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灰头土脸,他让腾龙跃然灰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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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块砖重三四十斤,张彦从6岁开始搬砖,现在已经搬了整整60年。他是一名砖雕匠。
  逛老北京,游故宫、穿胡同、品四合院是标配。然而,这只是游客视角中,宏观叙事上的老北京。对于老北京张彦来说,还有一个微观却韵味十足的北京,藏在故宫的龙壁中,立在四合院的门楼上,躲在胡同的墙壁里。
  张彦是位砖雕手艺人。从清嘉庆年间先祖张尚祖被召唤到京建造皇城做“匠户”,张家的砖雕手艺传到张彦手上已经第6代。2008年北京奥运会,组委会请他出马,雕了一块象征国运的作品《国腾》。如今,张彦已经是京派砖雕硕果仅存的传人。
  “京派砖雕最后的传人?这个头衔很唬人,但很不喜欢。”张彦把刻刀往青砖上一扔开始较真:“京派砖雕前有先祖,后有徒弟,凭什么我就成了最后的传人?”
  
  匠户家族的六世情缘
  很多人说到工匠精神,言必日本。其实,真正把工匠精神发挥到极致的,是中国历史上的“匠户”:大到紫禁城的布局,小到戏台上的雕花,都是匠户所为。中国历史上有“士农工商”之说。匠户,是世袭的手工业者,一直处在社会底层。他们一代代子承父业,做职业的匠人。世代为官方服役,建造宫殿、寺庙和皇陵。
  张彦的家族,以前就是这样的匠户。张彦家祖籍江苏南京,祖上世代都是木匠,先祖张尚祖27岁那年,在清嘉庆年间被召唤到京建造皇城,张尚祖最先被分配到细木雕班组。原本所有的匠户,在工程完工后,都要回到原籍。但张尚祖却因为木工技艺精湛,在木工活儿做完后,又被调到砖瓦作砖雕组。第二代传人张靖堂子承父业砖木雕刻皆通,最终凭借自己的手艺成为皇家御用建筑砖木雕刻师。
  张家专攻京派砖雕始于第三代传人张廷相:那时京西要建造一座皇家寺庙,张廷相奉旨为大雄宝殿雕刻供桌。供桌本应用名贵木材来做,可当时清政府已经国力不济,无法找到大批量符合规格的名贵木柴。于是张廷相便被用家传的砖雕手艺,用青砖仿木雕做出供桌。张廷相这一手“以砖仿木”的绝技让“砖雕张”的名号一夜之间在京城匠户中打响。从那以后,张家终于在京城站住了脚跟。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张家开始专攻砖雕。
  然而这样的工匠并没有等来属于他大施拳脚的年代,当“砖雕张”名声刚打响时,大清王朝就灭亡了。沿用了千百年的匠户体系都不存在,张家的后人没办法为宫里做砖雕了,但生活还得继续。
  为了养家,张家第四代传承人张俊德创立了砖雕字号“德明阁”,用皇家的砖雕手艺为平民百姓雕砖。皇家匠户世代相传的手艺,让“德明阁”很快成为京城建筑行业的金字招牌。
  “砖雕张最辉煌时,北京城里甚至有一句童谣‘吃在全聚德,住在德明阁’,可惜爷爷创立的字号,在民国后期就衰落了,张家也随之没落。”
  砖磨成镜,磨心性
  解放之后,德明阁的字号也没有了。后来在上山下乡时,父亲变成了知青到山西支边,职业也变了。祖传的砖雕只能在做完工回到家后,晚上支起煤油灯雕。砖雕张传到父亲手上时,是砖雕张最没落的时期。”张彦有些自嘲地指了指他家里的环境笑着说:“当然现在也很没落,但已经触底反弹!”
  
  这是北京顺义乡下破败的四合院,一栋四个房间的平房,便是张彦的家。而他的砖雕工作室,就在四合院中间空地上用塑料布支起的茅棚。很难想象,大大小小的砖雕巨作正是从这里诞生。
  “这是我和我几个徒弟共同的工作室,虽然地方比较简陋,但在北京这寸土寸金的地方,起码有一个地方,可以放心大胆地雕刻。不像我父亲那时,晚上要点着煤油灯偷偷摸摸地雕。”“砖雕张”第6代传承人张彦,如今最大的梦想,就是恢复家族祖上的荣耀。家族祖上的荣耀太耀眼,让张彦的梦想在徒弟们眼中看起来像做梦一样。
  每个人都听过铁杵磨成针的故事,现代人觉得这个故事特傻。但对于张彦来说,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重复这个故事——把砖磨成镜。
  磨砖,是每一个砖雕匠人职业生涯的第一步。张彦的磨砖生涯从6岁开始:那一年,全家人还在山西支边。有一天晚上,玩耍晚归的张彦回到家,看到煤油灯昏暗的光线把父亲的影子映射到天花板上,父亲变成了巨人。而巨人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拿着一块硕大无比的砖头来回磨动。“我痴痴的看了半个小时,父亲才反应过来,他拉着我的手让我摸他磨的砖,我第一次看见粗糙的砖头还能磨得如镜子一样光滑。父亲又从床底下拿出几块雕好的砖头,我第一次看见砖上雕的花还能这样好看!”
  张彦拿出一块磨得平滑如镜的青砖放在雕刻台上,又拿出一块雕出纹理的砖放在旁边:“好看吗?好看!那想学吗?想学!想学那就要耐得住性子,像铁杵磨成针一样,把粗砖磨成镜。去,把这块砖磨平吧!”
  他边自言自语,边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块粗糙的青砖往我手上递。原来,刚才张彦的话是重复6岁时父亲和他的对白。那时,父亲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磨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磨,只是觉得“巨人父亲”要他磨砖,他便磨了。觉得只要把砖磨得平滑如镜,自己便可以像父亲一样成为巨人。
  后来雕的砖多了,张彦慢慢明白道:很多大型的磚雕作品,都是由细小的砖头一块块拼接起来的。因而,为了保证作品拼接起来没有裂缝。每一块砖在开始雕刻时,都要磨得光滑如镜。然而“磨砖”也是一件体力活,就像是绘画时,要先磨墨一般——要把一块砖磨平,少则十分钟,多则半小时。磨砖,既是为后续工序做准备,同时也是磨练心性。
  从皇家风,到网红礼
  在砖上雕刻,看似简单,但却是要用到十八般武艺的活儿:成为砖雕世家后,张家顺便成了绘画世家。因为在进行砖雕之前,先得在砖上画出线稿。成为砖雕师,首先得是位技艺精湛的画师。画师在画完一张画后,就万事大吉了,但砖雕师画完画后,要把画贴在砖上做线稿。对于画家来说,画一幅画,从构思到完工,短则一个小时,长则几天。但张彦画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从构思到完稿,5分钟搞定。   在砖头上划好图纸后,就得用特制的锯子把边角多余的砖料切割下来,切割是件力氣活,同样是件技术活。因为稍有不慎,砖头就会崩裂,就会前功尽弃。
  成为砖雕世家后,张家还成为了刀法世家。平刀、马蹄刀、月牙刀、蝴蝶铲……几十种刀具,在张彦的工作台前一字排开,工作台瞬间变成了演武场。每种刀具运用,都有与之相配套的“刀法”,不同的刀法融汇贯通,才能雕出一件好的作品。每天与各种刀具打交道。每个砖雕师,都是刀锋上的舞者。被刀锋所伤,切断手指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前,这些刀具都有专门的人打造,现在做砖雕的人少了,所有的工具都要自己制。因而刀法世家现在还兼职,成为刀具制作师。
  成为砖雕师还有一个基本功,蹲马步:在雕刻大型的砖雕作品时,首先得把数块甚至几十块砖立着拼在一起,然后站着、蹲着、侧着身,保持各种姿态进行雕刻,有的大型作品,要保持这样的姿势,雕刻好几个月。于是,张彦的工作状态:每天要站十几小时,连续站立几十天。
  
  外人看到砖雕,都光鲜亮丽,细致灵动——在参观那些著名景点、大宅时,看门楼上的砖雕,就能反映出主人的学识修养、财富和地位。不过背后的艰辛有谁知道?笑容的背后,真正工作时,张彦是另一种状态:一块砖雕作品,雕完之后,表面就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张彦拿喷气枪对准砖雕喷气,砖雕像花样绽放,但张彦,这个卓越的雕刻者,却灰头土脸,一脸迷茫。
  不仅如此,经年累月粉尘下工作,最受伤的是眼睛。眼疾,是每个砖雕师的职业病。
  曾经为北京奥运村制作一件名为《国腾》的砖雕,用600块拼接而成,张彦雕了整整3个月时间,每天站着雕十几个小时。砖雕完工时,张彦说,“眼睛熬得流血。”
  张彦自言,他比祖辈都要幸运,“砖雕这个行业,成为了受社会尊重的职业,但以前做手艺却是最卑微的人。”以前,砖雕是上至皇宫,下至祠堂都必备的工艺品。但如今,除了一些古建筑修复上还零星需要外,这门手艺,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张彦家保存的这些老式的砖雕工具,都成为了文物,甚至他本人,也成为濒危物种。
  张彦祖上一直都是皇家匠户,因而砖雕的风格,也都以腾龙、祥云、牡丹等皇家风格为主,作品也多是巨型雕塑。这种审美风格,在当下显得更加不合时宜。为了让砖雕生存下去,张彦不得不在传统和现代之中做出妥协。开始让专攻大件装饰、皇家风格的京派砖雕,转而尝试雕小件。没想到这些小的砖雕作品却成为网红,成为诸多游客逛老北京时必买做纪念的“北京礼物”。
  皇家工艺成为旅游纪念品有些伤感,但先活下来,才有触底返弹的可能。庆幸如今,“工匠精神”被重提,那些几近失传的手艺和手艺人成为社会热点,人们开始议论,并且重视这些行业,这些手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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