏得上海越剧院拉了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她一把。
   上海越剧院“拉”了她一把当然是对的,但并不是以人们想象的那种方式,打算离开越剧转投影视的悬揣则更是不折不扣的误会。用李旭丹自己的话讲,红楼选秀不过是她许给酷爱《红楼梦》的年轻的自己的一次小小任性。“当时觉得只要能参与一下也就很开心了,回头还是要唱越剧的。后来慢慢发现好像没有我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想要开心一下的事情,竟慢慢变成了一场烦闷的熬煎,等到终于宣布不用她出演电视剧黛玉,李旭丹简直松了一口气:“我也实在不喜欢被别人像那样关注着。”
   只要接触过,你就会发现,李旭丹其实是那种再简单不过的人。
   事实上,早在红楼选秀之前的2006年,参加完由中央电视台举办的第一届“越女争锋”并获得“新苗奖”之后,李旭丹就已然明确了转调上海越剧院的意愿。“因为我是唱王派的。原来的单位对我真的很好,不过王派毕竟不是团里主打的流派。而徐王搭档嘛,在红楼团应该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2008年9月,加入上海越剧院半年之后,李旭丹如愿以偿地迎来了她人生的第一场大戏:全本《红楼梦》。李璐彦和她搭档出演上半场,下半场则是杨婷娜携手忻雅琴。
   聊到这一节,李旭丹的脸上依旧会浮现出小女孩式的雀跃与满足。我问她,对于这样一场拜码头式的亮相演出,会不会很紧张,感觉压力山大?她好看地一笑:要说压力,演《甄嬛传》的时候压力才大呢,但好在她生性不是纠结的人。
   “我对所有事情,在它还没到跟前的时候,期待值都是不高的。”
   上海越剧院准备排演新编越剧《甄嬛传》的消息一出,作为《甄嬛传》小说忠实拥趸的李旭丹无疑是最兴奋的一个。
   刚近越剧院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她看到了尚在连载中的网络小说《甄嬛传》,“我当时就觉得太适合我们来演了!剧中的各个人物都有合适的流派来表现”。在她的亟力鼓动之下,好搭档杨婷娜也成为了流潋紫的铁杆书迷。休息时间,两人就凑在一起,对“越剧甄嬛”做着这样或那样,天马行空般的畅想。尽管如此,直到院长李莉真的开始着手编写越剧《甄嬛传》的剧本,乃至越剧《甄嬛传》正式提上越剧院演出计划,李旭丹都没有料想过,扮演主角甄嬛的机会竟会落到自己的头上。消息一出,她整个人都“懵”了。    所谓的机遇难得,另一面的意思就是挑战巨大。像《甄嬛传》这样一出观众期待值极高的话题之作,既能让一个演员快速成长,于此同时,她也必须承受那些伴随着观众们的翘首期待而来的巨大压力和挑剔目光。
   接到演出任务是2013年的7月,当时的李旭丹正在着手准备自己同滑稽名家王汝刚之子王悦阳的婚礼。作为第十五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的参演剧目,越剧《甄嬛传(上本)》的公演日期定在当年的10月21日,而9月28日便是李旭丹早就定下的婚期,一时间千头万绪,直教人措手不及。“最后,我也就结婚当天去露了一下脸,其他时间全都泡在排练场上了。”对此,她内心深处未尝不是留有遗憾的,但我知道,她不后悔。
   排练以两天一场的节奏,高速推进。李旭丹的心里日日上下擂鼓。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独立地去塑造一个全新的戏剧角色,“虽然以前也设想过很多,但真的拿到角色的时候,还是觉得太难了!”
   相比小说原著,越剧版《甄嬛传》的人物脉络其实很简单,就是描写甄嬛如何从一个烂漫的纯真少女最终成为一个阴郁的深宫妇人。上本从甄嬛入宫开始讲起,到她失子出宫后又奉子回宫结束。如何在主角的每一次片段式出场中,始终保持住人物形象发展的脉络,准确传递出属于角色的特有性格,成为摆在她面前最为重大的一项课题。越剧《甄嬛传》对小说《甄嬛传》作出的一个较大的改动,就在于如何定位甄嬛。小说中的甄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心如明镜的姑娘,她无意邀宠却自有计较,而越剧版为了从这样一个内容庞杂的复杂故事中,更好地突出主线,则有意将她处理成一个本来心无城府的明朗少女,这让作为《甄嬛传》书迷的李旭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转不过弯”来。“也许是原作给我的影响太深了,我当时其实还是想突出她的复杂性,可导演和编剧却一再要我简单。要以内敛的方式,表演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这真的很难去把握。”
   当时还是未婚夫的王悦阳每天都来看她的排练。王悦阳是资深的昆曲戏迷,他对李旭丹说,你要明白,戏曲不是小说不是影视剧,戏曲舞台上其实是做减法的。
   “他这么一说,我就好像‘哦’地想通了。”
   不过最紧张最焦燥的那个,其实还是老师王文娟。那些日子,李旭丹几乎天天要往王文娟老师的家里跑,听老师说戏,和老师对词。“整出戏,我和史燕彬是年龄最小的两个,一下子上那么大的戏,比起其他演员,顿时就觉得自己的积累太少,完全不够用。”动作、念白、唱腔,每一个细节她都要和老师一遍一遍地反复讨论。“最难的是唱腔。上海观众是很强调‘像’的。王派本来大多是一些比较温柔的角色,但甄嬛这么激烈的人物,光温柔肯定是不够的,唱腔也要更加花哨一些。”一段唱完,出演华贵妃的傅派花旦裘丹莉半开玩笑地对她说,说丹丹你这个绝对是傅派的音区啦。“当时我就觉得很为难。总觉得自己好像还缺少那么一点功力,唱什么都能唱成王派。”
   还有“惊鸿舞”。如何让剧中这段彻底迷醉了皇帝玄凌的舞蹈,体现出如名字那般惊艳的效果,李旭丹简直想破脑袋。开始的时候,她按部就班地遵照导演的要求,就像剧本描述的那样,不炫技,不张扬,随性而舞,可现场演出的效果却让她大受刺激。“首演那天,惊鸿舞一曲跳完,台下静悄悄的竟然没有一丝掌声,我就知道这表演是失败的。”
   戏曲毕竟不是写实的舞台,这一分多钟的表演时长既已给出,观众所期望看到的,就是最符合戏曲美学的技巧呈现。她以一场演出的代价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当天演出结束之后,李旭丹一个人在排练厅不断地重复那些舞蹈动作,一圈又一圈地转圈,一直转到想吐。她想找到那种感觉——“因为是嫔妃,腿部动作幅度太大不是很合适,那就只能加强旋转,再加上一些类似于卧鱼的腰部的动作,展示身段”。后来演出中观众对她报以的掌声,让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台下的一切付出与努力都是值得的。“观众是很敏感也很诚实的。你做的一点点细小的调整,也许自己都没觉得什么,可他们都看到了。”
   越剧《甄嬛传》的巨大成功,让一直替李旭丹悬着心的王文娟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也让此前跟着剧团跑了两年龙套的李旭丹,忽然又找到了站在舞台中央的感觉。无论是对于人生还是对于艺术,李旭丹的2013年都是极其特殊的,仿佛一次既痛苦又甜蜜的成长与蜕变。2014年6月,她和杨婷娜再度携手,合作出演了院里创排的另一台大戏,由李莉编剧、卢昂执导的新编历史故事剧《双飞翼》。这一回,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表演正慢慢由生涩变为顺畅,“感觉好像并没有投入像《甄嬛传》那样巨大的精力,但获得的回报反而更多”——归根到底,还是因为《甄嬛传》给予了她充分的舞台砥砺与经验滋养。
   而今的李旭丹依然在为如何更好地完善“甄嬛”而不懈努力。一面追着王文娟老师学传统戏,另一方面又在先生王悦阳的牵线搭桥之下,跟着昆曲名家梁谷音学习昆曲身段唱腔。她对越剧舞台的那一腔赤诚,单看她说话时的眼神你就能充分感受到。“积累太重要了!经过《甄嬛传》我是非常深刻地体会这一点,这个戏带给我的成长真的很大。而且我也真的很感谢领导老师们对我的帮助,我自己都没有想过,在我这个年龄,身上能有两个原创戏。我真的太幸运了!”
   她又一连用了两遍“真的”这个词。而与她对面而坐的我,也真的触摸到了眼前这个扎着简单的粗马尾、笑容可掬的漂亮姑娘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与感激。
  
  沪
  洪豆豆:最青春,最敞亮
   2014年的最后一天,一年一度的“新年戏曲晚会”照例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上演。不过这一次,对于上海沪剧舞台来讲或许是特殊的,这是作为地方戏曲的沪剧第一次登上新年戏曲晚会的舞台;更加值得一提的是,代表沪剧登上新年戏曲晚会舞台的,是上海沪剧院最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2014年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新人配角奖的获得者,19岁的洪豆豆。
   第一次只身前往北京演出,第一次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第一次代表上海沪剧院“演戏给国家领导人看”,而且参与晚会演出的其他老师又无一例外地“都是大牌”——我问洪豆豆当时的感受,她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激动、惶恐、兴奋、担心,五味杂陈。    这次难得的机会其实是师父茅善玉“让”给爱徒的。作为地方戏曲在新年戏曲晚会舞台的首次亮相,主办方的“目标”最初瞄准的是茅善玉这个上海沪剧院的院长。一向乐推新人的茅善玉却跟对方商量,能不能把机会让给更年轻一点的演员,作为对她们的肯定和鼓励,对方最终同意了。临行之前,茅善玉拍着洪豆豆的肩膀说,好好把握机会,就当锻炼锻炼自己。
   洪豆豆那次的表演,我是蹲在电视机前满怀激动地看完的。她的节目是开场的第一出,同评剧演员王平、花鼓戏演员李左、叶红,以及豫剧演员王惠一起表演一段地方戏曲串烧。站在这些成熟的戏曲演员中间,年轻的洪豆豆并不显得怎样青涩稚嫩,一段《燕燕作媒》唱得周周严严,妥妥帖帖。
   “你对自己当时的表演满意吗?”
   “嗯……挺满意的。”她不好意思似的低头一笑,“其实就正式表演的时候最放松了。我排练都很紧张,因为所有的老师都在台边上看,一转头就可以看到。到了正式演出——上了就上了呗!”话虽说得英武,可实际上,人在北京的那些天,洪豆豆几乎每天晚上都在06沪剧班的班级群里寻求小伙伴们的帮助、支持和开解——而这些同学中的绝大多数,而今也正是她在上海沪剧院青年团的伙伴。
   事实上,和洪豆豆在一起的这个下午,我听到的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词,一个是“茅老师”,另一个,就是“我们班”。
   我们坐在南翔地铁站附近的一家星巴克里,那里离豆豆的家比较近。她的父母都是浙江丽水人,但她生在嘉定,即便如此,在进入戏校专科学习沪剧之前,她的上海话依然“两眼一抹黑”,她的上海话,完全是进了沪剧班之后“现学现卖”的。
   之所以选择戏校,更多是父亲的意见,尽管用豆豆的话说,父亲并不了解“戏曲”,更不懂“沪剧”,他只是觉得,既然女儿打小喜欢唱歌跳舞,“搞搞文艺”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复试的时候,老师出了一个沪剧段子让他们事先学唱。“是《芦苇疗养院》。那时候我爸爸在家里一天到晚,翻来覆去就放这个,结果他自己都会唱了。”
   就这样一路顺风顺水地杀入终试,面试的地点在莲花路的戏曲学校,那是洪豆豆第一次见到后来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贵人的茅善玉。那一天的细节,到现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茅老师先是出了两个沪语词让她模仿,一个是“蝴蝶”,一个是“沪剧”。完了之后,茅善玉笑着问她:你为什么一直这样眼睛发亮地看着我呀。
   说到这里,坐在我对面的洪豆豆害羞似的捧起了脸,眼波中流出的,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独有的明艳神情。
   我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和茅善玉口中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是否有关,在收到上海戏曲学校06沪剧班录取通知书的同一时刻,洪豆豆意外地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演出:在茅善玉主演的新编沪剧《生死对话》中扮演一个小姑娘,大约有三四句沪语台词。那个夏天,11岁的洪豆豆懵懵懂懂地上了台,又懵懵懂懂地下了台。“我也不知道到底演得怎样,反正后来再演的时候,就没有我那个角色了。”说着她自己就乐了。
   随着谈话的愈发深入,我愈发觉得洪豆豆其实是一个内外反差颇大的人。你跟她不熟的时候,她看起来就像她的外表那样,安安静静、文文雅雅;可一旦变得熟稔,用这个90后妹子自己的话说,“疯得就像个神经病一样”。看她微信朋友圈里和同学小伙伴的合影,一群青春飞扬的脸孔里,就属她的鬼脸扮得最为夸张,甚至有那么一点儿“不计形象”。“全院的老师都说我根本就是男孩子性格。连一开始觉得我内向不爱说话的导演都说,原来你这么皮啊。”
   不过我对她感受更深的,还是那种属于青年人的可贵的率直与敞亮。
   刚进戏校的前两年,洪豆豆“嗓子特别不好”,声音哑哑的,高音唱不上去,这让她一度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好在后来遇到王珊妹老师,她跟着她专门学习发声。
   “忽然有一天,老师说得话我好像能够听懂了,好像开窍了。我觉得可能这个就是命吧,就在我嗓子开始变好了的那次考试,之前从来没看过我们考试的茅善玉老师来了。”洪豆豆说自己实在是一个运气太好的人。“说实话我觉得我是没有班级里其他人努力的。”她这样表白。然而我所相信的是,不论是怎样的运气,都绝对不会光顾一个毫无准备的人。
   2010年,洪豆豆和她的小伙伴们开始排演《大雷雨》。这是06沪剧班的第一出大戏,也是他们的毕业演出。最初的计划是分成三组,一组一段,排演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茅善玉来排练场看了一圈,之后就传出“流言”,可能会让一个人从头到尾挑起全场。“肯定不是我!”这是洪豆豆的第一反应。最后定下就是由她扮演剧中的女一号刘若兰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纵使“有惊”,但洪豆豆演起戏来,却是一贯的妥帖“无险”。上海的沪剧观众这样评价她当时的演出:几大段石派名段演唱都或凄婉或动人,整体表演可圈可点的地方也有不少,在一票小朋友中间发挥最为出彩;在她和她的同学身上,很可以看到上海沪剧的未来。
   《大雷雨》过后便是《雷雨》。这是洪豆豆在上海沪剧院工作领到的第一项重大任务,合作的对象,也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变成了茅善玉、陈瑜、王明达、朱俭、钱思剑、凌月刚这些平日里令她敬畏不已,多说几句话都“抖”的老师。排戏的时候,扮演四凤的她与扮演周冲的同学王森亦步亦趋地跟在老师后面往台上一站,感觉“整个人都傻了”。
   “我和王森都觉得《雷雨》就像一个坎。毕业之后的第一出大戏,两个人都觉得压力超大。简直无所适从。导演一说,老师们马上都心领神会,可我们就‘——啊?’”洪豆豆一边说一边向我比划,“茅老师一看,赶紧就跟导演说,她太小,她不懂。然后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你就这样这样这样。我的四凤全是茅老师手把手教出来的。”
   从2011年到2014年,台上台下,洪豆豆不知演过多少次《雷雨》,唱过多少次“四凤独白”。三年的舞台砥砺,换来的是专家观众的一致认可和高度赞扬。我问她获得白玉兰新人奖的感受,她孩子气地鼓了鼓脸:“我还是觉得因为幸运。——真的!”也许是看我似乎有些不信,她连忙追加了一句肯定以强调她的诚恳。“因为唱,我们班也有人唱得比我好,演么就更不用说了呀。”    洪豆豆讲自己是那种演出过后比演出当时更紧张的人,每演完一回戏,她都要将舞台上的情景在心里来来回回过上好几遍,而每一条来自观众的批评或意见都能让她反复纠结。“我同学天天跟我说,演过了就完了。我其实很在意戏迷对我的评价。”
   紧张、纠结、喜悦、烦恼,无论是怎样的情绪,洪豆豆他们始终都以一种90后特有的敞亮彼此共享。“我觉得我们沪剧班真的很团结,男生女生大家都像哥们一样,什么话题都聊,相互在对方戏里跑个龙套都觉得很开心。就连有时候,看到戏迷说喜欢你不喜欢她,喜欢她不喜欢你,大家也都会在群里一起看过笑过。不过说实话,对于这些言论,其实还蛮无奈的。”
   但好在生活也并不总是无奈,有一封戏迷的来信,就让她至今难以忘怀。信的大意是某次对方来上海出差,偶然看到了正在公演的沪剧《大雷雨》,对洪豆豆的表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希望她今后能够再接再厉,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员。
   “当时就是觉得很感动。”她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我,并在“很”字上用了重音,“被人肯定总是开心哒。”
  
  淮
  邱海东:关闭的窗户总会打开
   从某种意义上看,1980年出生的邱海东或许并不能算作是标准意义上的“戏曲新人”。如今的他,已然凭借被时光砥砺得愈见精彩的演技,收获了越来越多淮剧观众的认可和喜爱,成为继梁伟平之后,上海淮剧团涌现出的新一代优秀淮剧小生。从蛰伏到绽放,这条路,邱海东走了十年,很少有人知道,在这十年间,内心细腻的邱海东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迷茫与纠结。
   邱海东的家乡在江苏阜宁。从小听着淮剧长大的邱海东,对于家乡戏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事实上,淮剧在我们当地还是非常有市场的。小时候我家周围的亲戚邻居也都喜欢听淮剧,很多公共场所也都会播放淮剧,所以我一直都不觉得它是怎样‘高深’的艺术。它就像家乡话一样,很亲切,很好听。”
   1992年,12岁的邱海东顺理成章地考上了盐城市鲁迅艺术学校淮剧表演班,成为了一名“准”淮剧演员。入学不久后,扮相俊美、颇具天赋的他,很快就凭借出色的基本功赢得了著名淮剧演员高春林的赏识。五年的艺校生活结束,刚巧赶上上海淮剧团去当地招新,经过层层筛选、反复考量,淮剧表演班十几个男生,最后确定选入上海淮剧团的,只有邱海东一个人。那一年,他18岁。
   年轻的邱海东,是肩负着学校所有老师同学的期待来到上海的。当时的上海淮剧团还在威海路,剧团隔壁就是他们的集体宿舍,邱海东每天的生活,就是排练厅与宿舍之间两点一线地往返。他记得自己到上海之后演的第一出戏是《鸣凤之死》,他演里面的觉慧。“那时候我们还很嫩,戏也大多集中在传统戏的青春版,好像《牙痕记》《哑女告状》一类。更多时候是在跑龙套。”当时上海淮剧团的小生戏,基本上还是以梁伟平老师为主,梁老师在台上演,他在台下且看且学。这一看一学,就是十年光景。
   时隔许久之后,坐在上海淮剧团附近的餐厅里,与我重又谈起当年的这一节,邱海东的眼睛里依然不自觉地闪烁过一丝怅惘而无奈的神情。18岁到28岁,只要设身处地,你就会明白那对于一个男孩的意义。“当时的我确实有些迷茫。尤其是随着年龄一年一年向上增长,我却看不清楚自己的未来究竟会怎样。那种感觉甚至可以说是恐惧。”少年意气的他,固然有过那么一点急于向这个舞台证明自己却又不得其法的焦躁,而对他打击更大的,却是他忽然失望地发现,少年时代早已习以为常的慷慨淮腔,在这飞速转变的时代万花筒前,原来已经变得如此疏落冷清。
   “我记得有一次遇到一个别的场合认识的朋友,对方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唱淮剧的,对方紧跟着就说了一句‘可惜了’。”这三个字给了邱海东很大的刺激,他当然知道对方无心冒犯,但就是因为无心,他才更觉苦闷。事实上,这些年里,当初曾与邱海东一起在艺校学淮剧的同学,也纷纷转行,做起了其他更有“钱途”的事业。
   戏曲演员的生活确实是非常清苦的,像邱海东这样在上海毫无“根基”的年轻人,想要完全依靠自己唱戏的微薄收入,在这座城市很好地维持一个家庭,确实很不容易。可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舞台。“我是为了淮剧才来上海的。如果不唱淮剧,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无论从事哪一个剧种,能够坚持到最后,且无怨无悔的,都是对戏曲有着由衷热爱的人。因为热爱,所以才能忍受很多的灰心、失望、挫折和等待。邱海东说他非常崇拜那些老戏骨演员。他们中的很多人往往是默默无闻却又兢兢业业地在舞台上耕耘了一辈子,然而为了心爱的艺术,他们宁愿忍受这样的寂寞,甚至甘于这样的寂寞。也许后来的某一天,因为一个精彩的角色,观众到底“发现”了他,于是重新回头将他过去有过的表演翻出来再看,然后明白自己差点错过的是一个怎样的演员——“我跟自己说,我要做的,就是认真演好每一个角色,让它能够禁得起十几年后可能的回看。”
   事实上,邱海东所做的一切努力,上海淮剧院的领导和前辈老师们全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上。2008年,28岁的邱海东终于等到了属于他的那个机会。上海淮剧团推出青春版《哑女告状》,陈光祖一角确定由邱海东饰演。这是他进入上海淮剧团十年之后,第一次真正“挑梁”大戏。因为这次演出的成功,邱海东确立了自己柔美清亮、婉转细腻的表演风格,而许多淮剧观众也正是通过这出戏记住了青年淮剧小生邱海东的名字。
   至此往后,越来越多的机会开始落到这个“时刻准备着”的年轻人身上。演完《哑女告状》之后不久,邱海东接到了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出演《金龙与蜉蝣》。这部剧可以说是上海淮剧团的压箱之作,同时也是都市新淮剧的扛鼎力作。剧中的蜉蝣一角除了梁伟平之外,还从未有人演过。为了能演好青年蜉蝣这个角色,邱海东可以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演出结束之后,有戏迷在网上这样评价邱海东:蜉蝣的阴柔在他的眉宇间刻划得淋漓尽致,蜉蝣的哀愁无奈更在他的唱腔中表现得一览无遗,可以说从《哑女告状》到《金龙与蜉蝣》,邱海东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些年,邱海东在淮剧舞台上尝试了各种各样的人物角色,从传统的风雅小生、文武小生,一直到现实题材的新编创作。他在新创小戏《星空之约》中扮演的吸毒青年曾令不少观众眼前一亮。过去的2014年,更是邱海东的丰收之年。他接连参与创作了两部现代历史题材作品:《大洪流》和《百年中国梦》。《大洪流》以上世纪二十年代上海工人三次武装起义作为历史大背景,邱海东扮演的李根生原本是来自苏北农村的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在来上海寻找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的过程中,他偶遇工人夜校老师并因此结缘一批工人同志。在他们的帮助下,李根生逐渐觉醒成熟,并在革命斗争中最终成长为有着坚定革命理想和信念的中国共产党员。这出戏在2013年曾由梁伟平率先献演于沪上舞台,受到专家学者和观众的好评。“在老师之后出演李根生,作为年轻演员,压力确实很大。但总得来说,我觉得我也尽量发挥出了自己的最好状态。”
   《百年中国梦》则是上海淮剧团为纪念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海外留学100周年所特别创作的一出“淮剧音乐剧”。邱海东在剧中饰演陶行知的一个青年学生,同出演陶行知的梁伟平有不少对手戏,让他觉得“相当过瘾”。作品在北美各大高校间巡回演出,在年轻人中间反响非常热烈。
   “这次的演出形式,和传统的淮剧演出有点不一样,更现代,更靠近音乐剧的形式。通过这部戏我也很清楚地看到,只要找到合适的方式方法,传统戏曲一样可以受到年轻人的喜爱,让我很受鼓舞。”邱海东说,“这其实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也是我们青年演员应该去做、去尝试的事情。我认为年轻的观众和年纪大的观众,对于戏曲的期待和要求其实是不一样的,我们的戏曲舞台,其实也需要这种不同形式的表现。”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采访过程中,他曾半开玩笑地跟我提到过的一件事。每天早上邱海东都会去家附近的小花园里练嗓。有一次不知怎的,整个人精神状态特别好。他兴致高昂地练到一半,忽然发现周围楼房的居民忽然都砰砰砰地关起窗户来,吓了他一大跳。抬腕一看手表,原来他比平时预定时间起早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心怀愧疚的同时,邱海东对自己许下了一个心愿,总有一天,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让那些“拒绝”淮剧的窗口重新为之,令淮剧的慷慨之音真正飘入沪上寻常人家的生活。
   祝福他。
其他文献
导演:萨姆·门德斯主演:凯文·史派西安妮特·贝宁布利达是个42岁的中年男人,妻子强势,女儿叛逆,他的生活如一潭死寂的湖水——乏昧、无趣、无缪、不快乐。他一天中唯一还能
[Objective] To better understand the growth rhythm of Aquilaria sinensis seedlings and culture high-quality seedlings for market demands.[Method] The growth rhy
窦唯近日,“魔岩三杰”之一的窦唯被媒体曝光了一组地铁出行照,引发了网友们的热议。照片里,他的“朴实”让不少人表示“心疼”。不过,别看现在的窦唯有些落魄不体面,人家曾
比亚迪作为中国民营汽车企业,一直走在时代的前端,从新能源汽车到速锐的智能钥匙,我们看到了这个企业向上的决心。前沿固然重要,但售后服务的品质同样不可或缺。相比前几年的
疝气泛指少腹、睾丸、阴囊等部位肿大、疼痛而言。笔者根据临床辨证分为寒疝,热疝两型,采取针、灸并用之法治疗34例,疗效满意,现报告如下。临床资料:34例均为男性,年龄最大
新生儿护理中音乐疗法的作用[英]/HicksF//NursTimes.-1995,91(38).一31~33新生儿的生理需要,如营养、氧供、排泄、循环、体温等均可经过监测和加强护理而被满足,但对某些心理需要,如爱抚和通过味、触、嗅、视、听等刺激
作者对250例12~16岁有行为问题的中学生和2142例无行为问题的中学生应用病例对照与多因素分析对产生行为问题的危险因素进行了分析。结果提示中学生行为问题与缺陷家庭,父亲文
工业之美与形体之美究竟有没有契合的可能性?舞蹈中的肢体语言能否准确传达一款汽车的精神内涵?至于上面的两个疑问有没有可能性,在本期的《帮派》栏目,你会看到,曾代替舞蹈
我们知道,要将轿车的悬挂调校得路感清晰,也就是能够感觉到明显的运动性,这必然会使舒适性大打折扣。反之,要获得良好的舒适性,路感就会变得模糊。也就是说:运动性和舒适性是
喜欢迪士尼乐园的小伙伴们一定知道,“明日世界”是乐园内的一个主题园区。如今,这个供大小朋友们尽情玩耍的地方以豪华升级版的形式真实呈现在了电影中,当然它不再只是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