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 2014年2月19日，在公安部指挥下，北京、江苏、湖北、山东等27个省市的警方联合出击，一举摧毁4个特大网络贩婴团伙，抓获犯罪团伙成员1094人，解救被拐卖婴儿382名。这些嫌疑人都是以“善举”为幌子，以“圆梦之家”、“中国孤儿网”等网站为依托，在网上骗取那些“未婚少女妈妈”的信任，之后将孩子在网上以支付宝等方式贩卖。
　　窥一斑而知全貌。本刊特约记者通过采访其中的受害者、“未婚妈妈”李文娟，并多方采访警方和犯罪嫌疑人王亮、邵华星夫妇，最终还原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2012年4月8日，怀孕六个月的李文娟站在东莞街头，看着穿梭的人群，禁不住泪流满面……
　　一年前，家住湖南常德的李文娟中专毕业后跟随老乡来到东莞一家制鞋厂担任质检员。临行前，父母一再叮嘱她岁数还小，先安心工作，别忙着谈恋爱。
　　哪知，同事徐明对她一见钟情，继而展开热烈的追求。年仅18岁的李文娟很快被爱情击晕了头脑。两人在工厂后面的城中村租了间房子，过起了同居生活。2011年年底，李文娟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十分害怕，徐明劝她：“你安心养胎，我马上回家跟我爸妈商量，尽快去你家提亲。”
　　很快，徐明回了四川老家。刚开始，他还每天都给李文娟打电话。哪知半个月后，徐明的手机突然关机，再也联系不上。
　　焦躁不安中，李文娟等了几天，依然没有男友的任何消息，她想去找徐明，可除了知道他家在四川之外，其它的一无所知。眼看着快过年了，极度恐慌的李文娟谎称厂里加班为由搪塞父母。可时间一天天过去，徐明没有丝毫消息。李文娟绝望了，怀孕四个月的她决定把孩子打掉。去医院打听后才知道，引产需要未婚证明。她吓得落荒而逃，只能选择工厂附近的一家黑诊所。但医生说她贫血严重，不能动手术。
　　李文娟蒙了，走投无路的她决定把孩子生下来，然后送给别人抚养。几番搜索之后，她找到了一家名为“圆梦之家”收养送养的网站，她看到网站内很多人发布信息，便信任地发帖求助，希望有好心人能提供住所，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两天后，一位网名叫“路”的网友加她。“路”热心地说：“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把你接到我家来，直到你生下孩子。”为了增加自己的可信度，“路”还把自己的身份证复印件传了过来。从身份证上，李文娟得知“路”的真名叫王亮，山东德州临邑县人，1983年出生。随后，李文娟联系上了王亮。
　　事后据记者了解，王亮提供的基本信息都是真实的。2010年他跟同乡女孩邵华星结婚，夫妻俩在德州市临邑县城开了一家手机店。王亮为人精明，平时喜欢上网。他无意中了解到现在很多年轻人婚前发生性关系，这些女孩往往怀孕了也不知道，等到发现时，孩子都好几个月了，生下孩子后有人选择丢弃，有人送人，甚至把刚出生的孩子杀死……他想如果自己给这些需要帮助的“未婚少女妈妈”提供临时的庇护所，帮她们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以一定的价格把孩子送给那些想要收养孩子的人家，自己充当中介，岂不是做了好事又赚了钱？
　　王亮马上把自己的想法跟妻子商量，两人查遍大小收养网站，发现需要帮助的“未婚妈妈”真不少，她们普遍年龄在17岁到25岁之间，大都不想要孩子，更不想让家里知道，但却希望分娩有人照顾，孩子生下有人帮她们处理。王亮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网上跟她们联系，哪知道很快就有人向他求助。王亮把对方从外地接来，在临邑县城给她们安排好食宿和产检。孩子生下来后，他从“圆梦之家”上联系好买家，将孩子卖掉。然后对孩子妈妈称已将孩子送给好人家抚养，最后给她们几百元路费就把她们打发回家。得手几次后，王亮净赚十几万元，尝到甜头的他开始整天瞄在网上，希望找到更多的未婚少女妈妈，从而提供“帮助”。很快，单纯的李文娟成为他下一个目标，他好话说尽总算说服了李文娟来临邑待产。
　　2012年4月23日，李文娟辞职从东莞来到临邑，投奔王亮。王亮亲自去车站接她。李文娟很感动：“大哥，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们。”“没什么，等你以后日子好了再还。”
　　到家后，李文娟吞吞吐吐地说：“孩子要是生下来，还得麻烦你们多费心，给他（她）找户好人家，我要是带回家，我爸妈会气疯的，我肯定会被打死。”王亮等的就是这句话，心里高兴坏了，嘴上却一再安抚李文娟：“现在不能生养孩子的夫妻多，肯定能找到一户好人家。”一个星期后，王亮给李文娟在临邑县城租了间房子，给她添置生活必需品，还给她几百元零用钱。在临邑当地的一家小医院，王亮帮李文娟顺利建了孕妇档案。检查过后，医生告诉王亮孩子各项指标发育得都很好。
　　王亮对她肚里孩子超出寻常的关心，让李文娟心里有些疑虑，难道他们真是做好事吗？
　　精明的王亮很快觉察出李文娟的心思，他故意对她说：“妹子，你最近老是一个人发呆，是不是想家了？要不这样，我借给你路费，你回家看看，你怀着孩子，父母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李文娟脸都变了色：“我不回去！我要是回去了，我爸妈肯定不会认我。”王亮只得“为难”地答应让她继续住下来。
　　2012年6月底，李文娟的预产期快到了。很快，王亮在“圆梦之家”上联系了一名叫“风飞”的男买家，对方说他今年40岁，吉林人，和妻子结婚多年未生育，家境好有房有车，希望抱养一个孩子。王亮撒谎称孩子是他表妹的，小姑娘还小，家人只希望把孩子处理掉，不把事情闹大。他目的只是把孩子卖出去，至于卖给什么人，不在他关心之列。最后，两人谈妥了价格，要是男孩4.3万，女孩3.8万。
　　2012年7月10日，李文娟肚子疼，住进了临邑当地的一家医院。三天后，顺利生下一名男孩。而此时，接到消息的“风飞”也从吉林赶到了临邑。背着李文娟，王亮和“风飞”一起给孩子做了全面体检，确定孩子健康后，两人达成了买卖协议。 　　出院后，孩子便被“风飞”抱走了，未留下任何身份证明。躺在出租屋里，想起那个从未见面的孩子，李文娟心里就疼，老偷偷掉眼泪。邵华星劝她：“你得忘记过去重新生活，别老想着孩子，要是别人知道你生过孩子，那这一切努力不是都白费了。”李文娟出月子后，王亮给了她五百元钱，把她送上了回家的火车。王亮夫妻只被金钱冲昏了头脑，他们不会想到那些刚出世便被买卖的孩子们将流落何方，未来会怎样。
　　而李文娟回到家，隐瞒了关于孩子的一切。为了重新生活，她再次选择出去打工，她要忘记过去，为此她换了号码，换了QQ，断绝了跟王亮夫妇的一切联系。
　　李文娟走后没多久，王亮又在网上接了一笔“业务”，一位名叫李春梅的陕西女孩要来这里待产。用同样的手段和方式，王亮把她骗过来，安排好食宿，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后又转卖给别人。这次，他对买家称这是他跟情人生的孩子，为了不让妻子起疑心，决定把孩子送人。买家们趋之若鹜，没抢到孩子的人还追问王亮有无其他办法弄到孩子，他们都愿出大价钱。看到这么大的市场，王亮的心更野了，他整天瞄在网上，一下子又弄来两名未婚少女妈妈，将她们安排在一起进行待产。
　　2013年11月份，临邑县公安局接到群众举报，称王亮家中经常会看到不同面孔的孕妇出现，短则住三五天，长则住几个月，等快生产时，这些孕妇就消失不见了，他们怀疑王亮夫妇可能在进行某种非法交易。
　　接到举报，临邑县公安随即成立专案组展开秘密侦查。2014年1月7日，民警获得重要线索，王亮夫妇要把一名刚分娩不到两天的海南籍女子从德州东站送走，并将其孩子在德州大雁岛进行交易。专案组立即成立了三个抓捕组，分别蹲守在德州火车东站、交易地点德州大雁岛和德州妇幼保健院。经20余小时的蹲守，1月8日傍晚，警方将正在交易的犯罪嫌疑人王亮夫妇及多名参与买卖儿童的人员共13人一举抓获，成功解救男婴两名。
　　被抓后，王亮很快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自2010年至今，他共贩卖十名婴儿，其中男孩以4.3万的价格成交，女孩以3.8万的价格成交，共获利50多万元。
　　王亮夫妇被抓获，为了找寻那些被贩卖的婴儿，和这些孩子的妈妈，专案组投入更多人力物力积极寻找线索。可她们和王亮之间所有的往来大多通过QQ进行，生完孩子后，她们为防自己的生活被打搅，便断了一切联系。通过曾经的QQ记录，警方发现李文娟曾无意中提到自己曾任职的工厂。民警经过大量走访，辗转找到了李文娟的联系方式。接到电话的那一刻，李文娟愣了几秒钟，刚开始她下意识地否认自己生过孩子的事，可听说孩子被卖给了别人，下落不明时，她急得哭了：“那我孩子去哪了？”李文娟说目前她在江西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并且谈了新男朋友，正准备谈婚论嫁，她再次恳求民警不要让她男朋友知道这事，不然她的新生活全都毁了。
　　两天后，李文娟再次给民警打来电话，她说自己想通了，如果孩子不幸福，她的良心一辈子也不得安宁，她愿意抚养，但如果养父母对孩子很好，孩子很幸福，她可以隐藏自己是孩子生母的身份，给孩子当阿姨，两家人像亲戚一样往来。但因为买家提供的信息也存在不实、缺失、变更等问题，目前，李文娟的孩子和众多被贩卖的婴儿仍然下落不明。警方非常担忧，这些孩子如被有责任的人家收养，尚还令人安慰，如被犯罪团伙利用或被器官买卖组织掠走，命运就会非常悲惨……消息传来，李文娟哭红了眼睛，她连夜做梦梦见孩子啼哭，内心饱受良心的谴责。
　　[编后] 此案一出，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据国家卫生部统计显示，我国每年至少有3千万以上的女性人工流产，其中八成以上为未婚少女。这些“未婚妈妈”缺乏基本的孕期知识，往往怀孕几个月仍不知晓，她们不敢告诉家人，没有相关的未婚、引产证明也无法去正规的大医院做引产手术，她们面对两种选择：要么把孩子生下来，要么去“黑诊所”。让我们痛心的是，面对如此庞大的“未婚妈妈”群体，社会的漠视，不仅让那些所谓的好心人钻了空子，更让无辜的孩子成了他们赚钱的工具。这些“未婚妈妈”往往因为走错一步，就要付出昂贵的代价。作为父母，我们能否在这个时候客观理性地看待她们的怀孕，帮助她们一起承担解决，而不是歧视甚至辱骂。对于社会而言，能否设立专门的慈善机构，在能保证她们隐私的同时，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如果这两道门拦紧了，那未婚妈妈们和孩子的命运将会改写。
　　（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为化名）
　　编辑/王茜 阚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