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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刘霞和女儿搬进红榜小区的第一天起就感到透不过气来。方方正正的八栋楼组成了大大的火柴盒图形，清一色的四层建筑，人称四平八稳。什么四平八稳？当然是红榜提名四平八稳啦。小区的一楼全是各类店铺，水果、副食、杂货、小吃应有尽有。小区正东有一个大大的铁门，穿过铁门就是全市最好的高中——向阳高中。这里聚集着全市优秀的学子，是名副其实的省重点高中。关上铁门小区就成了一个封闭的世界。
刘霞说她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就是女儿考进了向阳高中和搬进了红榜小区。红榜小区是高三学子冲刺的好地方，这里占尽天时地利，尽管房租一涨再涨，依然是一房难求。搬进来了，刘霞却高兴不起来，哪里不高兴呢，又说不出来。和刘霞一同搬来的当然有她的女儿了，另一个就是安妮了。哦，安妮是一只猫，确切地说是一只老猫，几乎和女儿一样大。十八年前，刘霞刚刚娩下女儿，脐带绕颈怎么也不哭，恰好病房的门口溜进来一只弱弱的小猫。喵——人们还以为是女儿的哭声，怎么像猫叫啊，这才发现这只满身米黄的小猫。说来也怪，女儿这时突然大哭起来，这意外情况搞得大家哈哈大笑。刘霞说这猫和女儿有缘就养下它吧。
搬进了红榜小区，恼人的事就接连不断到来。先是刘霞单位的领导催她回去上班。手机里传来了领导老王嗡嗡的喊叫声，刘霞，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纪检委正在查吃空饷，你三天之内必须回来上班。刘霞拿着电话嘤嘤地哭，说不出一句话来。刘霞在一个山沟沟的卫生所当护士。女儿考上了向阳高中，全村人敲锣打鼓欢送女儿来上学。老王拉着刘霞的手颤巍巍地说，村里十几年没有出大学生了，你女儿将来一定是名牌大学生。电话就这样通着，老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刘霞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最后，老王几乎是哭着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快回来吧，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假，你这都两个月了，你是要我的老命啊……
刘霞咬着牙，横下心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女儿念高中面临高考了，打死我也回不去。
还有奇怪的事呢。安妮和女儿简直就像双胞胎。女儿去上学了安妮去送，女儿要回来了安妮去接。睡觉，她们也一起睡。现在，女儿突然冷落起安妮来，女儿要回家了安妮去接，她不理睬；到家了安妮往她身边蹭，她转身走开了；晚上睡觉了，安妮高高兴兴地上床，被女儿狠狠地训斥下来。安妮就趴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她叫，喵——喵——结果是一次次被呵斥。安妮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再也不敢靠近了。
可怕的还在后面呢，子夜过了，女儿把自己紧紧关在屋里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又考试了，呜呜——又考试了。
刘霞坐在门口悄声地说，女儿——你不要哭了。
呜呜——呜呜——
不要哭了。
呜呜——又考试了，呜呜——又考试了！
不要哭么——不要哭么——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女儿用双手啪啪地拍打着自己。是哪呢，是脸还是腿呀？刘霞浑身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喵——喵——安妮在叫。
过了很久，女儿出来了，刘霞赶紧缩在沙发上抱紧安妮。女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进卫生间了。接着是哗哗的水流声。间杂着噗噗的吐气声。她咬紧嘴唇屏住呼吸倾听着。她没有勇气进卫生间，她知道女儿在用凉水洗脸，她知道女儿在用这样的方式驱走考前的恐惧。她应该说点什么吧，可是说什么呢，她只有紧紧地抓住安妮的脖子不让它出声。许久，女儿出来了，冲她一笑就回屋去了。哎，该怎么办呢，刘霞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助女儿。
女儿开始失眠起来，子夜过了，还躺在被窝里，眼睛瞪着天花板等待瞌睡虫的到来。刘霞趴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正当女儿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喵——安妮叫了。刘霞翻身下床抱着安妮冲出门去。
初冬的北国寒彻肌骨，小区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着。透过窗子依稀看见学子们挑灯夜战奋斗的身影。刘霞抱着安妮漫无目的地走着。安妮在她怀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走累了，胳膊也酸了，她刚把安妮放在地上，安妮就喵——喵——地叫。刘霞心疼了，马上又抱起来。昏黄的路灯光把夜空撕扯成一个个昏黄的圆圈。她们就在一个个圆圈之间走着，安妮也睡得不踏实，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好像在说，别放下我啊。刘霞想把安妮放下，让它再找户人家吧。可她刚把安妮放下，安妮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不舍得了，就再走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夜晚就这样过去一半了。
许是安妮老了，糊涂了，怎么总是不合时宜地叫呢。
刘霞也试探着和女儿谈起安妮的事。再也不能让安妮打扰女儿的睡眠了。女儿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让安妮走吧。女儿使劲地摇头。我也是没有办法，安妮总是叫。女儿还是摇头。你的睡眠是大事，顾不了那么多了。女儿还是摇头。总得想个法子吧，还有别的法子么？女儿还是拼命地摇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刘霞惶恐了。女儿上学了，刘霞就来到女儿的励志墙前看女儿的心语：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要勇敢地冲过去！她微笑着频频点头，说得多好啊，女儿长大了，再也不用自己督促她学习了。她的目光又停留在另一条心语上：学习是不断地超越和被超越的过程，我要成为那个超越者。
叮咚——短信的声音，刘霞赶紧查看。女儿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带给她各种信息，想吃什么饭了，考了多少分了，排多少名了，学校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她也多次跟女儿说要多和同学玩玩，女儿努了一下嘴说，大家都防贼一样彼此防范着，听不到一句实话，没意思。哎，现在这孩子们不知道怎么了，咋说呢。刘霞不再劝女儿了。
妈咪，这次模考我考了年级106名。
好好，姑娘又进步了，太好了。
考进前一百名就能考上985大学了。女儿突然有些伤感。
嗯、嗯——
我本来是能考进前100名的……
哎，都怪没有休息好。
怎么了，吃得不好，睡得不香，有心事？
没有，没有啊，妈咪。 沉默。
安妮，都怪安妮。
沉默。
……
安妮啊安妮，安妮真的是老了。它总是叫，总是在不该叫的时候叫。唉——
喵——安妮又在叫了。
叫、叫，使劲叫吧。女儿在家时千万别叫啊。刘霞大声对安妮喊道。
喵——安妮好像真的听懂了。
刘霞走过去把安妮抱在怀里，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安妮说，可不能再叫了，女儿正在冲刺，对，是高考冲刺，你懂么，你不懂，你一定不懂。要不你怎么总是叫呢，你一叫，女儿就睡不着觉了，那怎么学习，怎么考上985大学呀！
喵——安妮好像真的听懂了。
不懂，还是不懂。要不你怎么还是叫呢，你犯了一次错，我们都原谅你了，你不能总是犯错了，你是不是老了，安妮。
喵——安妮眯上眼睛要睡觉了。
安妮，现在不能睡觉。你现在要是睡了，晚上是不是就不困了，就想叫。你一叫，女儿就睡不着觉了。你不能睡，不能睡觉啊！刘霞一边轻轻摇晃着安妮一边絮絮地说。
喵——安妮跳下地到窗台晒太阳去了。
刘霞干脆就站在安妮身边，安妮只要一眯眼睛，刘霞就轻轻地摇晃它，喵——安妮很奇怪。
喵——刘霞学着安妮叫，安妮，我说的你都懂了么，明白了么。
女儿吃过午饭要午睡了。刘霞抱着安妮就下楼去了。她先是抱着安妮围着楼转，然后就在楼下来来回回地走着，突然，她又是摆手又是跺脚，发出极度压低的呼喊声，不能吆喝，不能吆喝，孩子在午睡呢。原来是一个收废品的，推着一辆破三轮车，扯着嗓子喊道，有破铜、破铁、废旧电器换钱。换废品的老人先是一愣，马上压低声音说，有废品么？刘霞很是气愤，急得直跺脚。大中午的，孩子在午休，你怎么能这么大喊大叫？双手拼命地比划着。安妮趁机跳到了地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老人终于明白了，赶紧点头，是、是，马上走，马上走。转身走了。
女儿要去上学了，刘霞才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忙问，女儿，中午睡得舒服吧？谁知女儿一脸愁容地说道，不好，总能听到嗡嗡的声音。刘霞仔细倾听，果真有嗡嗡的声音传来。她下定决心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刘霞蹑手蹑脚地来到楼道，挨家挨户地趴门缝听。有人走过，她马上直起身子，好像做贼一般。整个楼道12户人家没有听见声音。她不死心，就到临近的楼道去听，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她怒不可遏，猛烈地敲击房门，主人出来了，果真是在用洗衣机。刘霞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嚷道，好啊，大中午的竟用洗衣机！我用洗衣机怎么了？女主人毫不示弱。刘霞瞪大了眼睛说道，不知道洗衣机的动静影响人家孩子休息吗？女主人耍起了横，我家的洗衣机我愿意用！刘霞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您了，您行行好吧。我家女儿失眠很厉害，洗衣机嗡嗡的声音让她无法午睡。那女主人也柔和了声音说道，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刘霞回到家的时候，安妮冲着刘霞喵——叫了一声，刘霞也冲着安妮做了个鬼脸，转而就满脸阴云了。安妮啊，你是不是真的老了。
子夜的钟声敲过了，女儿洗漱完就要入睡了。刘霞心里默念着，安妮，我可爱的安妮千万不要出声啊。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妮，安妮趴在沙发上很安详的样子。它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头深深地埋入两腿间。刘霞分明听见安妮打呼噜的声音。呼——呼——这声音很是悠长。安妮的鼻翼微微颤动着，这声音就一下又一下地传来。这声音就像母亲的催眠曲，渐渐地，刘霞恹恹欲睡了。她恍惚看见安妮变成了一个身着淡黄色晚礼服的贵妇人，在华丽的宫殿里翩翩起舞，时而翻转成美丽的天鹅，时而舒展为亮翅的白鹤。突然，她向自己奔来，她轻舒双臂在她面前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微微地朝着她笑，回转身，轻轻地走了，越来越远，直到不见踪影。
喵——
安妮找不到自己了吗，刘霞分明听见了安妮的叫声，却看不见它的影踪。她奔跑着，顺着安妮的声音奔跑，她想大声呼喊，喉咙里像有只大手紧紧地抓着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拼命地寻找，拼命地奔跑直到她扑倒在地上。安妮突然来到了她的身旁，还是袭地的晚礼服，弯下身来朝她笑，她紧紧地抱着安妮的腿，软软的。那柔顺、华美的晚礼服扑在她的脸上。
喵——
刘霞一下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安妮竟然在她身旁，她紧紧地抓着安妮的腿。
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刘霞抱着安妮翻身向楼外跑去。
今晚的夜真静啊，月亮也害羞地躲到云层里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霞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她走得很快，想以此来驱走内心的不安。女儿睡着了么？她加快了脚步，来到自家的窗下抬头望去。家在四楼，窗户紧闭，一丝灯光也没有。女儿也许睡着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由得把安妮向怀里抱了抱。她似乎放心了，抱着安妮慢慢地走着，似乎哼出了小曲，是的，哼一支什么曲子呢，她想起了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抱着女儿看着满天的星星唱着歌。那是一支什么歌呢，应该是催眠曲吧。对，就是那支很有名的曲子。她不由得哼唱起来，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她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安妮，安妮睡得香着呢，又发出了呼噜呼噜的鼾声。
刘霞不断地往家里看，家里静极了，女儿应该睡着了，蓝底碎花的窗帘只显出黑黝黝的轮廓。她只是看，看了就觉得心里舒服。一阵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把安妮抱得更紧了。安妮是她的第二个女儿，这是看到安妮的第一眼时就认定的。女儿刚刚娩出，脐带绕颈怎么也不哭，医生把女儿的双脚提起来用巴掌拍打屁股。啪、啪两下女儿仍然没有反应，小脸已憋得发紫。医生着急了对身边的护士耳语一句，护士去拿手术刀了。那明晃晃的手术刀在刘霞面前一晃，一道白光直刺她的双眼。刘霞的心缩紧了，这是要干什么，是要切开女儿那柔弱的气管么？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不敢往下想，更不敢睁开眼睛看。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个缝，安妮悄悄地进来了，喵——安妮在呼唤，哇——女儿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医生高兴地大嚷着。 这小猫真可爱。淡黄绒毛，弱弱的腿脚，滚圆的大眼睛，微张的小嘴在不停地叫着，喵——喵——
刘霞嘶哑着喉咙问，是谁家的猫？要好好谢谢人家。
谁家的猫，谁家的猫？护士跑出去了。
……
来，把小猫也拿上来，让我抱抱它，它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医生迟疑了一下，说，这可不行，这样不卫生。什么不卫生啊，是它救了女儿的命。刘霞执拗着说。
刘霞端端正正地躺在中间，这边是女儿，这边是安妮。女儿呼呼地睡着了，安妮也睡得那么香。女儿好像做梦了，小手一抓，小腿一蹬，安妮也好像做梦了，爪子一伸一伸的。刘霞看着，笑着，笑出了声，大家也都看着，笑着，笑出了声。
刘霞抱着安妮在暗夜里走着，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她家，哪怕是在楼房的另一侧，她依然能够感觉到家的一切。窗帘低低地垂着，一动也不动。转了多少圈了，刘霞也数不清了。突然，她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刚才窗帘还直直地垂着，现在怎么出现了个弯弯的弧线？有风么，窗户是关着的。有人么，女儿应该是熟睡的。有人进去了么？这样一想，刘霞吓了一跳，是门没有关好么？门明明是关好的，出来时她还轻轻拉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啊。不对，刘霞有点迟疑了。她焦躁起来，不断地在原地打转，安妮也醒了对着她叫。她轻轻地对安妮说，我们去看看吧，但是你千万不能叫，你明白了么？安妮似乎在点头。
刘霞抱着安妮小心翼翼地上楼去了，她怕弄出动静，便把鞋脱了下来，光着脚往上走。就这样上了一层又一层，马上就要到家门口了，刘霞的心激动起来，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在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刘霞几乎要跳起来了，脚下却被楼梯狠狠地一绊，一下子摔倒在地，整个身子压在安妮的身上。喵——凄厉的叫声响彻楼道。完了，完了，完了。刘霞一下子懵了，竟愣愣地立在那儿。喵——又是一声大叫。刘霞彻底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门开了。进来吧。女儿冷冷地说。
你好好睡觉，别管我们。刘霞猛地推上门转身向楼下跑去。刘霞抱着安妮径直来到小区的广场。广场不大，四周种满了云杉树。黑漆漆的夜将小广场包围起来。刘霞夜里从不敢到这里来，不知道怕什么，只觉得黑黑的心里有些惊恐。此时，刘霞没有一丝害怕。她对自己说该结束了，安妮和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转而一想，安妮真的是老了，它怎么活下去呢？她的目光又转向自家的窗户了，窗户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了。今夜女儿无法安睡了。都怪安妮，都是安妮惹的祸。刘霞恨恨地想。她把安妮放到了地上。安妮站在一棵云杉树下看着她，她也看着安妮。该走了，她转身走了。这一次，安妮没有追赶她，只是喵、喵地叫，那么急促，那么可怜。她不由得转身去望，安妮正焦急地用爪子抓云杉树的树干，嚓嚓、嚓嚓，好像有树皮被剥落下来。
刘霞走远了。
第二天，女儿去上学了。刘霞急急忙忙地来到小广场。安妮还在那里吧？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安妮就在那里。昨夜的那棵树哪儿去了？那树干上应该留着安妮抓挠的痕迹啊。她走过去逐一地察看。是的，就是这棵。上面清晰地留着安妮抓过的痕迹。安妮一定是生气了，你看，它多么用力，竟然有几块树皮被挠了下来。刘霞把树皮捡起来包好放在挎包里，她有些不放心，是安妮挠下来的么？她把树皮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上面有安妮的味儿，对就是这个味儿。她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她在树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安妮一会儿就回来了，一定的。
坐了一会儿，刘霞不放心起来，该四处走走去找找吧。刘霞站起身来在广场上寻找。每一棵树、每一簇花草她都不放过，有时围着树木转一圈，有时围着花草转一圈，甚至还要扒开花草看看里面有没有。安妮许是老了吧，它忘记这里了吧。刘霞拿出树皮嗅了嗅，一股松脂的清香直沁心脾。这清香在体内升腾着，越来越浓郁，渐渐弥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感到安妮就在那儿。一会儿到了左手，一会儿又到了右手，一会儿到了脑海，一会儿又到了肺腑。安妮生气地朝她嚷，你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刘霞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啊，真的没有。我就是让你出去走一走，溜达够了就回来吧。
你就是不要我了。
哪里啊，我不敢再影响女儿休息了，你没有看见她多辛苦么。
昨夜，你为什么不寻找我？我冻死了。
昨夜，我在楼道里睡了一觉，醒来就天亮了。
反正你是不要我了。安妮竟落起泪来。刘霞从没见过安妮落泪，紧张极了。安妮忽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她，泪水却一滴一滴往下掉。
刘霞赶紧伸手去抱安妮，安妮不见了。
安妮——安妮——
刘霞猛地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累得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该问问路人了。
大姐，你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哎，现在，流浪猫可多得是，前天，有一只猫钻进我家赶都赶不走，最后叫我儿子打跑了。
刘霞心里一阵阵疼。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孩子马上高考了，哪有心思养猫啊。大姐丢下一句话走远了。
刘霞愣在那里，很久，很久。
安妮不会钻进别人家了吧，不会挨打吧？刘霞身子一哆嗦，似乎又听见了安妮的叫声，喵——你怎么不要我了呢？
怎么办，到物业管理所去看看吧。物业管理所里乱哄哄地挤了一屋子人。屋子最里面一位中年男子正大声地嚷嚷着，你去看看暖气热不热，你去查看水管有没有漏点……
刘霞张了几次嘴都没有插上话，她干脆就站在那里。那男人发现了她，冲她努努嘴，你有什么事？
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男人一愣，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
啥猫啊，狗啊，我们正事还干不完呐。
昨天晚上丢了，有没有谁捡到送到这里来？
流浪猫有的是，我们要收留的话，满屋子都是了。
那……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走喽！
安妮是不是饿了，它能到哪里找点吃的呢。刘霞把目光落在一楼的门市房，那里的食杂店啊，饭店啊，副食品店啊，有一点吃的就够安妮吃了。她决定挨家挨户去找。
她先走进了一家麻辣烫店。满屋子飘着麻辣烫的腻香。一位服务员迎面走来，说，正宗的麻辣烫，要几份，自己捡。刘霞嗫嚅了半天说，你们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猫？你搞错没有，我们这里是饭店，野猫、野狗的早打出去了。
刘霞把所有的门市店都找遍了，丝毫没有安妮的消息。刘霞无奈地坐在广场的椅子上看着安妮抓过的树干发呆。
妈，妈！
刘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妈！
女儿从广场的另一端跑了过来。
妈——
母女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啊？几点了？女儿已经放学了。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忘记了给女儿做午饭。
咱们快回家吧，妈给你做饭去。刘霞急得直跺脚。
妈，不着急，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面包。你看！女儿从书包里拿出面包朝她晃了晃。接着说，昨天夜里我根本没有睡着，我拉开窗帘看见你和安妮在楼外，后来听到安妮的叫声。早上没有看见安妮，我就知道你把安妮遗弃了……
没有，真的没有，安妮是自己走丢的。
我决定中午和你一起去找安妮。
母女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
安妮，你在哪儿？
我们到哪里寻找你？
责任编辑 高颖萍
刘霞说她最值得骄傲的两件事就是女儿考进了向阳高中和搬进了红榜小区。红榜小区是高三学子冲刺的好地方，这里占尽天时地利，尽管房租一涨再涨，依然是一房难求。搬进来了，刘霞却高兴不起来，哪里不高兴呢，又说不出来。和刘霞一同搬来的当然有她的女儿了，另一个就是安妮了。哦，安妮是一只猫，确切地说是一只老猫，几乎和女儿一样大。十八年前，刘霞刚刚娩下女儿，脐带绕颈怎么也不哭，恰好病房的门口溜进来一只弱弱的小猫。喵——人们还以为是女儿的哭声，怎么像猫叫啊，这才发现这只满身米黄的小猫。说来也怪，女儿这时突然大哭起来，这意外情况搞得大家哈哈大笑。刘霞说这猫和女儿有缘就养下它吧。
搬进了红榜小区，恼人的事就接连不断到来。先是刘霞单位的领导催她回去上班。手机里传来了领导老王嗡嗡的喊叫声，刘霞，你给我听好了，现在纪检委正在查吃空饷，你三天之内必须回来上班。刘霞拿着电话嘤嘤地哭，说不出一句话来。刘霞在一个山沟沟的卫生所当护士。女儿考上了向阳高中，全村人敲锣打鼓欢送女儿来上学。老王拉着刘霞的手颤巍巍地说，村里十几年没有出大学生了，你女儿将来一定是名牌大学生。电话就这样通着，老王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刘霞的哭声越来越响亮。最后，老王几乎是哭着哀求道，我的姑奶奶，你快回来吧，我只能给你一个月的假，你这都两个月了，你是要我的老命啊……
刘霞咬着牙，横下心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女儿念高中面临高考了，打死我也回不去。
还有奇怪的事呢。安妮和女儿简直就像双胞胎。女儿去上学了安妮去送，女儿要回来了安妮去接。睡觉，她们也一起睡。现在，女儿突然冷落起安妮来，女儿要回家了安妮去接，她不理睬；到家了安妮往她身边蹭，她转身走开了；晚上睡觉了，安妮高高兴兴地上床，被女儿狠狠地训斥下来。安妮就趴在沙发上远远地看着她叫，喵——喵——结果是一次次被呵斥。安妮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再也不敢靠近了。
可怕的还在后面呢，子夜过了，女儿把自己紧紧关在屋里哇哇大哭起来。呜呜——又考试了，呜呜——又考试了。
刘霞坐在门口悄声地说，女儿——你不要哭了。
呜呜——呜呜——
不要哭了。
呜呜——又考试了，呜呜——又考试了！
不要哭么——不要哭么——
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女儿用双手啪啪地拍打着自己。是哪呢，是脸还是腿呀？刘霞浑身哆嗦着，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喵——喵——安妮在叫。
过了很久，女儿出来了，刘霞赶紧缩在沙发上抱紧安妮。女儿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进卫生间了。接着是哗哗的水流声。间杂着噗噗的吐气声。她咬紧嘴唇屏住呼吸倾听着。她没有勇气进卫生间，她知道女儿在用凉水洗脸，她知道女儿在用这样的方式驱走考前的恐惧。她应该说点什么吧，可是说什么呢，她只有紧紧地抓住安妮的脖子不让它出声。许久，女儿出来了，冲她一笑就回屋去了。哎，该怎么办呢，刘霞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帮助女儿。
女儿开始失眠起来，子夜过了，还躺在被窝里，眼睛瞪着天花板等待瞌睡虫的到来。刘霞趴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正当女儿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喵——安妮叫了。刘霞翻身下床抱着安妮冲出门去。
初冬的北国寒彻肌骨，小区的灯光稀稀落落地亮着。透过窗子依稀看见学子们挑灯夜战奋斗的身影。刘霞抱着安妮漫无目的地走着。安妮在她怀里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走累了，胳膊也酸了，她刚把安妮放在地上，安妮就喵——喵——地叫。刘霞心疼了，马上又抱起来。昏黄的路灯光把夜空撕扯成一个个昏黄的圆圈。她们就在一个个圆圈之间走着，安妮也睡得不踏实，一会儿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好像在说，别放下我啊。刘霞想把安妮放下，让它再找户人家吧。可她刚把安妮放下，安妮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她不舍得了，就再走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夜晚就这样过去一半了。
许是安妮老了，糊涂了，怎么总是不合时宜地叫呢。
刘霞也试探着和女儿谈起安妮的事。再也不能让安妮打扰女儿的睡眠了。女儿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让安妮走吧。女儿使劲地摇头。我也是没有办法，安妮总是叫。女儿还是摇头。你的睡眠是大事，顾不了那么多了。女儿还是摇头。总得想个法子吧，还有别的法子么？女儿还是拼命地摇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让刘霞惶恐了。女儿上学了，刘霞就来到女儿的励志墙前看女儿的心语：高考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我要勇敢地冲过去！她微笑着频频点头，说得多好啊，女儿长大了，再也不用自己督促她学习了。她的目光又停留在另一条心语上：学习是不断地超越和被超越的过程，我要成为那个超越者。
叮咚——短信的声音，刘霞赶紧查看。女儿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带给她各种信息，想吃什么饭了，考了多少分了，排多少名了，学校发生什么新鲜事了……
她也多次跟女儿说要多和同学玩玩，女儿努了一下嘴说，大家都防贼一样彼此防范着，听不到一句实话，没意思。哎，现在这孩子们不知道怎么了，咋说呢。刘霞不再劝女儿了。
妈咪，这次模考我考了年级106名。
好好，姑娘又进步了，太好了。
考进前一百名就能考上985大学了。女儿突然有些伤感。
嗯、嗯——
我本来是能考进前100名的……
哎，都怪没有休息好。
怎么了，吃得不好，睡得不香，有心事？
没有，没有啊，妈咪。 沉默。
安妮，都怪安妮。
沉默。
……
安妮啊安妮，安妮真的是老了。它总是叫，总是在不该叫的时候叫。唉——
喵——安妮又在叫了。
叫、叫，使劲叫吧。女儿在家时千万别叫啊。刘霞大声对安妮喊道。
喵——安妮好像真的听懂了。
刘霞走过去把安妮抱在怀里，轻轻地用手抚摸着安妮说，可不能再叫了，女儿正在冲刺，对，是高考冲刺，你懂么，你不懂，你一定不懂。要不你怎么总是叫呢，你一叫，女儿就睡不着觉了，那怎么学习，怎么考上985大学呀！
喵——安妮好像真的听懂了。
不懂，还是不懂。要不你怎么还是叫呢，你犯了一次错，我们都原谅你了，你不能总是犯错了，你是不是老了，安妮。
喵——安妮眯上眼睛要睡觉了。
安妮，现在不能睡觉。你现在要是睡了，晚上是不是就不困了，就想叫。你一叫，女儿就睡不着觉了。你不能睡，不能睡觉啊！刘霞一边轻轻摇晃着安妮一边絮絮地说。
喵——安妮跳下地到窗台晒太阳去了。
刘霞干脆就站在安妮身边，安妮只要一眯眼睛，刘霞就轻轻地摇晃它，喵——安妮很奇怪。
喵——刘霞学着安妮叫，安妮，我说的你都懂了么，明白了么。
女儿吃过午饭要午睡了。刘霞抱着安妮就下楼去了。她先是抱着安妮围着楼转，然后就在楼下来来回回地走着，突然，她又是摆手又是跺脚，发出极度压低的呼喊声，不能吆喝，不能吆喝，孩子在午睡呢。原来是一个收废品的，推着一辆破三轮车，扯着嗓子喊道，有破铜、破铁、废旧电器换钱。换废品的老人先是一愣，马上压低声音说，有废品么？刘霞很是气愤，急得直跺脚。大中午的，孩子在午休，你怎么能这么大喊大叫？双手拼命地比划着。安妮趁机跳到了地上，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老人终于明白了，赶紧点头，是、是，马上走，马上走。转身走了。
女儿要去上学了，刘霞才回到家中，一进门就忙问，女儿，中午睡得舒服吧？谁知女儿一脸愁容地说道，不好，总能听到嗡嗡的声音。刘霞仔细倾听，果真有嗡嗡的声音传来。她下定决心要找到声音的来源。刘霞蹑手蹑脚地来到楼道，挨家挨户地趴门缝听。有人走过，她马上直起身子，好像做贼一般。整个楼道12户人家没有听见声音。她不死心，就到临近的楼道去听，终于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她怒不可遏，猛烈地敲击房门，主人出来了，果真是在用洗衣机。刘霞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嚷道，好啊，大中午的竟用洗衣机！我用洗衣机怎么了？女主人毫不示弱。刘霞瞪大了眼睛说道，不知道洗衣机的动静影响人家孩子休息吗？女主人耍起了横，我家的洗衣机我愿意用！刘霞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求求您了，您行行好吧。我家女儿失眠很厉害，洗衣机嗡嗡的声音让她无法午睡。那女主人也柔和了声音说道，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刘霞回到家的时候，安妮冲着刘霞喵——叫了一声，刘霞也冲着安妮做了个鬼脸，转而就满脸阴云了。安妮啊，你是不是真的老了。
子夜的钟声敲过了，女儿洗漱完就要入睡了。刘霞心里默念着，安妮，我可爱的安妮千万不要出声啊。她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妮，安妮趴在沙发上很安详的样子。它整个身体蜷成了一个圆球，头深深地埋入两腿间。刘霞分明听见安妮打呼噜的声音。呼——呼——这声音很是悠长。安妮的鼻翼微微颤动着，这声音就一下又一下地传来。这声音就像母亲的催眠曲，渐渐地，刘霞恹恹欲睡了。她恍惚看见安妮变成了一个身着淡黄色晚礼服的贵妇人，在华丽的宫殿里翩翩起舞，时而翻转成美丽的天鹅，时而舒展为亮翅的白鹤。突然，她向自己奔来，她轻舒双臂在她面前划了个优美的弧线，微微地朝着她笑，回转身，轻轻地走了，越来越远，直到不见踪影。
喵——
安妮找不到自己了吗，刘霞分明听见了安妮的叫声，却看不见它的影踪。她奔跑着，顺着安妮的声音奔跑，她想大声呼喊，喉咙里像有只大手紧紧地抓着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拼命地寻找，拼命地奔跑直到她扑倒在地上。安妮突然来到了她的身旁，还是袭地的晚礼服，弯下身来朝她笑，她紧紧地抱着安妮的腿，软软的。那柔顺、华美的晚礼服扑在她的脸上。
喵——
刘霞一下惊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安妮竟然在她身旁，她紧紧地抓着安妮的腿。
怎么是这样，怎么是这样。刘霞抱着安妮翻身向楼外跑去。
今晚的夜真静啊，月亮也害羞地躲到云层里去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刘霞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她走得很快，想以此来驱走内心的不安。女儿睡着了么？她加快了脚步，来到自家的窗下抬头望去。家在四楼，窗户紧闭，一丝灯光也没有。女儿也许睡着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由得把安妮向怀里抱了抱。她似乎放心了，抱着安妮慢慢地走着，似乎哼出了小曲，是的，哼一支什么曲子呢，她想起了女儿很小的时候，她就是这样抱着女儿看着满天的星星唱着歌。那是一支什么歌呢，应该是催眠曲吧。对，就是那支很有名的曲子。她不由得哼唱起来，脚步也越发轻快起来。她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安妮，安妮睡得香着呢，又发出了呼噜呼噜的鼾声。
刘霞不断地往家里看，家里静极了，女儿应该睡着了，蓝底碎花的窗帘只显出黑黝黝的轮廓。她只是看，看了就觉得心里舒服。一阵风吹来，她哆嗦了一下，不由得把安妮抱得更紧了。安妮是她的第二个女儿，这是看到安妮的第一眼时就认定的。女儿刚刚娩出，脐带绕颈怎么也不哭，医生把女儿的双脚提起来用巴掌拍打屁股。啪、啪两下女儿仍然没有反应，小脸已憋得发紫。医生着急了对身边的护士耳语一句，护士去拿手术刀了。那明晃晃的手术刀在刘霞面前一晃，一道白光直刺她的双眼。刘霞的心缩紧了，这是要干什么，是要切开女儿那柔弱的气管么？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不敢往下想，更不敢睁开眼睛看。这时，病房的门开了个缝，安妮悄悄地进来了，喵——安妮在呼唤，哇——女儿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医生高兴地大嚷着。 这小猫真可爱。淡黄绒毛，弱弱的腿脚，滚圆的大眼睛，微张的小嘴在不停地叫着，喵——喵——
刘霞嘶哑着喉咙问，是谁家的猫？要好好谢谢人家。
谁家的猫，谁家的猫？护士跑出去了。
……
来，把小猫也拿上来，让我抱抱它，它可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医生迟疑了一下，说，这可不行，这样不卫生。什么不卫生啊，是它救了女儿的命。刘霞执拗着说。
刘霞端端正正地躺在中间，这边是女儿，这边是安妮。女儿呼呼地睡着了，安妮也睡得那么香。女儿好像做梦了，小手一抓，小腿一蹬，安妮也好像做梦了，爪子一伸一伸的。刘霞看着，笑着，笑出了声，大家也都看着，笑着，笑出了声。
刘霞抱着安妮在暗夜里走着，她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她家，哪怕是在楼房的另一侧，她依然能够感觉到家的一切。窗帘低低地垂着，一动也不动。转了多少圈了，刘霞也数不清了。突然，她觉得不对劲。哪里不对劲呢？刚才窗帘还直直地垂着，现在怎么出现了个弯弯的弧线？有风么，窗户是关着的。有人么，女儿应该是熟睡的。有人进去了么？这样一想，刘霞吓了一跳，是门没有关好么？门明明是关好的，出来时她还轻轻拉了一下，应该没有问题啊。不对，刘霞有点迟疑了。她焦躁起来，不断地在原地打转，安妮也醒了对着她叫。她轻轻地对安妮说，我们去看看吧，但是你千万不能叫，你明白了么？安妮似乎在点头。
刘霞抱着安妮小心翼翼地上楼去了，她怕弄出动静，便把鞋脱了下来，光着脚往上走。就这样上了一层又一层，马上就要到家门口了，刘霞的心激动起来，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在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刘霞几乎要跳起来了，脚下却被楼梯狠狠地一绊，一下子摔倒在地，整个身子压在安妮的身上。喵——凄厉的叫声响彻楼道。完了，完了，完了。刘霞一下子懵了，竟愣愣地立在那儿。喵——又是一声大叫。刘霞彻底傻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门开了。进来吧。女儿冷冷地说。
你好好睡觉，别管我们。刘霞猛地推上门转身向楼下跑去。刘霞抱着安妮径直来到小区的广场。广场不大，四周种满了云杉树。黑漆漆的夜将小广场包围起来。刘霞夜里从不敢到这里来，不知道怕什么，只觉得黑黑的心里有些惊恐。此时，刘霞没有一丝害怕。她对自己说该结束了，安妮和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转而一想，安妮真的是老了，它怎么活下去呢？她的目光又转向自家的窗户了，窗户亮了一下又暗下去了。今夜女儿无法安睡了。都怪安妮，都是安妮惹的祸。刘霞恨恨地想。她把安妮放到了地上。安妮站在一棵云杉树下看着她，她也看着安妮。该走了，她转身走了。这一次，安妮没有追赶她，只是喵、喵地叫，那么急促，那么可怜。她不由得转身去望，安妮正焦急地用爪子抓云杉树的树干，嚓嚓、嚓嚓，好像有树皮被剥落下来。
刘霞走远了。
第二天，女儿去上学了。刘霞急急忙忙地来到小广场。安妮还在那里吧？她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安妮就在那里。昨夜的那棵树哪儿去了？那树干上应该留着安妮抓挠的痕迹啊。她走过去逐一地察看。是的，就是这棵。上面清晰地留着安妮抓过的痕迹。安妮一定是生气了，你看，它多么用力，竟然有几块树皮被挠了下来。刘霞把树皮捡起来包好放在挎包里，她有些不放心，是安妮挠下来的么？她把树皮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上面有安妮的味儿，对就是这个味儿。她笑起来，笑得很开心。她在树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安妮一会儿就回来了，一定的。
坐了一会儿，刘霞不放心起来，该四处走走去找找吧。刘霞站起身来在广场上寻找。每一棵树、每一簇花草她都不放过，有时围着树木转一圈，有时围着花草转一圈，甚至还要扒开花草看看里面有没有。安妮许是老了吧，它忘记这里了吧。刘霞拿出树皮嗅了嗅，一股松脂的清香直沁心脾。这清香在体内升腾着，越来越浓郁，渐渐弥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她感到安妮就在那儿。一会儿到了左手，一会儿又到了右手，一会儿到了脑海，一会儿又到了肺腑。安妮生气地朝她嚷，你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刘霞紧张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啊，真的没有。我就是让你出去走一走，溜达够了就回来吧。
你就是不要我了。
哪里啊，我不敢再影响女儿休息了，你没有看见她多辛苦么。
昨夜，你为什么不寻找我？我冻死了。
昨夜，我在楼道里睡了一觉，醒来就天亮了。
反正你是不要我了。安妮竟落起泪来。刘霞从没见过安妮落泪，紧张极了。安妮忽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看着她，泪水却一滴一滴往下掉。
刘霞赶紧伸手去抱安妮，安妮不见了。
安妮——安妮——
刘霞猛地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累得在椅子上睡着了。她赶紧擦干眼泪站起来。该问问路人了。
大姐，你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哎，现在，流浪猫可多得是，前天，有一只猫钻进我家赶都赶不走，最后叫我儿子打跑了。
刘霞心里一阵阵疼。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孩子马上高考了，哪有心思养猫啊。大姐丢下一句话走远了。
刘霞愣在那里，很久，很久。
安妮不会钻进别人家了吧，不会挨打吧？刘霞身子一哆嗦，似乎又听见了安妮的叫声，喵——你怎么不要我了呢？
怎么办，到物业管理所去看看吧。物业管理所里乱哄哄地挤了一屋子人。屋子最里面一位中年男子正大声地嚷嚷着，你去看看暖气热不热，你去查看水管有没有漏点……
刘霞张了几次嘴都没有插上话，她干脆就站在那里。那男人发现了她，冲她努努嘴，你有什么事？
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男人一愣，满屋子的人都看着她。
啥猫啊，狗啊，我们正事还干不完呐。
昨天晚上丢了，有没有谁捡到送到这里来？
流浪猫有的是，我们要收留的话，满屋子都是了。
那……
男人看了她一眼不再理她。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走喽！
安妮是不是饿了，它能到哪里找点吃的呢。刘霞把目光落在一楼的门市房，那里的食杂店啊，饭店啊，副食品店啊，有一点吃的就够安妮吃了。她决定挨家挨户去找。
她先走进了一家麻辣烫店。满屋子飘着麻辣烫的腻香。一位服务员迎面走来，说，正宗的麻辣烫，要几份，自己捡。刘霞嗫嚅了半天说，你们看见一只淡黄色的猫了么？
猫？你搞错没有，我们这里是饭店，野猫、野狗的早打出去了。
刘霞把所有的门市店都找遍了，丝毫没有安妮的消息。刘霞无奈地坐在广场的椅子上看着安妮抓过的树干发呆。
妈，妈！
刘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妈！
女儿从广场的另一端跑了过来。
妈——
母女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啊？几点了？女儿已经放学了。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忘记了给女儿做午饭。
咱们快回家吧，妈给你做饭去。刘霞急得直跺脚。
妈，不着急，我在回来的路上买了面包。你看！女儿从书包里拿出面包朝她晃了晃。接着说，昨天夜里我根本没有睡着，我拉开窗帘看见你和安妮在楼外，后来听到安妮的叫声。早上没有看见安妮，我就知道你把安妮遗弃了……
没有，真的没有，安妮是自己走丢的。
我决定中午和你一起去找安妮。
母女的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
安妮，你在哪儿？
我们到哪里寻找你？
责任编辑 高颖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