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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以后，母亲告诉我，我方知我们是如何来到这岛上的。1986年初，部队将岛划给地方管理，县人武部先后找了4个人守岛，个个不敢上岛。人武部王政委急得上火，找到父亲：“你是生产队长兼民兵营长，再合适不过了。守岛，只能靠您了……”父亲答应了上岛看看。
　　“1986年7月14日，早上8时40分。”父亲把登岛的时间记到了“分”。王政委把父亲送上开山岛，留下6条香烟、30瓶白酒，就走了。上岛的头天晚上，父亲一夜没敢合眼。熬至天亮，他打开房门，顿时毛骨悚然：小岛上，到处是密密麻麻的蛇鼠和蛤蟆！
　　1天，2天，3天……第35天，酒喝光了，烟抽完了……
　　第48天，父亲终于盼到了一条渔船靠近小岛。船头，站着母亲。父亲顿时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跳上船，抱着母亲就哭，紧紧不放。母亲却吓呆了，这个胡子拉碴、满身臭气的“野人”是自己的丈夫？母亲心疼得落泪了。
　　1个月后，母亲辞掉老师的工作，将姐姐托付给奶奶，来到了开山岛。父亲怔住了：“你怎么这样？”母亲笑呵呵地说：“谁让我是你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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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7年7月9日，我即将出生。
　　海上狂风连刮三天三夜，渔船靠不上岸，父亲急得团团转。母亲忍着撕心的痛，叫父亲烧开水、煮剪刀，做好了接生准备。室外狂风怒号，室内母亲嘶叫，父亲成了助产士：我刚刚露头，他一把托住，果断剪断脐带……当听到我的第一声啼哭，父亲坐在地上也哭了。从此，小岛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我。再后来，妹妹也在岛上出生了。
　　一次台风刮了个把月。粮食也吃光了。父亲也急啊。他顶着狂风，卷起裤脚，赶着落潮的海水捡拾海螺、捞海蛎。一天下午，父亲赶海回来，一进门就唤着我和妹妹的名字。母亲说：“他们睡了！”父亲诧异地说：“大白天睡什么？”母亲眼圈一红：“孩子们饿得晕过去了！”父亲沉默了。那天晚上，父亲没睡觉，在海边一直捞到夜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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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饿事件后，父母决心开荒。他们
　　像燕子衔泥般背回一袋袋泥土和肥料。第一年，他们栽下的树无一成活。妹妹3岁那年，门口埋下的苦楝树种子居然冒出一棵。荒岛上，逐渐有了生机。父母在岛上种了豆角、丝瓜、冬瓜。苦楝树也越长越高，母亲经常陪我们在树边玩，父亲总是咧着大嘴笑。这是我唯一感到幸福的场景。
　　1993年9月1日，我离岛上了小学。“石多水土少，台风四季扰。飞鸟不做窝，渔民不上岛。”在当地人眼中，开山岛就是一座“水牢”。离开那座像“水牢”的孤岛，原以为我就可以像回归大白然的小鸟一样快乐。可我很快发现，并不幸福。有一次，一个同学问我是不是孤儿。我嘴上说，父母都在岛上，可心里慢慢对父母产生了很深的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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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6年，妹妹也要上学了。父亲叫来姐姐，说：“你是老大，辍学吧，照顾弟弟和妹妹！”成绩优秀的姐姐跟父亲理论：“你们为了一个岛，就把我们扔了！”父亲连忙说好话：“闺女，不是爸妈狠心，如果岛有事，就是大事。爸爸妈妈不管的话，就是失职。你就委屈点，爸爸求你！”姐姐流泪同意。13岁的她，就这样辍学了，每天接送我们上学，烧饭洗衣。
　　1998年，家乡出现打工潮。在上海的大姑让父亲趁身强力壮去“淘金”。可父亲“一根筋”：“我走了，谁看岛？”大姑不解：“在岛上待傻了？管他谁看岛。”可父亲依然不肯。我和姐姐气愤难平，质问父亲：“你为何死守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果你向上级开不了口，我们去。”父亲告诉我们：“孩子，钱可以不赚，岛不能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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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考上高中后，母亲跟我语重心长地谈过一次：“当年你的父亲因为一诺而坚持，成了唯一留下的第5任‘岛主’。此前4任待的时问都不长，最长的13天，最短的3天。如果我们坚持要走，也没人会拦，但你父亲认为那样对不起自己许下的诺言，是失职……每每一想到你们在岸上吃苦，你的父亲常常唠叨，能让你们学会独立。他的心里愧疚啊……”第一次，我忍不住掉了泪。第一次，我对父母守岛的怨恨情绪有所缓解。
　　高三暑假，父亲坐在苦楝树旁边，跟我谈了很久：“你从小就跟我们一起坐‘水牢’，但我们不想拴住你。你有你的翅膀，要学会勇敢飞！我和你妈妈守在这岛，没有多大出息，但是我们之所以坚持到今天，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父亲说的那番话，让我明白了人生必须担当白己的责任。从此，我心里种下了那棵苦楝树，再苦再难的事儿也能坦然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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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多年了，父母不知迎来送走多少渔船、救过多少渔民、报告了多少重要讯息，无论多么危险、多么孤独，他们从来不让儿女牵挂，反而一心牵挂着儿女……
　　这年，大姐找到了自己的爱人。到谈婚论嫁时，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地说，他最对不起大女儿，无论多忙他都要参加大女儿的婚礼……一瞬问，大姐热泪盈眶，觉得这么多年的付出、委屈都值得。
　　2006年1月25日，大姐结婚了。可结婚那天，我们只等回了母亲一个人。母亲面露难色地对大姐说：“孩子，对不起，你恨爸爸妈妈吧……”姐姐落泪摇头：“妈，我不恨，看你们在哨所上升起国旗，我自豪呢。换成我，或许做不到……”姐姐一席话，让我们泪倾。
　　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今天姐姐出嫁。爸爸又爽约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对他没有怨恨。父亲是一棵苦楝树，我就是一粒苦楝子。我深知他不能让我变成金苹果，但是，苦楝树啊，你让我们明白了什么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那就是紧紧抱团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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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苦苦坚守的结果是甜的。2010年，我报考南京航空大学硕士，顺利录取。父亲听说，比他得奖还高兴，忙不迭地告诉姐姐妹妹：“小国有出息了！”
　　孤独的开山岛，因为父母的坚守，赢得越来越多的关注。2012年国庆晚会，父亲母亲受邀参加。那天，在电视上，我看见父亲母亲站到舞台上，父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么多年，最内疚的是儿女，幸亏儿女继承了他们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性格，才让他们坚守孤岛有了可能……一瞬问，我泪如雨下。
　　2014年春节前，我研究生毕业决定报名参军，成了一名边防军人。回到久违的孤岛，岛上景象如旧，但父母已经老了。我含着泪说：“爸妈，你们辛苦了一辈子，到岸上好好生活吧。”父母摇头，抹着泪说：“孩子，爸妈已经习惯了，我们就是属于这个岛的。”
　　当晚，父母吃完晚饭，就出发巡逻了。一阵海风掠过，吹得苦楝树哗哗响，我的思绪飞得老远老远：是啊，父母也可以选择种下一棵其他的果树，比如苹果树，结下累累硕果，让儿女们能收获一只只甜美的果实。而他们选择了种下一棵苦楝树，结出的苦楝子，品咂品咂，竟然也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