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几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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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
  R从国外打电话告诉我,宁不见了。
  打电话给宁的密友N,得知宁消失已经快两周了。
  宁的家人很着急,不知她去了哪里,爸爸每天开着车去宁可能到的地方,妈妈的头发自从宁不见后,似乎更白了。
  R和N曾经对我听到宁不见后的表现有些生气。他们质问我为何一点都不着急,待宁如同一个陌生人。
  其实,从一开始,我隐约就预感宁终会走失,去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就像一只风筝,终究会被风带走。我不知这种感觉来自何方,那么的荒唐却又令我无比坚信。
  宁的家在一条小巷子里,巷子口有一条河,河边长满了绿树红花。是哪一年?我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一个下雨天。我去找她。可进去后,我发现我进入的是一个迷宫:相似的小巷,相似的门廊,我像只无头苍蝇,转了一圈又一圈,依旧找不到她的家。迫不得已,我学卖货郎边走边喊,经过一个门口就在门边喊声“宁”,可换回的更多是狗叫声。后来还是宁从后面喊我,我才找到她。
  还有一次,我又在巷子里迷了路。她带我回家的时候,突然装作惊恐的模样让我看后面,等我转身看时,她却噌地跑了,也不知是否比兔子快,因为我没看到。在我的面前是个三岔口,我不知道她是从哪个口跑掉的。我喜欢向左走,于是选了左边的路口。前行了十多米,未见她身影,待回望时,只见她从一个铁箱后面慢悠悠走出来,带着难以掩饰的一脸坏笑。我问她,你不怕把我丢了啊?她很自信地说,不会,你肯定会找到我的。
  喜欢和宁待在一起,因为在她的身上有一种让人安静的力量。我喜欢那些能让人安静下来的人。我常想,这样的人,是如何具有这种力量的呢?这种人通身散出让人舒服的味道,令你情不自禁跟着她一起平和淡然。她的举止,她的言行,似乎与整个社会如此不合拍。她沉浸在自我营造的世界里,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佛。走进她,会被从世俗的社会中抽离出来,如被圣水清洗全身,所有污浊皆不见。我似乎看到自己透亮皮肤下,流动着的鲜红的血液,还有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再着一身素服,遍体芬芳。
  我是从何时开始喜欢接近那些能让人安静下来的人呢?可能是骨子深处的因子,也可能源于与僧人的一段生活。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有次爬到一座山上,快到山顶的时候,天上下起雨,碰巧山顶处有一座小小的庙宇,依山而建,安静雅致。推门进去,一个年近六旬的僧人师父正在生火烧水。他见我衣服湿透,邀请我避雨休息。本想坐会就要下山的,怎奈老天留人,雨不仅没有停,反而愈加肆虐。师父留我住宿,我答应了他,并且一住就是十天。师父拿出灰色僧服给我穿,我跟他一起劈柴,种菜,挑水,做饭。生活永远是慢条斯理,平凡无奇。我问他,人生一直都这样,你会不会烦?他摇摇头。他从不多说话。无数次,我俩默默地坐在台阶上择菜,做饭,洗衣服,烧水。有阴雨绵绵的雨天,有阳光普照的晴天。十天里,我不停想,生活应该是怎样的?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可以让内心得以安静。当我下山的时候,我开玩笑问僧人,相处这么久,能否送我一句话。他笑了笑,五秒钟后,说了一句话:随心生活。我下山的时候,一直在想他这句话。也许,他是知道我想什么的,所以才这样告诉我。正是因为宁身上带有这种力量,所以每次看到宁,我都会想起我所期待的生活,那种让人安静的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宁似乎是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任性而蛮横。有次,她坐地铁的时候,发现没有带钱,于是径直走到一个男生后面,拍拍男生的肩膀,待其转身后,张口就说:借两块钱坐地铁。男生愕然,掏出钱给了她。她拿钱后离开。一会又敲了敲那个男生的肩膀。男生以为她是来表示感谢,或者是还钱,结果她说:再给一块,钱不够。不知那个男生该有多崩溃。有时我会想,为何男生会给她钱呢?因为宁不像坏人,宁不丑,宁很乖的样子,并且她有一副不给钱不罢休的架势。
  宁喜欢小孩子,每次看到漂亮的小孩子,都会说:我也能生。我心里常常不屑,但是从未嘴头表示过。有次,她见到一个漂亮的外国小女孩,对我说:“我也能生。”我出于她对基因常识的漠视以及主观唯心主义的猖狂,反击说:“你顶多生个混血的。”听后,她一边嘿嘿笑一边嘴里对我不停咒骂,不过倒也不生气,脸皮很厚的样子。不一会,她问我: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我说是女儿。我问她,她说是儿子。她突然用胳膊勾我的脖子蛮横地说:“你女儿就是我女儿,我儿子还是我儿子。”她一下子就把我的女儿给抢走了。
  现在,宁不见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时我觉得我和她是一样的人,如同左右手。她身上的味道,她所具有的性格,与我是那么相似。只是她是女人,而我是男人。
  宁终于不见了,用“终于”二字或许更准确一些。一切在预料之中。宁的眼神告诉我,她一直在寻找一些东西。是什么?我隐约可以体会得到,但是那么多的束缚让她要不到,她要不到她想要的让内心安静的生活。
  但不管如何,宁终究是不见了。
  我很担心,有时会想得心疼,我不知道宁现在过得好不好,是否会经常微笑,是否会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歌。
  宁,快从铁箱子后面出来吧,带着一脸的坏笑。
  C与R
  在空洞的眼神中,我似乎看到C跟R在对我笑,飘飘荡荡的笑脸,任风怎么吹都吹不散。只是不知为何,C原本的短发,变成了齐腰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C是个胖子,戴着大框眼镜,有个大肚子。R是个瘦子,掀开上衣,肋骨清晰可见。
  C有个女朋友,爱得铭心刻骨,R有个好兄弟,情同手足。
  C还活着,可他告诉我,他的心死了。R死掉了,我常常会想起他。
  许久不见C。
  想起有次跟C去南锣鼓巷拍照片,他晃着大脑袋,挺着大肚子,嘴里吃着奶酪,晃晃悠悠地走在我旁边。我伸手摸他的肚子,问他怀胎几月了。他不置可否,嗤笑一声。我让他贴一张刘德华的海报在家里,鼓励自己减肥,岂料他说,他更喜欢刘青云,因为刘青云胖乎乎的,惹人爱。我一时无言以对。
  我与C走到一座桥边,看到摆放的一幅照片: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少女,坐在火车的车窗旁,托腮举目,若有所思。C停下脚步,蹲下来,目不转睛地看它。喊他几次,都不为所动。大约十分钟后,他站立、转身,面无表情,头也不回。我追上他,塞给他一瓶脉动饮料,C有个怪癖,只喝青柠口味的脉动。我拉他坐下,问他怎么了。按照我对C的了解,我并不期望得到答案与回复,而C却开口说话了:我想起一个人,有些想她了。有次我和她坐火车出去旅行,想起她跟我说,她喜欢跟我坐很久的火车,去很远的地方;想起她坐在车窗前的样子,就像那幅照片上的那样;想起有次深夜她独自一人坐在车窗前,被一个坏人恶意骚扰,而我却没有找到那个人,若能找到,我会杀了他。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到她。可现在,我只能看看这幅照片。   “她”是C的女朋友,现在已从C的生活中消失了。至于去了哪里,C没提起过。我曾调侃C,女朋友没了就没了吧,不是还有我吗?C一脸严肃地说:“我不想跟你生孩子。”
  最后一次见R,是我大学毕业两年后。一晃已是十年不见,再见时却是在监狱,是在他被判死刑后。
  想来如同香港警匪电影中的一样,R后来竟然混社会混成了黑社会。他手下有一帮人,他的那个情同手足的兄弟也是黑社会。有次两个人起了很大的冲突,R失手杀死了那个兄弟。东躲西藏一年后被抓,有人说他是良心受谴责所以故意被抓。
  R性子很凶,读中学的时候经常打架,但是他轻易不欺负同学,他只收拾那些欺负老实人的人。我和他读高中的期间,我性子直,说话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所以经常被学校里的与学校外的混混看不顺眼,经常找我茬。但我从未跟R提过。有次R见我被欺负,一个人提着棍子跟十多个人打架。
  在许多人眼里,R十恶不赦,但在我眼里,R并不是个坏人。R多次跟我提起他的兄弟,他说他们那帮兄弟讲规矩,重情义,说起他们推着充足气的轮胎在海边游泳,坐在轮胎上讨论,是海龟游得快,还是运动员游得快,争得一塌糊涂依旧没有结论;说起他们在洒满金黄阳光的小巷子里的奔跑,阳光照在斑驳的墙壁上,他们争着跑向一个地方;说起父亲死后,兄弟给他的帮助等等。我知道他在他们中间会感觉到温暖。
  最后跟R分别的时候,他的手紧紧地拍在玻璃上,我把手贴上去。他告诉我:来生还是好兄弟。我出门后对着一堵墙嚎啕大哭。
  C是我的兄弟。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液。
  R是我的同学,从幼儿园到高中,很少分离。
  现在,你们都好不好?
  N
  许久不见N,没想到竟会鬼使神差般在大理碰到。
  典礼结束后,我拿着文件袋沿着饭厅外的小路回酒店,有人从后面走上来跟我说话,扭头看,是N。恍惚之后,我对N笑,N也笑着看我。没有惊喜,仿佛未曾有多年不见。
  N问我,这种相遇的情景有没有感觉到熟悉?我想不出。N说:“第一次和你打招呼也是在饭厅外的小路上,我叫你,你回首,微笑,既严肃又和蔼;音厚,调不高不低。”
  “那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吧?”我隐约记得。
  N还是那么瘦,笑起来也还是那么傻。我比较喜欢N笑的样子,短促的拼命压制的笑,让人觉得N的可爱。N的眼睛变得更大了些,头发也由直发变成了小卷,染成淡淡的黄。
  N说:“你瘦了啊?”
  我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
  N说:“还没到冬天。”
  我就想起N以前说过的“秋冬才是自己长膘的时候”类似的话,笑着说给N听,N就咯咯地笑。
  在大理的这些天,由于工作的关系,起初没有时间与N坐在一起说话,吃饭更谈不上,只是偶尔发个信息问一下,便各自忙活。
  在我的印象中,很少与N有过真正的交流,更多的只是泛泛而谈,譬如天气,譬如饮食,譬如花草,还有一些与家乡有关的琐事。印象中有次与N谈到文学,我数次欲言又止,总觉得有些别扭。想必N也能感觉得到。N走后,房间里竟然多了许多蚊子,我告诉N,答复说是留下送给我的礼物。
  生活总是很有趣。我和N之间在大理竟然有了一次很长的谈话,并且彼此都很开心。那是在我离开大理前的夜晚,与N一起坐在酒店大厅的藤椅上喝水聊天,每次看我的水杯少了一些,N就给我加。
  与N的谈话很杂,如果总结起来,主要是童年与写作。也是通过这次谈话,让我重新认识了N。与我幼时不同,由于家庭的关系,N小时离开内蒙去山东读书。她说起自己初中时,拖着行李一路打听,从大连坐船到烟台,听后竟有些佩服年少时她体内的力量。生活对N来说,有些残忍,她没能继续读书,只好外出打工,一晃许多年。其间所经历的辛苦,朋友的自私,家庭的压力等等,而这些也造就了她一颗坚韧的心。这份坚韧,像水一样流淌在N的身体里。
  N爱读书,对于文字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我能从N的作品里看到关于生活的思索。有次我看到N的诗,问竟会写诗。N嘿嘿笑,说“你也懂诗”?说实话,我不懂诗,但是我那次看了N描写送别的一首诗,开头写到:“伸出车窗外的手\匆匆地三两下\像在招手\像在挥手”,鼻子竟有些发酸了。我还读过N写的一个关于杀牛人的小说,仿佛看到满身挂满刀具的杀牛人咚咚地向我走来。虽然N写作时间不长,我却对N充满信心。
  聊了很久,说了很多。有一些朋友来找我跟我告别,我就与N告别。N说让我去忙,不用送,我就站在大厅看N走远。
  N出门打了车。车开了,只见N的手从车窗伸出来,向上摇了几下。
  像是挥手,也像是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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